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知山背对着顾平,此时他眼里全是叶苏,几分卑微而关切地问,“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进城,让我陪你去吧。”
叶苏原本是要直接拒绝,可此时看到顾平,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顾大哥。”她朗声冲他喊道,“你要出门?”
顾平看着她,走近,“嗯。”
这腔调有点高冷,但叶苏想赌一把。
“我也要出门,要进城一趟,顾大哥,你去哪儿?”
顾平垂眸片刻,再度抬头,看看她身边一脸错愕的男人,又看向她,目光中似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却又分明那么安静,像了无波痕的湖面。
半晌,在叶苏略显紧张和期待的目光中,顾平终于开口。
他说:“进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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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不是头一次一起进城,可与上次相比,这次情况完全不同。
上次他们是去录口供,同行一趟像是奔赴一场共同的任务,而这一次他们却更像是单纯的搭伴前行,没有其他不得不结伴的借口。
两人走在村里,周围不乏探究和八卦的目光,叶苏心里却坦然极了。
青天白日,他们光明磊落,没什么好背人的,而且在霍知山的对比衬托下,顾平的形象不知要清新多少。
生而为人,无论在哪个时代,叶苏都不认为结婚是必需品,且她生性慢热,从没对某人动过心,不过此时她却开始认真考虑起姥爷的建议。
如果非要在这本年代文里结婚,叶苏宁愿选择顾平。
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姥爷就出声了,颇有几分欣慰的意味。
【这就对了,听姥爷的准没错。】
叶苏顿觉无语,忙掐断思绪:
……我就是想一想而已,还没决定呢。
【有想法就是欣赏的第一步,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察他。】
“……”
没听见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不觉间,他们来到客车停靠点,并排站在阴凉地里等车。
这个时间进城的人少,周围很安静,风声和蝉鸣仿佛都停了,顾平比她高许多,偏头看她时候视线低垂,“进城有事?”
叶苏点点头,“去找人淘换缝纫机票。”
“想买缝纫机?”
“嗯,我想做些好看的衣服拿去卖,我觉得现在的衣服不够漂亮,”叶苏仰头看他,“你觉得呢?”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才答:“与南方一些城市相比,我们这儿的衣服确实老气些。”
叶苏顿觉惊喜,眼睛多了几分神采,“对吧?!一水的黑白灰,不只颜色老气,款式还少呢!”
顾平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不觉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笑意,轻道:“你的衣服不老气。”
叶苏一愣,下意识低头,她今天穿的是那件明黄色衬衣,款式虽一般,可颜色已然比大多数同龄女子要清新透亮得多,且她又将下摆收进裤腰之内,显出柔美纤细的女性线条,衣服衬人,人也衬衣服。
顾平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连夸赞都显得过于稀松平常,可叶苏却难得有种害羞的感觉,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的。
她突然想起姥爷刚才那句“有想法就是欣赏的第一步”,啧,不得不承认,姥爷很懂人性智慧。
人一旦对某个人产生想法,就会不由自主对这个人多加关注,关注多了,就会由点及面发现这个人更多优点,由此产生欣赏、吸引……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姥爷这招以退为进可谓高明。
上车后两人没有多聊,直到下车前,叶苏才问,“顾大哥,你进城做什么?”
顾平沉默片刻,“……去找阮锋。”
叶苏还记得这个人,“县委大院那位大哥?”
“嗯。”顾平偏头看窗外,“前面到站了,准备下车吧。”
“好。”
客车停稳,两人先后下车。
叶苏把包拢至身前,“顾大哥,我们应该不顺路,就在这儿道别吧。”
顾平问,“你去哪儿?”
“去凤舞街。”
顾平低头看手腕,叶苏这才注意到他腕上戴了块表。
“时间还早,”他说,“我先跟你一起去取票,来得及。”
叶苏有些意外,“不会耽误你时间?”
“不会。”顾平指着前面的路说,“走吧。”
叶苏思忖片刻,心想如果今天赶巧遇上合适的房子,正好可以让顾平帮忙掌掌眼,别的不说,就他人高马大杵在那儿,也让她有还价的底气。
“那行,”叶苏扬眉笑道,“那我们作伴一起去。”
顾平神情稍顿,目光从她含笑的脸上一触即离,“走吧。”
就这样,两人继续同行,南极生物群每日梗新私尔咡珥午旧一丝妻步行来到凤舞街。叶苏一路数着找到第六弄,在第一户院门前停下来,“应该就是这儿。”
她稍整了整衣服和头发,上前敲门。没一会儿,门里响起一道透亮的嗓音,果然是柳梅。
“谁啊?”
叶苏应声回答,“柳姨,是我,叶苏。”
柳梅忙打开门,一看见叶苏就乐开了,“你说巧不巧,我正念叨你,你就来了!”
随即看到叶苏身边的男人,目光上扬,仰头顿住,笑意转而有些暧昧,几分调侃,“我说怎么忙着要缝纫机票,这是好事将近了吧?小伙子够高的,瞧这体格。”
顾平噎了一下,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连带着脖子和耳朵都变了颜色。
叶苏尴尬得脚趾抠地,赶紧解释,“柳姨您误会了,这是我邻居,正好也进城办事,我们就搭伴一起过来了。”
“……邻居?”柳梅左右打量两人,“不怪柳姨误会,你俩长得太般配了。”
叶苏无奈扶额,“……阿姨,我俩真不是。”
柳梅爽朗地笑起来,“不是就不是呗,阿姨开个玩笑嘛。”
说着看向顾平,忍不住又夸一遍,“小伙子真高,这大体格子,啧啧啧……”
顾平顶着一张大红脸任她打量,表情无奈又憋屈。
叶苏偷偷看他,莫名有点想笑,又不好真笑出来,只得忍着,“柳阿姨,您别逗他了,他脸皮薄。”
顾平:“……”
柳梅哈哈笑几声,“行,不逗了。”
叶苏瞄顾平一眼,见他悄悄吐出一口气,出于礼貌,也客客气气地叫了声“柳阿姨。”
柳梅应声而笑,“哎,别在门口杵着了,进来坐吧。”
柳梅在前面带路,领着他们穿过院子,走进屋内,忙乎着要去沏茶。
叶苏赶紧拉住她,“柳姨,您别忙了。我来就是想问问,缝纫机票这回有了吗?”
“有了有了,稍等,我这就去拿。”
柳梅走到一张八仙桌前,自抽屉里取出一个四方的马口铁盒,打开,从中拿出一叠票。
叶苏不禁感叹,“柳阿姨,您家可是不缺,有这么多票呢!”
柳梅自然得意,笑着说,“家里四口人都有班上,拿票容易些。”
叶苏从柳梅手中接过缝纫机票,心里高兴,说的话也惹人喜欢,“柳阿姨,头回见您我就看出来了,您是有福气的人。”
一家子全捧着体制内的“铁饭碗”,在这个年代可不是有福气?。
柳梅被恭维得很舒坦,不自觉便夸起自家儿女,“福气嘛说不上,就是闺女儿子都让我省心……”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什么,拍叶苏一下,音量提高三分,“我儿子你见过的,上回你找我拿布票的时候,还记得不?”
她这么一提,叶苏就想起来了,没啥说的,继续夸,“当然记得。您儿子仪表堂堂,是个好人才。”
柳梅愈加自豪,“他在北都工作,忙着呢,上回是难得回来。”
顿了几秒,眯眼细细打量叶苏一番,突然笑起来,“我儿子还没对象呢,我瞅着小叶你就不错,要不给我当儿媳得了。”
叶苏一噎,哭笑不得。这又扯到哪儿跟哪儿,她是捅了红娘窝吗?这一茬茬的,总有人要给她说对象。
◎小两口是想买婚房吧?◎
“柳姨您可别开玩笑了,我哪儿配得上?”说完赶紧扯开话题,谈起正事,“对了柳姨,房子的事您帮着打听了吗?有没有合适的?”
柳梅一拍手,“你说巧不巧吧!我留心打听几天都没打听到合适的,昨天我闺女来家吃饭,闲聊时说清平街上有个门脸房挂着‘对外出售’,要不我现在带你过去看看?”
清平街叶苏知道,北岐县最大的百货商店就在那儿,头几天她还去买过东西,印象中那条街应是北岐县最热闹的地带,路两边有不少门市部,卖啥的都有,而卖衣服要的就是人气聚集,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叶苏赶紧点头,“好,那谢谢柳姨了!”
说罢付完缝纫机票的钱,起身往外走。
顾平也跟着走出去,趁柳梅锁门的时候,叶苏悄声对他说,“顾大哥,你过会儿有事吗?”
顾平:“没事。”
“那麻烦你和我一起走一趟吧,也替我掌掌眼。”
“好。”
三人步行来到清平街,在柳梅的带领下,叶苏很快便看到清平街中段与廉正路交汇的一处门脸房,心中不由一喜。
这门脸房处在十字路口的西南方,且还是北岐县城最通达宽敞的两条路口,四水归堂,蓄水聚财,绝对是旺铺。
叶苏走过去,定睛看门上的纸牌,见“对外出售”下面另有一行小字,写的是:有意者入内详谈。
柳梅也看见了,率先上前敲门,没一会儿有人应声推门出来,是个四十上下的女人,不高,微胖,面善。
柳姨暗暗扯叶苏一把,挑头问道,“听说您这房子要出售?”
女人一听是来打听房子的,笑着回答,“是,你们可以进来细瞧,咱这房子位置可好,前面是门脸房,干个体开小店,保准财运亨通,后面有屋有院,住一大家子都没问题。”
叶苏边看边往里走,发现这家店面不算小,约摸六七十平,她忍不住在心里构思店面的格局——
中间摆裁剪桌、人台和缝纫机,左边靠墙打一副橱柜放各式布匹,另两面墙可以挂成衣,还可以放一张茶桌,和客人沟通时更有悠闲轻松的氛围,对外的窗户要开大一点,做成展示橱窗,陈设当季新品……
南侧墙上有一扇小门,房主领他们进去。
入目是一进不算大却很别致的小院,迎面两间瓦房,门廊用花砖垒砌,显旧却也好看。
东西各有两个偏房,西偏房是厨房,东偏房略宽敞,可以住人。北侧临靠门店还有个很小的屋子,房主说那是储藏室,放些杂物很方便,尤其是冬天可以放煤球,不用堆在院子里,影响美观。
叶苏对这里总体满意,可面上却不显,表现很淡定。
“这房子为什么要卖?”顾平问房主。
“其实本来不舍得卖——”房主说,“我们家那口子在滨城上班,这两年我们大多住在那边,这边房子一直空着,这不,今年我闺女参加了高考,过后要去滨城读大学,以后我们大概也不会回来住了,不如卖掉换些钱,手头也宽裕些。”
叶苏不解,“高考成绩已经公布了吗?”
房主摆摆手,“还没,不过已经改完卷了,我家找人打听过,我闺女能考上。”
叶苏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几分得意,也看出些许端倪。
高考作为改变个人命运的途径,在某些情况下,或许会牵涉到利益和暗箱操作。
这个年代的淳朴是相对的,并不意味着没有灰色地带,相反,正是因大部分人的淳朴,在某些尚未公开透明的领域,有些先“开窍”的人却可以吃到红利。龌龊自古有之,无时不在。
叶苏只是有些感慨,仅此而已。她连高考都放弃了,那些龌龊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眼巴前的目标只有一个——买一套称心如意的房子。
随后他们参观了正房。
还没进房门,柳梅就皱起眉,“啧”一声道,“这房子朝向有点怪,正常都是坐北朝南,你这儿是坐南朝北。”
叶苏也发现了这点,不过她倒是不介意。
房子虽不是坐北朝南的传统布局,可南墙上的窗开得极大,能采纳足够多阳光,且东侧房是个套间——也就是说从外面看是两间正房,实则里面有三间。
房主忙说,“房子没别的毛病,如果你介意朝向,价格上我可以让一点。”
柳梅看向叶苏,后者目光扫视一圈,问,“大姐,我想先问问,您打算卖多少钱?”
房主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年轻姑娘或许才是想买房子的正主,又见她身旁还有一位孔武高大的男人,便自然而然推测,“小两口是想买婚房吧?”
叶苏、顾平:“………………”
房主误把两人的沉默当害羞,继续热情地推销,“选我这处准没错,前面开店,随便卖点啥都挣钱,后面住人,明年再把孩子一生,挣钱带孩子两不误。”
瞧瞧,又一个指婚的。
叶苏已经没脾气了,偷瞄一眼顾平,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可顾平除了耳朵有点红之外,没有任何反应,可能还懵着呢。
叶苏偷看顾平的同时,柳梅却在偷偷看他俩,越发觉得两人般配,灵机一动想到了讲价的由头,来不及商量,只轻扯了扯叶苏的衣角。
叶苏转过头,却见柳梅冲她使了个眼色。
叶苏还没看懂,柳梅就扭头朝房主道,“你算是说对了,小两口是打算买婚房,都是实在孩子,您的价钱也实在点,能卖多少钱?”
叶苏恍然明白柳梅的意思,赶紧去看顾平,生怕他突然否认。
好在他没有,只是那张脸红得分外明显。
房主说:“本来我们定价是一千五,可您也说了,小两口都是实在人,又这么年轻,想必也没多少存款,我就临时做主改个价——就一千三吧。”
柳梅当即皱眉,拔着声调说,“一千三?这也太贵了!”
房主脸上堆起笑,“买回去您才知道物超所值,您看看这房子,保存完好,位置也好,干点小生意,很快回本。”
柳梅撇撇嘴,暗自对叶苏摇头,她双职工家庭一把拿一千三都费劲,更何况一个没背景的小姑娘?
然而叶苏自有她的打算,她左右踱几步,东瞧瞧,西瞧瞧,“我觉得这房子还不错,如果价格合理的话,倒是能入手,只是不知您是否诚心想卖?”
房主赶紧点头,“当然是诚心想卖。”
叶苏恰好走到她面前,笑了笑,“既然您诚心想卖,我也有心想买一套房,至于您这套房子,现在我们最大的分歧就是价格。自古以来买东西从没有不让顾客还价的道理,所以,我再诚心问问——大姐,价格方面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有,我们就继续聊。”
房主愣了一下,嘴张了张,又思忖着闭上,她意识到要想继续谈的话,就只能说“有”,可一旦说了“有”,就意味着她要在价格上做些让步。
这姑娘三言两语就掌握了话语权,沉稳得像个老油条。
柳梅偷偷冲叶苏竖了个大拇指,果然是她看中的人,这嘴皮子也太溜了。
半晌,房主反应过来,“我当然有诚心,只是价格……”她犹豫着,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叶苏:“放心,如果我出价太低,您无法接受,不卖给我便是。”
这话说的没毛病,房主点头,“那你说个价,我听一听。”
叶苏没有拐弯抹角,直接给出一个整数,“一千。”
房主登时睁大眼睛,“那哪儿行啊!我这么大一房子!”
叶苏并不着急,“房子确实挺大,表面看确实没破损,但您该知道,这是老房子,年岁多久您一定比我清楚,过个一年半载肯定得修补。”说着她指了指屋顶墙角不太明显的水痕,“那个地方应该是漏了吧,你瞧,我买回来还得修屋顶,这不也是钱?一千三确实是有些高了。”
房主看一眼墙角,脸色变了变,“可一千块也太低了……”
叶苏不想在价格上推拉太多时间,她其实心里有个理想价位,又怕直接说出来,倒给了房主往上加的余地,灵机一动,抬手就在顾平腰背处搡一把,“你倒是说句话呀当家的!”
顾平正有些出神,冷不丁被挠到痒处,忙用手肘夹住,偏身躲了一下,耳朵的红色往脸上蔓延,莫名有种无助又好欺负的模样。
叶苏拼命向他使眼色,心想这时候他不会给自己穿帮吧?
幸好顾平领会了她的意思,顿了顿,对房主说,“一千三太贵,您再降一降,我们——”他看一眼叶苏,随即一口气道,“我们也适当加一加。”
房主忙问:“你们能加多少?”
叶苏悄悄比出一根手指头,顾平秒懂,对房主说,“加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