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胜民和顾平帮忙收拾完才走，夕阳西沉，红霞满天，叶苏关上院门，返身回西屋。
床挨墙放着，已经修好了，床头搭着她的被褥，边角有烧毁的地方，可还算干净。
叶苏走过去铺床，几件衣服从被褥间掉落，叶苏认出是她新买的那几件衣服，抖开看了看，只有那件明黄色衬衣没烧坏，卡其布裤子和白裙子都被火燎了边。
叶苏有点心疼，这刚买的新衣服，有的还没上身呢。
她叹了口气，双手提着衣服左右翻看，心想稍稍裁剪一下，再锁个边，应该还能穿，总比那双烧得只剩底的回力鞋幸运。
残阳在仅有的小窗框里移动，夜色开始弥漫，天空呈现浓郁的蓝紫色，叶苏正要开灯，突然听到院外有人敲门，伴随着一个女孩喊她的声音。
听出是秦丽莹，叶苏忙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她问。
秦丽莹进来就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道，“叶苏，你没受伤吧？早上我走得早，我爹怕我考试分心，就没把你家着火的事告诉我，今下午考完试白秀微被叫去派出所，我只能陪着等，就回来晚了……刚才听说你家的事情，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白秀微被叫去派出所，叶苏能猜到是什么事，可面上却没作表现，只避重就轻地笑了笑，“你这不是看见了？我没什么事，就是房子烧坏了一点，很快就能修好的。”
秦丽莹在院子里扫视一圈，苦着一张脸说，“这怎么住人啊，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去我家住吧。”
今天回村之前，叶苏真打算去秦丽莹家住的，可回来后发现情况比她想象中好多了，也不是不能住人，就打消了去叨扰秦丽莹的念头。
“我就不去了，”叶苏说，“西屋没事，我已经搬过去了。”
“那我要去看看。”秦丽莹率先走过去。
叶苏笑着摇头，前后脚跟进屋。
秦丽莹在屋里看了一圈，觉得虽然简陋了点，可也没什么不妥，便放下心来。
叶苏拉着她坐在床上，“说正事，你今天考得怎么样？”
“考的还行，正常发挥。”语毕，秦丽莹看着她，欲言又止。
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忍得辛苦，索性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出来：
“叶苏，村里最近有关于你的传言……”
叶苏问：“什么传言？”
秦丽莹：“有人说是白秀微指使齐兆先在路上堵你，想毁你清白，齐兆先自己都承认了……白秀微今天被叫去派出所就是因为这事。”
叶苏垂眸看着床单的纹路，心想这大概不是传言，事实无非如此，便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如果真做了，就该承担后果。”
秦丽莹点点头，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如果真是她指使的，我真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苏冷哼一声，嘴上说“谁知道呢”，心里却明镜似的——还能因为什么？因为男人，因为可憎的嫉妒心。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各自想着事情。
天晚了，秦丽莹略坐了一会儿就要走，叶苏把她送到门口。
这时屋后传来机器的嗡鸣，顾平又开始工作了。
秦丽莹皱了皱眉，“这么晚了还弄动静，也不怕吵着别人。”
叶苏转头看向顾平家的方向，这两天顾平因为她的事耽误了不少工夫，近期大概是要赶工，“我没觉得吵，再说人家有数，到睡觉的时间就停了。”叶苏说。
秦丽莹眨巴着眼看她，“叶苏，我觉得你最近好像跟他走得挺近的。”
叶苏不以为意，“我俩是邻居，本来就近。”
“我的意思是，你俩的关系……”秦丽莹朝顾平家的方向看一眼，再开口就有点吞吞吐吐，“我今天还听说一件事……怕你生气，就……没敢告诉你。”
叶苏好笑地看着她，“你得说出来才能知道我会不会生气。”
秦丽莹抿唇想了片刻，凑到她耳边，声音刻意压低，“村里有人说你在和顾平谈朋友，说你都住人家里去了……”
周围恰好刮来一缕风，呛得叶苏一阵咳嗽。
这不是妥妥的绯闻吗？
秦丽莹忙给她顺背，“你别气，那些长舌妇每天闲着没事就知道胡扯八道，谁会当真呢。”
秦丽莹的家靠近村口，那里有共用的石碾，因此常常有妇女聚集，有些妇女惯会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别管东家长李家短，荤的素的，真的假的，到了她们嘴里，就传的跟真的一样。
叶苏缓了口气，问，“你还听她们说什么了，都告诉我吧。”
叶苏偷瞥她一眼，见她一脸郑重严肃，没敢隐瞒。
“她们说你长得好看……说齐兆先盯上你是因为你……勾勾搭搭，还说……”
秦丽莹又犹豫了，咬唇看着她。
叶苏过去见多了这种在背后品头论足的女人，此时便显得很平静，“你尽管说，我没事。”
秦丽莹瞄她一眼，只得继续，“还说你勾着霍知山，让他回不了城。”
“还有吗？”
“……没有了，我知道的就这些。”
叶苏点了点头，别说生气了，她现在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一片平静的湖水。
秦丽莹有点害怕这样的她，低声问，“叶子，你没事吧？你想哭的话……”
“我不想哭。”叶苏抬头看了看天，夜色如墨般沉郁，点缀着成千上万数不清的星星。
“你知道怀璧之罪吗？”叶苏像在跟她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就是说一个人身上藏有宝玉，因此招来了杀人之罪，你说——”她问秦丽莹，“到底是谁有罪？”
秦丽莹想都没想，断然地说，“当然是杀人的人。”
叶苏笑了，“你说的对。”
笑着笑着，心里却越发觉得无奈。
一个弱者在没有地位和能力的时候，是没法保护自己的，她现在要做的，一是要寻找一份庇护，二是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光有钱还不够，她还要社会地位，和无法撼动的能量。
秦丽莹离开后，叶苏关门进院，不远处仍能听到机器运作的声音，间或有打铁的声响，这声音听多了莫名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
叶苏想着那些糟心的传言，轻轻叹了口气，“姥爷，齐兆先做的那些，是白秀微指使的吗？”
这一次姥爷没有直接回答：【她是这本书的女主，我作为你的系统可以不为她服务，但是也不能说太多她的是非。】
“……还挺有原则，”叶苏撇撇嘴，换了种刁钻的问法，“我觉得就是白秀微指使的，我的怀疑没错吧？”
姥爷的回答依然很迂回，但叶苏偏偏能听懂。
他说：【你很聪明。】
高考已经结束，参考的人考得无论好坏，都暂时松了口气，这其中也包括霍知山。
他最近似乎挺闲，有事没事就往叶苏身边凑,说要帮忙修房子，天天来叶苏家报到。
崔胜民告诉他已经快修好了，用不着他帮忙。
霍知山就是不听，每天都来，还总是没话找话，说他也被叫去派出所问过话，警察误会他和白秀微的关系，他已经解释清楚了。
叶苏才不关心他和白秀微的关系，还不如村里的闲话听得带劲。
最近来干活的几位大哥都挺健谈，从家中听来的消息，扭头就成了工友之间的谈资，再加上这些闲话跟他们正修葺的房子有关，所以更有的聊。
前一阵子叶苏还是话题中心，现在转眼就换成另外一个人。
白秀微的名声在种种传言的轰炸下，突然就臭了。
细说起来，传言来得并不蹊跷，大概和齐兆先流氓案的调查推进有关。
为了抓齐兆先这个典型，公安局查得很细，盘问的人也多，人多，嘴就杂，因此各种传言不胫而走，传得有名有姓，有头有尾，虽细节偶有不同，但主线故事基本一致。
把从几位工友大哥那儿听到消息捋了捋，叶苏大概推测出了事情始末：
白秀微喜欢霍知山，可霍知山喜欢叶知青，直白简单的三角恋。白秀微因此嫉妒叶知青，想她堂堂公社书记的女儿，怎么就比不上一个资本家小姐？
白秀微便利诱黑砾村的齐兆先，让他在高考结束后毁掉叶知青的清白，顺利的话还能白得一漂亮媳妇。
齐兆先是出了名的爱调戏女人，这样的机会岂能放过？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叶苏放弃高考是白秀微始料未及的，本想着考完第一天再找机会给齐兆先送信，让他暂时放弃行事。可齐兆先那无赖听说叶知青美得像天仙，一时精虫上脑，哪儿还能等到高考结束？于是他高考第一天下午就跑去白沙村东头的玉米地里等着了。
叶苏没去高考，压根没经过那片玉米地，齐兆先因此在玉米地里堵错了人，差点把李小婉给糟蹋了。
另一边霍知山被白秀微缠得无法，只得向她明确自己想和叶苏在一起的想法，还说等考上大学就想办法带叶苏一起离开白沙村。
白秀微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扭头就撺掇齐兆先去烧叶知青的房子，然后再来个英雄救美，把生米煮成熟饭。
可谁都没想到，事发当天齐兆先刚自报出姓名，就被叶知青一撅头砸晕，接着半路杀出个顾铁匠，跟叶知青一唱一和，把齐兆先故意纵火的伎俩全都说中了……
叶苏知道系统不会直接告诉她有关白秀微的是非，可仍然忍不住问：“姥爷，传言是不是真的？”
姥爷的回答模棱两可，有点高深莫测，他说：【真的假不了。】
叶苏愣了一瞬，姥爷说的是“真的假不了”，而不是“假的真不了”。
“真的，假不了……”她把这几个字细品，突然眼眸一亮，“那不就是真的吗？！”
姥爷果然没反驳。
叶苏忍不住吐槽，“这剧情……狗血啊。”
谁能想到这年代文展示的剧情只是冰山一角，书中励志向上的女主，竟是用这样不堪的法子击败了女配。
要不是叶苏穿进书里，那个倒霉的原主就算被害死都不知道是谁干的。
“真缺德。”
系统没说话，但叶苏却仿佛听到一声叹息，那调子好像在说：【可不咋地。】
◎叶苏想赌一把◎
五天后，房子终于修好，叶苏经崔胜民之手付给工人劳务费，工人帮着收拾好院子才离开。
叶苏打量着恢复一新的院子，心情顿觉敞亮不少，房子没有后顾之忧，那她明天就可以进城。
叶苏现在一肚子人生大计，可奈何连最基本的缝纫机都没搞定，得抓紧找柳阿姨问问缝纫机票和房子的事，这两件事都宜早不宜晚。
第二天叶苏早早起床，烧壶水，洗头洗脸刷牙，换上新衬衣，背上包出门。
谁料一打开门就看到霍知山，他正准备敲门，手悬在半空。
叶苏愣了一下，微不可查皱眉，“你怎么又来了？”
霍知山笑了笑，“你房子刚修好，我来看看需不需要帮着收拾收拾。”
叶苏表情很淡，“不用了，昨天工人师傅已经帮忙收拾好了。”
霍知山点点头，紧接着又问，“要出去？”
“嗯，出去。”她转身关门，上锁，客套而疏离地说，“这两天劳烦你来回跑，现在房子修好，你不用总过来了。”
霍知山忙说：“白沙村就我们两个知青，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叶苏，我还记得我们在知青点的时候……”
……这怎么还开始忆往昔了？
叶苏不耐地打断，“不好意思霍知山，我着急进城，没时间和你闲聊。”
“进城？”霍知山不敢相信，瞪眼问她，“你一个人？”
叶苏淡淡地“嗯”一声，提步往前走。
霍知山紧跟上，“你跟大队提过吗？……一个人进城会不会不安全？我、我这会儿没事，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们先去大队里知会一声，别到时候……”
叶苏脚步一顿，扭头看他，半晌，似笑非笑道，“你跟我可不一样。你还是好好参加生产吧，得循规蹈矩争取积极向上不是？怎么？这才高考完心就飘了？”
霍知山忽略她冷嘲热讽的语气，表情郑重地说，“叶苏，我的心没有飘，一直在你这儿。”
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叶苏脑子懵了一瞬，紧接着反应过来，顿觉油腻。
原主对霍知山或许还有些小情愫小期待，她可没有。因此听到他的告白，叶苏只觉得浑身难受，还莫名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索性装起糊涂，“我不懂你的意思。”
霍知山有些着急，抬手就要握住她的，被叶苏闪身躲过。
霍知山讪讪垂下手，“叶苏，你听我说，以前是情况不明朗，我没法给你承诺，可现在我可以了。这一次我有把握考上大学，家里情况也有很大改观，能给我打点一些，今年我一定能回城。”
因他的话，叶苏想起书中对霍知山的设定：书香世家，父母在那十年受迫，他被迫下乡，80年他父母得以平反，恢复名誉，他的命运也从此发生了改变，高考、结婚、工作，从此顺风顺水。
总之这些年他也是不容易，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叶苏笑了笑，真诚地说，“那恭喜你啊。”
听到她的话，霍知山却瞪着眼愣住了。
他的表情让叶苏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可恭喜他有错吗？没错啊，所以就只能是他的问题。
叶苏混不在意地耸耸肩，正准备走开，可下一秒霍知山不知抽了哪门子风，突然俯身看着她，认真而急切地说：“叶苏，跟我结婚吧，我可以带你一起回城，相信我！”
啥玩意？前一秒告白后一秒求婚，火箭是他家发明的吧？
叶苏忍不住在心里问系统：姥爷，这什么情况啊？你不是让我嫁给顾平吗？怎么来求婚的是霍知山？
姥爷：【那是因为我外孙□□秀，招人稀罕。】
叶苏：“…………”
霍知山说完憋在心里的话，略显紧张地看着她，见叶苏愣怔着不言语，就以为她是高兴过了头，便目光深情地看着她，柔声道：
“我知道你对我也有好感，之前迫于时局，我们只能把感情藏在心里，可现在不同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你作为家属跟我回城，明年你也参加高考，我们一起读大学！”
说着就要来握叶苏的手，却在肢体接触之前，被叶苏一把拍开，“你疯了吧？谁乐意当你家属？”
“叶苏，你……”他不解地看着她，停顿几秒，突然笑起来，“你在介意白秀微的事对吗？怪我之前没有给你定心丸，现在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我不喜欢她，我喜欢的是你！
“最近村里的传言想必你也听说了，关于我和白秀微的那些其实都是真的，她确实跟我告白过，可她是一厢情愿，我已经拒绝她了，我告诉她，我喜欢的是你，我要和你结婚，一起回城，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霍知山自嗨式的告白不但没有激起叶苏心中一丝波澜，反而让她愈加厌烦。可算涨了见识，原来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时空，都有所谓的普信男。
叶苏闭了闭眼，忍住心底油然而生的厌恶，“霍知山，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他眼神中有几分志得意满的兴奋，以为叶苏准备接受他的追求。
可叶苏却说：“告白就告白，你扯白秀微干什么？表明自己有追求者？显得自己多受欢迎？”
霍知山看着她，表情即刻转为惊讶，嘴唇动了动，“我不是……”
叶苏才懒得听他辩解，“你的告白乍一听挺让人感动的，可是细想一番根本没把我当回事，照你的意思，我就得按照你的步调走，跟你进城，当你的附属，考大学也不是为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而是为了夫唱妇随？”
霍知山完全想不到她竟是这种反应，忙摇头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人生追求，等我们结婚了，我们还会有共同的人生追求……”
“霍知山——”
叶苏冷冷叫出他的名字，后者话音一顿，闭上了嘴。
叶苏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地问：“也没人规定我一定要感恩戴德地接受你的告白，对吧？”
霍知山听明白她的话外之音，失神地点点头。
叶苏继续说，“咱俩没感情基础，我也并不喜欢你，很抱歉，你的告白，我没法接受。”
霍知山脸色顿白，他心里不好受，完全没有了刚才意气风发的模样，半晌，他勉强笑了笑，“虽然你不接受，可我们还是……朋友。”
叶苏没说话，此时她的目光被另一道身影牵住，顾平正从拐角走过来，看到两人，脚步一顿，但只停数秒，便继续提步朝这边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