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迟转过身对上她的视线,“苏姑娘不用安慰我,我没事。”
“你说忘了以前,是什么都不记得?”
“我记得我姓陆,还有少许儿时片段。”
苏轻眉起了兴趣,“儿时片段?说说呢。”
陆迟本意敷衍,不知怎的,被她满眼的期待硬是张开了口,“家里种过一棵桃树,八岁那年我爬上去摘了半天,特意挑的叶大汁多的,摘下来发觉全被鸟啄空了另一半。”
“都快坏了,气得我一晚上没用膳,在树下打鸟。”
苏轻眉听得咯咯笑,“我家有棵银杏树,偶尔有鸟儿吃上面的果子,要是你喜欢吃桃,江南十月有雪桃,我带你去摘。”
陆迟闻言,十月……她还不知道他下个月就会离开扬州。
他温柔笑道:“好啊。”
苏轻眉看了眼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感慨书生真是正人君子,一晚上都没有对她做任何轻薄,看来她的担忧是多余的。
人一旦松弛下来就困了,“陆迟,我想睡了。”
“嗯。”
陆迟血气方盛没那么容易入眠,不多时就听她嘴里开始呓语,他走到窗口,叩击了窗棂三下,李焱飞身从树下落在他面前。
“世子有何吩咐。”
“派人去扬州府衙取二十年前所有应征去边关的画像,查看里面有无李明煦,再把他的画像拿来给我。”
他在梦里看到的只是画面,如走马灯,所以他回来后查了苏轻眉舅舅的姓名,倒推就能得到画像对比。
不知为何,陆迟现在特别想查清楚梦境里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他需要完全证实,再决定对她的处理。
“是!”
第135章 前世番外
翌日, 因为没有需要敬早茶的长辈,在陆迟的默认下,绿桃就没有喊醒小姐, 苏轻眉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直接用了早午膳。
闲来无事,她喊了陆迟一道去库房看收到的贺礼,果然全都是字画,还是价值不菲的名家画作或者古玩。
苏轻眉估摸着这些是临摹的, 陆迟的同窗大多贫苦人家, 哪送得出那样贵重的礼品。
她展开一幅《万壑松风图》,点点头道:“画的真好,陆迟, 你能画得如他一样好吗?”
苏轻眉虽然从小读书识字,但仅限于女学,不会鉴赏名作之流, 根本看不出这幅是真迹。
陆迟比她高许多, 站她身后的视线瞥了眼画,扬唇道:“不能。”
“没关系,我猜你画的也不错。”
男人轻笑了一声,“很喜欢这个人的画?”
“喜欢。”
苏轻眉随口说完转头拿给绿桃,嘱咐道:“这幅挂在卧房作摆设, 其余安置樟丸放在大箱子里,搬的时候别忘了。”
“陆迟。”女子牵了牵他的袖子,“你把这些画是谁送的记下来, 将来他们成亲我们也要还礼。”
靠在门上的男人收回散漫的眼神, “嗯?”
苏轻眉蹙眉仰头道:“你没听我说吗?”
他总是慢条斯理,她不大怕他。
“我……”陆迟确实在想别的没留心, 看着她失落的表情,他竟然不想让她不高兴,“还礼,嗯,我听到了。”
“那你记得做。”
待看到女子继续和丫鬟私语,陆迟走到角落处,清咳了一声,“聂五。”
“世子有何吩咐?”
陆迟瞥了他一眼,道:“她刚刚说的话,复述一遍。”
聂五:“……是。”
按规矩成亲后第三日需回门,苏轻眉不在意父亲和继母,但为了她的出嫁,外祖母也暂住在樨香院里,她想回去见一见。
她和书生相处的尚可,他们每晚同床不同被,好比身边多了个温暖不逾矩的暖炉热源,她很轻易地就习惯了。
白日里他会陪她用早膳,然后出门或者坐在书房,他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对她的关心,两人之间算得上相敬如宾。
到了要回扬州的日子,苏轻眉起的比往常早,她坐桌边喝粥,男人则支着额头看书。
“你陪我回扬州,露一下面,不进去也行的。”度过了三日,苏轻眉与他说话的语气更加随意了点。
陆迟坐在窗边的案桌,抬眸瞥了她一眼,“嗯?”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父亲。”这一个月多来,陆迟进苏宅面对苏文安始终神情淡漠,不亲近不招呼,他只对她的外祖母妥帖尊敬。
尤其那日他来接亲时,苏文安还冷嘲热讽,他们再见面就怕生出事端。
“我不介意见到他,也不会与他起冲突。”陆迟视线缓缓落回书页,勾唇道:“他把女儿嫁给个一无是处的书生,不高兴是人之常情。”
苏轻眉下意识反驳,“不对,你怎么一无是处了?”
“那苏姑娘说说看,我有什么长处呢?”
他成亲后偶尔会这样喊她,她反应慢了一息,低下头用调羹舀已空掉的汤碗,小声道:“你温柔且君子,就胜过很多男儿了。”
寻常男子,哪能忍得住在新婚夜遵从新娘的意见不强迫她,虽说沈钧家底丰厚,但嫁给陆迟,苏轻眉现下想来一点儿都不后悔。
陆迟放下书,单手托往耳后,“那么,和穆少将军比呢。”
这句话脱口而出,他曾几何时在意过别人的感受,然而此时却特别想听到她的答案。
苏轻眉对陆迟说的这个人有依稀的印象,当年舅舅在战场失去消息,她在外祖母的影响下常留心别人议论北边的战事。
穆少将军是征虏大将军穆琒的儿子,好像刚年满十六岁就已上战场杀了许多北狄人,这种少年英雄和斯文书生就不是一类人,要怎么比照呢。
苏轻眉自觉已夸过陆迟,再夸的话,似乎不大矜持。
于是她带了些小女儿家的娇羞,嗡声道:“……穆少将军是位少年英雄,你也很好,但你们不一样,我比不出来。”
陆迟听到那个“但”字,笑意没达眼底,扯了扯嘴角,“确实,不一样。”
苏轻眉见他瞬间安静下来,仍旧猜测是不是等会的回门让他烦闷,顾及他的身世可怜,娶了妻子也没得到长辈疼爱,极有可能触景伤情,“陆迟,你想不想找回你的亲人?”
陆迟收回遐思,“如何找。”
“我陪你找呀。”苏轻眉转过半身面向他,“你说是从徽州运河边醒来,我们沿河道往上走,一定能找到线索,慢慢来。”
陆迟盯着神情认真的女子,很奇怪,这时她比梦里的性子要软和,对他关心且毫不设防,十分信任,这么看来,梦一定是假的。
他到底在纠结什么,竟然会觉得区区一个梦境就能预知将来。
经过一上午,马车终于行到了苏宅门口停下,除了林琼英笑眯眯地站在门房等他们,意料之中不见苏文安和刘氏,苏轻眉即使从没抱希望,也感觉到些许失落。
下人要了礼单,上前将马车后的随行礼品收走到库房中清点。
陆迟身量高,往下迈了一步站到石板路,转过身向半蹲在车辕板的女子伸手,“来。”
苏轻眉余光看到了外祖母正瞧着她,将柔荑放在男人掌心,他轻轻一拽,没让她跳,径直将她抱了下来。
林琼英观察相处和谐的两人,眉儿应当没受甚委屈,心里悬空已久的大石块终于落下,其实她对陆迟是满意的,除了家底薄,二人其他都很合适。
苏轻眉站稳后推开男人停留在她腰间的手,红着脸开口,“外祖母好。”
“好,我好得很呢!你父亲晌午前有急事去铺子,午膳赶回来,他让我和你们说一声。”
不管如何,新婿面前还是得维持苏文安的颜面,否则万一小两口闹别扭,会让他以为娘家没谁撑着,放肆欺负了去。
苏轻眉懂外祖母的意思,没有多言,陆迟跟在她身后往里走,这位模样俊美的新姑爷没来府里几次,很多没见过他的下人这一刻都直勾勾盯瞧。
听说他家里穷困,攀上大小姐是为了贪墨嫁妆,那副长相无比惑人,难怪二小姐为此在家闹了好几天。
林琼英不悦地挥退屡屡张望的仆从,将外孙女领进院门,进了房后低声问道,“眉儿,你和陆迟是不是还没圆房?”
眉儿从小被娇生惯养,她一眼就看得出外孙女和从前似的懵懵懂懂,当然这可以预见,刘氏不可能叮嘱,她忙着盯住嫁妆的清算,同样没来得及教导。
苏轻眉面热,不好意思道:“没有。”
林琼英想到女儿叹了口气,从箱底拿出一本陈旧的避火图册,“你母亲走得早,夫妻的相处之道只好要你自己慢慢学,外祖母年纪大稍微提点几句,帮不上你大忙。”
“外祖母,他没有逼迫我,也没提过其他,我可不可以不——”
林琼英盼着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好好过日子,语重心长地劝她:“你与他虽说相处和睦,总不够亲近也不行,我看他是个能上进的,你既然嫁与了他,这等事女子迟早要经历,不然你们哪能一条心。”
“外祖母,可陆迟不喜欢我,他娶我仅仅为了负责。”苏轻眉能察觉陆迟对她有隔阂,那种温柔像是罩了一层摸不到的雾,很舒服也很疏离。
她不喜欢陆迟,是以刻意忽略,和外祖母才会提起。
林琼英却是笑道:“你们是机缘巧合成的亲,他不喜欢都能对你好,喜欢了还了得。我外孙女这样乖,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苏轻眉垂下眼睑,弯着嘴角娇嗔了声,“外祖母!我好好与您说事儿呢。”
俩祖孙玩闹说笑了几句,林琼英几番叮嘱,女子嘴上说着不乐意,实则小心翼翼地将册子藏进了襟袋,她也想过得和和美美。
陆迟看到苏轻眉脸红扑扑地从里面出来,明知故问,“和你外祖母聊了点什么。”
“闲话家常罢了。你呢,呆站在院子里,不到后院的花园子里逛逛。”
陆迟眼神示意了下院门口频频侧目经过的人,苏轻眉了然他怕麻烦,百无聊赖之际,她指了指院里角落的一棵大杏树,“喏,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银杏树。”
陆迟记得,算是一件佐证梦境的事物。
不过梦里如走马灯,他只看得到画面,听不见声音,“这棵树是你出生时种的?”
苏轻眉和他走到树下,兀自道:“算是,是小时候母亲给我移栽过来的,母亲走后不久,父亲逼外祖母搬到了山上,最后剩它陪我。”
女子踮起脚尖摇了摇树枝,陆迟看着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从来没遇到过一个梦能如此清晰,一旦触景,就来回在脑海里涌现无数细节。
他记得曾在这棵树下向她送钗求娶,最后被她残忍地放弃,他看着她嫁给穆青羽,这一切不知真假,依旧让他有挥之不去的心烦。
陆迟挡在她面前,大手按住她,冷声道:“以后有我,你已经嫁给了我。”
男人的左肩忽然兴起一阵刺裂疼痛,他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肯定,直到看到女子被吓的轻轻点头,他才勉强从强烈的情绪里抽离。
“走吧,我们去前厅。”
苏轻眉看着退后几步远离她的男人,害怕之余疑惑不解,他为何总是若即若离,有时候说些教她感动的话,然而刚刚那一瞬间,她看到他眼底压抑的一丝恨意。
她明明就只介绍了棵树,什么都没做啊……
午膳时分,苏文安慢悠悠在主院里换好便服,走到厅内,他满意地看着仍旧站着的众人,摆出大家长的姿态压了压手势,“坐。”
林琼英一向不和苏文安一道吃饭,陆迟看到他也则是简单颔首,回身替苏轻眉拉开椅座。
苏秋雪看到琴瑟和鸣的新婚夫妇心底不爽快,书生是穷,奈何模样好,要是将来考取功名岂不是让苏轻眉捡了便宜,早知当初不如不在蓬山设计!
刘氏看出女儿不高兴,故意和苏文安耳语几句,提及方才得到的回门礼单,果然苏文安听了之后很不满意。
他女儿可是有嫁妆银子的,所有的嫁妆被丈母娘看得紧紧的夺了回去,然则这次送来是普通人家的规制,也就是说一点儿不肯漏给他。要不是刘氏机灵暗中调换几处偏僻地方的商铺,他嫁出去个女儿和泼了碗水有何区别。
宅里的丫鬟鱼贯而入,将菜端上来,荤菜不见几样,除了虾大多是时素,明显对这位上门新婿的不怎重视。
事已至此,原以为书生肯定会上赶着巴结他这位有钱的岳父,可陆迟除了一开始看了他一眼,后面只同苏轻眉搭话,时不时给她布菜,分毫的视线都不分给旁人,更别提敬酒。
实在太不懂礼节,那就别怪他说话直白不客气!
苏文安吃了块油腻腻的肉,“陆迟,你既娶了我女儿,现在有何打算,是到我的绸缎铺还是另有门生,总不能就靠着我女儿的嫁妆养吧。”
陆迟还没回答,苏轻眉先道:“父亲,他没空,要等明年的科举。”
苏秋雪嘟哝了一句,“姐姐说的容易,哪有这么简单能考上。”
刘氏朝女儿摇摇头,苏秋雪不甘不愿的闭上嘴。
苏文安接道:“雪儿说得对,功名不是你们想要就要的,我们春霖从小上江南最好的私塾,熟读名家名典,他的老师时常夸他,你这个年纪倒是赶上明年和他一块考,别到时候连个小孩子都比不上。”
陆迟业已束冠,比苏春霖大上许多,他没提自己是秀才,充其量是童生,和他儿子不就一样么。
男人又待说话,苏轻眉蹙起眉,冷幽幽堵回去:“父亲,春霖也不小了,几次秀才没考上,陆迟明年才第一次考。”
言下之意,春霖也别比不上个初考的人。
陆迟闻言无声笑了笑。
苏文安被她的话憋着火气发不出来,要说他儿子平日是很聪明,可惜考运不好,他闷闷转移话头,“对了,你嫁妆里面的田产作为女儿家不方便管,不如放在我这,我每个月拨佃租给你。”
“我可以打理,陆迟也能帮我。”
“你让外人来帮?”
“他不是外人!”
陆迟难得寻到机会,补充道:“对,我是她的夫君。”
苏轻眉红着脸没了声响,苏文安撇撇嘴,怎么一来来两个能说会道的,别的不提,陆迟颇有他当年吃软饭的风范。他翻了个白眼,偏偏对面的书生泰然自若地继续用公筷替苏轻眉夹了块咕噜虾,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使得他更为生气。
女子懒得理父亲,侧过头小声,“你晓得我喜欢吃这个?”
“你在徽州时也吃这样。”
苏轻眉垂眸,“哦……”
这一天接下来苏轻眉几乎就呆在樨香院里陪老太太,后来索性晚膳都没去前厅用,三个人在小院等灶房简单炒了五六个菜,开了一小坛酒,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
黄昏回程的路上,深秋的夕阳敛去燥意。
马车是陆迟找的,车厢很小,他们一并挤在后排厢椅,苏轻眉因为喝了点果酒,且昨晚没睡好,眼下被颠簸的昏昏欲睡,整个人不自主地往□□倒。
每次碰触到陆迟,她就勉强清醒一下,调整成原本端庄的坐姿。
这般一直到第三次,男人抬起长指,点着她的额头轻压在肩膀,嗓音无奈沙哑,“别乱动,一起睡会儿。”
苏轻眉不懂他哪来的力气,触着不痛但不容拒绝,她放松下来靠着,问道:“你昨晚也没睡着吗?”
毕竟她今天带书生回苏宅,担忧父亲刁难他辗转翻侧了一晚,陆迟明明睡得很熟,她偷偷望过一眼,他动都不带动一下,再说他也没喝酒啊。
“嗯,没睡好。”
岂止是昨晚。
成亲后第一次晚上身边躺着女人,她无意识地总缠过来,又香又软,他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即使如此,他也没跑去书房,而是阖着眸屏气凝神压制,他无意深究原因。
苏轻眉以为他是为了苏文安白日的态度而难受,借着酒劲,道歉的话很容易说出,“对不起……我父亲对你不好。”
陆迟听笑了,“不是有你一直护着我麽。”
护得很急,他想说话都找不到时机。
苏轻眉脸上红彤彤的,摆出两根手指晃了晃,“那也算护啊,我就说了两句话。”苏文安根本不清楚,陆迟早就在成亲前签了字,绝不动她的嫁妆,他是白背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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