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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的逃妻(水墨染)


苏轻眉从叶蓁的院子里聊完出来,路上看见长庚才知陆迟没有走,“他在哪?怎么不进来?”
“世子在檐外。”李焱从廊柱后绕出,解释道:“今日,世子的老师出殡。”
苏轻眉抿唇,“那么,他不去送送吗?”
李焱没有多说,“县主,不如,你去劝劝世子。”
“为什么要劝呢。”苏轻眉轻声,“他可以难过的。”
苏轻眉在房里坐了会儿,拿了把伞,再绕到隔壁的柴房搬起把木梯,搭上墙攀爬,眺望寻到站在门左的陆迟,重新将梯子挪过去,攀到靠近他的一处墙顶上坐下,微微倾身替他打伞。
陆迟往后转身,抬头看到她,“怎么爬上去了。”
苏轻眉晃了晃腿,“陆迟,我也能高你一回。”
“很冷,你先进去。”
苏轻眉捏紧伞柄往前探,“陆迟,我不说话,我只想为你撑伞。”
男人扯唇,“也好。”
雨下如雾,面前是条无人的长街,女子坐在高墙上打伞,一半遮自己,一半遮墙下的高大男人,明明雨声淅沥,又让人觉得安安静静,好像天地间唯有他们。
“眉儿,其实,我很想去送老师。”
“嗯,他一定知道。”
第132章
严恪停灵三日后下葬, 老宅子被他的学生们临时修葺,总算让来吊唁的人有踏脚之处。
皇上的桌案尽是请休沐的折本,一半朝臣要么是家中出大事,要么称病, 句句不提严恪, 却全都因为严恪。
用完早膳, 苏轻眉扯了扯陆迟的手,“我想让你再带我回督院街一趟。”
“漏了东西?我叫人帮你拿过来。”
“不是, 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再去那儿看看。贺思远送叶蓁去码头, 我独自在家呆着也无趣嘛。”
不知贺思远和叶蓁聊了什么,总之蓁蓁与她道了别,说仍想往北边走走, 苏轻眉为了叶蓁的安全,心底里也希望她暂时离开这片地方, 是以没有劝阻。
男人不回应,女子失了耐性,“……陆迟,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苏轻眉软磨硬泡地磨着陆迟点头, 其实每次只要她多讲两句, 他就不会反对。
两人坐马车回到督院街, 陆迟也好几天没来这, 所幸一直留了下人扫洒, 院子里保持的很干净,除了不断落下的银杏叶, 枝杈快掉的光秃秃, 红绸显得艳色鲜明。
苏轻眉挽着陆迟走到树下, 枝头绸缎上面的字迹阴干太久, 沾了雨水也没变模糊。女子摘下一条,慢腾腾系在男人左手腕上,和他的檀珠缠绕在一块。
“陆迟,我听到你和长庚说,你明天就不去新宅子那边。”苏轻眉打了个结,“是不是……就在后天?”
“嗯。”
就知道如此,她不问他就不会说。
“别摘下来,我打了个你解不开的扣,等我回来帮你打开。”
陆迟瞥了眼看似复杂,实际很简单的八字结,“不摘,眉儿想锁住我,我当然是心甘情愿。”
苏轻眉笑了一下。
两人依偎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过去零碎的回忆,到了黄昏开始下雨,过了会,苏轻眉才发现不是雨,是雪,京城十月竟下起了初雪。
“好美。”苏轻眉回忆道:“京城第一次那么早下雪吗。”
“你不在这儿的那一年,下雪也很早,我记得那天是十月二十五。”
“那时你在干什么,记得那样清楚。”
陆迟侧过头,笑道,“在想你。”她那时刚走,他去哪里都能看到她的影子。
苏轻眉眼底微热,她近日许是因为那个原因,情绪来的很快,丰富敏感,“陆迟,我想你背我,你没背过我呢。”
陆迟单膝跪地在她身前,“上来。”
苏轻眉张开手臂趴在他宽阔的背上,以手势指挥,扬唇道:“往右走,绕着廊柱外的内庭,我要和你淋雪!”
男人一句打消她的烂漫念头,“淋什么雪,不怕得风寒?”
“……你真没情趣!”
陆迟不理她,反手将她的兜帽推到头顶,然后背她走到檐外,小半个时辰地上结下薄薄一层,一踩就是一个浅浅脚印,承载他们的重量。
苏轻眉亲了亲男人的脖子,“陆迟,我本来想和你赖皮,然后直接呆在督院街等你回来。”对她而言,督院街这儿的宅子才是他们的家,有许多回忆,另一座新宅冷冰冰的,只是临时避难的住所。
“本来?想了想决定乖一点?”
“对的。有个小秘密。”苏轻眉凑在他耳边,紧张又兴奋地悄声道:“我,我有身孕了,所以不折腾了。”
她对此也很惊讶,癸水迟迟不至,她易容后偷偷和拂冬去隔壁街上找坐堂大夫把了脉,结果她真的有了。为了孩子,她不能再任性,必须保全好自己。
男人闻言瞬时僵站住,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后来没故意避开和她的亲近,的确有无法抑制的私心,但也总侥幸的以为,不会那么快。
老天还真是爱与他玩笑。
“开心吗?”
陆迟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开心,或许时机不——”可他真的很开心。
“时机真是太好了!”苏轻眉额头抵在他的后颈,手心捂住他的嘴,哼道:“你给我好好说话,不然宝宝听了不高兴,往后不认你。”
“敢。”陆迟又道:“想取什么名字?要不要现在想想。”
“不要,等你回来再说。”
苏轻眉褪下兜帽,让雪飘落在他们身上,紧紧搂住男人,“陆迟,我考考你我们江南的俗语,家有妻房,下一句是什么?”
陆迟低笑,“家有妻房,命不可丧。”
“当你答应我了啊。”
“嗯。”
十月雨绵持,除了前日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后来紧接着是不断的阴雨。
月末三十的夜晚,陆迟和陆修敬站在国公府门前,一切准备待续。
朔靖帝迟迟没有解释严恪,先太子的死,还有嘉柔长公主在宫里十多年的风闻,民间声怨沸腾,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崔家这么多年欺压百姓太狠,反噬得厉害。在贺涿等有意推动下,民间兴起了许多由受害者家人组成的反对崔氏的群体,借用的同样是救长公主的冠冕堂皇的旗号。
最位高权重打头冲锋的要属五军营去年上任的劳都督,此人父亲为先帝的禁军护卫,先帝对他族中有恩,因此听闻长公主在宫里,他很快就以个人名义聚集起那些队伍。
自然这些是陆迟和贺涿让劳赣演的戏,京城越乱越好,他们将百姓全拖进这个计划,最后借民兵的名义杀了李希和崔太后,推太子李毓泽上位。
陆修敬长叹了口气,“琅儿,都到了这一步,若是成了,真的不想做皇帝?你老师最希望你能继承先帝大统。”
若是想当皇帝,举事时大概会用另一种说法,贺涿提过好几次,李希的身世是假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陆子琅收回理所当然。
“二叔,这么多年,我只想救母亲。”他对皇权不感兴趣,所谓血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和乞丐出身的李希没有不同。
陆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道:“但若是将来,我女儿想当的话,我会满足她。”
陆修敬只当他说傻话,别说现在孩子都没有,真有了,女孩子难道愿意去做女帝不成。
文臣一半在严阁老的旧宅守灵,余下的则在崔氏那边,西华门内的侍卫提前替换成他们的人,约定子开宫门。
整个十月,民怨把宫里几位安在炙火上烤,他们并非感受不到风吹草动,崔太后天不亮唤来崔同甫和龚桓,还有朔靖帝共同商议,至少在面对先帝一脉时,他们必须摒除隔阂合作。
晨起外面微暗,乾清宫里灯火通明。
崔太后坐在宝座,模样尚算淡定,“李希,别以为哀家不知,后军都督是你提拔起来的,算上我大哥的中军掌中卫,完全可以压制陆修敬的镇南卫,京畿三大营中,哀家,你,还有陆子琅各有一营,那么你我联手也不成问题。”
崔同甫点头,“照探子回报,他们今晚子时攻城,殊不知我们早调重兵全埋伏在宫内,就等他们冲进来自投罗网。”
“皇城北还有兵部统管的上万禁卫军后备,陆子琅根本是以卵击石,哪来的自信开战。”
李希难得不争论,连话都说得很恭顺,“太后说的对。”
崔同甫皱眉问道:“李希,你确定穆琒没有反心?”
“没有,他的一万兵士在我的眼线下上了船,若他当真想反,驻扎的城外距离京畿营二十里,我怎么会收不到风声。”李希笑道:“崔大人,我还是想再多当几年皇帝的。”
崔太后想想也对,她稳操胜券,还能借此时机将陆子琅彻底铲除,可为何她心静不下来,昨日午眠也是噩梦连连。
“怪你太信任陆修敬,居然让他蒙骗多年,否则,他们陆家哪来的声势。”
“太后教训的对,往后我一定更谨慎。”
崔太后对李希的一反常态理解并满意,平日里看他嚣张,真到了威胁帝位之时,他哪次不是把脸放在地上让她踩,大概也有原因是嘉柔长公主。
李希当年将长公主藏在宫中被她发现,她不信陆子琅死在江南,挟持嘉柔入冷宫进行牵制,看来没错。
崔太后接过宫女递来的茶,信口问道:“我听青鸾说,你这个月时常到宫里见嘉柔,有事么。”
李希掩下眼里压抑很久的戾色,语气淡淡,“我去折磨折磨她,可惜她眼睛瞎了之后,没那么好玩了。”
“呵,你也够痴情,到现在连……”
崔太后嘲笑的话没说完,和崔同甫一道出了殿门,李希让陈有财将人送出去,屏风后的贺涿随后走出,他比崔太后他们先到,在这坐了一晚,他们来时才临时避让进去。
“宫里现在藏满了崔家的重兵。”
“嗯,京畿营的卢将军会提前半个时辰进宫,斩草除根。陆修敬镇南卫去托住禁卫军,穆琒的那两万兵在城关外掩藏,由子琅和你家小子去接?”
贺涿浅笑,“嗯。”算一算,他们是真的胜券在握。
李希拉着贺涿坐在龙案下的台阶上,如同他们十三四岁时一般,“贺涿,你何时发现,我在暗中帮你们清除障碍。”
“相城世子遇刺,你太紧张了。”陆迟相城遇袭,崔家旁支年轻一辈后来虽没死,但也基本拖垮了身体。
李希出离的愤怒和报复,让贺涿联想起当年皇上发了一通火,莫名将他贬谪去徽州,他在那遇到了十几岁的陆迟,一切过于巧合就不再是巧合。
而且他们后来的每一步计划都太容易,仿佛有人尽力推着走,他忍住没问,直到此刻不影响大局,他进宫寻一个答案。
“你呢,为何相信我,就不怕我到了徽州发现陆子琅后倒戈崔家?”
李希往后靠,仰起头,“你信么,这是我活的第二辈子,我清楚你们每个人的立场和结局。”
贺涿没说信与不信,“你想改?”
李希不在意地笑,“改什么啊,我只是不想她死,其他人,死就死了呗。”
譬如平磐城事件,穆青羽死没关系,她前世就是那样死的,他要穆琒和崔家为敌,严恪死也没关系,反正他前世同样没活多久,还有好多人会死,但从头至尾,他只想保她一个。
“贺涿,是我把皇姐带进宫的,我以为我能拥有她。”他高估了自己,崔太后将她完全禁锢,派青鸾看住她。起初连他都很难见到,他无力将她从那个牢笼里救出来,她凭着恨他活下去。
他活该,却还有私心,总想拖再久一点,最终眼睁睁看着皇姐死在了她差一点就能出宫的当天。
所以他醒来回到八年前,接下来做的所有的一切,走的每一步,唯一目的是让皇姐活着出去,好在比前世提前了两年。
“她离开皇宫,就不会再见我,我在世上再无牵绊。”
贺涿听出他存了死志,沉声问:“你不是还有小公主和太子?”
李希哂笑,“崔同甫送进来的妃子早有身孕,小公主我倒是挺喜欢,毕竟和我一样是被丢弃的乞儿,陆婉瑜想养就捡了。”
“……”
“很奇怪么,皇姐不要我,我也不要别人。”
贺涿无奈地扶额,低声,“李希,我最想知道,修淮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查过不是崔家,但我不信你会派人在船上动手脚。”
李希转过头,认真回答:“你错了,真的是我。”
子时初,宫门大开,金銮殿前忽然亮起光亮。
源源不断的兵士从不起眼的角落涌出,他们身着精甲,数倍于敌人的兵力使他们成竹在胸,抱着拿军功的姿态,发现迎面走来的是盟军。
他们松了口气放下武器,可没高兴多久,本以为的‘自己人’下一刻径直向他们砍杀过来,打的措手不及,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后所有人厮杀在一起,顷刻响起的兵刃交接不止,哨兵手上的火把举起的火光冲天。
皇宫的花苑,瞭台,无数的角落,嘶叫来自四面八方,东宫封门,病弱的太子显然不是几队人马的目标,后宫女眷、太监、宫女们躲在经年荒弃的宫廷,盘算着只要听话,最后定能活下去。
天微亮,国公府门口,两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坐在马背。
贺思远勒紧马绳,“国公爷带了镇南卫拖住龚桓和禁卫军?”
“嗯。”
“好吧。余下轮到我们了,陆迟。”贺思远的棕马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我骗了叶蓁,我很喜欢她,就像你喜欢县主那样。”
陆迟挑眉,“为什么跟我说?”
“因为我此刻很想说,而这里就陆世子您一个大活人。”
贺思远哈哈地笑,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陆迟笑着摇头,继而夹紧马腹,跟上他往宫城的方向走,官道两边百姓们早已紧闭窗牖,靠皇宫越近越能听到铿锵的刀剑声。
提前在城内蛰伏的凉州军看到陆迟,立刻从两面跑出,整齐划一地跟在骑马的二人身后奔跑,铁甲兵的队伍不断拉长,密密麻麻的战士们体魄厚实,龇牙咧嘴,手上挥舞长枪。
西华门楠木城门碎裂在地,陆迟看到眼前的情景一惊,该和他对峙的京畿三千营此时却和掌中卫战作一团,仇人般互相战斗。
他远远看到贺涿立在乾清宫门口,脑海中闪过猜测,然现在不是理清头绪的时候,不管李希为什么要这样做,与他今日的目的无关。
贺思远瞠目结舌,指了指前方,“陆迟,我可是抱着必死的心,斩断情丝后来的,这,这看着我们完全占上风啊!哪来那么多人背叛皇帝?”
难怪他爹在他出门前,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陆迟抽出腰中剑,“别废话,速战速决。”
贺思远心下一松,往后侧身挥臂高喊:“兄弟们,我们冲,收拾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好嘞!”
话音一落,两边人马嚎叫着涌上前对撞,刹那刀戟挥舞,边关的硬水养出的壮汉们乌泱泱地冲锋加入混战,搅得天翻地覆。
凉州军果然以一敌三不在话下,敌五都是常态,陆迟一身银甲穿梭其间,他虽不是武将,但身法漂亮灵秀,击杀干脆,完全不突兀,倒是贺思远磕磕碰碰几次差点被砍伤,被陆迟拎到一旁。
眼看胜负已定,陆迟擦掉溅到脸上的血,提着剑走进了崔太后所在的翊坤宫,宫周围一早布下了重兵守护,因为没料到会有倒戈,被派去前面支援崔同甫。
“出去。”
宫女们看着煞气逼人的陆世子,面面相觑,最终咬牙不顾崔太后的谩骂跑出正殿。
“太后。”
崔太后看向殿门,她没想到李希会为了长公主做到这个地步,往后退了一步,“陆世子,哀家和你没什么仇怨,是李希派人炸的钞关,至于长公主,也是李希不肯放过她,不如我们联手……”
陆迟甩掉剑尖上的血水,冷笑道:“李希我一定会杀,至于你,为了母亲和严恪,我也要替他们手刃。”
“严恪?哀家和他何来瓜葛?!”
“先太子是被你派人投进湖中。”陆迟从没见过他的亲舅舅,母亲曾说,他和舅舅长得很像,他忘不了母亲提起的眼神,充满了伤痛。
这件事,先帝死后出过人证,朝中人士心知肚明,崔太后没办法抵赖,“但严恪不过是先太子太傅,他——”
她说这些,是为了拖延时间,寄希望于有人来救她,实则崔同甫在外面自顾不暇。
陆迟没有给她继续问下去的机会,他站定她身前,如她这样的老妇人毫无抵挡能力,长剑利落地插进她的左胸……
外面搏杀激烈,李希很早就趁乱进了灵粹宫。
嘉柔能听到外面很吵,可她地处偏僻,再吵也吵不到她,似乎是李希又来了,她很心烦,一点都不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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