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安有些歉疚地抬起头来,他自然知道菱歌不是这样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去这样想她,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旁的缘由,能让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义无反顾地踏入那寂寞如冷月的地方。
“自然……自然不是。”他攥紧了手指。
菱歌体谅道:“无论二表兄心里如何想我,却从未怪罪过我一句。这对于我来说,已是足够了。”
“菱歌……”陆辰安猛地抬起头来。
“嗯?”菱歌眼睛亮亮的。
“若是……你将来会出宫吗?”
“会的,”菱歌道:“等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事,就求宁贵妃娘娘开恩,放我出宫。”
“那我……”等你!
陆辰安眼睛一亮,却没再说下去。
不多时候, 马车便停了下来。
陆予礼一把掀开帘子,探进头来,笑着道:“两位客官聊得如何?本店要打烊了。”
菱歌笑着道:“偏你花样多。”
陆予礼正要伸手去扶菱歌, 却被陆辰安一记眼刀吓得缩了回去, 道:“菱歌,我手脏,还是让二哥扶你罢。”
菱歌笑着道:“不必这么麻烦,我自己能行。”
陆辰安道:“还是我扶你罢,仔细崴了脚。”
菱歌正要推辞, 便见帘子被猛地掀开,露出淮序似哭似笑的小花脸。
“阿姐, 你可回来了!”淮序喊道。
菱歌亦红了眼眶, 揉了揉他的脑袋, 道:“阿姐回来了, 给你带了好东西呢!”
“什么好东西?”淮序连哭都忘了。
菱歌笑笑,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跳下了马车。
陆辰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缓缓缩回了已伸出的手。
掌心里空落落的,可那也没什么关系, 只要她在身边, 只要她还有出宫的希望,就很好了。
陆辰安想着,不觉勾了勾唇。
陆予礼瞧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无奈地摇了摇头, 道:“情之一字, 参不透啊!”
陆辰安瞪了他一眼, 他才赶忙住了口,道:“二哥, 祖母他们已等着了。”
“知道了。”
淮序带着菱歌朝着陆府走去,覃秋和思夏早已在陆府门前等着了,两个人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湿漉漉的,好像是刚哭过,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干净。
菱歌走到她们面前,帮她们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好姑娘,不哭了。这些日子多亏有你们照顾着淮序,他长高了,也壮实了。”
覃秋吸了吸鼻子,道:“姑娘万莫如此说,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只是这些日子未见,姑娘却是瘦了。”
思夏已忍不住抽泣起来,此时也忍不住道:“宫里岂是姑娘待的地方?奴婢实在是心疼,只盼着能见到贵妃娘娘,求她放了姑娘出宫来,再不回去了。”
菱歌笑着,握紧了她的手,道:“傻姑娘,又说胡话了。”
正说着,便见苏纨带着陆盈盈等人走了出来,苏纨上前握住菱歌的手,道:“好孩子,总算是回来了。”
菱歌冲着苏纨、宋文清等人行了礼,方笑着看向陆盈盈。
陆盈盈娇声道:“表姐!”
菱歌笑着道:“几日不见,盈盈出落得更漂亮了。”
陆盈盈半是撒娇半是委屈的扑到菱歌怀里,道:“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抵不过人家的家世筹谋?”
陆辰安和陆予礼面面相觑,拼命给陆盈盈使眼色,可陆盈盈却全然没看到。
苏纨叹了口气,拍了拍陆盈盈的肩膀,道:“你这孩子,就是沉不住气!有什么话都进去再说吧。”
菱歌见陆庭之并不在人群中,不觉问道:“怎么不见大表兄?”
陆辰安听着,心底沉了几分,脸色也有些难看。
苏纨道:“庭之衙门里事忙,听闻陛下刚刚指了霍时做锦衣卫副指挥使,想来庭之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呢。”
霍时做副指挥使!
菱歌惊得说不出话来,面所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是。”
陆予礼见陆辰安的脸色不好,便笑着打圆场道:“大哥回不回来有什么要紧,左右晚上我们带着你看灯去,上元节的京城那才叫好看呢!”
菱歌甜甜一笑,道:“我也正想见识见识呢。”
几人说笑着,一路顺着路走了进去。
陆老夫人院子里,梅花开得正好。
菱歌正和陆盈盈相携着说话,一抬头,正看见杨惇站在廊下。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了眉,又很快抬起头来,恢复了如常的神色,行礼道:“杨公子。”
“沈姑娘安好。”他温言道。
陆盈盈没好气地拽了拽菱歌的衣袖,正要开口,却见杨妍款款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着了一身正红色的披风,上面细细缝了白狐皮毛,郁郁葱葱的正遮住她的脖颈,露出精致的下颌,衬得一双眼睛也越发明媚好看。
也许正是人逢喜事,又或者贵气养人,今日的杨妍瞧着倒比往日不同了许多。
杨妍走上前来,对着众人行了礼,苏纨赶忙扶她起身,道:“杨姑娘,今时今日,可没人能受得住您的礼了。该是我们对着您行礼才是。”
杨妍道:“您是长辈,再没有受不住的。”
苏纨笑着道:“杨姑娘行事真是妥帖,再是我们家这些毛头孩子不能比的。杨姑娘和杨公子这是……”
杨妍浅浅一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既拜见过了老太太,也该回去了。”
杨惇亦走上前来,站在杨妍身侧,道:“家中事多,不能久留,还请伯母们见谅。”
苏纨道:“是了,上元节事忙,也就不留你们了。”
苏纨说完,又压低了声音,道:“杨姑娘何时入宫?”
杨妍道:“明日先去宫中谢恩。具体何时入宫,还得听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苏纨点点头,道:“左右也就是这几日了。”
杨妍浅浅一笑,道:“还请伯母们莫要因此生分了。”
她又看向菱歌,道:“往后,还得请沈姑娘多加照拂。”
菱歌道:“不敢。杨姑娘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杨妍微微屈膝行了礼,回头看向身边的杨惇,道:“阿惇,我们走吧。”
“嗯。”杨惇道。
陆盈盈瞪着杨妍,一脸的不屑,小事嘀咕道:“不过是封了太子妃,便如此招摇,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菱歌听见了,忙道:“盈盈,外面冷,我们先进去吧。”
陆盈盈没好气道:“也好,省得我在这里怄气。”
苏纨恨不得早点打发了她进去,便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不礼节的,道:“去吧。”
“沈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菱歌正要随陆盈盈一道进去,却听得杨惇唤住了她。
菱歌脚下一顿,刚一回身,便见陆辰安已站在了她面前,挡住了杨惇的目光。
“辰安,你这是?”杨惇有些好笑的看着陆辰安。
陆辰安面上一红,道:“男女授受不亲……菱歌是姑娘家,子由兄单独与她说话,只怕不便。”
隔着陆辰安,菱歌隐约可以看到杨惇的眼睛,他也正望着她,眼底闪亮如同星河。
“沈姑娘,你意下如何?”他隔着陆辰安问她。
菱歌笑笑,道:“那便不见了吧。”
“也好。”杨惇笑着道,没有半点不悦。
从她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他便是如此,从来没有做过违背她意愿的事情。若没有那件事,他会是她最好的夫君。只可惜……
两人就这样说完,便各自离开了。只余陆辰安站在中间,窘迫得红了脸。
还是陆予礼走过来,打趣着拉他离开,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人家两人的事,你参和什么呢?”
陆辰安抿了抿唇,道:“若是大哥在,会怎么做?”
陆予礼不知他为何要提起陆庭之,却还是如实回道:“若是大哥在,若是他不愿子由兄多言,只怕一个眼神就够了。”
陆辰安听着,眼眸不觉黯然了几分。说到底,他的官职还是太低微了。
陆予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跟大哥比做什么?咱们啊,只要在大哥照拂下安然度日就很好了。”
陆辰安看了他一眼,推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大步离开了。
陆予礼道:“嗳,生什么气呢!”
言罢,便也急急跟了上去。
陆老夫人见菱歌回来,自是高兴得什么似的,与她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放她去陆盈盈身边坐好。
“今日若非庭之在陛下面前求了这个恩典,我们娘俩也见不着。等晚些庭之回来了,我可要好好谢谢他。”陆老夫人笑着道。
苏纨笑着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老太太这么高兴呢。”
曹嬷嬷道:“可不是?昨儿个老太太一夜都没睡呢,就等着见表姑娘这个心肝宝贝!”
陆予和道:“祖母的心肝宝贝不是我吗?”
陆老夫人将陆予和揽在怀里,道:“你们各个都是祖母的心肝宝贝!”
众人听着,都不觉笑了。
陆老夫人见陆盈盈冷着脸,不觉狐疑,道:“盈盈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开心果似的,今日你表姐回来,你倒不笑了。”
苏纨叹了口气,道:“她啊,还在为杨姑娘的事生气呢。”
陆老夫人道:“杨姑娘与我们走动着也是好事,怎么还恼起来了?”
陆盈盈嗔道:“她倒是好了,选了做太子妃,也不想想我们是怎样想。我样貌也不输她,偏生……”
她见苏纨拼命向自己使眼色,忙悻悻住了口,道:“我也不是为我自己,我只是心疼雅芙表姐……”
“盈盈!”苏纨打断了她,道:“雅芙的事情有她父亲做主,不用你操心!”
陆盈盈道:“我不提就是了。”
宋文清脸色已有些难看了,陆齐叔握紧了她的手,道:“别担心。雅芙吉人天相,自有她的福气。”
菱歌隐约觉察出有些不对,又不好细问,心中却忍不住替宋雅芙担心起来。
是啊,宋雅芙既然落选,于宋家便无了用处,如今她又得罪了陆庭之,宋家便再也不必忌惮着什么,自然可以百般欺侮她了。
陆盈盈见菱歌不说话,便凑过来道:“你还不知道罢,雅芙表姐的父亲因着表姐落选,已开始为她相看人家了呢!我瞧着都是些庸碌之辈,或是纨绔子弟,不过祖上有几个钱,勉强撑着,或是新近起来的暴发户,连书都没读过几本……我还听说,她父亲甚至想把她嫁给那个只知道杀人的莽夫霍时呢!”
菱歌心里一“咯噔”,那样的人,岂会是良配?想来是宋家为了讨好霍家,什么都做得出来了。
陆承仲浑不在意道:“你这孩子懂什么?什么太子妃不太子妃的,就是皇后也没什么好做的,说到底,那皇宫不过是个金雕玉砌的棺材。为父倒宁愿你守在身边,随便嫁个什么宽厚的人家,也就是了。”
陆盈盈道:“那是爹喜欢的日子,不是我要的。”
陆老夫人道:“承仲,孩子不懂事,你多大年纪了,竟也跟着胡言乱语。说这样的话,是想掉脑袋吗?”
陆承仲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赶忙打趣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啊!”
苏纨道:“老太太别恼他,媳妇回去定好好提点他。”
陆老夫人这才开怀些,道:“承仲,你多听听你媳妇的。”
陆承仲赔笑道:“是。”
众人说了很一会子话, 又一起用了饭,直到陆老夫人乏了,才命众人离开。
菱歌将她从宫中带出的东西分发给了各院子里的人, 又特意留了些东西递给陆盈盈, 道:“上次的事,终是我考虑不周……”
菱歌没再说下去,只道:“我也见不到雅芙,你若是见到她,便把这些东西给她吧。”
陆盈盈见那手帕里包裹的都是金银宝石的首饰, 便点了头,道:“雅芙表姐一生没得到过什么好东西, 如今能有几样好的为她添妆, 哪怕是嫁了人, 也不会被婆家瞧不起了。”
菱歌听着, 只觉感伤,道:“我曾说要带她一道立足于世,也不知这话何时能做到了。”
陆盈盈道:“你如今在宫中做女官,已算是靠自己立足了。”
菱歌苦笑着摇摇头, 道:“我不过是仰人鼻息, 离立足还差得远呢。”
两人正说着,陆辰安便走了过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一道出去看花灯罢。”
他说着, 又看了一眼菱歌, 道:“宫门下钥前, 还得送菱歌回去的。”
菱歌点点头,道:“也好。”
她说着, 便看向覃秋和思夏,替她们两人一人戴上了一支素玉镶金的镯子,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全靠你们照顾着淮序,辛苦了。”
思夏红着眼眶道:“姑娘,淮序少爷就是奴婢的命,您放心,奴婢一定用命守着他!”
菱歌笑着道:“傻丫头,多谢你。”
覃秋走过来,道:“姑娘且安心去,奴婢总在的。”
菱歌道:“覃秋,你性子沉稳,经的事也多。淮序和思夏还要靠你提点着,咱们院子,也要靠你撑着才是。”
覃秋道:“姑娘,您说的话奴婢都省得。奴婢跟着姑娘的日子虽短,心里却已认准了姑娘是主子,说句逾越的话,奴婢心中待淮序少爷和思夏都如同自己的弟妹一般,一定会护着他们的。”
菱歌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道:“好覃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陆辰安见她们叙完了话,便带着菱歌、陆盈盈、沈淮序一道走了出去。
陆府门前,陆予礼已套好了马车,陆予和坐在马车中,笑着招揽他们。
菱歌和陆盈盈相视一笑,忙拉着淮序一道上了马车。
陆辰安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也不觉一笑。
陆予礼套好了马车走过来,冲着他挤了挤眼睛,道:“二哥,你愣什么神呢?走呀!”
陆辰安笑笑,道:“走了。”
陆辰安和陆予礼驾着车,其他人坐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陆盈盈探出脑袋来,将手中的果子塞在他们二人手中,她嘴里鼓鼓囊囊的,道:“还是自己驾车出去玩好,有个车夫在,我总觉得不自在。”
陆予礼道:“你啊,就是大小姐的命,让人家侍候着,还挑起理来了。”
陆盈盈不理他,只看向陆辰安,道:“二哥说,是不是一家人在一起最热闹?”
陆辰安道:“是啊。”
陆盈盈满意地一笑,道:“只可惜今日大哥不在,若是大哥在,人就齐全了。”
听得她提起陆庭之,陆辰安的眼眸不觉黯了几分。
陆盈盈自是浑然未觉,只缩回了脑袋,自去和菱歌等人说话。
不多时候,马车便停了下来。
正是棋盘街。
菱歌站在车辕上,望着杨府的方向,微微有些发怔。
沈淮序在车下,望着眼前的盛景,早已兴奋本支援由蔻蔻群一乌尔而七五二八一整理得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一边拽着陆予和的手往前冲,一边仰着头喊菱歌,道:“阿姐,快下来呀!这里好热闹!”
菱歌笑笑,道:“就来了。”
陆辰安扶着她下了马车,道:“淮序好像很喜欢这些。”
菱歌道:“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从前应天虽也有灯会,却是和京城不能比的。”
“那你呢?”他问道。
“嗯?”菱歌抬眸看向他。
只一瞬,他便红了脸。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些。”他低声道。
菱歌笑着道:“我自然也喜欢,只是小时候见过,如今再看,便不觉得惊艳了。”
更何况,经历了那么多事,心境也再回不去了。
陆辰安还要再说,却见陆盈盈走过来,笑着道:“菱歌表姐,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菱歌点点头,与陆盈盈一道去了。
“哎……”陆辰安伸了伸手,终归没有握住她的衣角。
他将手指缩回来,悻悻地背在身后,与陆予礼一道向前走去。
街市上人很多,街道虽宽阔,却也容不得人做太大的动作。
两边的花灯将这条街都照得发亮,宛如白昼一般。
“公子!姑娘!来猜灯谜吧!”前面有小厮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