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齐糖所想,她对阿依谷的爱深入骨髓,所以才恨了半辈子。
本来她恨得有理有据,现在突然出来一个人告诉她,都是错的,都是假的。
这让她怎么接受,怎么相信,怎么释怀?
齐糖比岳纪明更能理解林巧儿,倘若是她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恨那个抛弃自己的男人入骨。
明明知道自己身不由己,就不该招惹她,甚至于,还让她怀上了孩子。
试想一下,在自由开放的二十一世纪,未婚先孕的单亲妈妈,都不知道要承受多少异样的眼光?
更别提,刚从封建社会跨度到新华国的四五十年代,林巧儿但凡想要留下那个孩子,将面临怎样艰难的处境。
齐糖想,要是她的话,别说她狠心,孩子她肯定是不会留下的。
即使她现在正怀着孩子。
与其让一个不受欢迎的孩子来到世上,还不如给彼此一个解脱。
所以,出于一个母亲的角度,齐糖还是很佩服林巧儿的。
许久,林巧儿开口道,“你说,他叫阿依谷?”
齐糖点头,“是的,阿依谷,朗日苗寨前任大祭司。”
林巧儿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这上面,是他妻子和孩子,对吗?”
齐糖和岳纪明看向她手里举着的照片,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清上面的人。
竟然真的是阿依谷,他蹲在一个小男孩面前,手摸着男孩的头,脸上带着父亲慈爱的笑容。
重点是,他旁边,站着一个二十多岁,怀里抱着小女孩儿的年轻妇人。
照片年代久远,还是黑白色调的,但应该保存良好,没有多少损伤。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上面,是幸福的一家四口。
难怪,难怪林巧儿会说出那些话。
岳纪明皱着眉,问道,“这照片你从哪里来的,阿依谷当年回去找过你,知道你曾生下一个孩子,找了你们许多年。”
“但因为他身有旧伤,没办法再四处奔波,只能回到滇省养伤,
这是他所在村子里的一户人家,那个女同志的丈夫是烈士,
现在他们还活着,你要是不相信可以亲自去看看,这两个孩子,跟阿依谷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岳纪明说的信誓旦旦,确实让林巧儿的心动摇了。
她这么多年,唯一的执念便是,自己深爱的男人辜负了她。
现在得知,那个男人也是爱她,爱她们的孩子,那么,只能怪命运太过于苛刻。
让他们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回到木屋,齐糖,岳纪明,林巧儿,傅闻声四人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久久无言。
好半天,傅闻声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了眼林巧儿,很明显是问她。
林巧儿这会儿心情平静不少,回答道,“是那个黑衣人,他当年给了我照片后,每隔两年会给我寄一些信,里面描述着谷一,不,阿依谷的生活如何美好。”
“几年前,他给我寄了一封信,让我来这里帮他取一样东西。”
“我想着,多亏他告诉我真相,才让我认清阿依谷的真面目,便来了这里。”
黑衣人,又是黑衣人。
地点又是神医谷。
其他三人几乎不用多考虑,就想起了旬仲甫的存在。
没想到,他竟然早就找到了林巧儿,并且一点点给她种下了对阿依谷仇恨的种子。
更或者,这么多年来,阿依谷和岳纪明他们找不到林巧儿母子,里面少不了旬仲甫的手笔。
实实在在是,用心险恶。
傅闻声又问,“他让你取什么东西?”
林巧儿回答得很平淡,“一些药材。”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给了我一张地图,上面有一条路可以进来。”
傅闻声伸出手,“地图可以给我看看吗?”
林巧儿:“我走了两遍已经记住了路,地图烧了。”
“那,那带我走一遍,现在就走。”傅闻声着急的站起身。
他堂堂神医谷的谷主,怎么就不知道还有一条路可以进来呢?
林巧儿面露不虞,斜着眼睛看傅闻声,动都没动,很明显不情愿。
齐糖也被自己这个棒槌师父整得无语了,赶紧打圆场,转移话题,“林同志,那你现在,是在京都生活?”
她转移的这个话题,也明显不是林巧儿想回答的问题。
她抿抿唇,站起身来,“你们说的话我自己会去证实,不过人都死了,说再多没什么意义。”
“我和孩子都挺好的,以后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就此别过。”
说着,林巧儿抬脚往外走。
傅闻声赶紧跟上,倒是没有引起林巧儿的反对。
齐糖本来也想跟着,被岳纪明阻止,“媳妇儿,大半夜的你都没能好好休息,让师父去吧,等回来你再问他就行了。”
傅闻声脚步一顿,很想回答骂人,但忍住了。
主要是林巧儿走得挺快的,他一个不留神容易跟丢。
等齐糖一觉睡醒,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多。
她是被一阵食物的香味给香醒的,睁开眼睛,便感觉前所未有的饿意从肚子里传来。
“阿纪,阿纪,你在哪儿呢?”
一边喊着,齐糖一边从房间里走出来。
就看到门口的空地上,岳纪明架着火堆,正在烤着肉串,旁边一个小吊锅里咕咕煮着什么。
一阵阵热气往上飘着,香味蔓延得到处都是。
岳纪明腾出一只手来朝着齐糖招招手,“媳妇儿,过来。”
齐糖走过去,摸着肚子问道,“阿纪,可以吃了吗?”
她真的好饿啊!
岳纪明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容,“师父还没回来,你可以先去洗漱一下。”
“等你洗漱好,就可以吃了。”
齐糖惊诧,“师父还没有回来?”
她先是抬头看了眼高高挂在天上刺眼的太阳,又掰着岳纪明的手腕看了眼时间。
好家伙,这都过去七八个小时了,人还没有回来,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刚爬出某个水沟的傅闻声:谢谢你们还惦记着我这个老不死的。
岳纪明把肉串翻个面,宽慰道,“没事,我去打猎的时候,看到师父在那玩泥巴呢,估计快回来了。”
齐糖黑人问号脸,“玩泥巴?”
她知道傅闻声性格大大咧咧,但不知道他怎么还返老还童啊?
多大人了,还玩泥巴!
岳纪明一脸肯定,“他坐在水坑里扑腾,看着可开心了。”
不怪他误会,以他的角度来看,那个水坑人站直也就到膝盖上方,随随便便踩着就出来了。
但傅闻声就坐在里面,双手划拉,泥点子甩的到处都是,那不就是在玩呢吗?
傅闻声:……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跟着林巧儿跑半晚上,腿累得没劲儿站起来,所以才用手划拉。
齐糖迟疑开口,“你都看到师父了,没过去喊他回来吃饭?”
岳纪明表示:“我打完野鸡,急着赶回来给你做饭,哪有空去喊他啊?”
他催促道,“糖糖,你先别管那些没用的,不是饿了吗,赶紧去洗漱出来吃东西,
等会儿你吃完师父要是还没回来,我就去喊他。”
媳妇儿饿了,代表娃儿也饿了,那可是天大的事,再没有别的事比这更大了。
齐糖想想傅闻声一贯的表现,觉得玩泥巴这事,他也不是真的干不出来。
虽然不理解,但表示尊重吧!
她转身又进了屋,在空间里洗漱一番出来。
岳纪明已经给她盛了一碗鱼汤,肉串摆在干净的叶子上,旁边还摆着一束野花。
齐糖脑海里莫名想起一句话,浪漫至死不渝。
她笑眯眯的开始吃东西,完全没有之前的孕吐反应,看得岳纪明嘴都快咧得耳朵后面去了。
吃完早午餐,齐糖摸着肚子,在浓密的树荫下,躺在摇椅上轻轻的哼着歌。
“烟火人间多妖娆,山清水秀云儿飘……幸福就是心情好啊,心情好~”
欢快的曲调传进岳纪明耳朵里,他满眼爱意的看着齐糖,问道,“媳妇儿,这歌叫什么名字?我还从来没听过呢!”
齐糖刚准备回答,就听远远传来一道咆哮的怒吼,“齐糖,岳纪明,你们两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
不用想,除了傅闻声没别人。
岳纪明赶紧迎上去,看着浑身上下沾满泥巴的老头,一脸关切,“师父,你这,这是怎么弄得啊?”
他的表现,压根看不出一丝破绽。
就好像,刚刚跟齐糖说傅闻声在外面玩泥巴的人,不是他。
傅闻声见状,稍微缓和了两分脸色,看到齐糖捧着肚子‘艰难’的从躺椅上起来,又缓和两分。
差不多能冷静说话。
“师父,是不是林巧儿把你怎么样了,你等着,我回去就让二叔把她找出来,给你报仇。”
齐糖一脸关心加愤怒,气得脸都白了。
好吧,她本来就白,在阳光下照着更显白。
傅闻声闻言觉得自己有点迁怒了,徒弟这么担心他,怪不好意思的。
但他肯定不会说是自己没看清路,摔进了泥坑,他不要面子的吗?
清了清嗓子,他才回答道,“没事,不小心蹭了点泥巴,我去洗洗。”
说着绕过房子,去后面的水池子里洗澡。
齐糖和岳纪明对视一眼,同时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好险,总算糊弄过去了。
等傅闻声把自己洗干净回来,一边吃着东西,夫妻俩才从他口中知道这几个小时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跟着林巧儿一路穿山过河,相当于开辟了一条进出神医谷的新路。
林巧儿走出去就直接离开了。
但是,他还要凭借着自己顽强的记忆力,重新找回来。
中间几次走岔了路,好险是回来了。
结果晃个神的功夫没看清路,踩进了泥巴坑,就有了接下来岳纪明看到他玩泥巴的一幕。
当然,岳纪明肯定是不可能说他出去打猎的时候看到过他。
问就是为了保护傅闻声的自尊心。
还有自己的小命。
三人在神医谷待了两天,休整得差不多,才离开神医谷,回到京都。
一晃,时间又过去四个多月。
齐糖的肚子高高挺着,快要生了。
她低头都看不到脚尖,走起路来看得旁边的人心慌。
中间肚子还没大起来的时候,她在家属院里住了两个月。
没想到快六个月的时候,肚子就好像吹气球般涨大起来,一日比一日吓人。
好在是她三个多月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肚子里是双胎,算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同时有一定心理准备的,还包括岳纪明,顾墨怀,傅闻声三个大男人。
傅闻声还好,以前行医的时候看到过怀双胎甚至三胎的女人,觉得没什么。
岳纪明和顾墨怀,那是每次看到齐糖的大肚子,心肝都要颤一颤。
肚子太大,日常很多事情就不方便做。
再加上岳纪明部队里的杂事繁琐,索性顾墨怀就让林泽把她接回了小洋楼,安安心心在这边养胎。
一大早,齐糖从床上起来,感觉肚子有点坠胀感。
但距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来月。
她犹豫几秒,还是准备去医院看看。
双胎本就容易早产,虽然她养得好,但不能掉以轻心。
齐糖从床上缓缓的坐起身来,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自从她肚子大起来以后,就搬到了一楼的房间,免得她上下楼梯不安全。
顾墨怀和傅闻声一般都是早睡早起,这会儿都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齐糖开口喊人,“师父,二叔,早啊!”
顾墨怀和傅闻声同时转头看向她,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落在她的肚子上。
顾墨怀笑着问,“昨晚两个小家伙没有闹你吧?”
说来也是奇怪,齐糖肚子里这两个娃儿总是喜欢夜里胎动频繁,好几次搞得她都没法睡觉。
她感觉两个孩子在里面打架,柔声哄好半天,才慢慢消停下去。
还有一次赶上岳纪明在家,武力威胁一番,两个孩子似有所感,安分了一个多星期。
齐糖摸摸肚子,回答道,“昨晚还好,不过今天我想去医院看看,肚子有点坠坠的。”
一听齐糖有不舒服的地方,傅闻声和顾墨怀同时站起身来。
傅闻声说,“那赶紧去吃饭,走走走。”
看两人比自己还紧张,齐糖无奈失笑,一方面觉得两人过于紧张。
一方面又庆幸自己运气真的很不错,穿越到七十年代,基本顺风顺水,日子逍遥。
有爱人,有亲人,有孩子,比在现代时,出入都是一个人幸福太多。
吃完早饭,顾墨怀和傅闻声同时坐上车,陪同齐糖去医院。
齐糖本想说,不必搞这么大阵仗,但显然, 她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发言权。
车子开了二十多分钟,到达京都市和协医院。
之前在人民医院产检时两次碰到薛锦玉,都给齐糖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她向来不委屈自己,回来以后就说了要换医院的事情。
一开始,岳纪明说让她去军区医院。
但仔细考虑,目前军区医院对于妇产科,还不是很精通。
顾墨怀便建议,去和协医院,他认识那里的院长,让他给安排一个资历深的妇产科医生。
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从那次以后,齐糖基本上就是去和协医院产检。
家里有傅闻声在,再加上齐糖自己医术小有所成,过去也就是为了多安个心。
进医院已经是轻车熟路,直接到三楼的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年长女性。
“齐主任,您好,又来麻烦您了!”齐糖扶着肚子,慢慢走过去坐下,笑着开口。
齐丽娟第一次见到齐糖时,看着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的就觉得养眼。
再一看名字,哟,百十年前还是同宗,心里更觉得亲近几分。
归根结底,有点颜控,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姑娘。
“小糖啊,你来了,这肚子好像看着又大了点哈!”
齐糖满脸无奈,“齐主任,还说呢,这都快生了怎么肚子还在长啊,每天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
“而且我今天起床,感觉肚子坠坠的。”
齐丽娟走过来,轻轻拍着齐糖的背,安抚道,“当母亲都是不容易的,你这肚子里怀着两个,就比别人又要多辛苦一倍。”
“没事,我看看,快生了肚皮都会发紧的,不用太担心。”
说着话,她拿出听诊器,隔着一层衣服贴在齐糖肚皮上,仔细的听了起来。
检查过后,还好,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可能是假性宫缩,孕晚期时不时会出现。
齐糖从齐丽娟办公室出来,等在外面的傅闻声和顾墨怀忙迎上来,关心的问着情况。
确定没事后,三人就准备回去。
顾墨怀抬手看了眼手表,“小糖,你和傅老在一楼坐着等我一会儿,我去找院长说点事。”
齐糖点头,“好。”
等顾墨怀转身离开,傅闻声撇撇嘴,“说啥啊,耽误时间。”
结果,他跟齐糖走到楼梯口,突然开口道,“小糖,我看到个熟人,去打个招呼,你在那里坐着等我会儿。”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一排座椅,人就噔噔噔跑下了楼。
齐糖:……
无语至极。
她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想想还是准备过去坐下,待会儿等傅闻声他们过来再下去。
反正又不赶时间。
谁知,她刚转身,视线里就出现了一个朝着楼梯口跑来的小男孩。
小男孩大概四五岁的样子,跑得飞快,眨眼的功夫就距离她只有七八步远。
齐糖心中一惊,赶紧往旁边避开,手扶着墙壁,免得自己没注意脚下滑倒。
差不多还有三四步的时候。
突然,又从走廊拐角处跑出一个身影,一把将男孩抱住,两人摔在地上。
“啊~嘶~”一声惊呼伴随着吸气声。
然后就是小男孩扯着嗓子嗷嗷哭的声音,“呜哇呜哇,好疼好疼~”
齐糖眼神看过去,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烦躁的情绪,那个抱着的孩子人,怎么又是薛锦玉啊?
哪哪儿都有她!
这边闹作一团,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楼梯口右侧第三个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满脸着急,四处张望。
嘴里喊着,“小宝,小宝,哎呦,小宝,你没事吧?”
她眼神看到这边,快步朝着小男孩跑去。
等跑到小男孩身边,将人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后,发现小男孩虽哭的凶,但其实没什么事。
她愤怒的朝着薛锦玉吼道,“你这大人了,怎么还欺负我家小宝儿啊?”
薛锦玉揉着摔疼的手臂,解释道,“同志,你家孩子刚刚在楼道里乱跑,差点撞到人,你看看,这要是撞上了,后果您承担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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