柳无华这才知道皇帝诈他。
永嗔出了远香堂,进了无名亭,遥望一湖碧荷,想问先帝是何时就立意要他来接这万几宸翰的位子,又觉忽忽半个百年过去了,问来又能如何?唯是亭前荷花最无情,一如从前碧色浓。
是夜,月光皎洁。
黛玉自觉精神振奋,与永嗔相携游园,道:“臣妾从前在京都,也曾问过百岁。百岁志不在朝政,只祝您万寿,愿做一世安闲公卿。皇上,您不要怪他……”
“不怪。”永嗔握着她的手,温情道:“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他生在皇家,能有这样安分的心思,岂不是幸事?先父皇与先帝的例子,殷鉴不远,朕也庆幸百岁是这样的性子。”
两人走走停停,到西园鸳鸯馆对面的扇亭前,永嗔望着亭楣上先帝手书的“与谁同坐轩”五字,笑道:“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扶着黛玉坐下来,又道:“皇后与朕同坐,清风朗月净无埃。朕再无所求了。”
两人坐在花前亭中,黛玉依偎着永嗔,又道:“臣妾心里还有一桩事,放不下。蔡慧姐姐……”她低声道:“臣妾对她总是心怀愧疚。若无不妥,皇上何不让她与弟弟相认?”
永嗔一愣,凝视着她,“你如何知道?”又道:“好。”
黛玉嫣然一笑,有种盛放的美。她低柔道:“臣妾看过许多许多书,自然也知道许多许多事儿……”声音渐低,几不可闻,“臣妾这本书,也该看完了。”又道:“若是臣妾去了……”
永嗔斥道:“别说这种话……”
“嘘……”黛玉伸出一指,轻轻按住皇帝的口唇,妙目凝泪,“请皇上将臣妾火烧做灰,收在香囊之中,就埋在这亭后花间。”
永嗔忍泪,颤声道:“朕答允你。”
黛玉收回手指,似是心满意足,柔声道:“是上苍垂怜,不使臣妾老去,留妾娇颜驻君心间,岂不是一件该大大高兴的事情?”她说着说着,终是忍不住,埋在永嗔怀中,哀泣道:“太医说只得七日,如何能够?我们只还剩七日……”
永嗔强忍哀痛,轻吻她发心,柔声道:“朕与你,七日便抵得七十载。”一语未必,强忍的泪水也落将下来。
是岁,皇后薨于姑苏无名园,后事一如黛玉所愿。
永嗔独回京都,旬月之间显出疲态来。
百岁长子两三岁左右,便显出过人的聪颖来。这日永嗔驾临百岁所居的郡王府,百岁命人抱长子来给永嗔请安。
永嗔见了那孩子,便是一愣,又听他童声朗朗背完诗书,连说了三个“好”字,回宫后便赐名子嵁,取其险峻之意,万万不可再像百岁那样只图安乐。
苏子墨道:“臣看皇孙,倒想起一个人来。”
永嗔叹道:“肖似先帝。”
及子嵁六岁进学,永嗔召来真蔡泽延之子蔡融沛,以蔡融沛为子嵁伴读;又使蔡泽延与蔡慧相认,以全黛玉遗愿。
百岁姬妾众多,子女也众多,待到子嵁娶亲之时,已有十五个兄弟姐妹,就中唯子嵁最为聪颖俊秀。
永嗔时常将子嵁召到御前,亲自教养,因他兄弟众多,便每常要他背《小雅·棠棣》,教他兄弟之间危难时互帮互助固然要懂得,却更要懂得“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更要警惕一切平安的时候,兄弟之间看起来还不如朋友亲密,但那血浓于水的亲情永远涌动着,只待危难时。
子嵁受教。
泰和四十七年,未央宫中的老姑姑为皇帝换了新枕头。
永嗔闻到那熟悉又陌生的百合花香,想起从前黛玉为他缝制的百合花枕头,不禁潸然泪下,慨叹道:“人间万事消磨尽,唯有清香似旧时!”是日,发布圣旨,将子嵁过继给先帝为孙,立皇太孙。
群臣震动,文官中有跪请者,曰:“从来祭祀先帝都是祭祀父祖,岂有祭祀叔叔的?望皇上三思!”然而永嗔圣意已决,不能更改。
泰和六十年,永嗔卧病,忽一日梦见黛玉,醒来只觉惆怅,叹道:“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望向窗外,只见窗外正是一片雪景。
子嵁正在隔间教十七弟子岈背书。
背的正是《小雅·棠棣》。
永嗔闭上眼睛,朦胧中仿佛在做梦。梦外是皇孙们朗朗的背书声:“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梦中,他独自走在万丈红尘中,每走一里便年轻一些。
直走回他小时候,走回幼年的上书房里,一并朗朗背诵起来。
高大的棠棣树鲜花盛开时节,花萼花蒂是那样的灿烂鲜明。
普天下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不如兄弟间那样相爱相亲。
生死存亡重大时刻来临之际,兄弟之间总是互相深深牵挂。
无论是谁流落异乡抛尸原野,另一个历尽苦辛也要找到他。
无论是谁流落异乡抛尸原野,另一个历尽苦辛也要找到他。
第90章 湘云篇
湘云篇
“快快快!快起来!”史湘云将黛玉从被窝里几乎是拖了起来, 黑暗中随手捞了一件外裳给她披上,就拉着她向外冲去。
紫鹃拦上来, “史姑娘快别淘气。如今合家在山上佛寺打醮, 深更半夜您这跟小姐是要去哪?”
“你只管守好此处, 有人来问只道黛玉姊姊睡下了。性命攸关,要紧要紧!”史湘云来不及解释, 见紫鹃还要拦,又道:“我方才溜进之时, 已去墙根旁瞧了,外面满山满野全是官兵!”
紫鹃一惊。
史湘云已是拉着黛玉悄悄出了西厢, 沿墙根往寺门处走,低声道:“方才是二哥哥找我说话……”
“宝玉?”黛玉惊疑不定, 又道:“你这是要送我去哪里?总要先回了外祖母。”
“哪里还能去回话?”史湘云紧紧握着她的手,怒道:“贾府早已将你卖了!若不是二哥哥从五皇子府上皇孙处得了消息, 来示警于我, 只怕这会儿你已给忠郡王的人捉了去。总之,二哥哥说他们今夜还要捉许多人。我且将你送出去……”像是为她的话做注脚,静夜里,人语狗吠之声越来越近,似乎还是铁器相击的金石之声, 听得黛玉脖颈间激起了一层小疙瘩。
“别怕, 跟我来。”史湘云一心要保护黛玉,此时竟没觉出怕来。
佛寺外喧哗声越来越大,然而整座佛寺里贾府的人就像死光了一般, 竟没有一个醒过来的人敢点燃一盏烛光。
献出这林家女孩,是贾府上下沉默可怕的共识。
史湘云紧紧攥着黛玉的手,两个女孩在黑暗中感受着杀戮越逼越近,深一脚浅一脚奔走起来。
“哎唷……”黛玉低低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人在那里!”不远处忽然火烛高燃,人喧马嘶。
史湘云慌得团团转,忽生急智,寻到墙角堆石处,俯身就石,对黛玉低叫道:“踩到我背上来!”
黛玉来不及犹豫,爬到湘云背上,试探着站起来摸到低矮的女墙墙头,要翻出墙去,先是摔了一次,带得湘云也摔了;第二次才成功翻出去。
湘云站在墙内石上,对墙外黛玉低声道:“姊姊好生保重,万万不要回京都来了!”又将袖袋中有的物事尽数抛给她,见黛玉身影纤纤消失在夜色中,略放心了些,才觉出后怕来,满手满身都是滑腻冰凉的汗。
史湘云待要走时,忠郡王的人马已经寻了过来,躲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强撑着立在那石头上,隔着女墙,露出一张粉面,对诘问她的兵士笑吟吟道:“我来赏月亮。”只是钗斜发乱,任谁看都是疑点重重。湘云面上强撑笑容,一颗心砰砰乱跳。
那军官还要再问,人群中忽然走出来一华服公子,芝兰俊秀。他笑道:“果然月色极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湘云呆呆望着他。
那华服公子走上前来,悄声道:“在下卫若兰。”
湘云大羞,竟是她那从未见过的卫府未婚夫。
她猛一低头,几乎从石头上栽倒下去。
却见那卫若兰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方丝帕,正是方才湘云赠物给黛玉时、遗漏在地的。那卫如兰拾得帕子,仰头望一望湘云,微微一笑,自收在袖中。
史湘云一路狂奔回房,一时担心黛玉下落,一时却又想起那卫若兰——他笑起来的样子,恰似那皎洁明月光。
后来,落魄侯门小姐嫁给了落魄侯门公子,新婚夜里,揭开喜帕,四目相对那瞬间,均觉岁月自此静好。
史湘云自嫁了卫若兰,夫妻二人,年少情真,也效从前词人赌书消得泼茶香,也从本心烤炙鹿肉和酒啖;说在一处,睡在一处,真个儿是你侬我侬、特煞情多。
泰和六年,卫若兰伴驾景渊帝永湛南巡,史湘云竟也得随行,至姑苏与黛玉相见。姑苏女子背后都道,这勇郡王妃与卫侯夫人,依礼竟是犯了七出的——“子甚怡之,出。”她们的夫君对她们实在太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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