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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千岁(水上银灯)


“这样也挺好的。”
卫衣的手顺着衣襟滑进去,在她的腰上轻轻划过,繁缕耳根发热,烫的很。
她嫁与卫衣多年,倒是没什麽可遮掩的,但到底白日里是害羞,加上她又天生的怕痒,很怕卫衣的捉弄。
“大人再闹,我可是要恼的。”繁缕娇嗔地说,随即滚到了里面。
卫衣伸手捉住她的脚踝,他知道繁缕怕痒,手在皮肤上轻轻一拂,便是要发笑的。
“这天底下,你最不能恼的,就是本座了。”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繁缕怕他捉弄,连声应承。
卫衣故作遗憾的摇着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说:“这是什麽,恩爱有余,亲热不足。”
繁缕可不信他这个,她难道还不了解他吗,生来就不是轻易自卑的人呀。
她拧了拧督主的耳朵,嗔了一句:“促狭。”
两人倒是闹了好一会,卫衣心底那一点阴郁消散了大半去,担忧也压了下来。
按照他往前的想法,自然是人上人最好,他知道自己的贪婪,但他喜欢这贪婪。
然而,这贪婪同时也会将他送上死路,他知道的,所以他梦见了。
繁缕本来没什麽困意的,可是说了许多话,最後昏昏欲睡的,口中的话变成了低声的呢喃,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暮色,鸦倦还巢。
卫衣半披散着头发背对着她,满屋的昏黄之色,繁缕披上衣裳,走过去从後面抱住他的腰身,说:“大人在看什麽?”
“这香烛,看来是有些古怪。”
繁缕拿起桌子上熄灭的香烛闻了闻,颜色竟然是绿色的,像是碧玉做成的,转过头对他说:“这香烛的味道倒是很好闻,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卫衣掀了被子,穿上鞋子过来,说:“嗯,是挺好闻的,贡香嘛。”说着,便接过繁缕手中的香烛,盯着这东西似乎要看出个什麽来。
繁缕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松开手坐了下来说:“大人,这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看着不太寻常?”
的确是不同寻常。
後来,卫衣也这样去问的殷斯,殷斯很不着意地回答说:“这个,我怎麽知道,这是我们大人给的。”
“哼,真是有意思,现下这等门道都用上了。”卫衣当着他的面,这麽着说了一句。
殷斯略微挑眉,偏过头来,瞧着他嗤笑一声道:“怎麽,卫督主还看不得这些歪门邪道?”
宫里这麽多年,什麽肮脏龌龊的手段没见过,不过是一段香烛,又不会害命,算得了什麽。
谁看不得,他也不会看不得。
卫衣缓缓一笑,说:“自然不是,殷大人不要误会。”
卫衣手里握着这一段香烛,敛在袖子里,他记得,陛下最近用的熏香似乎也被换掉了,那麽想必效应就不一样了。
殷斯不提,他也就当做不知道。
女人不得参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陛下从不与桐妃娘娘说这些事情,即使偶尔吐露一两句,桐妃娘娘也是极为聪明的敷衍过去。
繁缕伺候的时候,听见过桐妃问起长安城里皇後和太後的境况,语气里含着担忧。
而陛下则谈之变色,拂袖怒言道,不要与他提卢氏之人。
桐妃吓坏了,连忙婉言应下,自此再不敢提及太後与皇後娘娘一字。
繁缕只道陛下与太後娘娘亲母子,哪里还会有隔夜仇的呢,显然,桐妃对於这件事也很疑惑,她想不明白,谁也不明白。
繁缕回去同卫衣说了此事,谁知卫衣了然一笑,但就是什麽都不说,繁缕知道,卫衣一定是晓得内情的,甚至,他都有可能是某些事情的始作俑者。
卫衣听了繁缕对他的臆测後,一点生气都没有,他也说不好,有些事情是否会有自己曾经的手笔。
譬如,往日朱雀街赌坊有人被打断了一条腿,看似与他无关,但一路细查下去,那人的家族的营生正是被他利用打压过,才导致此人失意而靠赌博寻求刺激。
所以,还真不能妄下断论。
他还是比较勇於承认自己的某些行径的,以前有人告诉过他,不择手段也是有一种智慧在其中的。
这大概是,作为奴才的智慧和卑微的自尊。
不出半月,行宫里的左淩轩便得到消息,庆山王登基了,对,称帝登基,华冕龙袍。
左淩轩怒极,自己在宫里摔了整整一博古架的青花斗彩瓷器,在稀里哗啦的碎瓷声中,胸腔里翻涌的血气才渐渐冷静下来。
陛下每每发脾气都这样,宫人已经习以为常,而这一次,宁润稍一抬眼,愣了一下,陛下的眼眶泛红,哭了。
他看见了什麽,陛下竟然哭了。
宁润立刻复又低下头去,这不是他该看见的一幕,但还是忍不住暗生感念。
左淩轩的情绪最近一直起伏不定,但从他伺候这位起,就没见过他因为哭红过眼眶,只当初被摄政王气急了,还是气红了眼。
殿中人不敢出声,直到左淩轩稳定下了情绪,看见满地狼藉,踹了身边的宫人一脚,吼了一句:“一群不长眼的东西,不知道收拾了吗。”
宁润迅速一撩拂尘,跪下诚惶诚恐请罪道:“是是是,奴婢遵命。”随即带人一点点的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以免不小心伤了陛下龙体。
“陛下,各方人马已经接到御令,只待陛下皇命遣之。”
“臣参见陛下。”江郡王大步进来,径直俯身跪在陛下面前。
这一夜,烛火明亮,养兵蓄锐已然多时,只待战役一触即发。
临行之前,卫衣站在廊下对她说:“我们很快就会成功了。”
“大人只管去,不用惦念我。”繁缕抬手整了整他褶皱的衣领,面色淡然。
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慌张,甚至觉得,即使卫衣真的出什麽事,她还能好好的去接受这个消息,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人,都会成长的。
见识多了,怕的就少了,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女子,总是比温软娇花来的强。
卫衣有点怀念她当初的依依不舍,拂了拂她的鬓角,说:“这一次,你倒是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的怕无济於事,大人总归是要去的。”
“那样的话,再好不过。”卫衣的手指微微一颤,又弯唇笑了笑,抑制下心底的想法,她可真令他无法舍弃。
卫衣随陛下再次离开的时候,繁缕正跟清平在桐妃娘娘宫中,这里再怎麽仿照皇宫的格局,终究只是行宫罢了,桐妃住的不安心,也不舒心。
这里的女人等待着,凯旋的消息。
在乌衣骑的辅佐下,陛下成功反杀,而庆山王等人节节败退,里应外合,有如神助,一路直逼入皇城,卫衣心底震撼,他从未想过,乌衣骑有此之力。
魏长恭虽有武功,但毕竟不是沙场上出来的,据说也是死在了江郡王的手下。
庆山王从龙椅上下来,站在丹墀上,俯视着左淩轩一行人,叔侄对峙,左淩轩与庆山王多年未见,殷斯在旁跟随,卫衣心不在焉的。
回首随意的扫了一眼跟来的乌衣骑诸人,从一张陌生面容之上掠过时,眼皮陡然一颤,他没看错,这位的胆子忒大,竟然敢出现在这里。
庆山王自幼年便开始学武,看见他来杀气腾腾,肆意挥舞了两下,左淩轩吓了一跳,在乌衣骑众人的保护下退了两步,又後知後觉的有些羞恼。
“废物。”庆山王见他这害怕的样子果然嗤之以鼻。
左淩轩恼羞成怒,竟然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一意要杀他性命,庆山王没料到他如此易怒,但对左淩轩并不放在眼里,走过去想要近身搏战。
谁知,忽然不知哪里的暗劲,庆山王没有把控好手上力道,剑朝左淩轩飞了出去,而左淩轩面对庆山王的攻击,他下意识将手中的剑刺了过去。
“啊!”锋利的剑“噗嗤”一声,洞穿了庆山王的心口,血色浸染了明黄龙袍,一声略带惊愕的单音从庆山王口中发出。
左淩轩惊呆了,自己竟然这麽轻易的就斩杀了庆山王,看了看自己握剑的手,一种兴奋从心头蔓延,起伏不定的胸膛溢起狂喜。
庆山王也惊呆了,令人扭曲的疼痛从心口开始,他的目光很快就由错愕转为愤怒,直直的盯着前方。
唯有卫衣注意到了,庆山王的目光穿过陛下,也穿过他,落在了他们身後黑衣人的身上。
可他说不出来任何话,张了张嘴,左淩轩以为他是有话对自己说,最後只见庆山王带着不甘的目光倒在脚下。
所有人都在高呼,逆王已死,真龙归位,左淩轩也很快沉浸在这种兴奋里,他的一切都还是他的。
没有人注意到乌衣骑中人的离开,卫衣追了出去,约莫转过了两个宫殿的甬道。
却没有人,空荡荡的,只有一卷清风微微拂面,他怔愣了下来。
怎麽回事?
殷斯从後面追了上来,看见他这样站着,抬手一拍他的肩说:“卫督主,你这是怎麽了,急匆匆的跑这里来干什麽?”
卫衣敛了神情,对他肃容说:“那位竟然来了,你们怎可如此不小心?”
殷斯一脸讶然,随即断然摇头道:“这绝不可能,我们定不会让主上涉险的。”
然而卫衣不清楚的是,殷斯口中的主上,究竟指的是哪一个,乌衣骑听命於玄衣,那是否也听命於玄衣之上。
他想,若真的是,那位也不是那麽心慈手软的。
算了,其实是不是那位,都没什麽关系,毕竟大局已定,未来的路很明朗。
最後,左淩轩斩杀庆山王於重华殿下,庆魏之变就此结束。
这一切顺利的可怕,他们回归,杀戮出奇的顺畅,像是天命所归。
当然,左淩轩也为此留下了暴虐的名声,他知道有人捣鬼,但是又抓不出来是什麽人。
这些朝臣表面看上去,个个忠心不二,可他总觉得,这忠诚之後就是背叛,这些人早已经背叛了他。
他们都是狡猾的狐狸,比低贱的商贩还要精明,这些臣子,都是不可信的。
繁缕等一介女子,对此诸事自然什麽都不了解,只知道在若江行宫居住了半年之後,忽然有一天,桐妃娘娘接到皇命,他们可以还朝了。
和仓皇狼狈的来路不同,回去的行程马车华贵,仪驾齐全,随行而来的还有长安皇城的侍女。
繁缕自然是退居其後,坐了後面的马车,回宫的一路上倒也自在逍遥,舒适的紧。
而皇宫,丝毫没有什麽变化,女医馆果然也如清平所言,没受什麽影响,地处偏僻,还是很有好处的。
他们的房间也遭到了翻查,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繁缕除了一道圣旨,和一个药箱带走了以外,其他留下的东西都没有了,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好生的惆怅了一阵。
倒不是钱财得失的计较,只是卫衣送她的簪镯也一无所踪,小松子过来一看便知晓了,劝慰道:“夫人莫要不高兴,也怪小的们无能,那叛军一进宫,什麽都保不住。”
“没事,你这麽一说,倒显得我想不开了,再怎麽也怪不得你们,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呀,我去收拾一下房间,你们干活去吧。”
繁缕自我开解了一下,她只是觉得那是卫衣头一次送她的首饰,弄丢了甚是遗憾。
小欢子去领了新的女医官宫装回来给她,繁缕穿上了身,别有一番感触,在行宫的时候,也顾不上什麽宫服,她都以为日後穿不上了。
繁缕对镜舒展好衣裙,干净清洁,问道:“怎麽样?”
小欢子挠了挠头答道:“这麽久没看见督主和夫人,小的们这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现如今再看见夫人这一身,才觉得真是一切都好了。”
繁缕忽然问道:“小欢子,你就一直留在这里伺候吗?”
从她来到西厂,小欢子就在这里,现如今,连小平子都被卫衣去了别处,他还留在这里,不进不退。
小欢子搓了搓手,笑嗬嗬的说:“嗯,小的知道夫人的意思,只是与其伺候贵人,倒不如留在这里。
小的没有小平子和宁公公那麽聪明厉害,还是留在这里伺候督主和夫人更好,更何况,谁听咱是西厂出来的不高看一眼。”
“也是这个理。”繁缕点头说。
小欢子的性子像个孩子,有点憨憨的。
督主忙得很,繁缕收拾好自己头一件事就是去了女医馆,这条路还是很熟悉,但是墙外的西府海棠都被糟蹋的不成样子,督主怕是要心疼的。
她站在清秋院的门口时,白芷正在院子里看晾晒的药草,一抬头就看见师父站在门口,顿时像被烫了尾巴的兔子跳了起来。
她的小徒弟一边冲她蹿过来,一边扬头向房间里喊:“青黛师叔,快看谁来了。”
“师姐。”青黛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看见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青黛。”
白芷和青黛她们着实是担惊受怕的好一阵,一直没有繁缕的消息,又听说宫里死了不少宫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被扔到乱坟岗去了。
这里面,万一有师父怎麽办?听青黛说,白芷晚上偷偷在被子哭过,小姑娘,对自己的长辈总是很依赖的。
繁缕一进入久别的女医馆,白芷就冲了上来,把她抱了个满怀,小丫头这半年可长得忒快,已经到了她肩膀的位置。
青黛正亭亭玉立的站在她後面,面带笑容的看着她们,端庄稳重的像是个长辈。
“师父,你没事太好了。”
这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繁缕心道。
她又转过头去看她的小师妹,青黛很老成的说:“师姐,没事就好。”
白芷搂着她的手臂,一边往清秋院里走,一边眉飞色舞的说:“青黛师叔可厉害了,当时大家都吓得直哭,连女医馆的几位姑姑也不敢出去,唯有青黛师叔站出来主持大局,稳定人心。”
也许在白芷看来,青黛是师叔,能够做到这一切理所应当,但繁缕是很震惊的,那时候,谁不是害怕的瑟瑟发抖,青黛也不过是个未满双十的小丫头。
繁缕也跟着她笑言:“对,你师叔很厉害的,一定要跟她好好学。”
“是,徒儿遵命。”
青黛抿着唇带着笑,经此一事,她不仅得了太医院的赞誉,顺带在女医馆树立了威严,谁见到她不是客客气气的。
相比起女医馆的生机勃勃,反而是风光无限的西厂,遭到了一番清洗与压迫。
庆山王极度不喜西厂的存在,当初的西厂,拔除了他不少在长安城曾经的暗线,想来可恼。
从入宫便冷落下来,加之整个西厂群龙无首,被打压的七零八落,具体个中详情如何繁缕不知道。
卫衣抓紧时间整顿了西厂的人手,面对破落的情形,他实在是无法忍受,这西厂虽然不能说是他一手打造的,但却是在他手中逐步壮大的。
回来看见被人糟蹋这样,心里暗骂了一万句庆山王死的好。

卫衣眼看着卢国公府的门匾被拆下, 朱漆大门贴上了封条。
卢皇後并没有被废, 但人人都知道, 卢国公府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左淩轩回来後, 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後见的她, 在此之前, 卢玉采都是被囚禁在自己的宫殿里的。
庆山王还没来得及卸磨杀驴, 就被左淩轩反杀回来,左淩轩倒是很高兴,他委实是太乐意亲手处置这卢氏一族。
反正, 也没什麽血缘,况且,他们随时可能透露出他的真实身份, 杀掉的好。
他自问与卢玉采有过夫妻之情, 将她一直囚禁在这里,慢慢的容颜老去, 也挺好的。
卢玉采笼着薄衣, 跪在地上, 瑟瑟发抖, 依旧的光彩照人, 花容月貌, 然而左淩轩却看不上这美色。
左淩轩低头看着她笑,背着阳光,脸色阴沉沉的, 说:“好的很, 寡人的皇後。”
卢玉采一言不发,她不是不怕死,但更怕眼前这样,明明自身安然无恙,却又无计可施。
“你们想做什麽,害死寡人,再扶持一个傀儡,你们卢家真是好计策啊,想要做皇帝吗,寡人不同意。”左淩轩气急败坏地跳着脚,一点都不像是一位皇帝。
卢玉采脑子里一片混乱,总是闪现过以前看见左淩轩的模样,明明就是皇帝,跟在卢太後身边神情瑟缩阴郁,与现在的气焰高涨真是迥然不同。
跳梁小丑,她不知道怎麽的,脑海里就浮现出这四个字,对,就是跳梁小丑。
她轻咬牙根道:“这,并非我错。”
左淩轩嗬然冷笑,勾唇道:“不是你的错,还是谁的,你这恶毒女子,你真当寡人什麽都不知道,你害死自己的堂姐,太後娘娘害死耿氏,哼哼,你们姑侄二人倒是一脉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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