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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年方八岁(王廿七)


林荣礼脸上不带任何感激之色,呷一口小酒,咂咂嘴:“长民不是块读书的料,这驴不喝水,你不能强按头不是。”
“二叔,长民还小,玩心重,如果加以约束,未必读不好书。”林长济道:“您现在让他去当学徒,今后还有什么出路?”
“出路?平头老百姓无非是奔口饭吃,还讲个什么出路?”林荣礼充满不屑:“老大,林家已经破落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那举人老爷全县才有几个?城南的周家占一个,城北的李老爷家占一个,去掉县里的官员,统共两个。”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林长济眼前晃了晃。
林长济双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看着眼前那张酷似父亲的脸,又无奈的松开。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斗殴
林长济管不着长辈的想法,要不是惦念着二婶的好,念着林长民与他们兄弟亲近,他才懒得搭理林荣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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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江县城的主街道旁,林砚坐在字摊旁晒太阳,新奇的打量着家乡的街道,道路更宽了,青石板路也更加光滑,道路北边是大大小小的商铺店面,打着花花绿绿的招牌、幌子,道路右边是蛟宁河的支流,河水清澈,岸边的空地被一溜儿摊贩占据,有卖鸡鱼果蔬的,有卖柴炭瓷瓦的。
林长世是唯一一个摆字摊的,旁边的竹凳上坐着个正在打瞌睡的算命先生,而林长世这边生意极好,他正在奋笔疾书,面前坐着个年轻男子,身后还排着两三个。
他在写催妆诗,既是在成婚前夕,催新妇梳妆的诗赋,十分雅致。也是林长世继悔过书和情书之后开拓的第三项新业务。
自小钻研八股时文的林长世并不擅长此道,每写一段,林砚都要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周围人瞧着奇怪,为什么这小娃子总打断他家大人作诗,大人不恼火,反而一脸恍然大悟状呢?
可林长世的诗做的实在不错,又写了一首好字,只是速度稍慢,围观的人里总有那粗通文墨之人一本正经的告诉大家,这属于苦吟派。
“什么叫苦吟派?”
“二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
“读书人名堂就是多,三年写两句,人还不饿死了!”
“……”
当然,速度慢也无伤大雅,因为林砚已让他在木牌上写明:“代谢契约、家书者优先。”
来客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一来这类文书写起来较快,二来多是急事,急事急办,十分合理。
就这样,从清晨薄暮忙碌到夕阳西陲,在林砚的“监督”之下,这一天赚了足足两百一十文,林长世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回家后甚至多吃了一碗饭。
林长济心疼坏了,这么能吃,得累成什么样啊?
可他不但吃的多了,连话也多了几分,不像从前只知附和他人了,这倒让林长济倍感欣慰。
待长世兴奋够了,才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都是小祖宗的功劳,我就是干活的。”
“当然是你的功劳。”林砚看一眼身材高大的长世道:“二叔,以后抬起头来说话,不然去了外面,会被人以为可欺的。”“诶,好!”林长世干脆的答应下来。
入夜,林长世去西屋休息了,林砚还在东屋检查他们的功课,长济素来勤勉,自不必说,长安差强人意,但也超过了他的预期。
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好累啊。”
“累了就早些睡吧,”林长济道,“你现在正长身体呢,睡不足长不高。”
林砚一愣:“这么严重呢……”
一表人才的小玄孙,若是被他操劳过度给累矬了,可真不是小事。
忙是洗漱脱衣上了床。春寒未过,天气潮凉,被子冷得像铁,他很是哆嗦了一阵儿,全靠一身正气才暖热了被窝。
次日五更鸡鸣,林砚险些起不来,他前世是个劳碌命,早起晚睡都是家常便饭,这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起床的痛苦。将脑袋埋进温暖的被窝里,做了一刻钟的心理建设,一狠心一咬牙,诈尸一般猛然从床上坐起,惊到了早起读书的林长济——主要是怕床塌。
“今天还跟长世出去吗?”林长济问。
“是啊。”林砚欠伸着,揉揉惺忪的睡眼。
以长世现在的水准,契约书信随手拈来,写诗作赋就有些难为他了,可他比起林长济,胜在有一笔好字,并能变换多种字体,这也是因为他从小性子稳坐得住才练就的本领。
这样想着,林砚坐在林长世身边,不忙的时候也拿了几张写废的宣纸在练字,人立于世,没有一手好字充门面怎么可以?可那小手实在不听使唤,下笔东倒西歪没个章法,他只好像个蒙童练大字一样,从横、竖、撇、捺开始连起。
天近正午时,阳光和煦,林砚写的累了,就伏在桌边打算小憩一会儿,正要与周公幽会,忽听见有个孩子脆生生的喊道:“先生,再帮我写一份悔过书!”
林砚抬头去看,见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衣着光鲜,肤色白皙,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怎么又是你?”林长世想起大哥嘱咐的话,正打算拒绝。
“我来帮你写。”林砚突然截胡,研墨提笔,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逃学。”
“为什么逃学?”
“天太冷了,我起不来。”那孩子理直气壮的说。
林砚一脸恍然大悟状:“理解你,我也起不来。”
“是吧!”那孩子绽开一脸被认同的笑。
林砚下笔飞快,只是字迹颇有些……缺胳膊少腿,他赧然道:“字有点丑,你回去再誊一遍吧。”
“不丑不丑,比我的字好看多了!”
小客人十分满意,四处张望许久,才有个书童模样的少年拨开人群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少爷,你跑的也太快了!”
“是你跑得太慢了!给钱给钱。”那孩子收起悔过书吩咐了一声,书童立刻从荷包中取出一小块碎银子搁在桌上。
林长世拿出钢剪准备剪下一角,却听对方干脆的说:“不用找了!”
未等他反应过来,孩子一经跑远了。
“这孩子,怎么如此骄纵……”林长世暗暗咋舌。
“这是刘员外家的小少爷。”身旁的算命先生道:“晚年得子,疼的像眼珠子一样。”
林长世躬下腰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晌,似乎在辨别他是真瞎了还是故弄玄虚。
片刻,刘小少爷又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两根糖葫芦,一根递给林砚道:“送你的!”
红彤彤的小果子用竹签穿成一串,包裹琥珀色的糖衣,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煞是可爱,京城的街头巷尾时常见到,但宁江地处江南,又已经开春,这东西极为罕见,价格也昂贵。
林砚愣愣的接过来,蹙眉道:“小孩子吃的东西。”
刘小少爷诧异的盯着林砚看:“你不是小孩子吗?”
林砚犹犹豫豫的,对着那山楂用力一咬,只听咔嚓一声糖衣碎裂,酸甜味沁满口腔,嗯,难怪小孩子都喜欢。吃了两粒,把剩下的留给了林长世,在他眼里,他们三兄弟才是孩子。
长世推脱着,不远处街道上乱哄哄的,有人低声喊:“王二来了!”
“王二?!”
这条街上谁不知道王二是谁,他姓王名善,东柳巷王家的二儿子,生的膀大腰圆横眉立目,是这一带出了名的流氓懒汉,仗着自己有漕帮背景,经常敲诈敛财、横行街市,向沿街商户索取“规费”。
商户门大多不愿意找麻烦,索性花点小钱买个清净,但也有较真不肯给钱的,比如林长世。长世只有一句话,没钱,敢动手就报官。
四下向林长世投来或钦佩或担忧的目光。
林砚此时才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林长世是憨直,但关键时候并不怯懦,只见他好整以暇的坐在凳子上,提笔继续他的写字,把王善就这样晾在了街道中间。
王善啐出一口痰:“你个臭写字的,老子什么样的刺头没见过,别特么跟老子玩这套!”
林长世拿眼角朝对方一瞥,满脸写着四个字:你奈我何?林砚在他耳边低声道:“适可而止,别闹大。”
可是来不及了,王善已经被激怒,撸起袖子将字摊掀翻,上前抓起林长世前襟,林长世倏然起身,竟撞了他一个趔趄,王善吓了一跳,这读书人竟比他还要高半头。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过来,都在目瞪口呆的围观这看上去举止斯文的读书人,居然敢挑衅平日里没人敢惹的地痞无赖。
王善握紧了拳头兜头便砸上去,林长世也不白长这身材,堪堪避开这一拳,扭身也朝他挥起了拳头,很快两人便扭打在一起。林长世到底是读书人,很快便落了下风,挨了好几拳。
“别打了,快别打了!”人群嘈杂,有叫好的,有劝阻的,也有人紧张地喊:“快报官吧,这书生快招架不住了!”
王善回过头恶狠狠的对他们说:“谁敢多管闲事,我叫人卸他一条胳膊!”
说话间,没留神低处飞速掠过来一个孩子,一头撞在他的腰眼上,王善吃痛松开手,捂着腰哀嚎一声险些栽倒在地。
林长世扶住同样撞的头晕眼花的林砚,捂着他的脑袋紧张的问:“没事吧?怎么样?”
林砚摇摇头,林长世从旁抄起一根扁担,冲着王善没头没脑的砸过去,王善又啐了一口痰,与他争夺着扁担,一脚揣上他的小腹,林长世捂着小腹倒在地上。
林砚气红了眼,哪来的混账王八蛋,敢打我曾孙子!从肉摊子上抄起两把菜刀呼喊着朝对方砍去,反正他还未满十岁,砍伤了人也未必量刑。
王善见他抄起刀来一通乱砍,下意识往后一躲,脚底踩到了什么东西,瞬间失去平衡,整个庞大的身躯朝后倒,撞在人身上。
“砰。”
“扑通。”
两声过后,在众人的惊呼之下,一个孩子仰身掉进河里。

第13章 、救人
“少爷,少爷!”只见那书童扒着河岸往下看,刘小少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宽阔的河面,过了片刻才扑腾着冒出头来。
“救……救命!”
只扑腾了一下便又沉了下去,宽阔的河面瞬息恢复了平静。
林长世见状,毫不犹豫脱下外袍跳进河里,江南人大多水性好,只见他像鱼一样潜入水中搜寻那落水孩子的身影。
“你站住,不要走!”那书童也是个聪明的,使劲浑身力气抱住了正要逃跑的王善的腿,王善拔不开腿绊倒在地,用另一条腿狠踹他的肩膀。
林砚见状,扑上去抱住他另一条腿,王善瞬间被锁死,难以脱身。
“烦劳各位报个官!”林砚声嘶力竭的喊道。
“官差来了!”人群中有人喊道:“快让一让。”
便见一小队公差拨开人群围上来。
“怎么回事!”为首的捕快问。
书童这才松开手,他的一条手臂已经脱臼了,林砚也松手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心疼自己新洗好的衣裳滚了一身泥土。
王善被公差捉住,书童在众人的搀扶下起身:“这位捕爷,小人是城北边刘员外家的书童,这厮当街行凶打人,还将我家少爷撞进河里去了!”
“先救人吧。”一个水性好的捕快解下腰间铁尺,脱去衣衫准备下水。
“人都许久没露头了……”人群里有人忧心忡忡的说。
林砚和刘家书童站在岸边揪心的望着水面。
“小娃,那书生是你爹不是?”算命先生提着拐过来询问。
林砚摇头:“是我二叔。”
“别怕,吉人自有天相。”算命先生宽慰道。
他话音刚落,便见河面上咕嘟嘟冒了几个水泡,哗啦一声,两个脑袋冒出水面,林长世吐出一口河水,拖着刘小少爷奋力向岸边游。
人群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捕快伸手抓住了孩子的衣衫和手臂,林长世赤着上身从水里钻出来,露出宽展的腰身和腹背匀称的肌线,围观之人不禁唏嘘,原来读书人也可以有这样的体魄。
但众人的目光很快被溺水的刘小少爷吸引了去。只见他躺在平地上不省人事,小脸浮肿,口唇青紫,呼吸已十分微弱。
“有没有郎中!”公差喊了一声。
人群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书童朝东跑:“我去请郎中!”
“医馆在西边!”有人提醒。
书童又返回,吊着一根胳膊往西跑去。
林砚上前,抓过刘小少爷的手腕把脉,伏在他的胸口听了听,呼吸浅,有锣音,便一边清理他口鼻中的水草和淤泥,一边说:“天太凉,将他的外杉脱去。”
“孩子,你行不行啊?”有好心人试探问。
“我爹说男人不能说不行。”林砚面无表情道。
“嘿,这孩子……”
便见林砚从一片狼藉中抓起一根毛笔塞入刘小少爷的口中,吩咐林长世:“跪下。”林长世立刻就跪了,在场众人为之一惊。
林砚也愣了一瞬,忙道:“单膝跪,用膝盖顶住他的腹部。”
连公差在内的众人见他虽是个小孩子,却能从容不迫、应对自如,再看林长世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竟不自觉的按照他的吩咐上手帮起忙来,七手八脚将人面朝下抬到了林长世的腿上去。
林砚用力捶打刘小少爷的后背,众人也学着他的模样一顿拍打。
只见腿上的人猛的呛出一口水,“哇”哭出声来。
“哭了哭了!”众人再次欢呼:“活了!”
“这是谁家孩子,如此大的本事?”
“是姚家巷的林家,他爹可是个秀才相公。”
“难怪……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
众人七嘴八舌的赞誉声不绝于耳,林砚依然面不改色,他前世与水打了十几年交道,见过的溺水之人怕是比郎中都多。现下人醒过来,可不等于救活了,遂站起身来,用林长世的衣袍裹住了刘小少爷:“快送医馆!”
“你们不能走,得跟我一起去衙门。”公差拦住了他们。
“捕爷,人命关天,劳烦先容我们送这孩子去医馆。”林长世道。
围观百姓七嘴八舌为叔侄二人说话,公差只好让开一条路,并派人跟着他们一同去。
林长世将刘小少爷打横抱起,快步向医馆跑去,中途遇到郎中,见孩子的面色已有好转,复又背着药箱引他们折返回医馆去。
刘员外闻讯赶到医馆时人已经吓瘫了,见医馆的郎中正为幼子施艾灸诊治,走进一看,儿子的小脸煞白,正目光空洞的盯着房顶看。
“儿啊!”刘员外蹲下身,红着眼眶唤了他一声:“你可不要吓爹啊!”
刘小少爷缓缓扭头,见到亲爹,“哇”的一声又哭了。
“好儿子,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刘员外也跟着抹泪:“这是怎么了,啊?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书童在一旁,一条胳膊已经过医治,蜷缩着用棉布吊在脖子上,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并指着林家叔侄道:“是这两位姓林的叔侄救了少爷。”
刘员外的脸色变了数遍,转身见到林长世和林砚,对他们道:“刘某拜谢二位救命之恩。”
说着,便要朝他们行大礼。
林长世忙扶住了他:“刘员外折煞长世了,说到底,此事因长世而起,令公子是无辜受累的。”
刘员外听他姓林,又自称长世,便问:“林长济林相公是你什么人?”
“是家兄。”林长世道。
“明白了!”刘员外赧然抹去眼角的泪痕,对他道:“我与令兄在文会上见过,一直敬仰于令兄的品貌文采,只是甚少参加文会,不好结交,未想今日在这里遇到了贤叔侄。不怕贤侄笑话,老来得子、视之如命,今日来的匆忙,他日必当登门拜谢。”
林长世还要推拒,林砚见刘员外一脑门子汗,知道他赶着去看儿子,忙拉住长世的手道:“二叔,天不早了,我们还要去县衙呢。”
天色分明还尚早……林长世看了看外面,天阴沉沉的,眼看又要下雨了,字摊子还仍在大街上呢,忙与刘员外道别。
刘员外再次朝林长世施礼,对这个知情识趣的小孩子更加留意了几分,怀疑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这孩子分明与小儿子同龄,为什么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老成劲儿。
林长世却浑然不觉,还了礼,牵起林砚的手,跟着公差离开了医馆。
因为刘小少爷生死未明,王善暂时被收押,只等来日再审,林长世听候通传,案件宣判之前不得离开本县。
签字画押后,便放他们叔侄离开了。
林长济听说了这件事,脸阴的像外面的天,生生数落了林长世半个时辰:“自己出摊没几天功夫,还学会当街斗殴了,还险些害死一个无辜孩子!你非要与那市井无赖一较高下,岂不是将自己置于等同?我林家七代无犯法之男,家道中落但家风仍在,容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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