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 脸色便越为肃严。
见此,衡戟对上面的内容也多了几分兴趣。
内容不多,李将军很快便看完了,恍惚了片刻后,才望向主公,解释:“立奴隶律法,建各大私塾,寒门子弟,贱籍也可入学。改士族豪强世袭或是为官之策,可通过科考选贤用能,极大程度的广纳贤能。”
“各地开官道。百姓可私有土地,也允买卖。税收条目削减,明确条目,不得随意增添税收条目。”
衡戟听着,望向伏危,眸色不明。
许久后,才言:“这就是你们豫章的诚意?”
伏危应:“这只是一部分,有更多的需要慢慢完善。另,待大事成,彭城只需缴纳一部分税外,可自治,朝中不会插手,但兵力也不得超过十万。”
“若彭城王有意,便可签订契约。”
衡戟没回他,而是拍了拍灰狼的脑袋,道:“下去睡。”
也不知灰狼有没有听懂,但也确实动了,睁开双眼,从矮榻上走下,走到火塘的一旁趴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伏危。
灰狼下去后,衡戟也站了起来,从李将军手中拿回了几页纸,暼了眼,问伏危:“是你提的,还是豫章的周宗主提的?”
伏危道:“昨日从豫章来了消息,周宗主同意了。”
闻言,衡戟挑了挑眉:“所以说,你们周宗主也未必能办得到,是吗?”
伏危目光一凛,应:“周宗主能做到,但周郎将能更完善,更彻底。”
衡戟略一疑惑:“周郎将?”
李将军解释:“周家二公子。”
闻言,衡戟想起方才伏危进来时的自报家门。周郎将,他的主子周毅。
似乎明白了伏危的意思,衡戟不动声色道:“所以,你不仅仅是想与彭城结盟,还想帮你主子与我结盟,是吧?”
伏危道:“为了拉拢彭城,各地都拿得出手金银财宝,也可应允彭城自行治理,却无人提出改变旧梁朝的陋习弊端,豫章可承诺,周郎将也能承诺。”
衡戟看了眼李将军,复而又看向伏危,语调徐沉道:“豫章凭何见得我会因这薄薄的几页纸就会与之结盟?”
伏危:“凭在下觉得彭城王是个性情中人,凭方才入城时见到的景象,百姓虽受战祸波及,可眼中尚有希望。凭周家宗主和郎将都想国泰民安。”
衡戟:“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不是谁都可以说到做到的。”
但一顿,又道:“让你们宗主与我签订契约,但先送一份契书过来,我若满意,自会去豫章,这结盟便也就定了。”
彭城王如此快就下了决定,让伏危微讶,李将军更是露出了惊愕之色,忙阻止:“主公,这是否草率了些?”
彭城王眼神坚定,望着伏危:“今日无论如何都会选一方结盟,草率与否,唯顺心罢了。”
伏危一笑,拱手:“往后,还请彭城王多指教。”
“指教说不上,但唯有一点,若做不到,莫怪我不守契约。”
伏危:“言出必行。”
衡戟又道:“武陵霍太守底下的人,明面上是为武陵而来,可却拿的是豫章的柬子。你们豫章来两拨人,瞧来也是不和的。”
伏危:“武陵投诚豫章,也在在下的意料之外,毕竟在下与武陵太守有解不开的死结,也有弑父之仇,这辈子只会是仇敌,不可能为同袍。”
衡戟挑眉:“你们周宗主,在武陵和你这个小幕僚之间,选择了武陵,或者说,选择大局为重,选择周家。你就没怨过?”
伏危微微垂眸,轻描淡写的道:“在下效力的是周家二郎,若周郎将也是如此选择,那便是在下所托非良主。”
衡戟:“若真的所托非良主,你又当如何?”
“既选为其主,便全然信赖,全心辅佐,是以从未想过往后如何抉择。”
听到他这么说,衡戟便又问:“你到底求的是什么?”
旁人或求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但与伏危相处这么半会,说了这么会话,听了他带来这些文书后,倒是觉得他不会如此。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问过伏危,伏危的答案也从未改变过。
“求一隅安生,报父仇。”
伏危的目的,一如既往的简单。
衡戟静望了他片刻,道:“我以为,你最后还会有一句,求天下太平,国富民安。”
伏危:“这只是私心里边最小的一部分,毕竟只有天下太平,国富民安,才有在下与家人的安生日子。”
听到家人二字,衡戟眼神有一息的滞意,半晌后,声音中的冷硬少了些许,多有一丝悠长:“家人虽是大多数人的软肋,却也能 支撑着人活下。”
说罢,看向李将军:“让人送陇西来使回去吧。”
李将军本觉得草率,但也知主公性子,既已决定,便不会更改。 略一颔首,便退出了屋子。
屋中只剩两人一狼。
衡戟在灰狼的身旁席地而坐,朝着伏危道:“坐吧。”
伏危撩了袍子,在他对面的地板坐下,顺手拿起铁钳翻了火塘中快要熄灭的炭火。
衡戟直言:“日后你们周宗主入主皇宫,成了帝王,谁为储君,我本不欲掺和,可你拿出了这几页纸,那便不一样了,谁即位便代表着这上面所述是否能得到延续。”
“若你们周家世子不堪大能,我自然不会支持。但便是不支持周家世子,也不见得会支持你的主子,谁有才能,谁能让我有几分心服口服,我便支持谁。”
伏危:“这些话,在下会如实告知郎将。”
衡戟又道:“你离去前,我会备三封信,分别给周家宗主,周世子,还有你的主子。”
“另,会有人随你们去豫章。”
李程听了李将军带来的话,若有所思的朝院子望去,问:“彭城王已定与豫章结盟了,是吗?”
李将军点头:“已经定了。”
李程方才在屋中,虽都是他在游说,彭城王很少话,但也感觉得出来,彭城王是有意陇西的。
可伏危进去了还不到小半个时辰,竟让彭城王改变了主意,定下与豫章结盟。
让人惊讶之余,又不免好奇伏危到底与彭城王都应允了什么。
李程无奈苦笑:“我曾听说过武陵有少年公子,郎艳独绝,才智纵横,以前我是不信的,觉着是世人夸大了,今日一见,这武陵公子确实是才貌双绝。”
李程神色冷淡:“请李公子离去。”
李程笑了笑,没有强求,转身离去。
来时,父亲便交代务必要取得彭城结盟。但临行前,又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能人甚多,若实在无法,平安归来最为重要。
到底让父亲失望了。
但也并不是没有收获的,起码今日知道了这几大世家中,谁才是最大的劲敌。
武陵阴险狡诈,需提防阴招。
蜀郡比陇西稍逊一筹。
至于旧梁朝,不过在苟延残喘,不足为惧。
再说五当家看着陇西的人离去,脸上浮现了几分意外。
——这算是成了?
伏危的本事就真的这么大?
方才陇西的人出来时,脸上分明有喜意,估摸着都有七八成把握了,只是等伏危进去走个过场。
这伏危去走过场,竟然让他力挽狂澜了?
五当家从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可现在却似被猫挠了又挠,心里直痒痒,想知道伏危到底说了什么,让彭城王改变了决定。
等了大抵有大半个时辰,伏危才从屋中出来,五当家眼神一亮,忙走了上去,眼神中带着询问——可是成了?
伏危唇角也挂了淡淡的笑意,朝着他略一点头:“先出城,等消息。”
五当家:……
既然成了,为何还要等消息?
这真成了?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抢夺令牌上耍损招的许进廷。
乌泱泱的数千人在结冰河道的桥对岸,拦下了伏危去路。
伏危仅数百人,若是真的交手,以少胜多的可能性极小。
五当家骂道:“果真够阴险。”
许进廷骑在马背上,抬着下颚笑看河岸对面伏危一拨人。
两方隔岸对峙。
晚间或许有雪, 是以下午起了雾, 瞧不清对面的人, 可彼此都知道对面的人是谁。
河岸较长, 不一会,那边有百夫长骑马过桥, 快到桥头时停下, 朝着前方的伏危道:“我方许大人有话与伏公子说,特让我来转述。”
说罢, 复述:“还请公子至我方营中作客, 我不欲动粗, 还请公子配合。”
五当家挑眉,揶揄地嗤笑了一声:“只怕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去营中作客, 不过是鸿门宴, 这不动粗与动粗都是想要人命, 又有何区别?”
虽被戳中了自家主子的算计,百夫长却依旧面色不变的重复那句话:“为了不必要的伤亡, 还请公子配合。”
伏危望向对面的许进廷,静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告诉你家的主子,在这拦我,便是公然与彭城,与豫章作对,他真要如此?”
“我家大人方才提前说了,若公子如此说,便道哪怕这处是公子的埋骨之地,也不会让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大人让公子宽心,此番不是想要公子的命,只是请公子去议事。”
五当家轻一冷哂,与伏危道:“这话但凡是个人都不会信,也就是他以为如此哄一哄,我们便会妥协。”
伏危笑了笑,与对方的百夫长道:“你与你主子道,我不惧他,便有不惧他的底气。既在彭城碰上了,我怎可能没有准备?”
百夫长听到伏危说有所准备,眉头一皱,想了想,还是勒了勒缰绳,骑马转身朝着桥对岸返回去。
五当家望着对方的百夫长回去了,面色凝重地问伏危:“有准备是真的?还是诓他们的?”
伏危不动声色,问:“我们这些人与他们打起来,能撑多久?”
五当家沉默盘算了片刻,说:“硬抗着不被全灭,怎么都能撑上小半天吧。”
这里头有一半都是随着他从牧云寨出来的,本事他还是知道的。
伏危沉吟片刻,道:“若是来不及,便先打着。”
五当家转头看了伏危。
听他的意思,是真的做了准备,只是可能来得不及时。
正思索间,对面的许进廷忽然抬了手。
远远望去,隐约可见河岸最前一排弓箭手已经拉弓上弦,箭尖对准了他们这边。
如此焦急的全然撕破脸,显然也怕拖延时间,让伏危等来援兵。
百夫长不再过来,而是在对岸高喊:“请伏公子即刻移步,若半刻再不动,利箭无眼,只怕会伤及公子。”
伏危看向身旁的五当家。
五当家嫌弃的别开目光:“别让我喊,丢人。”
伏危笑了笑,与一旁的将士交代了几句话。
将士点了头,朝对岸的人高喊回话:“我家先生说,只他一人去,放其他人离开,他便同意和平解决。”
喊了话后,便立刻回了队伍中。
许进廷来彭城有两道令,一道是说服彭城结盟,第二道令则是不管伏危是否能说服彭城王结盟之事,都将其诛杀。
虽极力劝过,或许会因此和豫章产生嫌隙,但太守执意如此。
道是若继续让伏危有机会继续壮大,总有一日,伏危涨他消,他会败,甚至死于伏危之手。
那会许进廷才明白,与豫章交恶与否,都不是最重要的,豫章不过是主子暂时的垫脚石罢了。
主子命令中是要伏危性命。
伏危身边也有数百人,若要交战,不可能速战速决,时间拖得越久,变故就越大。
许进廷同意了伏危的条件,让他下马走过去。
这时,方才入了队伍中的人又走到了伏危的身侧,低声说了几句话。
伏危闻言,低声与五当家道:“距离甚远,弓箭伤害不大,我让人观察了附近的情势,我们虽被围,但后侧的人较少。桥窄,且滑,一下子过不了这么多人,是以可从后边突围,只要再拖一刻便好。”
“我过去时,趁着注意力在我身上,你让众人后退,再趁乱接应我。”
伏危语速极快的交代完,五当家微点头。
伏危的马上前几步,缓缓下马,随即朝桥上走去。
看着伏危快要走到桥边时,五当家抬起手,背对着身后的下属做了几个向后撤的手势。
最后一手勒住缰绳,另一手握成拳,蓦然一松掌,手势一下,他的马便直接朝着伏危冲了过去,其他人则掩护他制造混乱,让对面的人不知伏危的位置。
许进廷没有迟疑,让人立刻放箭。
冬日弓箭手臂力被削弱,弓箭射过河岸,杀伤力更是减弱,伤人命的可能性极小。
弓箭一出,两旁和身后埋伏的人也朝着伏危他们攻击而来。
伏危上了五当家的马,一吹哨子,伏危的马闻声过来,伏危便跃身回到了自己的马上。
往后撤退,避免不了与人交手,交手后撤的速度便慢。
还未跑多远,黑脸的许进廷便领着人全数追过了河岸。
只是这才全过来,便有铁骑踏响铮铮响动传来,不是他们的声音。
许进廷一惊,往彭城的方向望去,雾霭之中,隐约可见一团黑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庞大。
伏危的准备,是彭城的军队!
他竟真的说服了彭城王!
彭城军队善战,且本就是北地土生土长的,这寒冬打仗更是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
便是少他们一半人,他们都未必是对手,更别说现在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此时绝不可贸然恋战。
大喊道:“撤退!”
可这桥道窄,四五千人后退断然是不可能全然通过,是以只能往两边撤退。
路不熟,且冰雪埋地,偏南的北地来的马,到底是不低彭城战马。
交战约一刻,已然重创许进廷的人。领兵前来的李将军便不再追。
收了兵,御马到了伏危的跟前,道:“主公让我领兵五千护送伏先生回去。”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回豫章。”
伏危一拱手:“多谢相救。”
李将军:“日后或成同袍,那这便是应该做的。”
返回营地的途中,五当家问:“你何时请的援军?”
伏危:“许进廷阴险,且霍善荣必然不想让我活着回豫章,必然想取我的性命。是以在离开时,便向彭城王请军,在我离开城中小半个时辰后,朝着这个方向派一支军队来援助。”
“你既已确定他们会在彭城外埋伏,为何不让彭城王的人一开始就护送咱们离开,还特意间隔了半个时辰?”
伏危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因我与霍善荣有仇,而我们的人指控霍善荣伏击,可信度低,可多了彭城的人便不一样了。”
牧云寨和彭城都指控,已然板上钉钉。
闻言,五当家便明白了:“若一开始便护送我们,那么许进廷就不会动手,是以给他一种我们众寡的假象。而北地战马熟悉地形,虽晚小半个时辰,但实则只需一刻便能追上我们。”
说到这,五当家感叹:“你但凡算错了,咱们就交代在这里了。”
伏危:“以我对霍善荣和许进廷的了解便错不了。且埋伏的地方就数这处最适合,易遮掩,且前方也就只有那么一条路,左面又是山,能逃跑的路极少。”
五当家一叹:“一路惊心动魄,现在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伏危望向豫章的方向,道:“有彭城王的人护送,这一路确实会少许多的麻烦。”
麻烦少了,自然也能在二十天内赶回豫章。
虞滢回到豫章已有好些日子了。
春冬季节,病人增多,医馆人满为患,便是医塾的学生都被拉了壮丁,都到医馆帮忙。
至于伏危兄弟二人,没有任何消息。
虽未有消息,但虞滢还是调查豫章与武陵结盟之事。
她怎么瞧着,都觉得事有古怪。
先前在岭南之时,便听到风声,说武陵已经投奔了豫章。
周宗主怎会不知伏危与霍善荣的过节?
若知还如此下决定,便是觉得伏家不过是无足轻重,让人寒心。
若无足轻重,怎会放心让伏危去彭城,又怎会放心让她做这医塾的院长?
再说听伏危所言,在老郡公过身的葬礼上,周宗主分明无意与霍善荣交好,又怎会忽然改变主意?
虞滢回到豫章,便多方打听。
只是消息似乎被封锁了,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厢医馆正忙碌,虞滢正在病患把着脉,却见到本应在营中做军医的卫墉,他带着喜色匆匆地从医馆外跑进来。
“先生,我听将士们说伏先生回来了!”
虞滢睫羽微一颤,面上看似平静的把完了病患的脉象,取了一张寻常的风寒药单让其去抓药后,才看向卫墉:“什么时候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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