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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铜雀鸣(凤凰栖)


金藏此言一出,推事院众人上前鞭打,金藏无从躲避,铁骨铮铮任其鞭打,见来罗织过来,更是冲来罗织大骂不已。
起初来罗织没在意,但金藏将此事描述的有鼻子有眼,真如金藏弹奏《秦王破阵乐》是受他指使一般,来罗织恼了,一声令下,叫人开了牢门将金藏拖拽出来,在青石板地面拖行。
数九寒天的街道两旁屋檐还挂着冰凌,青石板上结了一层冰霜,而金藏衣不蔽体,被拖行一路,冰冷刺骨,加之在推事院受了刑罚,不多时就承受不住,兀自大口大口的呕血。
见此,来罗织灰眸中细碎的光芒黯淡,抬手示意他们放开金藏,金藏得以蜷缩身体,鲜血自口中呕出在结了寒霜的地面散开,将冰层化开,渗入地板缝隙里。
一脚踩在他手指上,来罗织狞笑:“死到临头还敢胡说,来人,抬他入瓮。”
身后涌上来数人,拖着金藏就要往那口大瓮里行去,只要入了那口大瓮,在下面烧柴火,不多时里面的人就烤死成炭黑脆骨。
这是来罗织新发明的刑具,叫——请君入瓮。
朱颜捂住口鼻不愿哭出声来,沈渡凝眉,没想到来罗织竟然半路行私刑,看了眼另一处的景林,意思明显。
景林点头,矮身钻入人群。
没等众人反应,原本低垂着头任命由人拖行的金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挣开拖行的人,冲到来罗织跟前抓他衣领大骂吐口水,来罗织一脚踢开他,见衣领被扯开面色阴骘,没等再踢一脚,金藏趁乱抽出一人的腰刀,冲那些围过来的人猛砍几刀击退他们,而后仰天长啸一声,双手握住刀柄,刀身直直捅入腹部,又往一边狠命划过去,鲜血伴随着腹中肠肚汩汩流出。
“吾辈无能,叫来姓小人蛊惑害了太子,今日合该身死,但太子冤屈,今日吾写血书一封,请天后明鉴,还太子清白。”
说完此言,金藏抽出一块白布上面果有血字,他奋力往天空一抛,来罗织眼尖要夺,却被凭空而出的沈渡截住,见此,金藏释然,拿刀往腹中再狠命剖去,一命呜呼。
身下鲜血大片大片的流,很快金藏周围街道都铺满了鲜血,金氏族人嚎哭不止,张丞相安排之人一见,带头嚎哭,诉说冤屈。
巡游人众,整条长街上喊冤声震天。
百姓们忌惮鲜血,都纷纷避开金藏,朱颜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过去,沈渡一见暗道不好,急忙飞身过去,先一步将金藏扶起,任鲜血沾染衣裳,搭脉探看一番,片刻迟疑也无:
“快些说吧,时间不多了。”
朱颜泪水喷涌而出,握住金藏的手,呜咽:“舅舅。”
来罗织带人过来,被内阁内卫拦截在外,来罗织阴沉沉道:“沈渡,我劝你最好不好插手此事。”
沈渡冷冷回敬:“本阁授命审太子一案,既然金藏为太子喊冤,那就与本阁有关。”
见沈渡油盐不进,而金藏也气数已尽,来罗织吩咐人看好现场,转身打马入宫。
金藏口里不断涌出鲜血,扯了扯嘴角,痛苦令他咳嗽不止。
“舅舅!”朱颜双眼被泪水糊住,擦也擦不干净。
金藏摇头,喘着粗气道:
“刚才,我看见来罗织胸口靠近心房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火蛾刺青,十分显眼,咳咳……你一定要小心,保护好你自己,还有你的母亲。”
语罢,握住她的手渐渐脱力,滑下去。
饶是沈渡办案无数也没见过这等残忍的自裁法,伸手将金藏双眸抚平,见朱颜愣怔有些失神,赶忙捞起朱颜入怀,吩咐左右将金藏遗体好生看护,将朱颜安置在马车里叫景林送回,他则带着金藏的血书入宫。
朱颜双眸迷茫,并未察觉沈渡离去,可却紧抓沈渡一角不放。
“乖,我一定回来。”
沈渡去的时候,来罗织早就到了,不用想也知道来罗织说了些什么。
那张颠倒黑白的嘴,是一切原罪的源头。
“沈阁领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一个乐人不顾生死,可笑,可笑。”
沈渡不理会他讥讽,拿眼从他心口处扫了一眼,将血书掏出,跪在地上,郑重其事:
“陛下,此乃金藏亲笔写就血书,为太子叫冤,太子如今由臣审理,既然有新证据,理当重审太子一案。”
周照半晌不语,看到沈渡衣裳被鲜血浸透,再看来罗织纯白衣裳半点灰尘也无,淡笑问来罗织:
“来爱卿何意?”
适才来罗织在沈渡来之前就说过一遍,如今少不得怨怪沈渡,只得再重复一遍:
“臣觉得……”
“陛下,”沈渡拦截来罗织话,冲周照曰,“金藏在血书里陈述是被来大人蛊惑才设计陷害的太子,他被来大人的摄心术控制了,不知道来大人认不认罪?”
“废话,本官自然不认,凭他红口白牙胡说么?”来罗织看到沈渡就来气。
沈渡轻笑,反而愈加冷静:“凡是讲求证据,既然金藏有此一言,为消除来大人嫌疑,也当重审此案,而来大人作为嫌疑人,也该避嫌。”
话锋一转,对女皇磕头,
“陛下,金氏族人当交由内阁处置,方能还来大人公道。”
周照摆手,似不耐烦:“那就如此办吧。”
来罗织将要出口的话被堵在嘴里,气闷之余,原本苍白的面色都红润许多。
倏然周照照着沈渡掷来三只毛笔,在沈渡原本就狼藉的官服上印下长长的黑墨印记:
“若是你冤枉了来大人,朕必定叫你好看。”
沈渡惶恐拜下:“臣惶恐。”
来罗织这才好受一点,二人跪拜离去,各走一边,谁也不搭理谁。

“白日你欲言又止,到底何事要与朕说?”
原来周照砸他三下,是叫他三更时分过来相见,好在沈渡了然。
斟酌一番后,沈渡将白日金藏死前所言并这次营州之行见闻描述了一遍,女帝耐心听罢,坐御案前久回不过神。
“你说,朕对他不好么?”
沈渡不知如何回答。
周照倏尔看过来,凤眸微狭:“你呢,你其实也想要一个答案吧。”
“臣惶恐。”
“呵呵呵,惶恐?”周照闭眼,复又睁开,凤眸又恢复冷清,“此事后,朕许你一个答案,关于沈府旧事。”
沈渡心头激荡,趁夜色离开。
第二日是腊八,本该女皇出面奖赏百官一年辛劳,但女皇突然重病不起,对外罢朝。
关于太子一案,她也在当日下旨,命金氏一族入大理寺,案件交由沈渡主审,大理寺从旁协助。
来罗织神色晦暗不明,到底没多说什么,高兴接下圣旨,令众人大跌眼镜。
不过女皇到底真病假病,众臣众说纷纭,一时人心散乱,各大势力各自筹谋。
也不知是谁将女皇重病的消息传扬了出去,一时间百姓只觉得要变天了。
内阁狱中,李重自住进来就被安排在单独的牢房里,沈渡也没给他特殊待遇,牢房阴暗潮湿,逼仄狭小,但李重一直住的习惯,未叫苦不迭,叫人送进去几本书,每日里没事便看书,安然自在。
站在门外看了许久,沈渡叫人打开牢门,摒退众人兀自走进去,有老鼠窜至脚边啃食长靴,见啃不动,又跑去李重脚边啃脚丫,李重被打扰,抛开书低头看老鼠,一面浅笑:
“你说说你们,若非被逼迫,为何好端端的日光不要,偏生跑来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过活。””
李重真的不像一个太子,没有霸气外露,没有锋芒在身,也没有内敛但迫人的气度,就这么一副谦谦君子,文弱书生,外加中年大叔的模样。
若是真做个文人便罢,可他注定不会如此平凡。
“太子……”
摆摆手:“金藏呢?”
“死了,当街剖腹为太子申冤。”
李重伸手赶走老鼠:“不要叫我太子。”
沈渡不依:“您永远是我心里的太子。”
闻言,李重起身,披着一件斗篷蹒跚着过来。细凝了沈渡半晌,紧绷的脸突然松懈:“你选择了我,你当真不悔?”
摇头:“落子无悔。”
“你不怕母皇?”
沈渡神色明灭,李重叹气:“金藏那日来说他来做先头卒,我与他保证过,保他无恙,可今日我才知,他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这一点,沈渡也未想到,多年筹谋最后竟然以金藏的牺牲为首:“臣也有过错,未有及时阻拦……”
金藏是朱颜舅舅,朱颜伤心,沈渡心里也不好受。
他怎也未料到金藏存了必死的心,还用当街剖腹这么惨烈的方式,一代乐人,不得善终,令人唏嘘。
“母皇呢?还好么?”
沈渡想起女皇交代,心头思绪繁杂:“陛下吩咐,重审太子一案,金氏族人押往大理寺,由臣主审,大理寺协助。”
点头,李重侧脸在灯火下不太真切:“你瞧出来母皇意图了么?”
细想了半晌,沈渡还是摇头,但:“陛下身体大不如从前,朝阳公主倒是不显,永安公主和周氏族人都蠢蠢欲动。”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姓来的那个人呢?”
“这便是臣要说的,今次陛下称病不上朝,把案件交予臣审理,来罗织保持缄默,可后来朝阳公主监国,来罗织便坐不住了,跳出来要求把殿下交予推事院,只因殿下在臣这里一直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招供,可那日《秦王破阵乐》却是实实在在被很多人听到。”
“张丞相他们不愿,极力反对,言来罗织竟然公然违抗陛下命令,连太子也想入那肮脏的推事院,谁不知道进去推事院就是死路一条,这么多年谁进去后活着出来过?太子是皇位唯一继承人,进了监察百官的内阁便罢了,推事院万万不能去。”
“来罗织拿出说辞,太子犯法与百姓同罪,而臣无能,便由他监察也是一样。”
李重穿着便服,发髻半散,慵懒随意,身影被烛火拉长倒影在墙壁上,牢房虽然潮湿但还算干净整洁,踱步到烛火旁:
“想来你已经找到理由拒绝他了。”
否则今日不会这么笃定过来见他。
沈渡点头,寒眸微狭:“正是,左右陛下不在,臣便当众说出陛下留的话,”见李重转了注意力看他,便道,“朕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李重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一句,待从沈渡眼里看到确定,心潮起伏,眼里的氤氲转化为恨意:“她还知道她有儿子,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她把自己儿子杀的只剩下我一个了,怎么?想起来再杀就没儿子了么?没儿子对她而言有何不可?她有女儿,她自己便是女子,她可以叫朝阳效仿她登基为女帝,往后千秋万代都是女帝,岂不是好。”
沈渡缄默,女皇当年为赢宫斗争地位用了非常手段,大家都有耳闻,但政治原本就沾染鲜血,他们又是外人不好窥探。
待李重情绪平稳,沈渡继续:“臣有陛下圣旨在手,来罗织饶是巧言善辩也奈何不得,最后只得作罢。”
“不过奇怪的是,张丞相他们反对便罢了,周氏一族也强烈反对,以荣国公周显(周照兄长)为首,他们不仅反对殿下入推事院,也反对殿下入内阁,而是要求殿下入大理寺交由大理寺卿唐正审理,说唐正为人正直做派清朗必定会还太子一个公道。”
“呵呵呵,好算计,”李重轻蔑一笑,“这是怕我在你这里不死,拐着弯儿叫我死。”
沈渡也深以为然,周氏族人遍布京城三省六部,京畿衙门,真的去了大理寺,饶是大理寺卿唐正再如何正直,也防不住暗处下手之人。
李重复来到沈渡跟前,眸底有些动容:“你辛苦了。”
“臣不敢。”
“呵呵呵,本殿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倘若,本殿命大躲过这场劫难,必定还你,还沈家一个公道,毕竟,”李重叹气,目光幽然,“当年沈家出事也与本殿有关,当年本殿力量薄弱,无法施救,是本殿误了沈家,幸好,幸好你还在,本殿还有机会赎罪。”
此言惹的沈渡心头激荡,想到沈家多年屈服:“臣只求一个公道。”
李重拍他肩膀,瞧他时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爱重:“一切小心。”
沈渡应下,临行前问李重:“殿下换个房间吧。”
“不用,”李重望着莽黑的屋顶,这是底下牢房,四面都不见日光,最是考验人的心智,“这是本殿劫难,本殿自要承受,你且去吧。”
迈步在台阶上,只听见李重轻吟:“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第371章 长安铜雀鸣25
烛光下,朱颜将卷宗仔细翻看,最后食指在梁家之主梁季仁的名字上摁住。
翌日,梁家被抄没,沈渡率内阁罗列了梁家各种罪证,包括佛陀吞罪一案中牵连出来的旧年陈案,其中囊括早年谋害了二房嫡子梁慢令二房原配卫夫人生了疯病称滴水观音为“慢儿”,后又用滴水观音谋害长房嫡子梁尘重但最后被当时的唐大夫人挖心杀死,实则都是梁季仁和梁季复兄弟为来罗织背后的火蛾党献祭了两个儿子,虎毒不食子,此等行径何等残忍。
梁氏兄弟被判斩立决直接拉去了午门斩首示众,连给来罗织反应的时间都没。
自己的一条好用听话的狗突然被对立者斩杀,来罗织被气得直接找人放火烧了梁家犯案的卷宗,而后直接进宫把这件事搬到女帝的面前,参了沈渡一本。
第一件事便是沈渡滥用职权,滥杀无辜,令百姓惊恐,令大周不得安宁;
第二件事便是沈渡有包庇太子的嫌疑,太子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可内阁毫无作为,既不公布调查结果也不罗列审判进度。
女皇正在“病”中,将此事推给了监国的朝阳公主。
朝阳公主按例听完来罗织陈述,没有直言态度,随后永安公主在旁说了一句,朝阳公主便将此事交给来罗织去办。
来罗织等的就是这句话,得了准许,当即把沈渡逮捕送入了推事院,太子李重也被押送去了推事院,景林作为沈渡心腹本该一并拘捕但被逃脱,当下被全城通缉。
而内阁众人全部被拘捕,有那不愿意就范的直接被绞杀,沈渡不忍,怒斥他们,这才听话就范一起被投入狱中。
一入推事院九死一生,他们死不足惜,他们愿意就范也是想陪伴阁领一起上路。
整个京城都感觉到了不寻常,本该跨入腊月的喜悦,被这股不寻常的阴霾牢牢笼罩,这才几日功夫,太子先入内阁再入推事院,就连权势滔天敢与来罗织一争长短的内阁阁领白阎王沈渡也入了推事院。
这是要改朝换代的节奏,可最终登上那个位置的是正在监国的朝阳公主,还是周氏族人,亦或永安公主,不得而知,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这次也有一个漏网之鱼,那便是刑部下辖都部新主事朱颜,来罗织并未拘捕她,可她在沈府也呆不下去,只得回去了朱家。
沈渡入狱,她才真切感受到朝廷政事诡谲,当是提着脑袋在刀尖上行走,至于来罗织为何暂且放过她,很快,朱颜有猜测并且得到证实。
来罗织叫朱颜为沈渡做伪证好给沈渡定罪,叫天下人闭嘴。
“除非我死,否则绝不。”朱颜当场拒绝。
来罗织阴恻恻伸出绢帕捂唇:“你会同意的。”语罢扬长而去。
转身朱颜穿街走巷,用徐想仁教的法子甩脱了尾巴,与不良人接头。
没料到来接头的是云雀,朱颜也不多言,紧随着云雀去见徐想仁。
推事院地牢里,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大内阁领,这一息却作为要犯被关进来。
来罗织更是慎重,派了副手去应付太子李重,而他则亲自来审讯沈渡。
地牢里阴暗潮湿,四面都是砖石墙壁,落地有声,除此之外什么声响也无,又不见天日,再顽强的犯人最后都熬不住交代了。
来罗织开门见山,傲娇道:“沈渡,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如今可没有莫谦之替你求情了。”
推事院那些副手得了来罗织默许,将所有刑具都在沈渡身上走了个遍,如今沈渡哪里还有以往任何风采,发丝凌乱,衣衫褴褛,身上遍布鞭痕,却因鞭上淬了毒,抽打在人身上可令伤口不得愈合,前胸后背臂膀头脸皆是交错的鞭痕,皮肉外翻深可见骨,可偏生不能结痂,血如小溪一般潺潺流出无法停止。
失血过多,刑罚过重,饶是沈渡铁骨铮铮,也被折磨的奄奄一息,耳郭嗡鸣中听到来罗织问话,沈渡费力抬首,半睁开被血糊住的乌眸,血色狰狞一笑,冲着凑近的来罗织啐了一口血。
“呵呵,死到临头还来惹怒本官,沈渡,你当真不聪明,”拿起绢帕擦拭脸上的血,来罗织灰瞳暗闪,竟然勾起一点沈渡身上的血入自己口里细品,露出迷恋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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