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的逃妻(水墨染)

男人假意生气地要敲车壁，苏轻眉忙捉住他的手，“当然不是！”
“哦，反言之，眉儿很期待。”
“……”
苏轻眉看到陆迟的促狭笑意，方明白他又在逗她，哼了声不理他趴上窗台，随着马车缓停，窗外风景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诶，这不就是她和陆迟最初摔下山壁的地方吗。
同样也是她对陆迟第一次改观，虽然后来想通一切大概是他计划，但那时她已来不及阻止心动。
“我们为何要来这？”苏轻眉心里冒出想法，红着耳朵忸怩道：“陆迟，你，你是不是要去那个山洞里……那我多拿两件披风，万一着凉……”
在女子嘀嘀咕咕中，陆迟带她下了马车，两人绕到山壁右侧大石后面，这里出现了一条新凿出的石道，苏轻眉好奇张望两眼，眼前蓦地一黑。
陆迟解下玄色袖带，遮住她的眼睛，在她后脑勺打了个活结。
苏轻眉到处摸索，“陆迟，为什么遮，我怕黑……”
“我知道，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陆迟从长庚手里拿走照路的灯笼，放进苏轻眉手中叫她攥紧，然后将她打横抱起往下走。
苏轻眉在男人怀里，他抱的很稳，有他心跳陪伴，她隐约能看到灯笼的黄光，因此也没那么怕了。
她微微发愁，“陆迟，你为何总喜欢在外头，这次还跑到山里来，男人都那样吗？”贪图刺激，她更喜欢舒服呢。
陆迟垂眸瞥她，“别的男人如何与你无关，至于我，是为眉儿着想。”
“啊？”
“眉儿的脸皮一戳就破，山里清净，你叫得再大声也不必担心让人听见。”
“……陆迟，你不许说话！”
过了会儿，苏轻眉叹了口气，继续开始嘟囔，“早知带上软被，上次我膝盖好疼啊，而且很容易饿，是不是该带糕饼茶水，下次我一定记得……”
陆迟带她来根本没有在外野宿的打算，但倘若她再说下去，他真怕他把持不住，不得不学她道：“苏轻眉，不许说话。”
“……”
苏轻眉把红透的脸埋进他身上，闷闷地闭上嘴。
两人终于行到山底，陆迟放下女子，提走她手中的灯笼吹灭烛火，长指抽掉活结，苏轻眉面前的黑布瞬间落下，她以为会面对一片黑暗，没想到是满目琳琅。
苏轻眉微微张开小口。
一如她记忆中，他们正对的山涧里本来就有片密林，此时林中的一棵棵苍树上挂满了样式不一的花灯，吊篮灯，棱角灯，宫灯等等，缀满了树枝，连绵起伏，遥望过去仿佛看不到光亮的尽头。
密林旁，那条她曾在雨中扶着陆迟走过的小道，已被整齐僻开，沿路摆满各种各样的有趣摊位，吃的，玩的应有尽有，她感受熟悉，因为陆迟几乎还原了安德门街在上元节那日的情景。
苏轻眉怔住半晌，讷讷，“陆迟，你这是……”
男人靠近牵起她的柔荑，温声道：“我总觉得遗憾，不曾真正和你度过上元，今日圆月，眉儿可愿陪我过只属于我们的花灯节。”
苏轻眉紧了紧他的宽掌，偏过身掩下眼眶微热，“好。”
他们顺着道一路往前，逛逛停停，遇到元宵摊上的汤锅里竟还冒有热气，苏轻眉绕过去舀了一颗尝一尝，惊呼道：“陆迟，真的，是熟的！”
她以为他除了花灯，其余做做样子而已。
“当然。”
“那做这些的小贩呢。”苏轻眉到处张望，汤这么烫，像是刚煮完。
“刚将他们赶跑，你不是说，我们的关系要瞒旁人。”否则他也不用刻意拖延。
“……”对哦，是她说的。
苏轻眉见到好吃的就尝一口，除了汤圆，油茶，枣糕，吉祥如意果，每样吃的不多，可她心中的甜蜜快溢满出来，吃什么都觉得好甜好甜。
她到处停留，不吃东西时就提花灯，看到更好看的，会让陆迟取下来换一盏新式样，小孩子似的玩得不亦乐乎，和上元节那日的冷淡状态全然不同。
原来她不是喜欢热闹，而是喜欢有他陪的热闹，两个人就足够。
陆迟默默跟在女子身后，笑着任由她玩乐。
苏轻眉走累了，两人也到了他们捉过鱼的小溪旁，苏轻眉停在河边，水面放满了荷灯，一盏盏随水轻晃，犹如闪着银光的星点流萤，不断蜿蜒出去。
圆月当空，整个山谷，美好静谧的景色在这一刻，好似只属于他们。
“陆迟，你何时想到做这些？”
男人走近，从背后拥住女子，下颚轻压在她的头顶，“去相州的路上就想了，本该明日带你过来，突然发现，今晚也很适合。”
“你带我来是临时起意，为了哄我？你不是最讨厌改变计划，不嫌麻烦吗？”
陆迟笑道：“抵不过，我喜欢哄你。”
苏轻眉语气带着几丝难受和心疼，情绪在浓浓的感动喜悦和低落自责中反复横跳，“可是，明明该我哄你，你的伤……”
陆迟侧头在她耳边，低嗓道：“眉儿，你听清楚，我身上每一寸为你的伤，都是我的甘之如饴，我记得就好，你忘了它，我们重新开始。”
苏轻眉转身扑进他怀里，“陆迟，我忘不了……”
“不行，忘不了，有样东西就不送给你了。”
“……”他总拿礼物要挟她！
苏轻眉扬起头，“陆迟，礼物我还是要的，是不是上次在马车里我摸到的那个？”
男人轻笑，修长的指尖虚掠过她额前的碎发，再在她面前展开，手掌凭空多出一支桃木簪，苏轻眉下意识摸向发髻，蓦地反应过来，陆迟手中的是新的，因为一片花瓣都没有坏，像现在的他们之间，没有裂缝。
苏轻眉拈起端看，轻道：“你又刻了一支啊。”他真的好喜欢哄她。
“隔了这么久，在娶你之前，自然该重新求娶一次。”陆迟盯着她问道，语气正经，“现在呢，眉儿愿不愿意为我绾发，许我一世。”
苏轻眉捏紧木簪，想了片刻送回陆迟手心。
陆迟掀眸看她，眼里似有不解。
“你怎么这么笨啊。”
苏轻眉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尖，红着脸道：“成亲后的绾发，一般，一般都是夫君给娘子簪上的。”
男人闻言愣了片息，低头一笑，抬手替她别进了那支完好无缺的桃花簪，“遵命，我的陆夫人。”
作者有话说：
哈哈，狗子的头发不是全白啦，就是可以想象一下只挑染一束那种，而且狗子年纪不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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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凉州靖城的卫所。
穆琒神情庄重地站在沙盘前, 身旁是他多年来的战场手足，原本有八个，几十年过去只剩下了三个，薛元纬、娄晁副将, 徐康时参将, 另有一位年轻谋士陆锡, 也跟随了他们四五年。
开春后戎狄忽然商议联合，犬戎的乌氏, 朐衍等七大部落, 合并五万骑兵，北狄以东胡，月氏为首, 形势复杂十余戎主，统九万三千兵力。他们这边的凉州作为五郡之喉襟, 编制兵力员额同样高达九万，然地方上兵农合一，实际能即刻上阵的只有四万六千八百余铁甲。
哨兵传回讯息各族已行至达奚关和蔼谷，分开九万攻平磐城, 另五万走西面蔼谷包抄, 战事说起就起, 一触即发, 为今之计只有坚守住等就近固州、蓟州等地的六万援兵缓解压力。
四人经过一番争论, 最后定了稳妥决定，由穆琒率五千左右兵力镇守永肃州的第一道关口平磐城。
平磐是座中大城池, 常年抵御外侵, 多次修葺后围墙厚达二丈有余, 锥凿无痕, 易守难攻，穆琒有守城经验，五千兵力守住对面九万虽险，并非不能牵制。
如此才能确保余下的正面交锋，薛副将带领绕道主动游击西戎军，保守撑半个多月应当能等来后方大军，这之中最重要的是设在容平镇的粮仓，具体位置的知晓人只有娄晁。
薛元纬是率先提出让穆琒守城的人，他朝娄晁安排道：“你先去领辎重调拨运粮出发，取十分之八，我随后赶上。”
娄晁道：“余下平磐，大哥会不会不够？”
穆琒摇手，“留守平磐城的百姓很少可作空城，元纬留的绝对足够，将城外的百姓一律赶到山铅峰后，那里将会是固州援军驻扎所在。”
“嗯。”
徐康时走上前，拍向穆琒的肩膀，故作轻松：“大哥，咱们守关几十年，这次怎的如此紧张，不会是爱儿不在身边，担忧的吧。”
提到穆青羽，众人在绷紧氛围中稍微露出笑意，实在是他们几个‘老人’生的大多是闺女，薛元纬的独女就是范罡说的和崔家堂亲成婚的那位，娄晁更有三个女儿早嫁出去，徐康时最小，儿子刚满十岁，所以穆青羽可以说是他们用鞭子抽大的继承人。
“她……哎。”穆琒提起就头疼，从前不知是女儿，打骂起来毫不手软，如今知晓了，连日来愧疚心疼自豪五味杂陈，这等关键时刻，她和眉眉留在京城反而让他安心。
难道他会舍得让女儿再去阵前厮杀麽。
“要我说赶紧把青羽喊回来，男子汉大丈夫，缩在京城算怎么回事，这么久了，留种也该留好了吧。”
穆琒呵斥了声，刚要拍掌止住徐康时的胡言乱语，门被推开，穆青羽一脸疲惫地喘着进来，一看就是不眠不休赶回，众人微楞后，徐康时第一个冲上去高兴地一拳砸在她的胸口，“好小子！七叔没白疼你！”
穆琒看得心疼，跑上前隔开两人，“没看她累的慌，你动什么手。”
穆青羽倒是全没放心上，她的胸腿不知被多少兄弟玩笑打闹过，他们将她当做男人，若是这点都要小心避开，她怎可能在军营中立足。
“大哥你不是疼儿子，是疼外甥女婿嘛。”
穆琒对失而复得的外甥女的呵护军中无人不晓，估计穆青羽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眼下连打都打不得了。
穆青羽想到柔软的表妹，心里微微暖了一下，很快恢复冷静，“爹，薛叔，三叔，徐小叔，我能猜到你们的计划，我想代替我爹守城。”
“不行！”
“不行！”
两声不行，一个来自穆琒，一个来自薛元纬，两人对视一眼，薛元纬皱眉先说，“青羽，你年纪小，唯一的一次守城还是有娄晁带你，你随我走下路。”
“就是，你当平磐好守？”穆琒接下来这句语气犹豫，“青羽，你……你娘身子不好，你且回去陪陪她。”
徐康时差点惊掉下巴，“啊？这种时候让青羽回嫂子那儿？大哥你是不是疯了。”
娄晁挥开碍事说废话的男人，抱着不同意见，“青羽说得对，大哥还是该在外面权作变通，守城不适宜。”
穆青羽坚定道：“当初和三叔守随阳，三叔放手让我调配也没出差错，我不觉得我一个人不行，固州三万随后就来，攻难守易，我不可能撑不过。”
穆琒闻言薄怒，“你当儿戏？说这些就为了证明你行？”
他大概能明白女儿的心理，急于证明不比男儿差，但是……她毕竟不是男子。
从头至尾一直沉默的谋士陆锡走出，指着沙盘：“大将军，穆少将军所言为佳，薛副将说完我就想说，只注重守城无用，敌方兵分两路，难道不会调拨吗？大将军在平磐即便守得固若金汤，若是北狄九万骑兵放弃攻城直接回头扑咬，三倍兵力夹击倾覆怎么办，以少敌多最讲究士气，大将军如何能不在战事前方指挥。所以我以为，守城即便不是少将军，也不该是大将军，否则一旦四万兵士陪葬，平磐就是朝不保夕。”
陆锡笑道：“薛副将最合适。”
薛元纬瞟了陆锡一眼。
穆琒想也没想，厉声反驳，“别提此事，二弟他不适合。”薛元纬年轻时守过城，那次为了救出去迎战的穆琒没顾上自己的家人，父母和第一任妻儿遭流箭射死，穆琒一直心中有愧，也成了薛元纬难言的阴影。
穆青羽接着道：“三叔一向负责粮草辎重，数来数去，这里守城最适合的就是我，爹，我敢立下军令状。”
“呵，那就你负责粮草，让娄三叔守。”
“爹！”
穆琒不得不承认，陆锡劝服了他，这等局势他不该留在平磐，徐康时性子急躁，算下来只剩娄晁适合，“不必再说，你们先出去，我和青羽有事聊。”
待他们走后，穆琒舒缓了口气，先问起苏轻眉的状况，“眉眉最近如何，额，我的意思，她和陆世子怎样了？”
“她和陆世子很好，我已和表妹和离，相信陆世子很快能求娶。”可惜，不能遂他的愿，下个月估计很难了。
“有人护她就好。”他们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兵士，今日不知明日，他半路认回外甥女来不及提前绸缪，有陆子琅照顾她不会委屈。
穆琒转头干咳几声，沉吟道：“我早先和你娘商量过，让她带你去乡下——”
穆青羽抬起头，缓缓打断他，“爹，我真的不能守城吗。”
穆琒拍桌，严肃道：“不能。不是我看低你，你有没有想过受伤怎么办，从前你每次小伤靠扛，大伤就熬着回家，是你娘帮你换回女装寻的大夫，我有没有说错。”
他耐性地说：“你运道好，也是有我和叔叔们维护，你几次都没伤到失去知觉，可是守城很简单？飞钩，刀车，云梯，箭弩层出不穷，当你性命之虞时，再换女装找大夫？你是想战死还是想犯欺君之罪死。”
很多事，不是穆琒认为可以就好，时势不准。
“就算我跟爹你一路，你也不会再让我去前锋，在你心里，我是女子，就只能回去陪我娘。”
穆琒闭上眼，沉声道：“对，是女子就该留在家中。”
“我娘从军，才救了你。”
“她错了，不该救我。”那她就不会瘸了腿坏了耳朵，可能嫁给更好的男人。
穆青羽不知为何，听到这释然地笑了笑，她没再问下去，走到门口时，回头说了最后一句，“爹，对于我不是男儿这件事，我设想过你知道后的反应，我始终以为这样没有不好，但是，对不起，我好像让你失望了，是青羽不孝。”
穆琒抬头，门旁已空，她走得干净利落，一如她的脾性。
男人眼角闪光，“青羽……”
穆青羽回到自己屋子中，解开裤腿，腿上的血泡流脓，和亵裤紧贴在一起，她咬着牙，面不改色地撕开和皮肉粘结的布条，滋啦声刺耳，她视若无睹地卷到腿根，拿药抹上去。
她赶得这样急，两旬前就到了凉州作筹备，不过今天才来靖城。
娄晁走进来时，穆青羽刚涂完部分，将裤腿扯下一点，露出一截沾了血水的蜜色肌肤，她淡定喊了声，“三叔。”
“嗯。”
娄晁不苟言笑，语气却中掩不住关心，“打小就跟你说的，血泡要当日挑破，你跑的再急，一炷香都抽不出来？”
“想早点到。”也确实抽不出来。
娄晁坐下一边，“别怪你爹，他不知薛元纬的打算，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和大哥失望。”
很多年前受过娄晁恩惠，后来留在薛元纬身边的亲随月余前偷听到一个消息，思忖再三告知了曾经的救命恩人，娄晁写信给穆青羽讲清了此事，她才会那般急迫地赶回来。
“三叔，等我爹启程去西边，就按照我们说的来，我和你交换，我守城。”穆青羽笑道：“放心吧，除非我失了心智，守住平磐等固州后援不是难事。”
娄晁点点头，他交托给青羽，也是认为此事并不危险，正面交锋的地方更难测死伤，但那是他们兄弟几个的事，青羽的年纪对他来说就是个孩子。
娄晁提醒几句走后，穆青羽也绕出卫所，偷偷到了右侧屯田的堆草隐蔽处，那里等她的是她数年收下的十余位亲随。
如果苏轻眉在这，会认出这里面好几个正是曾和表姐一块教她骑马的少年们。
穆青羽扫视横排，“都按我说的，将我带来的东西运进城了吗。”
“少将军，全运好了！”
夕阳余晖下，穆青羽站在一排年轻男子面前，站在光里，她的声音难得些许颤抖，“我再说一遍，进了平磐没有活路可言。现在退出，我不会怪你们，留下的只能与我赴死。”
“是！”
良久后，无一人离开。
入了四月，京城收到林琼英的回信，陆迟原本就要和皇帝说明他和苏轻眉的婚事，正准备进宫，边关的消息快马传递而来，似是平磐后备的粮仓被毁，情势不妙。
陆迟被急召，进了乾清宫，朔靖帝让陈公公给他看了份奏报。
穆青羽坚守平磐，容平粮仓一夜间被烧光，原本能撑两个月，现在算起来最多半个月，由副将娄晁书写，语气急切，请求就近调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