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事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个求人办事的女知青竟然这个态度，气得她把手中的搪瓷杯往桌上一摔，杯子受力弹落掉在地，蹭掉了一块搪瓷，“为人民服务”几个字斑驳了一块。
办事员心疼杯子，都是这个知青害的，“我今儿个就把话撂这儿了，你就是办不成！啥招都没用！”她就像在撒泼，又显然带着故意为难的意味。
双方彻底撕破了脸，叶苏反而不慌了，她斜睨着办事员，冷笑，“你说了算？”
办事员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理直气壮地说，“这事我还真就说了算！”
叶苏垂眸看地上那只搪瓷杯，杯身上的五个字就像一个讽刺，“这是你为人民服务的态度？”她严肃地问。
“关你屁事？我有本事吃这碗饭，就有本事摆出这个态度！”
“那你这碗饭可算是白吃了。”叶苏知道今天是办不成了，看着她，哂笑一声，“有本事就一直保持现在的态度，翘好你的尾巴，永远支棱着。”
叶苏说完就转身走出办事处，间隔须臾，身后响起一阵尖利的叫嚣怒骂，“你活该办不成事！我就是不给你办！一个破知青我看你有多大能耐！……”
叶苏头都没回。孙金凤气得了不得，一边走一边扭头骂办事员，“办事处里竟然养了个泼妇！真丢人！”
叶苏一直往前走，直到刺耳的叫骂渐渐远去，耳朵清净下来。她停下脚步，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孙金凤叹息着问，“这下可怎么办？你还买吗？实在不行我把那二百块钱先还给你吧。”
孙金凤这人还算实在，叶苏愿意跟她打交道，再说事办到这个程度，怎么可能走回头路？
“孙姐，我说好要买的，定金都交了，”顿了顿，接着说，“这样吧，您宽限我几天，房子先留一留，我肯定能想到办法。”
孙金凤有点为难，“可这房子我得尽快卖……”
叶苏明白她的难处，思忖片刻，果断地给她定心丸，“这样吧，就三天，三天后如果我没来找你，这房子你该怎么卖怎么卖，那二百块钱我也不要了，行吗？”
孙金凤其实挺欣赏叶苏的直爽和干脆，听她这样说，便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也打算义气一把，“这样，我等你一周，你要是没想到法子，不打算买房了，一周内随时来找我，我把那二百块钱退还给你。”
叶苏感激地看着她，郑重地点头，“谢谢你，孙姐，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和孙金凤告别后，叶苏在路牙石上坐了下来，心里说不出的沮丧。
早上来的时候还满怀希望，现在却因为一个办事员影响了心情和效率，房产没法变更，后续的装修、开店就都是空谈。一想起那个办事员的嘴脸，叶苏就气得牙痒痒。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叶苏还有个靠谱的姥爷，就算她想不到办法，姥爷也一定有办法！叶苏迫切希望姥爷给她支个招，能尽快把房子完完整整买到手，便在意念中喊了姥爷一声，把诉求说了出来。
没想到姥爷未答反问，【你很着急？】
叶苏：“当然急了，那么好的位置，我要是不买，没几天就被人买走了。”
【我外孙女挺有眼光，那地方确实不错，在整个县城也排的上号。】
“可不嘛，您倒是支个招啊。”
叶苏急得挠头，好好的发辫被她挠得松松垮垮。
姥爷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检索方法，片刻后才道：
【你可以等到十月份，到时候知青的境遇会柳暗花明，你或许能重获城镇户口。】
叶苏完全没为这个消息高兴，“或许？还十月份？黄花菜都凉了……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
“亲姥爷，都这时候您就别卖关子了，我都快急死了！”
【这事急不得——哎？你今早上来的时候通知顾平了没有？】
“没有，通知他干啥？哪能总麻烦人家？”
【傻丫头，你要是通知了他，没准儿这事就成了。】
叶苏：“…………啥意思？”
叶苏等着回话，姥爷却突然没动静了，她急得跺脚，好一会儿，姥爷才再度出声：【你的办法来了。】
叶苏没明白，抬头四下环视，目光随即顿住。路对边，顾平正朝她这边望着。
他……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时候。】
叶苏不解，恰在这时，又听到姥爷不紧不慢的声音：【另一个更快的办法就是你嫁给顾平。】
“………………”叶苏的嘴角抽了抽，“都这时候了，别逗我了好吗？”
【没逗你——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顾平有军功在身，在各方面都有优待，包括买房子。】
叶苏的眼睛倏然张大，或是因兴奋，她的心跳急速加快，莫名之间，心底涌出一股奇妙的畅快。
另一边，顾平和她对视几秒，目光旋即一闪，匆促地看向旁处，接着提步朝她走来。
“叶苏。”
男人的声音令她的心脏漏跳一拍。叶苏抬头望去，见他略黑的脸膛凝着许多汗珠，脸上乍看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中却似有几分责备。
叶苏倏忽想起自己答应过他，来付款的时候要喊他一起，所以他现在是在怪她不讲信用？她装糊涂道，“顾、顾大哥，这么巧，你也进城了啊？”
顾平眉心蹙起一条不太明显的褶皱，转瞬即逝，他再度瞥向别处，半晌，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那些钱不是小数目，你一个女孩子……”
叶苏呼吸一窒，试探着问，“你专门来找我？”
顾平的表情突然很别扭，嘴唇动了动，没有否认。叶苏看着他，心底油然生出一股难言的冲动，没来得及细细打算，话已经脱口而出。
“顾大哥，你有对象了吗？”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而这问题也直接把顾平问懵，他猝然看向叶苏，眼神惊讶极了。半晌，男人喉结滑动，吐出两个字，“……没有。”
明知自己的突兀，可对叶苏来说，反正都问出口了，后面更无需迂回，便又问道，“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
顾平被她盯得不自在，扭头看向一旁的树影，他紧皱着眉头，极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却只憋出一句，“……我没想过。”
叶苏有点想笑，但觉得这不是笑的时候，“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叶苏想如果他有喜欢的人，她肯定不会强人所难。
须臾，顾平喉结滚动，吐出一个字，“……没。”
叶苏莫名松了口气，心里甚至小小地雀跃了一下，她咬了咬牙，继续问，“那顾大哥——你觉得我合适吗？”
她坐在路牙石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处，下巴则略显乖巧地压在手背上，目光自下而上，比平时多出几分天真的小女孩情态。她的话却是那么直白，仿佛不带一丝羞涩和赧然。
可事实上，她是真的有点紧张，毕竟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求交往”。刚才的短暂一瞬，她想到许多可能。如果顾平能答应，她以后一定把他当一个战壕里的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好报答他。可如果他不答应，那她……就上心追他几天？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她没追过人，可觉得只要避开白秀微那种狗皮膏药烦人劲，想来应该也不难吧？
然而此时顾平的表现却让叶苏忽然拿不准，他就像傻了一样，眼睛都不眨，只盯着她发呆。
叶苏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自己的举动似乎有点轻浮。设身处地想一想，她突然对顾平示好，好像跟那天霍知山对她表白也没什么两样……
是不是都挺招人烦的？
这个认知让叶苏找回了些许矜持，讪讪道，“好像是有点突然，你可以先考虑考虑……”
话音未落，顾平却突然开腔，“为什么？”
“嗯？”她抬起头，目光不解。
顾平没看她，他似乎习惯性回避她的视线，“为什么突然要……谈对象？”
叶苏觉得坦荡一些比较好，“我也不是跟随便什么人就谈对象，我只打算跟你谈。”
许是她的回答太过直白，顾平的脸“噌”一下红了。
作者有话说：
删掉唱歌部分，太羞耻了太尴尬了。
叶苏站起来, 两人的视线距离突然变短。
他慌忙后退，脸憋得通红，眼睛一时不知该往哪儿瞧, 只好越过她的头顶，去看那片飘摇如心跳的树叶。
叶苏迟疑片刻，许多漂亮话已经到嘴边, 可想来想去还是不愿骗他。但凡她要买房子，他迟早会知道她的真正目的, 他有这个洞察力。
叶苏决定坦诚一些，说，“其实我刚才和孙大姐去过办事处了。”
顾平看向她，“嗯，我知道。”
叶苏有点尴尬，“办事员说我没有城镇户口，没法变更土地使用证, 孙大姐又着急卖掉房子, 我现在不知该怎么办……刚才听说, 退伍军人可能会有优待，我……”
她抬眸看顾平, 见他已然蹙起眉头。
叶苏心里咯噔一下, 忙说，“我知道自己目的不单纯, 如果你不放心, 我们结婚后，证书可以变更成你的名字, 我只希望能有个门面房做些小生意……”
钱她付, 名字却写对方的, 他应该能接受吧？
然而顾平脸上暧昧的红色褪去，眉微蹙，显出几分理智和了然。
这副表情让叶苏略显不安，心里一阵琢磨。
证书变更为顾平的名字，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难不成结婚后她还要付给他房租？
那可不行，算了算了，他要是不同意就拉倒，大不了她先在路边摆摊过渡一阵子，买房的事到十月份恢复城镇户口再说。
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风吹过树梢，枝叶摩擦，唰唰作响。
叶苏看向顾平，他眼中的疑惑渐渐淡去，神情却始终平淡。
叶苏的心终于凉了下来，想来确实是自己太过急功近利，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人家凭什么要顺着她的规划行事？
甚至，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她苦笑着低下头，就要放弃的时候，头顶传来男人的一声轻叹，紧接着，他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和孙大姐后来又约的哪天去办？”
叶苏没抬头，声音低低的，“……一周。”
顾平思忖道，“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一周内领证结婚。”
话音落，叶苏的心就像踩进一片沼泽，毫无章法地乱跳起来，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有点紧张地试探，“所以，你同意了？”
顾平垂眸看她，女孩的眼睛莹莹发光，即使夏日的阳光都不及她的眸子闪亮，顾平忙转开视线，看向行人经过的道路。
“我没什么意见，可你是女孩子，你自己要想好，结婚是一辈子的事。”
叶苏高兴昏了头，哪还管他什么一辈子半辈子，此时他能同意就是天大的喜事。
“所以，你真的同意了？”她又忍不住追问一遍。
顾平看着她，似有些无奈，缓缓点了点头。
叶苏便笑了起来，越笑越开，两只眼睛就像浮动着日光。
她太高兴了，情不自禁地挽住顾平的胳膊，“那我们快走吧，去问问领证都需要什么手续，也不知道麻不麻烦……”
叶苏浑然未觉自己的忘形，顾平却猛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臂，女孩的手指白皙，触感微凉。
顾平却恍若感觉到一种炙热，薄薄肌肤下，是有力的脉搏，连通着心跳，和脚步一样，在她的牵引下，变得越来越快。
叶苏扯着顾平去民政局问好领证流程，随即就匆匆赶回白沙村。
这个年代结婚需要提供的材料无非是户口本和大队证明，她和顾平同属于一个大队，找白爱民开证明就成。
过程没费什么周折，随后，两人带着户口本和证明风风火火往县城民政局赶。
一路奔波，来不及思考，做梦一样地，花两块钱登记费就领到了结婚证。
走出民政局时已是下午，阳光西斜，暖橙色的光落在结婚证上，照得那颜色更显喜庆，叶苏把结婚证端在胸前给顾平看，“你瞧，跟奖状似的。”
顾平瞥一眼，随即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那张，抿唇笑了笑，没说话。
叶苏把结婚证对折，“今天有点晚了，我们明天再去找孙大姐吧。”
顾平点点头，皱眉犹豫片刻，突然说，“咱俩去趟商店。”
“去商店做什么？”
“买糖。”说完没等叶苏反应，提步先走。
叶苏看着他有些局促的背影，不由好笑，买糖而已，他怎么好像又害羞了。
“你倒是等等我呀。”边说边追上去，“别光买糖，也买点糕点，我这儿有票。”
顾平转眸看她一眼，今天叶苏仍穿那件明黄色衬衣，衬得皮肤格外白皙，难以想象，这个白得发光的美丽姑娘，竟然和他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张结婚证上，像做梦一样。
叶苏拍拍他的胳膊，“你怎么不说话？”
顾平眼睫这才眨了两下，说，“好，再买些糕点。”
在百货商店里买了一斤糖，一斤桃酥，一斤鸡蛋糕，还额外买了两罐糖水罐头，叶苏想付钱，可被顾平抢了先。
她有些无奈地说，“今天领证的钱就是你出的。”
顾平拎着东西走在她身侧，极为自然地接了一句，“这不是应该的吗。”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叶苏觉得有些饿，刚巧看到旁边有摆摊卖馄饨的，叶苏提议过去吃馄饨，顾平同意了，这次叶苏提前说她付钱，顾平笑着答应。
眼见顾平吃的快，叶苏也不由加快速度，然后抢在他吃完前付钱。可是两碗馄饨才四毛，连今天顾平花的零头都不到。
两人搭乘最后一班车回到白沙村。
日影西斜，天幕被彩霞渲染，村子、树木、庄稼、人，都被映着红艳艳的光，像披一层薄红的嫁纱。叶苏和顾平亦被这样的光笼罩，一前一后朝村里走去。
叶苏的心情原本和这夏日晚景一样温馨和谐，直到在村口遇见一个给她添堵的人，好心情荡然无存。
霍知山蹲坐在树下，一见她就起身跑了过来。
叶苏皱了皱眉，几分烦躁，又冷不丁瞧见躲在不远处的白秀微，心里更是膈应。
她今天奔波几趟，已经很累了，这会儿还着急回去跟顾平合计变更土地证的事，哪儿有工夫和心力跟他这儿掰扯？
这一对主角就不能自己相爱相杀？非得缠磨她一个小配角不可？
许是喜恶影响了视觉感受，叶苏突然觉得霍知山灰头土脸的，远不如顾平看着顺眼。她嫌恶地撇开目光。
霍知山直奔叶苏面前，看到顾平，目光顿了一下，随即转向叶苏，急切而疑惑道，“村子里传你和顾平要去领证……我不相信。”
叶苏面无表情回道，“不是传言，是事实，我和顾平确实领证了，我们现在是两口子。”
霍知山眼眸瞪大，瞳孔急遽收缩，唇角僵硬地扯出一抹笑，“……你在开玩笑。”
叶苏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从包里掏出结婚证，在他面前晃几下，“谁跟你开玩笑。”
霍知山只看到眼前两张花花绿绿的纸，下意识抬手去握她的手腕。
叶苏躲了一下，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横空而来，猝然截住霍知山的，猛地甩开。
霍知山身形晃了晃，不可置信地偏头，对上顾平冷若冰霜的脸。
“手老实点。”顾平表情冷硬，有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场。
而这在霍知山看来更像是一种占有欲的宣誓，他又嫉妒又憋屈，血气上涌，满脸通红，劈头冲着叶苏吼，“枉我那天真诚地请求你和我结婚，你……你扭脸就嫁给了顾平，你这么做对得起我吗？……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几乎撕破了嗓子，有种刺耳的尖利，叶苏皱眉躲了一下，顾平顺势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另一边。
这个动作再次刺激到霍知山，也将他彻底激怒。
“叶苏！你会后悔的！你不嫁给我，偏要嫁给一个破铁匠！他又穷又没文化，你怎么会看上他？！”
这话说得太侮辱人了，叶苏下意识看顾平，后者虽然面无表情，可显见脸上已经黑云压城。
叶苏心中一紧，很替他生气，扭头就冲着霍知山开战。
“你吃错药了？我嫁给谁是我的自由，跟你有什么关系？是我之前的话没说明白吗？
“行，那我现在再清楚地告诉你一次，我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还有，别狗眼看人低，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顾平？在我眼里，顾平比你好一万倍！就算没有顾平，我也不会选你，就算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选你！”
之前还给他留着几分面子，可他偏偏不识好歹口出狂言，那就别怪她把面子和里子全给他薅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