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样,还怎么回到从前啊?
他朗润的少年音色,说着这样不堪的话,实在叫人心伤,宋殊眠也终不再说。
自从吕知羡在酒楼里头“提点”过那些公子哥之后,他们自然也不敢再说这件事情了,若是真传到了谢家的耳朵里头,他们确也得罪不起。
可他们不说,别人也会说。加之被有心之人落井下石,这话越传越甚,最终还是传到了谢沉里头。
谢沉听到之时,还是在兵部衙门里头,偶听到了底下人的谈话,才晓得原有不少的人都在揣测谢琼婴这个县案首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谢沉也没有想到谢琼婴竟真的能考出些名堂来,本来只是指望谢琼婴莫要太丢脸了,考个试还闹出笑话来。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他竟得了个县案首,谢沉心里头也是有几分畅快。
这会听到别人如此编排他,他心中自然是有气。
可转念一想,谢琼婴先前如此品行,如今转变如此之大,不惹人疑心才是怪了。但他行得端正,绝无通私一事,这事还真就是个哑巴亏。
谢沉叫这事情堵得慌,就连下值回家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看,惹得衙门里头的下属一阵猜测,问他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他也不说,就让人一个劲地猜。
这些事情,若是谢沉真开口说了,堵得住他们的嘴,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倒不如直接挂脸,让他们自己猜得劳心劳神。
天色将晚,谢沉回到家里头的时候,正巧撞见了从外头回来的谢琼霖。
谢沉看到了谢琼霖从外头进门,问道:“今日这是去哪了?”
谢琼霖看着谢沉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便知道他在为何事忧心,他神色如常答道:“也没有去哪里,只是去和友人小聚一下。”
谢沉闻此也只是点了点头,抬步往里头走去,谢琼霖忽然喊住了他,“父亲。”
谢沉顿步回头。
谢琼霖问道:“父亲可知晓京都里头最近的传言?”
谢沉面色更加沉了几分,“传言传言,如何当真。我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他们说不成。”
他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可事实证明,他还是被这些话影响了。
谁好人被莫名其妙泼了盆脏水能舒服?这些谣言,实在是烦人。
可这些事情,谢沉就算是用权势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你越是不让他们说,反而越是叫他们兴奋,到了最后衬得你像是狗急跳墙,急眼了一样。
总归谢琼婴名声不算好,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男子汉心胸宽阔,放任他们说去。
谢琼霖道:“父亲是行得正坐得直,可别人不一定。”
谢琼霖此话,直接针对谢琼婴。
谢沉显然是想到了谢琼婴, 他沉声问道:“此话何意?”
谢琼霖像是自知失言,面露了几分慌色,赶忙解释道:“只是我怕琼婴还想着去给杜家翻案,如此一来, 剑走偏锋......”
谢沉细细想了一番谢琼霖此话, 谢琼婴自从杜家灭门之后, 确实性情大变, 但他本事再大,谢沉也不敢相信,只用十天, 就能过县试,得案首。若是真因为想给着杜家一个公道, 迫不及待想要考取功名,而此不择手段......
不是没有这一番可能。
谢沉得了此话, 便匆匆离开, 谢琼霖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 也再没了方才的神情,面若寻常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件事情能在京都传成这样,谢琼霖确实功不可没。虽然此事也会让谢家蒙羞, 但他不在乎, 他只要谢琼婴不快意就行了。
谢沉先前已经应允了他,待到他三月中旬重新上任之时, 便传世子之位于他。
可最近谢琼婴的样子,让他有所心悸。他本来是想要杜家的死, 能把谢琼婴彻底压垮, 谁知道反而叫他振作了起来。
如今态势看来,若是谢琼婴真想要争, 世子之位他不一定能等到。
谢琼婴这人厉害就厉害在,所有人都觉得他厉害。只要他肯争,愿意争,他们便都争不过。
谢琼霖回到春熙堂的时候,明氏正在桌前做着小孩的衣裳,而品哥儿正坐在床上玩着些小玩样。
见到谢琼霖回来,明氏只是抬眼瞥了一眼他,也没甚什么情绪,她近来孕吐得厉害,吃点东西就吐,谢琼霖这些时日也不知道在外面忙些什么,分明被革职在家三月,却还整日不着家。
谢琼霖察觉到了明氏思绪不对,从背后抱了上去,拿走了她手上的绣品,柔声说道:“不是让你别绣这些了吗?有了身孕的时候最是碰不得这些,万一把眼睛绣坏了可再难好。”
明氏见他如此说,也终有了几分委屈,“你总是这样说,可是我挺着肚子,你不叫我往外出,自己却是成日的往外头跑。殊眠也不跟我亲近了,那我在家里头还能做什么?一天坐到晚陪着品哥儿?”
提起宋殊眠,谢琼霖的声音冷了一些下来,“她这样的人你同她亲近些什么?门户不高,丧父丧母,心肠歹毒......”
谢琼霖话还未曾说完,就被明氏打断,她的语气带了几分不可置信,“郎君,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他们成婚几年,明氏从上一回谢琼霖打过宋殊眠之后,便觉得他越发陌生,这一回他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说,活像个市井小人。
谢琼霖自知失言,可他却不觉哪里有错,他松开了明氏,话也生冷了一些,“我是你的夫君,你不站我这一头,站她那一头?”
明氏起了身,“我没有站她那一头,是你不该说这样的话。”
谢琼霖这些年间过得小心谨慎,一言一行皆不能出了差错,就连在明氏面前也是如此,不敢露出自己一眼的污糟心思。他以为只要自己将来能当上了世子,就可以不用这样了,但明氏的这句话,将他瞬间打回了原型。
就算他真的能当上世子,也还要装,要演。
他心中烦躁,不愿再在这处待了,转身出门。
明氏见他如此,更是伤心,竟直掉起了眼泪,旁边的丫鬟赶忙上去宽慰起了她。
品哥儿早就能走,如今话也说得顺溜些了,看母亲哭了,赶忙从床上爬了下去,赤脚走到了明氏的身边,抱住了她,“娘亲,不哭......”
明氏低头看着生得珠圆玉润的品哥儿眨着大眼安慰着她,哭声更甚。
明氏抱起了品哥儿,将他紧紧揽在了怀中,“怎么会这样?我分明记得他先前不会说这些话的,怎如今张口就是如此。”
丫鬟是谢琼霖给明氏的人,见到两人吵架,赶紧宽慰道:“奶奶这话实在严重了,二公子他是担心奶奶遭奸人蒙骗才一时之间失了分寸,奶奶同二公子几年的情谊,而那宋氏就是嫁进来连一年都未足,谁好谁坏,奶奶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明氏听了这话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究竟谁对谁错,她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道:“行了行了,我晓得郎君是为为我好了,你也莫要再吹我的耳边风了。”
春熙堂这处夫妻二人闹了不愉快的时候,那厢谢沉也已经杀到了春澄堂。
自从吕知羡离京那日以后,京都连着下了几日的雨。
谢琼婴本来正在屋子里头给宋殊眠的膝盖上药,他猜到谢沉为何事而来,只是对雁景说道:“你去同他说等等,我在上药,很快就来。”
谢琼婴坐在床边,宋殊眠的襦裙掀起至大腿那处,小腿正搭放在他的腿上,天色已有些晚,屋内已经燃起了灯。她的皮肤本就白皙,腿上的皮肤更甚,膝盖那处因为方才上药时候被谢琼婴按揉过了,些许发红,更是明显。
见到谢沉寻了过来,她想要抽回腿,却才有动作却被谢琼婴一手握住了脚踝,他声音微哑,“快了,别动。”
宋殊眠听话不再动,任他握着小腿继续擦药的动作。他的手很好看,手掌宽大,一掌堪堪握拢。
宋殊眠擦的药,是长宁送来的。
在那次谢琼婴他们从宫里头回来一趟之后,皆被磋磨得不成样子,长宁去宫里头想要问问皇太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却被崇明帝喊去了。
那天,崇明帝将在慈宁宫发生的事情同她说了些许。
她这才知道,合着这些年来只蠢着她一个人啊。就是连宋殊眠一个嫁过来没一年的人,都能猜到这背后的事情,而她却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怪乎谢琼婴回来同她说了那一番话。
长宁现今才知道那天把宋殊眠带去宫里头错得有多离谱,但她拉不下脸来同宋殊眠说什么抱歉的话,只亲自往春澄堂送上了这瓶药酒。
在知道宋殊眠上回又在慈宁宫跪了一天之后,长宁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拖路子找来了药酒,专治膝盖骨这处,这药用了,阴雨天也不会再多疼了。她知道,宋殊眠一次被她在雪天罚跪,一次又在慈宁宫被罚,膝盖早就不成样子了,若是不擦些好东西,是要痛上一辈子的。
她想,宋殊眠出身不高,但为人确实尚可。她不是没有骨气,相反,是太有骨气。而且自己儿子娶了她之后,也确实越来越好不是了吗?他们国公府世代簪缨,又不需要娶什么门第高的儿媳来巩固门户。
这瓶药酒,几人都心知肚明是何意。
这是长宁对宋殊眠的接受,是她对以往种种所做之事,无声地道歉。
宋殊眠上了药之后,果真好上了许多,她看着谢琼婴问道:“父亲这回可是为了城中传言而来?”
谢琼婴擦着药酒,神色认真地进行手上动作,听到这话头也没抬说道:“从小到大,他亲自来找我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回来皆不是好事。除了这件事情,想来也是没了别的事能叫他亲自登门。”
宋殊眠问道:“可是谢家究竟有没有舞弊,他不是最清楚的吗?”
谢琼婴道:“他是疑心我。”
药酒的味道浓重,散在空气之中。他上完了药后,便将她的腿放下了起了身,旁边床头柜子上放了盆装水的铜盆,他净了手后,接过了丫鬟递来的帕子擦手,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吧。”
宋殊眠想要起身跟着一块去,却被谢琼婴按住,“没事的,他嘴笨得很,说不过我的。”
虽然嘴笨,但是戳心啊。
夜晚雨势渐大,风雨声呼啸不止。
谢沉气势汹汹而来,惹得春澄堂人心惶惶,他本就窝火,又被谢琼婴晾了,见到谢琼婴再没好气。
三月的天已经渐渐回暖,算不得多冷,因着外头的雨太大,为免雨水刮到里头,堂屋的门也被关上,再响的风雨声也被隔绝在屋外,只能无助地拍打着门窗,发出沉闷地“哐啷”声。
谢沉连椅子都不坐了,见谢琼婴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大步走到他的面前,这副气势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又是要动手打人了。
谢琼婴见他如此,不着痕迹地同他拉开了距离,谢沉看着这一举动更是生气,“老子又不打你,躲什么?”
当初的除夕夜的事情历历在目,谢琼婴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沉竟被这眼神看得发虚,他不再说此事,只是对着谢琼婴问道:“城里头的传言你可听见了?”
谢琼婴点头。
谢沉又问:“你是不是作弊了?”
这话便不是在问了,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果真如此,又是这样。
谢琼婴冷嗤一声,“父亲在听到众人谈论谢家舞弊的时候生气吗?”
谢沉道:“别给我说这些脱裤子放屁的话,谢家遭人如此编排,我能舒坦?”
谢琼婴靠在桌边,双手向后撑着,眼神之中说不出的淡漠,他问道:“父亲也知被人冤枉不好受,为何还要这样质问我?”
即便这件事情是受到了谢琼霖的挑唆,可谢沉若非也是下意识也这样认为,根本不会一点就着。
他第一反应就是来质问谢琼婴。
外人对他指指点点、轻贱他便罢,而他生为他的父亲,竟也是疑心猜忌。
谢琼婴看着谢沉默不作声,觉得有趣,他转身坐到了圈椅上,双臂展开搭在了两边的扶手之上,堂屋外头的声响被这片刻的安静衬托地更加喧嚣。
屋内灯光暗淡,就恍若父子之间那虚无缥缈的亲情。
一点东西都能将两人从父子变成仇人。
桌上的燃着的烛火在谢琼婴的眼珠之中闪烁,他神情晦暗不明,忽然出声说道:“你同老师都是一样的人,你们真的很像。”
谢沉不明所以,但看着这样的谢琼婴却莫名地生出了一股陌生,又或许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看清过谢琼婴。
谢琼婴也不同他吵,只是说道:“你既然已经如此想了,那我再解释千遍万番想来也是不会相信。我为父亲指一条明路,你去找礼部的人,直接将我的试卷公开出去就好了。”
谢沉不解,“就算如此,有何用?”
谢琼婴看着谢沉,嘴唇微勾,似笑非笑,“不是说我作弊吗?那无非是抄袭、代写,最严重不过是调换了哪位考生的试卷。将我的试卷放出去,若是有人觉得此卷是我抄袭来的,又或者是有人代我而做,只管去找出那人。只要他能在大昭找出第二个能做出这张卷子的人,不用人来绑,我自己去刑部大牢。”
县试最后一关无非是考诗文、策论等等,谢琼婴此等做法并非不可。那些人既然这样污蔑于他,那便将试卷给露出来给他们看了,让他们去找呗,找出个能做出来这张卷子的人。
他要自己用卷子堵了众人的嘴。
谢沉有些吃惊此等做法,这样公开透明,除非谢琼婴的本事远超同届考生,否则他的文章一下子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纵使再好,也会有人指指点点不服气。
谢琼婴知道除了谢琼霖之外,事情发酵成这等局面还有不少人在推后推动。皇太后那边林染势必会动用东厂掺和其中,二皇子那边呢?也不一定。毕竟谢家不好,他们也是乐见其成。
现在这消息不过还是在民间疯传,可他们的目的远不如此,最好将作弊的帽子死死地扣在他的头上,看到他再次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才能够甘心。
若是放出谢琼婴的试卷,那些人更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轻易就善罢甘休。
除非谢琼婴的试卷毫无差错,否则怎么都不会有人满意的。
谢沉深深地看了谢琼婴一眼,后者气定神闲回看着他。
谢沉知道谢琼婴并非是在说笑,他终于正视起来了这话,他思虑了许久,终于问道:“你确定要这样?可知试卷一出,就算没有人说你抄袭,你就已经被架到了一个下不来的台。”
谢琼婴道:“既都盼着登场,我便为他们搭台。台是我搭的,我就一定能下来。我不愿以此自证,可父亲,你能帮我?”
他的声音就像是蒙了一层冰一样,“你连信都不曾信我。”
谢琼霖就算是犯下了塌天大祸谢沉也会帮他顶着,可他就是被人冤枉,谢沉只会先来责难他。
有这样的人吗?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第六十九章
谢琼婴回到房中的时候收敛了情绪, 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来,宋殊眠一直坐在床上等他,听到声响,抬头去看。
二人视线相撞之时, 虽然神情一如往常, 不喜不悲, 可宋殊眠总觉得他的眼中蒙了一层灰, 整个人也同浮在云端一样,叫人看不清摸不着。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谢琼婴情绪的不对劲,问道:“他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了?”
谢琼婴摇了摇头, 坐到了床边,“无妨, 他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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