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他一把拉开大门。
眼前金光一闪,下一刻,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恒子箫面前。
一方小室内,司樾口中啃着半颗黄杏,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恒子箫。
恒子箫亦是一愣,自己开的不是左门之刑门么,怎么会…他随即眸色狠戾,立刻拔剑刺向司樾。
“干什么干什么!”司樾两指架住他刺来的剑,晃了晃,“三天不见你小子要弑师了?”
恒子箫望着她,来来回回地打量她脸上的神情。
司樾被他看得恶心,弹开剑尖,“谁带你来的?”
恒子箫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哑巴了?”司樾问完,就见眼前的青年倏地红了眼。
他脱手松了剑,一把抱住了她,埋在她颈侧喘息啜泣。
“师父……”他沙哑地唤着,身体紧绷,微微颤栗。
司樾抬眸望向恒子箫身后。
关她的房门上刻有百道封印,可恒子箫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直到他出现的那一刻为止,司樾没有察觉到半点恒子箫的气息。
她抬手拍了拍怀里啜泣的青年,不由一哂。
她还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缘还没有尽。
她搂着抽泣的恒子箫,抬眸望着顶上的佛印砖块。
这就是她非结不可的缘么——
在她要送走恒子箫之时,佛门竟来亲自给他们作引介。
这场缘就如此不可解,如此不可避?
司樾暗叹一声。
“好了好了,”她拍了拍恒子箫的肩,“起来,出去了。别把鼻涕擦我身上。”
恒子箫起身,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师父,我没有……”
他眼睛还是通红着的,恒子箫从小就倔,极难看见这柔软的面孔。
司樾叹了口气,从他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来。
“给,擦擦罢。”
恒子箫低头,看着自己被撕坏的衣服,心中一片安泰。
这才是师父温柔时的模样。
“师父,”恒子箫倏地想起了来时听见的消息,“赵尘瑄正往这边来,我们快走!”
他说着便打量起可以逃走的地方,一回头,却见关押司樾的房门正大咧咧地敞开着。
这门所在的方向,正是他来时的方向。
如此说来,他推开的最后一扇门不是地狱,而是师父的牢房!
恒子箫一怔,那位老人到底是谁,为何要帮他破阵,又为何要帮他解开师父的牢门?
他心中疑云密布,可眼下时间紧迫来不及叙话,只拉着司樾的手带她出了塔。
塔外纱羊一见到两人便扑了过来。
“司樾!你总算出来了!还有子箫!你刚才去哪里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我被吸入幻阵之中了。”恒子箫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再说。”
“好!”纱羊飞在两人身后,沿小路从寺院后门离开。
出了这道门,司樾回头,又往那高耸的转业塔处望了一眼。
她眯了眯眼眸。
塔顶最高处,身披袈裟的弘慈正伫立其上。
在司樾回望之时,他对着她双手合掌,低头致意,仿佛一早就等候在那儿,专为她辞行。
两人一进门, 看见房里的司樾后如释重负,纷纷松了口气。
“真人。”蓝瑚低头行礼,宁楟枫更是道, “真人您可算是出来了。此行再要不成功, 恒弟可得趴在床上哭了。”
司樾嘴角一扬, “早就哭过了。”
恒子箫双颊涨红,想要反驳却也无话可说,只得转移话题道,“这次多谢二位了。”
“谢什么。”宁楟枫说, “我和蓝瑚早就把你当做亲弟弟看, 也早就把真人当做半个师父了。”
“是呀,”蓝瑚让紫竹取了幕篱,一双明眸笑意盈盈,“你要真想谢,不如叫声兄姊来听听。”
“这个好。”宁楟枫拍手, “这么多年了,还没听你叫过我们呢。”
恒子箫一顿, 脸上显露出两分小孩见远房亲戚的别扭来。
可宁楟枫和蓝瑚帮了他那么大忙, 这点要求他焉能不理。
恒子箫微微低头, 酝酿一番后拱手道, “多谢楟枫兄, 多谢…蓝姐姐。”
楟枫兄三个字倒还顺畅,可蓝姐姐一词却被恒子箫念得跟小媳妇似的, 头也别去一旁,不敢正视蓝瑚的眼。
见他如此, 屋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对了,”纱羊记起事来, “楟枫、蓝瑚,你们遇上赵尘瑄了吗?”
两人落座,宁楟枫道,“遇上了。才在等候室内坐了一会儿他就来了。”
“我们在时他居然已经来了?”
“他和我们一起等候弘慈大师,可大师迟迟未到,他便说要出去转转。”
宁楟枫看向蓝瑚,“多亏蓝瑚周旋。她问赵尘瑄是否常来雨霖寺,那赵尘瑄不敢明说自己是为真人而来的,便谎称自己偶尔会来佛寺参拜,反问我们为何来此。”
蓝瑚端起茶盏,“我便说我们刚刚订亲,是为求姻缘来的,此前对佛教不甚了解,他既然常来佛寺,就请他带我们去佛殿参拜。”
“他真的带着你们去拜佛了吗?”
宁楟枫道,“一开始自然是推脱的,说让沙弥带着就行。我反问他来寺里不拜佛,莫非还有什么事要办。他回答不上,只能同我们走了。”
“原来不是我们动作快,是你们拖住了赵尘瑄。”纱羊拍拍胸口,吁了口气。
“楟枫蓝瑚,你们不知道,子箫刚进佛塔就被吸到幻阵中去了,光我一个人在外面无头苍蝇似地乱转,要再遇上赵尘瑄,真不知该如何收场。虽说大恩不言谢,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了。”
蓝瑚笑道,“师姐年年寄来的花还不够吗。”
“不止是谢,”纱羊道,“之前净为司樾着急了,还没有祝贺你们订婚呢。”
她看向司樾,“他们为了救你可是花了整整一百万灵叶,你没什么表示吗?”
“一百万!”司樾叫了起来,一拍大腿,痛心疾首,“何不早说!”
“你关在塔里,去哪早说啊。”纱羊叉腰,“我们都被你折腾惨了,还不快拿点什么宝贝出来!”
“好吧。”司樾一指纱羊,“要是不嫌弃,这小玩意儿就归你们了,能说能动,活灵活现,养起来也不费神,就是吵了点,权当我的一点心意,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蓝瑚掩唇,“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司樾!”纱羊愤怒道,“还有蓝瑚……你怎么也开我的玩笑!”
蓝瑚弯眸,宁楟枫接话道,“既然真人已经无事,师姐也和我们一起云游如何?”
恒子箫也看向纱羊。
纱羊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严格意义上说起来,引导恒子箫飞升是司樾的任务,而她的任务是监督司樾。
因此不论是从前恒子箫游历人界,还是这次他随宁楟枫蓝瑚游历修真界,纱羊都选择待在司樾身边。
她不去,两人也不勉强。
今日忙了一天,总算把司樾从塔里救了出来。
众人各自歇息,决定明天再聊日后的行程。
宁楟枫蓝瑚等人离开后,司樾看向了恒子箫。
恒子箫身上的气息变了——
在转业塔中见面时,她还以为是被佛光遮蔽,可如今看来,并非自己错觉。
这小子身上的煞气灭了三分有一,而宁楟枫和蓝瑚身上的怨气竟也少了大半。
“小子,”司樾抬眸,望向恒子箫,“你说你踏入了转业塔的幻境,那幻境中都有些什么?”
恒子箫本在给司樾倒水,听到这话,他手上动作一顿。
背对着司樾,恒子箫道,“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些光怪陆离的乱象,荒诞得很。”
“是么……”司樾若有所思。
她料定恒子箫没说实话。
塔中必然发生了什么,才使恒子箫身上原本浓郁冲天的煞气削减了许多。
看来雨霖寺里不止有她未尽的缘分,还有恒子箫的因缘。
如此,她倒安心了不少……
“师父。”恒子箫将茶水递到司樾面前,“您在塔里受苦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苦了。”司樾笑道,“倒是你,惨白个脸,跟鬼一样,快调息去罢。”
恒子箫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司樾道。
“师父……”恒子箫抬眸看她,“我一定要和您分开么。”
“狐狸清窝,苍鹰驱雏,早晚的事。”司樾道,“你我道不相同,成仙这条路上,和我待久了没有好处。”
恒子箫垂眸,“我非要成仙么。”
“非要。”
恒子箫一怔,他望向司樾,那双紫黑色的瞳孔深邃浩瀚,全是他看不懂的神情。
半晌,他败下阵来,低低道,“弟子遵命。”
这是第二次了,司樾的口吻依旧没有半分松动。
恒子箫不再尝试,他有自知之明。
他答应了司樾,余生之内,会尽己所能提升修为。
但不是为了飞升成仙,只是为了遵从师命。
翌日早上,几人最后聚了一次,司樾便和纱羊离开了。
她把恒子箫留在了宁楟枫和蓝瑚身边,直到他飞升为止,师徒都不必再见。
“就…就这样走了吗……”纱羊趴在司樾衣领上,望着身后送他们的几个孩子。
二十多年前,恒子箫站在宁楟枫和蓝瑚身边还显得格格不入,如今他们一并站着,已无分别,仿佛是一块儿长大的同门亲兄弟般。
和司樾这样的魔头、她这样的虫仙相比,恒子箫到底还是更适合跟宁楟枫蓝瑚这等青年才俊相处同行。
“他心性已固,接下来就是个人的修行了。”司樾道,“你我待在他身边也无助益。”
“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孩子,说分开就分开了……”纱羊心中怅怅的,接着又看向司樾,“我以后还能在仙界和他重逢,可你往后就难见他了。”
“我一个魔,成天见仙做什么。”
纱羊一扯她的头发,“成天见仙怎么了?还是说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好痛。”司樾捂着头,“你说怎么了,才处了几十年我就秃了一半,要再相处下去,早晚有秃光的那一天。”
“我也没办法。”纱羊说,“我的力气太小了,打你别处都不痛不痒的,只能拔头发。”
“你就不能发发慈悲,做个不打人的善良仙子么。”
“我是不打人啊。”纱羊理直气壮道,“你什么时候见我打‘人’了。”
“你真是越来越不怕我了。”司樾睨她,“信不信我拔了你的翅膀,把你烤来吃咯。”
纱羊睁着一对澄澈的大眼睛,“都认识多久了,你还在我面前摆什么凶相!”
司樾哼笑,“也不知道是谁当初一见我就吓晕了过去。”
“那时候我不了解你嘛…”纱羊一顿,片刻,轻声问道,“司樾,我知道你绝不是坏人,当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真的做了值得被囚禁整整三千年的恶行吗?”
司樾哈哈一笑,“事到如今你竟问起这个来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并不是大家说的那样。”纱羊道,“不管是你,还是屠杀了整个煌烀界的子箫,你们虽是魔,可本性并不坏呀,为什么天界都是些岳景天那样的家伙,一见到魔就非要诛杀呢。”
不知是不是纱羊的错觉,这一刻,司樾望着她的眉眼竟有两分柔和。
她道,“你现在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文昭派来了么。”
“什么?”纱羊不解,“因为我善解人意?”
司樾搓了搓她的头顶,“因为我中意你。”
纱羊拼命推开她的手指,护住自己的头发,“说什么呢!又不是给你选妃,我可是来监督你的!”
“行行行。”
“说到岳景天,”纱羊道,“岳景天那边可怎么办?赵尘瑄回去通风报信的话,他肯定又会找过来的。”
“不打紧,我会改他的记忆。”
“万一弘慈又…”“不会。”
纱羊还没说完,司樾便道,“他不会再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可是岳景天的朋友,又不是你的。”
“那我们赌一赌,我押五枚灵叶。”
“昨天让你送礼,你说自己兜比脸干净,怎么一和楟枫蓝瑚分开就又有钱了!”
“嘿嘿。”
“亏他们那么尊敬你,你这样也算是长辈吗!”
“我不是,”司樾大言不惭道,“我刚及二八,做他们女儿都行。”
“呃…真是厚颜无耻……”
两人打闹着往前走去,留下身后漫漫黄土路。
司樾确信,她不会再见到弘慈了。
不管是她还是恒子箫,他们的因缘都已了结,再没有见弘慈的必要了。
如纱羊推测的那般, 赵尘瑄回去之后,岳景天果然追了过来。
这一次没有弘慈为他护法,司樾便继续了上一次未完的咒术, 将他记忆做了微调。
照旧把昏迷的岳景天丢在路旁, 照旧摘下他的储物器, 司樾畅快地走了。
她本想找一处孤山蜗居,但修真界不比凡尘界,修士们做起土木来轻而易举,但凡是山基本都被开发占据。
司樾晃了一圈, 带纱羊进了北边的森林。
“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纱羊搓了搓胳膊, “这里可是妖魔们的老巢。”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
“可我不是!”纱羊道,“这里不仅阴气重,寒气也重。到处都是雪,离村子又远,我们吃什么呢?”
司樾噗嗤笑了出来。
纱羊不明所以, “你笑什么?”
司樾瞥向她,“你是真把自己当虫子了?竟操心起食物来。”
纱羊一愣, 猛地一敲自己的脑袋, “都怪你, 我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居然习惯了进食。”
“我可没逼着你吃。”
“是是是, 是我自己定力不够。”纱羊抱胸, “可既然已经解决了岳景天,我们也没必要非来这样的苦寒之地吧?你搜刮了他那么多钱, 就不能在温暖的地方买栋宅子吗。”
她一缩脖子,躲过头顶松枝上砸下来的一捧雪。
险些被压扁, 这也太危险了!
“这里除了树就是雪,我们要住在哪里?”
白雪覆盖了大地, 一眼望去皆是黑色的树木,除几只寒鸦外,再见不到一点儿生气。
“我既然来,肯定有所打算。”司樾偏头,避开旁边的枝杈,“你少操些心。”
“这可是我未来百年都要住的地方,能不操心吗。”
她们快要走到森林的中心,纱羊只觉四周寒气越来越盛,她忍不住再度劝道,“司樾,不能回裴玉门么,为什么非要来这里?”
司樾这一路找的都是荒山野岭。
送走恒子箫,不仅是因为他和宁楟枫蓝瑚在一起修道更好,也是因为司樾的时间不多了。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粉碎了三块紫晶,照此下去,那发出紫晶的人很快就会寻觅到她的踪迹。
那可不是个好说话的家伙,恒子箫跟在她身旁多有麻烦。
她不回裴玉门,也是怕像先前两次那般破坏了裴玉门的安宁。
这些话司樾没有和纱羊明说,纱羊的耳目便是文昭的耳目,紫晶一事,她向来是瞒着纱羊的。
她只道,“这煌烀界中,我也就能投奔这里了。”
“投奔?这里?”纱羊眨了眨眼,“你在这里还有熟人?是谁呀?”
话音刚落,前方忽然传来树枝摇曳的沙沙声。
纱羊一惊,立即缩进司樾的衣领当中,只露出一双圆眼警惕地盯着前方。
咔嚓……咔嚓……
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某种巨物正在靠近。
“司樾!司樾!”纱羊低呼起来,“你听见了吗,是不是有妖精!”
司樾乐道,“你自个儿不也是妖精?”
“我是妖仙!好吧,说是妖精也不算错,可我是好精!”
“指不定人家也是好精。”
“你在说什么胡话!”纱羊不假思索道,“这股煞气必是邪妖无疑!”
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白影,黑色的树干之间,这抹白影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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