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嗔卧在大帐床上,虚弱地只能吃流食,军中发回京都的密折,已是要皇后与皇子早做打算,以备后事。
第89章 梦醒
大漠深处, 阴风怒吼。
大帐之中,永嗔已是在对苏子墨交代后事, 只能口述, 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这么多年来, 他深怨先帝未留只言片语、如今才知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苏子墨伏地泣道:“皇上, 您万万不可动此颓念。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世上等着您死的人太多了!太上皇权力不在, 虽是父亲,却要看您脸色行事;淑贵太妃偏爱幼子, 虽是母亲,却不得不曲意逢迎;皇后子嗣单薄, 虽是皇上之梓童,却难免担忧新人入宫。这些都是您至亲之人, 当此关头, 却未必是最盼着您能活下去的人。一旦您龙归大海,或者太上皇扶永叶为帝,或者皇后扶百岁登基,免不了一场纷争,不管哪边胜了, 底下的臣子立时便是拥立新君的功劳——到那时候, 谁还会想着您呢?”
永嗔躺在床上,闻言口中嗬嗬作响,几乎喘不过气来。
“皇上, 这大好天下,岂能如他人之愿?”苏子墨趁势痛击,又道:“有先帝英灵护佑,皇上您必能渡此难关!”
永嗔闭目,艰难点头,不再提处理后事的话,撑到入夜,却来了一队大漠中迷失了方向的西方传教士。这些传教士带来了一种据说是治疗疟疾的良药——按照他们的说法,这种药叫奎宁。中原却是从无记载,死马当成活马医,永嗔服用了此药。次日竟然退烧了,疟疾症状也渐渐减轻。
大病初愈,永嗔重赏了传教士,对苏子墨却是一如往日,仿佛忘记了苏子墨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永嗔振作精神,与韩越合力率兵,又是四年苦战,最终大破金人,直将金人残部赶到冬日长夜的极北之地。金人首领则被手下割了脑袋,做为投降的献礼。
南朝大胜,泰和三十年春,永嗔班师回京。
文武百官跪迎三十里,皇后率皇子、公主亲迎。朝中大宴三日,万国来贺,南朝威望一时无二。
是夜,金殿庆功,宴至尾声,永嗔薄醉,拔剑起舞,恍惚仿佛少年时,歌曰:“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陲……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长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满堂喝彩。
永嗔醉眼惺忪环视众人,只见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热烈殷切的笑容,无数张不断闭合的嘴巴口口声声叫着“皇上”,连高台上端坐凤位的皇后黛玉面容也模糊。他拎着长剑,大笑着跌跌撞撞出了金殿,被迎面料峭春风一吹,便觉酒醒,独倚栏杆,遥望夜空中一轮明月孤悬,喜悦顿消,惆怅渐生。
何为帝王?称孤道寡者。
“皇上……”
永嗔回首,却见来的乃是苏子墨。
“皇上醉了。”苏子墨恭敬道:“里面皇后娘娘也为您挂心呢。”
永嗔不语,当先入殿,亲自倒了一盏酒递给苏子墨,朗声笑道:“苏子墨,朕之纯臣也。”又道:“虽然从前太上皇革除了子墨的功名,然而子墨在北金于朕有救命之恩,不得不报!”即加封苏子墨为从一品太子太保、并准上书房行走。
是年,林无忧出嫁容也。永嗔眼看着女儿凤冠霞帔出了禁宫,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再看黛玉,一般也是百感交集。众目睽睽之下,永嗔握住了黛玉的手,撑住劲儿,咬牙笑道:“咱们的孩子都长大喽。”
又一年,皇子百岁年十六。而永嗔始终未提立太子之事,朝臣难免有猜测,甚至有人说皇上是要效仿先帝事,传皇位给弟弟永叶。
太上皇缠绵病榻久矣,这一日忽然神志清明,差人唤永嗔来。
“小十七,”太上皇老得几乎不成样子,怕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竟有了从前盛年时对永嗔的父爱,“你还不立太子么?”他颤颤巍巍的,像个慈祥的老人家。
永嗔知这是回光返照,因道:“百岁鲁钝,心思也不在朝政上,如何能肩负天下重任?从前儿臣去北金征战,朝中多亏有您与皇后在,百岁竟是万事不管的。”
“小十七,你孩子太少喽,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太上皇担心道:“不立百岁做太子,你可要怎么弄呀?”他絮絮叨叨道:“再选几个好女子入宫吧。”
永嗔只先答应着,“儿臣知道了。这就让他们内务府去准备……”
太上皇似乎放下心来,双目放空,喃喃道:“你可不要像湛儿那般……”他的眼角似乎渗出了浑浊的泪,“是朕害了他,是朕害了他……”
永嗔心中一震,待要细问,太上皇又已重回失智之态。他在上阳宫守到深夜,直到太上皇安详地闭上双眼、再无鼻息。
等在隔间的众太妃得了消息,都大放哀声。
永嗔亲手为太上皇换上寿服,勉力劝慰了淑贵太妃几句,便觉支撑不住。他独自转身出殿,走在回未央宫的长长甬道上,低头望着身前那一小块青砖上如霜的月色,心道,自今而后,再没有人给他指引前路当如何走了。他沉默着踽踽独行,忽觉面上发痒,伸手一模,却是摸到一手湿冷的泪。
人总是生生不息的,太上皇三年孝过,百岁便成亲了。百岁于朝政上不用心,然而于美色上倒是颇有福分,房中原就有收用了的几个宫女,这次娶皇妃,又一并纳了两名庶妃。内务府在皇上那儿使不上劲儿,倒都便宜了百岁。
百岁成亲后数日,永嗔如常醒来,见身旁床榻空着,起身唤道:“黛玉。”不闻应答,便自己起身,却见黛玉正揽镜自照、仿佛在出神。
永嗔赤脚走过去,见她神色黯然,便抚着她发顶,柔声问道:“谁又惹你不痛快了?”
黛玉一呆,仰头望着永嗔,一头青丝如绸缎般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她痴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皇上,臣妾怕是要老去了。”
永嗔俯身下来,将她小小的脸蛋捧在手心,仔细看着,笑道:“朕看着,姣好若二八少女,叫朕心动不已,哪里老了?”
黛玉握着一柄檀香木梳,温柔地梳理着一头青丝,轻声道:“等臣妾老了,皇上再迎新人。臣妾会嫉妒得发狂……”
永嗔接过她手中木梳,为她梳发,笑道:“你年轻的时候,是全天下最美的少女;等你老了,也会是全天下最美的老太太——刚好配全天下最有福气的老头子,就是朕。”
黛玉忍俊不禁,半响,仍是幽幽道:“成了老太太,哪里还会美呢?”永嗔已去上朝,无人回答她的话,只殿角金兽暗吐冷香。
泰和三十五年,百岁有子。黛玉病重,对永嗔道,想回家。
永嗔搂着她,心痛如刀绞,哄道:“这里就是你的家。”
黛玉发痴,摇头轻声道:“我要回从前那个家。”
永嗔一愣,“贾府?”
黛玉又摇头,轻轻道:“有爹娘的那个家……”
于是永嗔起驾南巡,皇后黛玉伴驾、安康公主也随行。
姑苏林府虽常年没有主人居住,然而是皇后娘家,底下人不敢轻忽,日日如常洒扫维护。黛玉由人扶着,将幼时家中一一看过,便回了永嗔所在的无名园。
“回家看过了?”永嗔笑着迎上来,将她抱起来。
黛玉安稳倚在他怀中,闭上眼睛,先是点头,喃喃道:“看过了。”又摇头欲泣,“回不去。”
永嗔也觉悲痛,摩挲着她发顶,半响不语,将黛玉轻轻放在躺椅上,示意无忧过来说话。
林无忧便走上前来,蹲着把下巴放在母亲膝上,笑问道:“母后,据说当初父皇是在姑苏迎娶您的——你们当初是怎么好的呀?也像儿臣那样,追了许多年才把容也拿下来么?”
永嗔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转身出门。
黛玉微微睁开眼睛,握住女儿的手,回忆起从前与永嗔在姑苏钟情的时光,面上露出一丝甜蜜之色,她慢慢道:“当初呐……”声音柔软又飘渺,像是四月的柳絮。
远香堂里,邹庭彦与柳无华正等着永嗔的召见。
稍叙闲话,永嗔对柳无华道:“先帝子嗣艰难,此中内情太上皇临终前已告诉了朕——你却还要瞒朕么?”他皇帝做得久了,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柳无华不疑,跪地道:“都是从前废为庶人的德贵妃做下的好事。当初先仁孝皇太后于木兰围场提前发动、诞下先帝,便是那庶人做的手脚,药物伤及先帝身体。虽不至于绝嗣,然而侧室所出的几个孩子或者不等落地便没了、或是养不到两岁……先帝不忍见孩子宫人受苦,又……又以皇上为后继之人,此后便不再有子女……”
永嗔从记忆中翻出德贵妃这人来,想起当初因德贵妃设套,他与先帝于木兰围场在炸药、弓·弩手伏击与杀手中拼出一条生路来的日子,一时觉得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时又觉得明晰如昨。他哼了一声,冷峻道:“那庶人埋在何处?掘坟开棺!朕要她尸身曝晒荒野,鹰啄虫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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