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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的逃妻(水墨染)


窗外的女子俏脸一红,鱼比藕难煮,她没注意火候。
樊嬷嬷怕苏轻眉听了不高兴,斟酌道:“……世子,您仔细看看,其实没有全糊,能吃的,味道还不错呢。”
“是么,糊了能有多好吃。”
苏轻眉:“……”
陆迟忍着笑,她煮成这样,到底哪来的把握觉得他认不出来,他又挑了块白蘑,“没用鸡汤吊过。”
“这……一时没来得及,但想必做的人当时一定是极用心做的。”实际上苏轻眉做那道鲤鱼花了许多时辰,第二道就略微翻炒了几下。
樊嬷嬷很奇怪,世子对吃的从不在意,不爱吃的就不吃,如这样‘望闻问切’还是头一遭。
苏轻眉听到一半,腹诽他以前夸她做的特别好吃果真是场面话,忿忿然时忽地感受到男人朝她这处投来目光,她弓身慌张地跑了出去。
樊嬷嬷见人走了,这才把那两盘菜端走,“老奴将世子不喜欢的撤下去。”
陆迟阻止她,浅笑道:“放着吧。”
茗香后来将盘子端回灶房,樊嬷嬷看到世子吃的几乎就是他嘴上最嫌弃的蘑菇和鱼,她还有哪里看不透,世子知道县主在府里!
是她年纪大了吗,看不懂二人打什么哑谜。
其实陆迟那般说的原意是不想苏轻眉再靠近庖厨,上次切个藕,指尖就多出了一道划口,然而苏轻眉越挫越勇,第二顿又煮了几道菜,无心提升技艺,大概纯粹故意折磨他,反正陆迟最后都会吃完。
白日里陆迟去户部,苏轻眉就坐在他书房里看看话本,待他回来前,她将案台恢复原状,重新躲回她的小院,途中遇到过长庚或其他下人,陆迟却没来北苑找她。
看起来,他们互相对各自的存在心知肚明,偏偏闹脾气一样,就是不肯遇上。
这般僵持了两日,苏轻眉在书房百无聊赖写了陆迟的名,离开忘了收拾宣纸,第二天早上再看,镇尺下面压的纸上多出了一个字。
哦,他是在回她么。
苏轻眉觉得好玩,提笔在下面接了一行,【陆迟最近膳食好不好吃】
陆迟回来看到这句,叹了口气,蘸墨写下:【好吃别再做】
苏轻眉看到后笑了一早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同在家中时让丫鬟传信,大多数是一句,她写的很琐碎,比如会问他明晚想吃什么,然后陆迟就会在晚膳时看着做的很牵强的菜式,面不改色地吞下去。
他们这样用莫名其妙的方式联系了五天,轮到陆迟休沐在家才算停止,苏轻眉大清早以为他去早朝,进书房被男人抓个正着。
陆迟抱着她坐进太师椅,头枕在她的肩,即使她一直就在身边,在同一座宅子,也只有实实在在拥住她才让他感觉到真切踏实。
苏轻眉虚拢住他,想了想还是解释:“我……我是跟舅舅一起来的。”
“嗯。”
他们靠得太紧,苏轻眉能感觉到男人即将要说些什么,她抢先一步道:“陆迟,你没看到程江的表情,我问他要钱庄时,他胡子气得都快飘起来了。我想在京城开钱庄,你觉得好吗?”
不等男人回答,苏轻眉接着絮叨,“我觉得挺好的,表姐寄了封信,她好像猜到我会来京城,寄到的是将军府,她人已到了岭南,见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虫子。”
“啊,还有……”
陆迟啄吻她的唇,“累不累啊,进门开始就没停过。”
“不累,我还要说,你不许插嘴。”
苏轻眉窝在男人怀里,将她能说的事情全说了一遍,连呜圆生了二胎都没放过,直到真的没有话头了,她搂着陆迟的脖子,轻轻嗫嚅:“我给你唱童谣,你能不能别开口,我晓得你要赶我。”
她不断地说话,就是不希望陆迟赶她回江南,当然她不会理会,多听听也会难过嘛。
陆迟了然她的意思,心中被她的温柔填满,她大概不清楚,这些比情话还要让他难以招架,“眉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来北苑找你。”
苏轻眉猜测过,“唔……你气我不听话跑来,故意用冷淡逼我走。”
“不是。是假装你不在,才可以名正言顺地不让你离开。”陆迟埋进她的颈侧,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后,“眉儿,我高估了自己,上船时已后悔,你若是真的来送我,我一定会把你关在船舱里带上京。”
所以他宁愿用纸笔对话,也不和她见面,她想拖着,他何尝不想留下她。
苏轻眉抬头,惊喜道:“那,那你不赶我走了?”
“当然。既然你送上门来,就别怪我。”
“你早说呢,我刚才间隙都不敢喝水,口好渴。”苏轻眉端起桌上的茶碗喝完,挡住面颊飞起的红晕,无论她和陆迟多亲密,她还是不大习惯他直白放肆的宣告。
“陆迟,等舅舅离京,你真的准备要趁势……”谋反?苏轻眉不大想将这个词讲出来,按照陆迟的身世,说谋反好像也不对。
“嗯。”
苏轻眉低喟了一口气,转而说点轻松的,“那救出了长公主,你有没有想做的事?”
陆迟调整坐姿,舒服地搂紧软绵绵的女子,“带母亲去徽州父亲沉船的地方住一段时日,治好她的眼睛,然后,随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你,按以前我答应过你的做。”
“好啊,我们还可以坐海船去大朔以外游玩。”苏轻眉仔细试想了一下,“不行,只能偶尔游玩,其他时候你留在京城做官,我在江南赚银子,你要做我的靠山。”
陆迟捏捏她的鼻尖,“不入朝我也好歹是个世子,你还担心我顾不到你。”
苏轻眉哪是担心顾不到她,她是怕他太顾着她,不给他找点正事做,他整天黏着她,她可吃不消。
“对了,叶蓁和贺思远退了婚。”
“啊?”
“估计她给你的信寄到扬州时你在船上。”
苏轻眉吃惊之余,很想去叶府找叶蓁聊一聊,可她现在不能乱跑,“蓁蓁肯定是思虑清楚后做的决定,贺思远从前总欺负她,他真是活该。”
“对。”
“你那么开心作甚。”
“你骂别的男人,我有必要难受吗?他上次在揽芳阁你的面前衣冠不整,我还没和他算账。”陆迟点了点头,“他确实活该,不像我,清清白白,脸以下只给你看。”
“……”
苏轻眉被他逗笑了,掐了他一下,“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谁要看你。”
陆迟任由她动作,“午后穆大将军会带部下进城受赏,经过安德街定然有百姓夹道,我陪你一起。”
苏轻眉应道:“好。舅舅同我说过,好像还有凯旋宴,你不用进宫吗?”
“要,送你回来再去。”
“噢。”
九月初三午时,全城百姓分成两列欢迎,万人空巷,官道上人满为患。
京府北边城门大开,迎接五千北凉军班师回朝,黑压压的一片,为首是骑在高头棕马的穆琒,他身着铁甲英姿勃发,浓眉漆眸不怒自威,马背上还有副看着就冷光闪闪的双刀,气势迫人。
穆琒虽然在京呆了有几日,可百姓们是才看到他,激动地不得了,再加上他身后的凉州军个个身姿威武雄壮,喊号声都比平常的守城军强十倍。
苏轻眉戴着帷帽跟随一路,她第一次见这种场面,舅舅威风凛凛,发现她还偷偷和她打了招呼,看得她欣喜又自豪,若不是陆迟频频打断她的视线,她恨不得冲到人群最前面。
苏轻眉不禁感慨可惜,“哎,我该易容和舅舅一起走一段这样的路,你听听他们的欢呼声,舅舅还说能给我一匹马骑的,要不是为了早点见你……”
陆迟好笑道:“哦,看来是我碍着你了?”
苏轻眉惊觉说漏嘴,找补:“……没有没有,和陆世子一起是我莫大的福分!”
陆迟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锣鼓喧天,长长的队伍到了西华宫门口,贺涿拿圣旨上前,穆琒翻身下马,跪地接旨,随行的百姓们也跟着跪下。
“将军沐穆琒克忠报国,威振戎狄,深眷狄戎之硕功宣大朔,予懋乃德嘉乃丕绩……穆将军之女穆青羽,年少意气不羁,虽为女子,可堪将才——”
苏轻眉霎时一僵,低头朝着身旁男人私语,“陆迟,我是不是听错了,圣旨说表姐是女子?”
不止她惊讶,连同跪坐的人们都听得一头雾水,圣旨读下去,大家渐渐恍然大悟,穆青羽居然是位姑娘家,如平地惊雷,压抑不住的喧闹讨论不绝。
穆青羽是众多闺秀的上佳夫婿之选,和宛平县主的亲事在当时也算瞩目,但是这么说来,县主是替自家表姐掩饰才嫁的,难怪办得那样突然。
陆迟见苏轻眉着急,俯身安抚她:“穆大将军在宫里和皇上禀明过此事,欺君之罪已被赦免,你不用担心。”
“……她没有别的赏赐。”苏轻眉听圣旨宣完,穆青羽在平磐敢以性命和外敌同归于尽,论功行赏,怎么也要升一级,可现在,除了依旧留在营中,只得几句不痛不痒的夸赞。
没人怀疑穆青羽,表姐本不必如此。
苏轻眉前面的的老妪和邻居正在聊闲,“那瞧着宛平县主不就没嫁过男人,待姐妹有情有义,谁娶到她真有福气啊,听说还是个美人。”
“对啊,我有个远亲蒲家,据说见一面神魂颠倒,现在还不肯娶妻,从前以为县主是二嫁,我安慰老婶子有些许希翼,眼下看来算喽,压根儿高攀不上……”
苏轻眉听到她们的话,瞬间懂了表姐此举的缘由。
然而她当不起那句‘有情有义’,她和表姐成婚是有自己私心,表姐对她却一如既往的赤城,让她自愧弗如,想找个地方钻下去。
穆琒随贺涿进宫参加凯旋宴,街上密集的人流逐渐散开,苏轻眉穿梭期间,听得有人夸穆青羽,但也嗤之以鼻说她作为女子在营中和男人同吃住,还要上战场,保不齐有没有隐秘事等等,不堪入耳。
世道就是这样,曾被说近乎完美的穆小将军,一旦变成女子,成了她最大的缺点。
表姐将所有的议论转嫁到自身,为了护着她不被非议。
苏轻眉的胸口堵得慌。
陆迟牵着她走进了一个无人窄巷,替她摘掉帷纱,女子眼圈通红,低头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抬手替她擦拭,“我料想你有这反应,所以跟你一起来。”
“我对不起表姐的好,当初成亲不是外人以为的那样。”苏轻眉咻了咻鼻尖,“那封信是不是也写的这个,她不让我看。”
“嗯。”
“表姐在边关那么多年也得不到公平对待,我想若他日女子能参加科举武试,习文弄武,断然不会比男人差,凭什么我们就要这样卑微,要是大朔再出个女皇帝就好了,杀杀你们男人的傲然。”
苏轻眉说完下意识望向四周,这种话被外人听见估摸要以为她疯了。
女子冷静下来,试探问:“陆迟,我这样说你生气吗。”
“我为何会生气。”陆迟笑道,“可惜呢,眉儿要是现在想做女帝来不及了,要么等我们生个女儿,我想办法让她试试。”
“……”
苏轻眉也晓得她激动过了头,说的话不合常理,她最喜欢陆迟的地方,就在于无论她的想法有多奇怪,他从不笑话她,还每次都接得上。
虽然接的更荒谬就是了。
苏轻眉被他的胡言乱语带偏,止住了泪,不满哼声:“你连成亲都不乐意,我去哪生女儿,你自个儿生吧。”
陆迟笑道:“这时成亲不就是把你变成明晃晃的靶子,等那件事结束,我答应你,一定给你京城最盛大的仪式。”
苏轻眉差点脱口而出,若是失败呢,举事失败的话,他能否活着回来都成问题。
女子忽然没了声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陆迟满以为她在思念穆青羽没有过问,送她到北苑后,他换了身官服出门,苏轻眉坐在院里,兀自看着兰花发呆。
拂冬一边收拾,一边道:“小姐,兰花开得真好,奴婢以为入秋了就没兰花看了呢,可它怎么和奴婢记忆里的长得有点不同。”
苏轻眉前世认真栽种过,对此颇为了解,轻声解释:“兰花有许多种的,春兰开在早春,蕙兰则在三四月,这株四季兰花期最久将近半年,还有冬日的紫兰,四季都有兰花看,但没有四季都开的兰花。”
“你上次离京前看到的是春兰,已经错过了它的花期。”
“噢。奴婢还是更喜欢春兰。”
“嗯。”
苏轻眉想着想着,忽然想通了,“拂冬,把宅子里丫鬟都喊来,我有事要你们做。”
“是,小姐。”
凯旋宴的焦点是穆琒和一众武将,陆迟的心思不在宴会,饮了几杯酒就装醉告罪离宫。
亥时已过,宅子里灯火通明,屋檐上特意挂了红灯笼,行人路过乍一眼看,还以为是这家要办喜事。
“这是哪来的。”
守门侍卫恭敬回答:“世子,县主吩咐挂起来,说今日穆大将军班师凯旋,应当庆贺。”
陆迟站在主院门口,回头望了一路上的红灯笼,这未免也安置得太多。他迟疑片刻推开大门,院中被重新布局过,花盆移到四周,廊柱上贴满了红纸彩条,喜气洋洋。
中央那棵移栽过来的银杏树上,更是挂满了飘荡的红绸。
陆迟顿觉有些眼熟,走近摘了一支摊开,笔迹是他的,正是他三年前在穆府挂的写满他和眉儿名字的缎带,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传来女子轻盈脚步声,陆迟没回头,勾唇调侃:“原来全被你留着,眉儿就这般心悦我。”
“不止。”
陆迟闻言转过身,不期然看到了一身火红喜服的苏轻眉,难免呼吸一窒。
月光下,女子乌黑的云鬓以桃木簪绾束,泛着一张清艳绝俗的面容,肤如凝脂,楚楚动人。
她的身段姣好,逶迤的裙摆向后层叠铺开,往他走近,莲步轻挪,恍如一朵美艳红莲,耀眼夺目。
苏轻眉站定在他面前,抬起皓腕,展开怀里的铁盒,“你总问我,盒子有什么,我今晚一样一样数给你看。”
陆迟答不出话,沉沉的黑眸,压抑翻滚的情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这是我们第一次去隔壁内河边的小街,你送我的青獠面具,我一直收着,这是你去兖州路上寄给我五只竹信筒,背后拼起来是你给我画的画,这个,这个是当日假扮你夫人,你给我买的耳珰,其实我都留在这里。”
苏轻眉紧张地虚咽了一口,嗓音微颤,艰涩道:“陆迟,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陆迟盯着她发抖的指尖,“眉儿,你不必如此。”
苏轻眉见他不回答,“看来你不明白,我继续说,这是你在山里送我的一林子花灯,我偷偷剪了一块灯面,这是你送我折断掉的那只桃木钗,这是……”
男人不再听下去,揽臂将她拥入怀中,他身上正穿着官袍没换下,两人衣角同色,仿佛交融在一起,紧得密不可分。
苏轻眉环住他的腰,“你抱我,就当你明白了。”
“陆迟,有我外祖母的默许,长公主也同意,我们就以月为昭,你娶我好不好,对,我,我今晚是在向你逼婚,你若不答应,我再也不理你了。”
陆迟眼眸微红,薄唇贴在她耳畔,嘶哑道:“不委屈吗,嗯?”
他说过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在江南时都嫌仓促,怎么舍得让她这般嫁给他,可他该如何拒绝,在她几乎豁出一切矜持,铺满他们回忆裹挟他的此刻,他该如何再一次狠心拒绝。
“不委屈啊,真的,成亲本就是你我的私事,你到底答不答应。”她若是在意那么多世俗,当初离开前就不会故意委身给他,嫁了人更不会回来再与他纠缠。
陆迟败下阵来,“不管如何,至少我要找一位长辈证婚,你等——”
他想说等长庚去寻贺涿,可轻眉却以为他还想推脱,急的发出哭腔,指了指银杏树,“它陪伴我长大,就如同我的长辈,我想好要它来作证的,你还要找谁。”
男人看她焦急的模样,不忍心拂她的意,心里酸涩无奈,“整个大朔,没有第二个女子能像你这样做如此骇俗的事。”
在他的院子里,穿着新娘服朝他逼婚,还让他心疼愧疚到无以复加,他无法也不可能说出拒绝。
苏轻眉没听懂他话里的含义,以为他不肯,眼底终于蓄起水雾,一鼓作气后剩下的是茫然和胆怯,“陆迟,你还是不愿意吗?对不起,我,我不该逼你,可我就是害怕。”
说完,她索性伏在男人怀里小声抽泣起来,在江南时的恐惧延续到时下,他们对那个话题讳莫如深,谁都不提不好的结果,但她心底深处是那样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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