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羊咿地叫了起来,猛地缩进了司樾衣服里,脑袋也不敢露了。
直到司樾隔着衣服拍了拍她,“你养的孩子都能一个人斩杀魔物了,你怎么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解、解决了吗?”隔着布料,纱羊的声音闷闷的。
司樾抬眸,看着眼前的白影,道,“解决了。”
纱羊蠕动着从她衣领露出头来。
甫一抬头,她眼前便出现两排腥臭的利齿。
“咿!”纱羊尖叫出声,又要钻进司樾怀里,被司樾掐住了翅膀。
纱羊被迫露在外头,第二眼才看清了面前是个什么东西。
眼前是一头巨大的森林狼,体型几乎一头小象!
它披着雪般的白毛,双眼猩红,尾若瀑布,正对司樾低头吐舌,又凑来嗅舔司樾的下巴。
纱羊的位置,正好对上了狼口。
“好大的白狗!”纱羊一顿,猛然间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司樾,“这、这不是当年昇昊宗派出的金字悬赏令上的图吗!难道它是那头魔狼的族人,现在来找你报仇了?”
“不错,”司樾道,“它正是左大臣之女。”
“怎么还有左大臣的事!而且左大臣不是人类吗,为什么会有这样毛茸茸的女儿!”
“啧,那他媳妇儿是狼好了。”
在纱羊崩溃的时候,眼前的白狼身上焕发出一道白光。
白光散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位披着白色狼毛大氅的年轻女子。
纱羊惊道,“它变成人了!”
司樾说:“因为左大臣是人。”
“不,我父亲也是狼。”白狼道。
她右手贴着左胸,对着司樾俯身,“恩人,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小白,最近怎样?”司樾熟络地寒暄道。
“恩人,我叫小玲。”白狼说。
“小玲?”纱羊一愣,没想到那样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狼居然有如此淳朴的名字。
“破晓的晓,茯苓的苓。”
“啊、啊原来如此……真是个雅致的好名字。”
“你看,”司樾嘲笑道,“你就没文化。”
“你有什么脸说!”
晓苓没有理会她们的拌嘴,转身前指,“两位请随我来。”
司樾揣着手,跟在了晓苓身后。
纱羊扯了扯她的头发,小声问:“司樾,她到底是谁啊?”
“是狼吧。”
“我当然知道是狼了,”纱羊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嘿嘿,你醋了?”
“……”纱羊手上一使劲,拔了司樾两根头发代替了回答。
“仙子不必生气。”走在前面的晓苓道,“我与恩人并无情愫。”
“我没有生气。”纱羊急忙辩解。
晓苓似乎也不在乎她到底有没有生气,她甚至不在乎纱羊叫什么,连她的姓名也不过问,平静地兀自往下说道,“二十多年前,有一伙修士闯入森林,欲抓捕我族幼崽。我警告了他们,不想却招惹上了麻烦。”
她说到这里,纱羊便猜出了晓苓的身份。
“原来你就是悬赏令上的魔狼!”
“不错。”晓苓边走边道,“我一时心软放走了两个人,往后来狩猎我们的修士就一发不可收拾。”
纱羊看着她身上披着的那件白狼毛大氅。
这样的皮毛的确是稀罕物,即便是大宗也会心动。
“单单杀人倒也不算难事,可那些狡猾的修士不分昼夜地前来骚扰,搅得我族寝食不安。就在我烦不胜烦的时候,恩人出现了。”
她道,“恩人为我们白狼一族施了咒术,令我们的皮毛在凡人眼中变成灰黑色。至此再无人前来骚.扰。”
纱羊扭头,“这么说,你带去仙盟领赏的那张魔狼皮是假的?”
司樾道,“谁说的,那可是足足十万的交易,我会这么奸诈吗?”
“那是怎么来的?”
晓苓替司樾解释,“是收集了我们脱落下来的毛制成的。”
司樾得意道,“货真价实吧?”
说话间,晓苓停了下来。
她转身,回望向身后的纱羊司樾,“到了。”
“到哪儿了?”纱羊抬眸远眺,前方是一片河滩。
终年不化的河边铺满了碎石,碎石之后是裸露出来的冻土。
那些冻土被打出一个个洞来,正有白狼在洞口进出,又有狼趴在石滩上休息。
见了晓苓,在外的白狼们纷纷奔了过来,它们仿佛是一团团火热的雪,热情地仰头,争相与她亲昵,又围着司樾转圈打量。
显然,这里就是白狼一族的巢穴了。
“二位远道而来,我这就安排歇息。”晓苓抬手抚在其中一头狼的头上,她打量了一眼司樾的身形,拍了拍手下的狼头,“去那边,挖三个产房出来。”
手下的白狼们得令,飞奔至冻土处,俯下身子便开始刨土挖洞。
“等、等一下!”纱羊道,“我们也住在地下吗?”
晓苓惊讶地看着她,“仙子想睡在地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纱羊说:“晓苓,你既修得了人身,为什么没有建房子呢?”
晓苓指向一个个洞口,“下面就是房子。”
“我是说……人类那样的房子。”
晓苓更奇怪了,“我又不是人类,为何要建人类的房子?”
“可你这不是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了么。”
“我终究是狼。”
纱羊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交流。
晓苓也显得疑惑,不明白这么冷的天,纱羊为何执意要把房子建在地上。
“欸,不用理她。”司樾对晓苓道,“多谢你收留我们,我估摸着要打扰二三百年。”
“恩人不必客气。”晓苓低头,“您为我们省去了不少麻烦,只是挖个洞,举手之劳而已。”
“不止是挖洞,”司樾说:“请你捕猎之后也分我一份。”
晓苓偏头,凝视着她。
那眼神有些为难,过了一会儿,她道,“冰天雪地,狩猎不易。我族的规矩,分食必分力。”
“没有不出力就得到食物的方法吗?”
“除非是两个月之前的幼崽。”
司樾指向自己,问:“你看我有没有可能才两个月?”
晓苓摇头:“据我看来,大抵不是。”
“这还大抵些什么!”纱羊受不了这两人一本正经地说胡话,她对晓苓道,“真是对不起,您能收留我们就很感激了,食物的事我们会自己看着办的。”
晓苓点头,“好。”
另一边,给司樾和纱羊的洞已然挖好了,晓苓躬身道,“那我就去狩猎了,两位自便,只是千万不要靠近怀孕带崽的母狼。”
“好。”纱羊点头,保证道,“您放心,我们不会惹事的。”
晓苓嗯了一声,白光一闪,又化为了狼形。
她一甩身子,仰头发出一声狼嚎,立刻有八.九头白狼奔至她身后,随她一同往森林深处跑去。
目送狩猎队伍离开,纱羊望着刚打出的洞口,看了眼司樾。
“我们真的要像蚯蚓一样在土里住两三百年吗?”
“土上住得,土下怎么就住不得了。”司樾率先抬步,跳进了刚容一人的洞里。
她声音穿过土层,对纱羊唤道,“下来吧,这下面宽敞着呢。”
“就挖了那么一会儿,能挖得多宽敞?”纱羊很不情愿,“我可不想挤在地下。”
“你来,”司樾道,“先看了再说话。”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洞嘛。”纱羊抱怨着,实在不明白司樾放着好好的裴玉门不住,非要跑来这种地方。
她不情愿地飞入洞中。
穿过一段土层,待进入其中巢穴后,她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哪是什么土洞,分明是一间三开间的宅子!
屋内灯火通明,家具摆设一应俱全,更有地毯铺地,温暖又明亮。
“这是什么!”她惊喜道,“难道是白狼一族的术法?”
“是我的术法。”司樾找了张软塌躺下,伸了个懒腰,“走了好几天了,总算安顿下来。我得歇息了,你爱干嘛干嘛去。”
“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纱羊飞去她眼前,严肃地看着她,“那悬赏所得的十万去哪了?”
“花了。”
“花哪儿了?”
司樾支着头,困倦道,“你管呢。”
“我是不管你怎么花的,反正是你自己挣的钱,可既然要来白狼的领地,你好歹提前告诉我一声原委吧。”纱羊有些委屈,“我今天说晓苓不是好东西的那一句话,肯定被她听到了,所以她才对我那么冷淡。”
“你想多了。”司樾道,“她天生冷情。”
“不管她天生如何,肯定被她听到了,接下来我们还要在这儿住两三百年,我往后可怎么见她啊。”
“我又不是没有提醒你。”司樾笑道,“我说了她是好妖,你自己不信。”
“那么浓的血煞之气,我当然会以为她是个邪妖。”
“她确实是杀过人的邪妖。”司樾不否认。
“这不一样!”纱羊喊道,“悬赏令上写的是她杀死了数条人命,可实际上明明是修士先盯上了她的幼崽,所以她才反抗。你既然知道实情,为什么不和我说?”
“说又如何,不说又如何。”
“你不说,不是叫我平白冤枉人家么。到现在外界都觉得是晓苓单方面闹事呢。”
“欸,这点事儿你和我较个什么劲。”司樾敷衍地挥手道,“再有二三百年你就回天上了。往后再也见不着的人,管那么多做什么。好了好了,你现在知道了不就行了。”
“你…”纱羊想要指责司樾,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心口堵得慌,司樾倒是一闭眼开始睡觉了。
看着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纱羊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脱口而出喊了一句,“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所以天界诸神才都误会你、觉得你是个恶贯满盈的魔头!”
别说是其他不了解司樾的神仙了,就说是她,这些年她问了司樾多少次,司樾一次都不和她解释当年发生了什么。
她这样一味回避,别人怎能不误会!
纱羊的怒吼令榻上的司樾睁开了一只眼,她不恼反笑,“我确实是魔头啊。”
“我真想把你的头摘下来,掰开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
司樾懒洋洋地摆手,请她随意,自己一歪头睡过去了。
纱羊愤懑地离开,独自观摩这间屋子。
如果不出意外,她们要在这里待上二三百年,直到恒子箫飞升。
纱羊一边检查屋中摆设,一边盘算着:
上一世,恒子箫领着珏尘宗和几大仙门混战时是两百岁左右,那时岳景天早已飞升。
岳景天大恒子箫三百岁,这么算来,他四百多岁就飞升了。
这一世恒子箫没有练邪功,虽然前期修炼得比上一世快,但后期必然要慢下来。
若要飞升,恐怕不会比岳景天更快。
四百岁……纱羊自己都才三百多岁,无法想象四百岁的恒子箫是何模样。
想起恒子箫,她和司樾既已安顿下来,也该给他去封信,告知他她们的住处所在。
思及此,纱羊连忙飞去书房,提笔蘸墨,写了封简信化作灵鹤往洞口飞去。
她在下面目送灵鹤离开,透过那一方土洞,望见了上方清灰色的天穹。
三百年——换算起来,不过是大世界的一个月而已,也不知她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和司樾的故乡都如何了……
确认灵鹤离开,纱羊收回目光,又觉得自己实在多心。
这一趟任务前后满打满算也不到大世界的两个月。
两个月而已,能有什么改变呢。
文昭合袖躬身, 恭敬道,“老祖。”
殿上的天圣母啻骊转过身来,身上金披、发上珠翠皆散发熠熠神光。
“你来了。”
“是, ”文昭道, “应诏前来, 不知老祖有何吩咐。”
“我没有别的事,只来问你,煌烀界如何了。”啻骊缓缓落座,座边立着的箜篌仙子为她轻轻打扇。
“司樾纱羊已下界一月有余。”文昭侧身, 长袖一挥, 一面水镜出现在了殿中。
“老祖请看,她二人将煌烀之魔引导得极好,如今那魔已踏入渡劫期,只差最后一道机缘便可飞升成仙。”
啻骊望着镜中的黑发男子。
上一次见时还满身血污,如今却气宇轩昂、双目清明。
她点了点头, “确实大不同了。”
“只是想要飞升…恐怕不易。”文昭道,“这最后一道机缘, 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我知道, ”啻骊望向他, “所以才找你过来。”
文昭低头, “请老祖示下。”
见他如此, 啻骊却是笑了。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心思。你我都看得出, 那煌烀之魔没有仙缘,是断成不了仙的。”
文昭不语。
啻骊这话不假。若屠杀亿万生灵者都能立地成仙, 那天规何在,天道何存。
“神王赐你管理三十六小世界之职, 煌烀界却在你眼皮子底下毁了。”啻骊笑道,“文昭,我向神王求情饶你,你该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是……”文昭低头应道,“文昭从未忘记老祖大恩。”
“最多三日,让那个小魔头上来。”啻骊道,“平心而论,他修得还算不错,此时飞升也合乎情理。”
“让恒子箫飞升不难,只是……”文昭顿了顿,继而汇报道,“自他三十岁以后,司樾便和他分离两处,再没有见过他一次,只怕如今连他姓甚名谁都想不起来了。”
听到这话,啻骊忽而笑了起来。
“文昭啊,你还是不了解她。”
她道,“若司樾果真不在乎,又何苦躲进深山老林,连着三百年都不肯见他一面?依我看,那小魔头早就在司樾心中有一席之地了。”
文昭蹙了蹙眉,尚有些不忍,“老祖,那恒子箫虽然成过魔,可毕竟是神子,如今改邪归正,大有前途。
“司樾虽然对他有师徒之情,但毕竟只相处了三十年而已,不如混沌界中她的那些旧部来得感情深厚。
“若非要以人质挟持司樾,何不用混沌界中的妖魔呢。”
“我知道,你是想一石二鸟。”啻骊瞌眸,“可是文昭啊,你不要忘了,为何封在灵台里的是司樾,而不是你我。”
文昭一怔。
啻骊又道,“天有天规,不论是我还是神王,都要遵守。我们活得再久,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粟,还是会死,还是逃不开因果。”
文昭沉默片刻,道,“老祖,那司樾关在灵台三千年,或许……她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不会再作恶了。”
啻骊一叹,“那一战,搅得九重天翻江倒海,陨落了多少仙神。你让我怎么敢赌?”
“去罢。”她抬手,袖上金丝闪烁,光辉灿烂,“是时候了。”
文昭无话可说,垂头拱手,“是,谨遵圣命。”
他退了出去,啻骊身旁的箜篌仙子抬眸望了他的背影一眼。
啻骊偏身,揉了揉太阳穴,“行了,别扇了,为我抚一曲罢,清闲也就这两月而已了。”
箜篌收了扇子,欠身应道,“是,老祖。”
她走到垂帘之后,幻出本体箜篌琴来,为天界的副主安神弹奏。
几曲之后,箜篌服侍啻骊回殿休息。
待啻骊歇下,关上寝殿大门,箜篌立刻快步往一重天而去。
常理而言,仙神们需各司其职,是不能随意串界的,但箜篌身为啻骊老祖的贴身侍女,不管到哪儿都没有人拦阻。
这一路畅通无阻,待到一重天和混沌界的交界处,箜篌扭头四顾,确认周围没人后,立刻幻化了容貌,扮做一普通小仙,往混沌界而去。
仙族擅自前往混沌界,是必打入天牢的重罪。
这是箜篌第二次来混沌,上次来时,她还不是啻骊的侍女,只是个刚刚修出人形的无名小仙。
甫一离开天界的边界,四周的空气便叫箜篌恶心作呕。
和一派清气的天界不同,混沌界是清天和浊地的中间地带,此处气息驳杂,多是浑气。
妖魔们在此汲取灵气,犹如沙里淘金,金多,沙子更多,修炼起来比在天界艰难数倍。
正因如此,混沌界的妖魔普遍弱于仙神,直到五千多年前,混沌界出现了一座混沌宫,其宫主带领着混乱割据的混沌界走向了开天辟地以来最强盛的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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