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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千岁(水上银灯)


这是她们第一次进来,看到富这丽堂皇说不尽的一切,繁缕突然理解了,为什麽冷宫的那些女子会疯了。
离开了这个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却都发疯了,浑浑噩噩,不敢置信自己从高高在上的主子变成了奴婢不如的废妃。
寻常百姓讲究的是,衣食不愁,家中有後,一家子人团团圆圆的就是福份了,若是偶尔发点小财,吃顿好的,更是求之不得了。
而这皇宫简直就是仙境了,最尊贵的位置,最精致的膳食,四方进贡的珍宝,琼瑶玉台也不过如此了。
那样的人,经过了花团锦簇,哪还忍受的了枯叶凋零。
有些人本就是金枝玉叶,出身优渥世族,再不济也是小富之家,官宦之女,冷宫虽然还不到残破不缺的地步,看着也比民间的许多民房要好,但是,和眼前的一切再行对比。
那冷宫简直就是泥淖一样的地方,肮脏,荒凉,不堪,不仅是心境的差异,现实环境的刺激更大。

第15章 笞刑
唯有疯了, 才可以逃避现实里的窘境与难过, 沉浸在幻想中, 自己依旧锦衣玉食, 高高在上。
她们这些人匍匐在这里, 卑微而渺小, 如蝼蚁一般瑟瑟颤栗, 这一切都是因为权势。
繁缕胡思乱想着,却一步也没耽误随着众人的动作,地上的石板平整, 一行人顺从的跪下去,天青色的医女宫服此时倒也悦目,整齐划一, 干净利落。
而杨太医经人通禀随宫女进入了寿安宫, 留下她们跪在门外等候。
卫衣一袭石青圆领杭绸长袍,外面裹着黑色的斗篷, 身形修长, 带人从旁边的折廊下从这里穿过, 看到寿安宫外跪着一堆人, 微眯了眯眼睛, 问道:“那些是什麽人?”
宁润跟在後面, 远远一看衣着就知道了,躬身答道:“回督主,是女医馆新晋的医女, 今日来拜谢皇恩的。”这是宫里多年的老规矩了, 督主不大关心这些琐事,不晓得也是理所应当。
“走了,去面见了陛下,还要回去西厂去。”
卫衣淡扫一眼,面色肃然越过众人,身後跟着的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宁润,也就是卫督主的徒弟。
紧接着,远处就逶迤而来一路人,宁润抬头扫了一眼,道:“今个是摄政王妃入宫觐见太後娘娘。”
摄政王妃与太後娘娘既是妯娌,又是姨表姐妹,据说摄政王与王妃的亲事还是太後娘娘亲自做的媒,亲上加亲。
繁缕低垂着头,站在杨太医身後,她很想抬头看看真正的贵人长什麽样子,杨太医等人皆避而侧之。
摄政王妃像只高傲又矜贵的孔雀,缓缓的从她们面前走过,华服美饰,如雪凝脂,朱唇皓齿,繁缕倏然头皮一阵发麻,恍然想起了一句诗,道是: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
这样的妩媚倾城,艳丽殊色,繁缕想,老天果真的眷顾这些贵族女子呀,出身优渥,又是这样的美色,这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啊。
绿鬓朱颜倾国色,姿容雍华引天香,如此女子足以令人羞愧,而不敢生出任何嫉妒之情。
这样的女子,莫不是绝色妖姬降世,汇集了百花妖媚一点红的仙蕊,那看似轻浮的妖娆偏生又被举手投足间优雅气度压了下去,集美艳与典雅於一身的脂红牡丹仙姬。
这般惊艳绝伦的美貌,如何不让她们这等素白淡蕊自惭形愧,不敢攀比。
众人屏息行礼,很快摄政王妃就如风一般从她们面前过去了,香风盈然。
与此同时,杨太医终於出来了,同时出来的还有一位女官,应是太後身边的掌事姑姑。
她居高临下的站在台阶上,对她们缓缓道:“太後隆恩,特嘉许新任医女锦缎数匹,以慰众人辛苦,望你们日後勤勉尽职,以报皇恩。”
杨太医眼都没抬,就领着众人谢恩,每年都是这样,他都把这套话背熟了,众人依次领了封赏,站在杨太医身後,等掌事姑姑回去後,才领着她们回去。
来的时候不觉得,虽然知道见不到贵人,但还是充满了忐忑不安,等走回去的时候,怀里又捧着或者抱着封赏,还要保持相应的仪态,太阳也慢慢热了起来,这才觉得这段路很是太长了。
艳阳高照,众人连说话都顾不上了,毕竟已经是夏天了,都已经小半个月没有下雨了,繁缕现在只想回到女医馆,先痛痛快快的喝一大壶水。
好不容易回到女医馆,一行人才放下东西,就被人叫了出去,林医女要带她们往值房去,边走边道:“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要开始轮值,值房的一些事情我随後会和你们说,等到了值房,首先就要排你们的轮值顺序。”
等到了值房,是颇为简单的一所小院,院中种了两棵黄角树,绿叶成荫。
林医女道:“每日值房留两个医女,你们先来排名吧。”
紫苏正好在值房,听到了林医女在排名单,过来道:“让繁缕和排我一天吧。”说着,还冲繁缕坏笑着眨了眨眼,她和繁缕最为熟悉,待她如亲妹妹一般。
繁缕也回应着笑了下,紫苏对她道:“今天就是我轮值的日子,你留在这里就不要走了。”
而桔梗同林医女排在一天,栀子和另一个人同一天,桔梗一直魂游天外的,对什麽反应都很淡漠,听了安排也只是微微一笑。
“今天去给司珍局的姑姑看病。”繁缕跟在後面,背着药箱,跟的很紧。
顾名思义,司珍局的乃是掌管後宫珍宝的部门,司珍局的王姑姑有些风寒,待紫苏和繁缕倒也还和善。
前面有一处假山群,转弯迎面而来一路人,为首的女子高昂着下巴,对於前面的人熟视无睹,怒气冲冲的朝紫苏撞了过来。
“什麽人?”
两人相撞,顿时跌倒在地,那女子娇声怒斥。
紫苏方抬起头,瞬间惊悸道:“庄嫔。”
当即心如死灰,完了。
庄嫔後面的宫女顿时簇拥上来,推开了紫苏,将自家主子扶了起来,围着庄嫔关切道:“娘娘,您没事吧。”
紫苏当时就跪在了地上,繁缕怔了怔,被庄嫔身边的蓝衣宫女嗬斥道:“大胆奴婢,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了娘娘,还不速速见过庄嫔娘娘。”
紫苏悄悄的拽了拽她的袖子,繁缕跟着迅速跪下,齐声行礼道:“奴婢见过庄嫔娘娘。”
庄嫔生了一张芙蓉面,花娇柳媚,她在宫中自持有所依仗,皇帝作夫君,太後为靠山,天之娇女也不过如此。
不过从见过摄政王妃的盛世容颜之後,繁缕觉得庄嫔也不是够看了,只算得上摄政王妃的三分颜色,丰腴不及,妩媚不及。
显然,庄嫔娘娘此时的心情并不好,扫了一眼繁缕和紫苏,越看越气,那一身天青色的衣裳与桐嫔献媚的衣裳一个颜色。
她睥睨般扫了一眼二人,朱唇轻启,冷声冷气地刻薄道:“真当自己穿的素雅就干净了似的,不过还是奴才罢了。”
紫苏和繁缕不知所以然,只能跪在地上连连认错,这位主子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招惹,今日偏生倒了霉。
紫苏跪地恳求道:“庄嫔娘娘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吧。”
庄嫔原本在皇宫中是陛下唯一的嫔妃,可自从今年选秀过後,陛下身边又多了十几个出身等,各具风情的贵人嫔妃。
桐嫔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姿容清丽,出自书香门第,入宫之时被封为桐贵人。
那日大雨方停,荷花正艳,陛下去赏荷花,桐贵人一袭天青水雾湘裙,出现在湖畔亭中吟诗作画,当即被陛下赞为清绝无二色,唯有桐卿才配得上这一袭雨过天青秋雨色。
随後就下了口谕,晋封桐贵人为桐嫔,为一宫之主,当夜桐嫔就得到宠幸,如今与庄嫔算是势均力敌。
庄嫔今日心情不好,却不巧正正好繁缕二人碰了上来,她一声令下,让人将她们押到了附近的凉亭。
亭子里是凉瓷凳,庄嫔施施然落座,宫女手持纨扇站在身边轻轻为她扇风,自己额头上却沁出了汗,而紫苏繁缕二人被押着跪在了亭子下,更是炎炎烈日,酷暑难耐。
繁缕身上还背着药箱,她袖子里的手暗暗教着劲,她本就属於爱出汗的人,不仅背後早已经被洇湿了,此时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鼻尖滑下,落在地上溅出一块湿润,但很快就被热烈的阳光晒干了。
脸上烧热,不用看都知道红彤彤的,眼前一片水雾朦胧,不是眼泪,而是汗从额上滑落凝於眼睫,眼前一片水雾发黑,什麽都看不清楚。
她听见庄嫔娘娘的声音,骄矜的很:“什麽样的规矩,也敢随意放出来冲撞人。”
“禀娘娘,奴婢二人万万不敢。”
紫苏跪伏在地,竭力解释道,繁缕也木头人一样跟着跪伏下去,这往地上一爬,还不如不爬,地上的热气直接渗透到了脸上,热腾腾的。
“娘娘,奴婢不敢。”
她可能不用娘娘教训,就要被烤熟了,膝盖早已经无知无觉,恐怕要烫伤了。
原本的水青石地板路被烤成了白青色,繁缕体力支持不住,却不敢对庄嫔不敬,死死的咬着牙根,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娘娘,奴婢两人只是路过,并非想要冲撞娘娘啊!”
庄嫔坐在亭中有人扇风,衣绸清爽冰凉,自然不觉炎热,听到二人声音低不可闻,勃然怒喝道:“这大胆的奴才,还敢巧言令色,口舌狡辩,对本宫不敬,来人,笞刑。”
宫人的声音冷硬:“是,娘娘。”紫苏两人一阵瑟缩。
庄嫔娇纵,女医官又品阶颇低,自然有些任人揉搓,可大部分人想着终究自己有一天会生病,大多对女医官比较客气,哪想这庄嫔竟是个不明白事理的,也莫怪皇帝不喜她。
而同为嫔位的桐嫔却风光无限,处事温和有度,八面玲珑,颇得人心。
“庄嫔娘娘饶命啊……唔。”紫苏只说了一句便被堵住了嘴,而繁缕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也被人同样用了帕子堵住嘴巴。
两人分别被人拖着按到了春凳上,当脸挨上斑驳冰凉的凳面时,繁缕鼻尖嗅到浓浓的血腥气,才晓得真正害怕起来,浑身颤栗起来。
迟迟没有听到板子落下的声音,庄嫔横眉冷目,厉声催促道:“打啊,给本宫狠狠的打,让这些贱人知道什麽叫宫里的规矩,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在庄嫔的眼皮子底下,宫人不敢耍任何虚招,厚重的红枣木棍,抡下第一下的时候实打实的,随後的板子如雨点一样劈啪打下来,繁缕当时身後火辣辣的疼起来,眼泪扑簌簌的顺着脸颊淌下,同汗水混杂落下。
此时,许多人簇拥着一个石青色薄绸袍的人缓缓走了过来,那人言辞犀利,口吐讥诮道:“本座竟不知,庄嫔娘娘的威风都耍到这里来了。”
庄嫔惊道:“卫衣?”
旁人皆惊,纷纷躬身行礼道:“见过卫掌印。”
“见过庄嫔娘娘。”卫衣略微欠身,丝毫没有奴才的样子,庄嫔知道这人现在不能得罪,不敢有所计较。
卫衣来了,动刑的宫人喏喏行礼後,也不敢再动,伫立在一旁,繁缕心想着,总算是停了。
庄嫔唇角勾了勾,略带冷笑,昂然道:“卫督主怎麽来了?”
她不信,这狗奴才真敢折了她的颜面。

第16章 妃嫔
庄嫔依旧坐在瓷凳上, 时间久了也觉出热来, 卫衣站在台阶下一点也不燥热, 额上更是一丝汗迹没有, 清爽干净, 不卑不亢的。
“庄嫔於此大动干戈, 莫不是在同谁示威不成?”卫衣的神情平淡, 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
庄嫔自然知道这里离西厂最近,可她偏生就要这里打人又如何。
她掩口一笑,不屑道:“本宫不过是小惩一下这两个不知规矩的宫人罢了, 也省得她们日後闯出更大的祸。”
“可不是,谁不知道庄嫔娘娘最心慈仁善,六宫之中颇有贤名, 卢家也是如日中天, 讨好还来不及,怎麽敢得罪呢。”
卫衣走近了几步, 从繁缕身边飘然过去, 只见一袭衣袂轻轻擦过她的面颊, 带着略微的凉意, 松木清香, 繁缕有些想哭, 她怕极了。
谁也不知道,这位究竟是来救命的还是催命的。
“哼,你既然知道, 最後不要与我卢家做对, 本宫日後尚可饶你一命。”庄嫔昂然道,摆弄着染了丹蔻的手指。
卫衣脸上似笑非笑看得庄嫔瘮的慌,他端着手,挺直了腰板,面相生得和善,笑起来更是温柔,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他面上似笑非笑地讥诮道:“庄嫔娘娘这是什麽意思,倒也难为皇上不喜您了。”如此的不识抬举。
“你……你说什麽?”庄嫔被气晕了头,颤着手指恨恨的指着他。
她最记恨人说自己不得皇帝宠爱了,偏偏这个卫衣连她背後的卢国公府都要让他三分,自己在他眼中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
“按庄嫔的意思,倒是本座错了。”卫衣面上含了三分笑,庄嫔却背後发寒,今天难道是出门没看黄历吗,怎麽这麽倒霉。
庄嫔冷然嗬笑,目光闪烁着猜测道:“卫督主怎麽突然为两个不值一提的小宫女说话了。”
庄嫔听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她觉得自己可是要当皇贵妃,皇後的。
可恨这卫衣屡次激怒她,也休怪她狠毒了,庄嫔脑海中灵光一闪,挑眉恶意道:“莫不是督主瞧上了哪一个不成?”
繁缕的脸搁在凳子上,萎靡不振的低垂着头,已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可恨庄嫔娘娘却仍然不肯放过她们。
只听卫衣风轻云淡回道:“庄嫔娘娘与其整日里胡思乱想,不如想一想,为何不得陛下欢心的好。”
庄嫔手中绞着帕子,心里却骂着卫衣这个该死的阉人,往日这样的事,别的嫔妃也不是没有做过,他都是视而不见的,今日却偏偏与她作对。
这一席话戳到了庄嫔的痛处,又似乎听见卫衣的那些随从隐隐发出嗤笑声,但又细不可闻,她气得满面羞红,究竟是谁高抬贵手还不一定。
庄嫔猛然指着他,怒极反笑,勃然道:“卫衣,你,你好样的,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说完,便愤愤而去,只是粉面上犹含恨色,卫衣眉眼稍抬,看着那华服女人气急败坏离开的背影,心中暗骂了一句,蠢人。
卢家的人,果然个个都愚不可及。
庄嫔居然走了,居然真的灰溜溜的就走了。
那一刻的卫衣,映在两人的眼中,尤其是繁缕,卫衣从前在她眼中有多可怕,而今就有多高大。
“奴婢多谢督主大人救命之恩。”紫苏二人被扶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卫衣面前。
从小到大都没挨过这麽重的打,她还不敢掉眼泪,宫里不许哭,心里再苦再累,面上也要带着笑。
听见声音卫衣回头,他眉眼如水,波澜不惊,其实倒不是为了救这两个宫人,只是想借庄嫔给卢国公一个警告。
看到其中一个似曾相识,依稀是两个月前雨夜救他的小姑娘,脸色惨白的不像样子,不好看得很,他微蹙眉,随口问道:“你们叫什麽名字?”
“奴婢紫苏。”紫苏尚且好一些,还能自己站着。
“奴婢繁缕。”繁缕低头敛眸,弱声道。
她眼前有点发黑,晕乎乎的,只能半倚半靠在紫苏身上,再不走的话,她真的快倒在地上了。
面前的小姑娘额上湿答答的,一身的狼狈,像是只淋了雨的小狗,眼睛也水淋淋的,卫衣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摆手道:“走了。”陆午等人紧随其後离开。
亭子里只剩下没反应过来的紫苏和繁缕面面相觑,半晌,紫苏才怔怔道:“这位卫督主胆子真大了。”
那可是皇帝的宫嫔兼表妹,卫督主不仅三言两语将人杀了下去,并且居然明嘲暗讽把不可一世的庄嫔娘娘教训了一顿。
繁缕抿唇不语,她虽然不懂太多,但方才庄嫔娘娘是怕了卫衣的,一个联姻的宫嫔,和一个权倾朝野的督主,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後果。
即使危险已经过去,她此时仍然胆战心惊,这种劫後余生的感觉再也不想有了,虚弱的抚着胸口道:“姐姐,咱们快回去吧。”
紫苏点点头,一手扶着繁缕,另一边拾起地上的药箱,两人快快的逃回了女医馆。
不说看见两人这一身伤後,在女医馆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总之在之後的日子里,人人对庄嫔避如蛇蠍。
陆午跟在督主身後,幸灾乐祸讽刺道:“庄嫔乃是卢国公那无能次子的幼女,不受宠还如此张扬跋扈,此次入宫还多益於卢国公的举荐,还是不要坏了卢国公的名声才好。”
“胆子不小,就是为人太蠢了些,被人拿来铺路还不自知。”卫衣摇了摇头,又眯了眯细长的眸子,意味深长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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