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伏危这么一分析,虞滢心下一松。
“我倒是关心则乱了。”
伏危笑了笑:“明日我与你一同嘱咐,还有庆功宴上,也要小心谨慎些,难免会有人接着庆功宴刁难。”
庆功宴就是后日了。
虞滢面色凝重了些,问:“还没有武陵的消息吗?”
伏危放下了账本,眼中浮现了几分沉思:“大抵也在等这个庆功宴,这个庆功宴倒给了个武陵赔罪的时机。”
“霍善荣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狠起来,为了私欲,便是亲生儿子都能舍之……”顿了一息,伏危的眼神沉了下来,继而冷漠道:“甚至亲手诛之。”
庆功宴设在下午。
下午赴宴,虞滢晌午后便从医馆回来装扮了。虞滢最后一次盛装打扮还是一年前在玉县的时候。
珠翠罗绮,富贵华美。
便是伏危, 也是陌上如玉的俊美公子。
夫妻二人一同出现,着实引人瞩目,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夫妻二人才到不过片刻,周家二郎携着妻儿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周家二郎与伏危刚说上几句话,便有官员走了过去搭话。
而两人的家眷便走开了。
女眷这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两家时下是周宗主跟前的红人,早有人想要攀附。只是周二郎夫妻和伏危夫妻俩皆是油盐不进。
给周二郎送了美人和金银珠宝,被拒了。本打算从他下属那处搭线, 竟然也五用。
后来便希望这伏危妻子是个贪财的, 可谁承想, 光明正大的渠道送到嘴边的钱财, 也都给拒绝了。
这些都行不通,只得在庆功宴上凑近乎。
不稍片刻, 虞滢和周娘子便被众人簇拥, 一派热闹的景象。
那边聊得兴起,却忽然有人说郡公夫人和世子娘子都到了。
世子娘子随着婆母入内, 瞧到这景象, 略一蹙眉, 与婆母道:“这些人旁的本事没有,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厉害。”
周家主母淡淡的扫了一眼,从容走过, 坐到了上位。
围着周二娘子与虞滢的女眷, 被瞧得背脊一寒, 默默的散开来。
现在世子除却平庸了些许,倒是没有犯上什么事, 且母族势力大,被废的可能性虽有,但很小。
周二郎虽已立了功,但毕竟是庶子,母族势微,除非是真的有众多势力支持,不然真的很难越过世子。
郡公夫人上座,一众女眷也纷纷去行礼,虞滢也随着周二娘子一同前去。
周家的这位主母,并非什么善茬,虞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轮到周二娘子和虞滢行礼,郡公夫人并没有为难她们,道了声平礼后,看向周二娘子身后的虞滢,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
“伏家娘子,我家小六小七在医塾中学得怎么样了?”
医塾开学时,许是为了能招到女学生,周宗主率先做表率,也让家中两个未出阁未定亲的闺女去医塾。
虞滢温笑应:“六姑娘和七姑娘学得都很好,假以时日也能独当一面。”
郡公夫人身旁的妇人忽然轻一笑,用最温和的声音说:“姑娘家学那么多本事做什么,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最重要的,唯有打理好后宅,丈夫才能更好的在外拼搏功名利禄,在座的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话,听着好像没什么问题,可谁不知这伏家娘子能干得很,与安分守己打理后宅,相夫教子,相差甚远,
这是在点谁,大部分人都听出来了,有人尴尬得不知如何应,反倒是郡公夫人那一拨在附和着。
“六姑娘,七姑娘往后又不用抛头露面,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学那么精也是浪费,这学医术学得差不多就行了。”
虽然都是在点虞滢,可六,七姑娘听到这些话,望着自己的先生,两张脸上都不由的露出了不知所措来。
她们去医塾,是父亲的意思,她们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可,从茫然,手足无措到慢慢的了解。熟悉后,她们也是真的喜欢上了学医。
比起琴棋书画,学医让她们觉得自己有成就感。
可今日却被人七嘴八舌的给否决了,被贬成无用之能,主母更是没有反驳,忽生出几分难堪来。
在这样的场合上说这样的话,不至于让两个小姑娘没脸,她们大概是想给虞滢一个下马威。
若说没有郡公夫人的意思在,都是不信的。
虞滢低垂着脸,轻声应:“郡公让二位姑娘来医塾学医,应是想让两位姑娘学一身本事,立下好榜样的。”说到这里,虞滢抬起了头,望向方才说话的两个妇人,脸色略为难:“巾帼不让须眉,我想,郡公此意应不是让二位姑娘学得差不多就行,且只学皮毛就出嫁,在家相夫教子。”
两个妇人想说些什么,但虞滢却是把郡公搬出来了,该反驳吗?
可两个姑娘虽在周家没有什么地位,可也确确实实是郡公让她们去医塾学医的。
郡公的目的自然不可能是让两位姑娘敷衍学一学,再回去嫁人,相夫教子,但也绝不可能是让两位姑娘出去行医。
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驳,唯有看向郡公夫人。
本想挫一挫这妇人的锐气,莫要觉得得郡公几分赏识,丈夫又立功而趾高气扬,洋洋得意,另外再在郡公夫人这里表明立场,却不想仅仅就这几句话就被堵得哑口无言。
虞滢看向六姑娘和七姑娘,温和一笑。
两个小姑娘瞧着为自己说话,怼了了妇人的先生,双眼似有亮光,眼中有崇敬。
对着先生露出了腼腆的笑容,但又不敢在主母面前笑得太明显,有些小心翼翼的。
虞滢收回目光,望向座上的郡公夫人,微微一笑。
那姿态却是不卑不亢。
郡公夫人笑容依旧得体,好似没怎么把方才针对的话语放在心上,轻描淡写的道:“郡公让小六小七去医塾,自然是盼着她们能认真学一些本事的。”
方才那些针对的话,就这么揭过了。
身旁的周二娘子伸手轻轻拍了拍虞滢的手背,给了个安抚的眼神。
虞滢回以淡淡一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来前便料到有这么一出阴阳怪气的宅斗了。且就这么低段位的挤兑,真算不得什么,暗中放冷箭杀人,陷害才叫人毛骨悚然。
很显然,便是没到夺嫡之时,这郡公夫人也多有算计,等真正道了夺嫡那日,便是真刀真剑了。
行了礼后,又各自散去了。
回到原来的位置,跟在虞滢身旁的妇人轻呼了一口气,小声说:“亏是伏家娘子你有真本事,也被郡公赏识,怼了她们这么些话,她们也不敢多言。”
虞滢笑笑不语。
不一会,周六姑娘和周七姑娘也过来了,向先生请安。
周六姑娘凑到虞滢耳边,低声道:“先生方才怼得真好,我听着心里畅快。”
说了之后,退后了几步,笑容甚是粲然。
周六姑娘刚过十六,不算是惊艳的美人,脸颊还有些许的肉,但笑起来还有梨涡,眼睛弯弯的,眼里似乎还有亮光,很讨喜且让人舒服的样貌。
六姑娘和七姑娘没待一会,他们两个的姨娘怕闺女与二郎娘子太亲近,惹得主母不快,分别唤婢女来喊人。
等两个小姑娘离开后,虞滢身边一个年纪约四十的妇人望着离开的两个姑娘,也凑到虞滢身旁,掩唇说道:“我听到消息,若真顺利与彭城王结盟,周家会从待字闺中的姑娘中挑出一个与彭城联姻。”
虞滢听到这话,心下有一瞬的惊愕,但随即又想到在这个世代,联姻却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她的视线不由的落在那些皓齿明眸,青春靓丽的年轻姑娘的身上。
她听伏危说过,彭城王年纪大概也有二十七八,近三十的年纪了,且长相较为肃严威猛,气场强大。
连伏危都这么说了,可见彭城王的气场确实强悍。
而周家待字闺中的,年纪最长的还是那周六姑娘。如花一般的年纪,又是娇生惯养,见着彭城王,估摸吓得连句话都不敢说,又谈何成婚?
妇人瞧了眼虞滢,见她皱眉,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便不是彭城王,世家大族家的姑娘既因家族而过上钟鸣鼎食生活,便要承受着家族的兴衰。”
虞滢怎会不懂?
虽然是个书中时代,但现在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这个世代的历史洪流与真实的世界也相差无几。
要改变这种现状,便是与世家大族公然叫板。她在这个时代,就算有些许的能力,若真要与世家作对,无疑是蜉蝣撼大树,不自量力。
像这样牺牲子女的婚姻,在这个时代几乎每个世家都在发生。
妇人轻叹感慨道:“哪怕不是彭城王,也会是另外的人,家世和年纪或会更差,更大。好歹这彭城王还是一方霸主,就是这出身,让人诟病……”话一落,忽然想起伏家的事情,表情一变,忙解释道:“伏娘子莫要误会,我没有旁的意思。”
虞滢轻笑摇了摇头,道:“我与娘子不过都是闲聊而已,谈何误会?”
英雄从不问出处,所谓出身,不过都是成王败寇,昨日位上的王,今日的出身不好。
妇人听到她这么说,见她真的不计较,心里松了一口气。
望回那笑得讨喜的周六姑娘,眼里也有不忍,说道:“听说那彭城王身高八尺,身形高大,年纪又大,这周六姑娘娇滴滴的,可惜了。”
虞滢望着这笑如花靥的小姑娘,心下五味杂陈。
不管是否会联姻,而联姻的对象是否又是周六姑娘,她都想提醒一二。
希望周六姑娘和周五姑娘都有一个好的归宿。
那边周宗主虽未至,众人却也是都挂上了一面面具,融洽且欢声笑语一片。
但周世子入了席间,欢声笑语有短暂的停顿,同时也削弱了许多。
众人发现周世子落座后,便面色寡淡的喝起了酒来,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去郡公夫人那处请安,显然有些黯然。
周世子到了片刻,周宗也随之而至,庆功宴便开始了。
此番,周毅从中郎将升为将军,伏危为豫章郡门下议曹史,主谋议。也就是说往后郡公府的谋议之事,他皆能参与,管府中上下谋士。
若事成,便是一大开国功臣。
伏危担此职,周宗主无疑是要重用伏危,如此却让众人猜不透豫章和武陵的结盟。
伏危与武陵霍太守的恩怨,坊间也传出了一些小道消息来,道霍善荣曾背叛前伏太守。
而且故意放纵亲生儿子残害养子。此番伏危彭城之行,又命游说彭城王的门客截杀伏危。
霍太守做出了这些事,周宗主理应不会与其同盟,但偏偏结盟了。
既然同盟,如此就是要放弃伏危这个小幕僚了。
可伏危不仅辅佐周二郎拿下了整个岭南极其外三郡,还被委以重任去了彭城,还事成了。
这么一瞧,伏危能力显然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日定然能是一打助力。
而武陵又有八万大军在,确实也是一大助力。
盟友与敌人,最好莫过于是盟友。
如此,便有了矛盾。
伏危与武陵,二者似乎难以兼容。
若真要二选一,周宗主到底会选择谁?
庆功宴上,便是再精彩的曲子和舞都吸引不了众人,众人心思各异,猜测颇多。
庆功宴过半,忽有人来报:“武陵霍太守已至城外,送来拜访柬子。”
随着周宗主抬手,歌舞一瞬停下,氛围顿时凝沉了下来,诸多猜测的视线都落到了伏危的身上。
虞滢暗中打量着无甚表情的周世子,还有面上始终挂着笑意的郡公夫人。
霍善荣会在庆功宴出现, 是否与他们商议过了?
伏危回来那晚,夫妻二人也猜测过庆功宴上,霍善荣会出现,时下确如他们所料那般。
周宗主眉心略一蹙,看了眼只顾着埋头饮酒的嫡长子。
自知晓嫡长子与小舅子擅作主张与武陵结盟,他便怒斥了嫡长子一番。
最重的几句话,便是他这个做老子的还没死, 还轮不到他做主, 便是他老子百年之后, 也未必是他做主。
这并非气话。
岳家干涉得太多了, 他这个儿子才能有些许,但却不够果断强势, 迟早会被他的母亲, 他的母族架空权势,成为一个傀儡。
心思一定, 移开目光, 落在伏危的身上, 闲淡开口:“伏议曹史,你领一支府兵去迎一迎这霍太守。”
伏危放下酒卮,站起身一揖:“诺。”
众人心底悄然起了看戏的心思。
让伏危去迎接, 难堪的可不是伏危, 而是那霍太守。
若够重视, 不是世子便是二公子去迎,再不济也是豫章大臣, 绝非是曾为霍太守养子的伏危。
与武陵结盟一事,绝对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
周宗主选择谁,一目了然。
与武陵结盟一事,注定是要掰了。
周世子抬起目光直直望向伏危,眼底多了几分阴鸷。
豫章城门。
城门外,城门内二人两俩相望,面上皆不显山不露水。
伏危并未下马,骑在马背上,面色冷淡地握着马鞭拱手道:“郡公让下官来迎霍太守。”
霍太守抬了抬眉,道:“那便劳烦了。”
随着伏危前来的五当家瞧了眼二人的神色,暗道都是能装的。
五当家便是想瞧一瞧这二人见面是怎么样的一个场面,结果一个比一个镇定。
还甚是默契的装成不熟悉的陌生人,没什么看头。
但随即目光却是落在了霍善荣身后的人身上。
与霍善荣有些许的相似,用仇恨的目光直直盯着伏危。
稍作猜测,五当家便猜到了这个人是谁了。
这可不正是与伏危互换了身份二十年的霍什么来着。
到底叫什么,五当家也没有什么兴趣,姿态懒散。
霍善荣领着旗子,带着数十人入城。
城门到郡公府这段距离,两方人都没有说话,甚是安静。
可在这种安静之下,却似暴风雨的平静。
一路小半个时辰,终到郡公府。
庆功宴依旧。
只是众人的视线都在霍善荣和伏危二人的身上移动。
霍善荣领着霍敏之,身后跟着数人,分别捧着两个匣子。
一人捧着方形的匣子,另外两人抬着比成年男人还高的匣子。
这是虞滢第一次见到这个与伏危对换了二十年人生的霍敏之。
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并未什么复杂的心情,但罗氏却不同。
虞滢不禁转头看向婆母。
罗氏神色有一瞬的恍惚,无奈一叹,随即便移开了目光。
霍善荣在周宗主座下一丈外停下步子,略一行礼,道:“武陵霍善荣见过郡公。”
周宗主让人看了座,随而道:“不知霍太守来豫章所为何事?”
霍善荣笑了笑:“听说郡公取下岭南以及零陵,桂阳,南康三郡,最近又与彭城建立了友好的关系,快要结盟了,特来祝贺。”
说着,看向捧着身旁的人。
身旁的护卫走到长匣前,把长匣打开了。
是一杆噌亮,泛着寒光的银枪,于武将而言,是价值不菲的好兵器。
在座的武将,看到这柄长枪,眼神都亮了。
霍善荣却是看向了伏危,笑容中等待着几分慈爱:“这是寒雪,是谨之十五岁开始便用的长枪,价值连城,听说他立下了功劳,正好开庆功宴,便亲自送来祝贺。”
寒雪也是这兵器上有名的兵器。
虞滢望向那把长枪,再看向伏危。
众人也都看向了伏危。
伏危目光只是在匣子中的长枪淡淡一撇,没有再多做停留,似乎对那柄长枪没有一点的留恋。
“无功不受禄,我为的是郡公效力,可并未为武陵立下功劳,这价值连城的寒雪,我不会收。”
话音落下,又开口补充:“另,还请霍太守唤我伏危。”
宴上的气氛有片刻的冷凝。
霍善荣面色却是没有半点变化:“这柄长枪,送来了,我便不打算带回去了,若周宗主不嫌弃,还请留下。”
周宗主瞧了眼长枪,无所谓一般,道:“客人都把礼送来了,自是没有让客人把礼带回去的道理。”
霍善荣略一拱手,继而道:“此番我来祝贺,同时也是来赔罪。”
周宗主听到“赔罪”两字端起一盏酒水,轻抿了一口,随而握在手中轻慢地晃着,看着他,缓缓开口:“赔罪?我竟不知霍太守做错了什么,竟要赔罪?”
霍善荣从位置上站起,走回了方才站的位置,身后跟着端着另一个匣子的随从。
“此番彭城之行,我本意派门下得意幕僚前去相帮,却不想幕僚竟敢阳奉阴违,多番阻拦豫章与彭城结盟,还在城外拦截豫章的人,是以今日来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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