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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年方八岁(王廿七)


林家败落是从祖辈开始的,曾祖父对子侄疏于管教,放任他们眠花宿柳、吃喝嫖赌。曾祖父去世后,祖父和叔祖们更加肆无忌惮,从存银到古玩,再到房产田产铺面,无一不能变卖挥霍。
富贵殷实的人家倘若没有身负功名的子弟,连官府都要惦记他的家产,赋税徭役更是重上加重。便有了富人家将土地田产投献到同乡举人名下,施以酬金以避税的惯例。最可笑的是,林家人风骨没了,傲气却还在,决计不肯低头去做这种事,宁愿看着家产一步步遭人算计、兼并、占有。
转眼到了林长济这一辈,就拿长房举例,一女三男,长女林毓秀没有娘家撑腰,婚后的日子十分难捱,兄弟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老大有秀才身份傍身,其余都打着光棍呢。
这一切的一切,不说全怪林庭鹤,至少也有一多半的责任吧。而林长济此生遭受的苦痛辛酸,扛在肩上的责任,说白了,都是在还祖父辈欠下的债。
林砚慧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他的心思,尽可能让他稚嫩的童声低沉一些:“这些年,辛苦你了。”
林长济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咬着牙熬过了这些年,照顾弟弟,周济族人,抚养儿子,考取功名,眼下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却几乎让他破防。
可他眼下最惦记的,仍是他的儿子。
“那道长说没有冤魂附体,也没有鬼怪作祟……”林长济叹了口气:“老祖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一句,我儿子去哪儿了?”
林砚又伸手去捻须,好吧,摸了摸下巴:“应该还在这具身体里,但我醒着的时候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或许是沉睡了,又或许……哎,你别哭啊。”
林长济怎么能不哭呢!活蹦乱跳的儿子不见了,白得一尊祖宗。
可林砚自己都没弄明白的事,实在不好跟他打包票,只好眼睁睁看着他难过。
“林家到你们这辈,子嗣确实太过单薄了。”林砚劝道:“过几年再续一房媳妇,多添些子女吧。”
林长济却揩一把眼角的泪,坚决道:“我答应过我儿不续弦的,一辈子就守着他娘了。”
“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这点随我。”林砚一边拧着眉头感叹,一边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个子不够高,大抵还要摸摸林长济的头。
“砚儿其实挺好的,虽说顽劣成性,但他……”林长济绞尽脑汁想了想儿子的优点:“是我亲生的呀。”
林砚有些接不上话,他活了一辈子,头回听说亲生的也算优点。
不知过了多久,林长济的啜泣声终于停了。
“这以后……辈分又该怎么论呢?”君子讲究名正言顺,林长济又是个较真的,这个问题他已经苦恼良久了。
“当然是各论各的,你叫我祖宗,我叫你爹。”林砚半开玩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林长济却唉声叹气道:“行吧,原就是个小祖宗。”
林砚再次摸了摸下巴,作为“小祖宗”,时隔经年再度重逢,总要对后辈说几句鼓励的话,于是他语重心长道:“爹,你是个好孩子。”
林长济:……
这才刚起了个头,两人都沉默了,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林砚咳嗽一声掩饰尴尬,改口道:“你是长子,又聪颖好学,年纪轻轻就为家里多操了不少心,眼看还有几个月就是秋闱大比了,还是多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家里的事交给我。”“可是……”林长济瞧着儿子那张稚嫩的脸,怎么看也不像可以掌家的样子。
退一万步说,纵使是曾祖父本人来了,一个家境优渥、科举正途出身的仕宦,不懂四季时令,不通市井俗务,又能对如今的困境做出什么改变呢?
“怎么,信不过我?”林砚反问。
林长济随口敷衍:“没有。”
“既然我来这一遭,就不会白来,你是全家最有出息的孩子,不要被家事拖累,只管用功读书,早日登科及第,说到底,林家的未来,还得靠你。”林砚道:“我知道你很难,我们一起勉为其难吧。”
林长济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点点头,神色凝重的离开东屋。
接着,林砚叫来长世。
三兄弟的母家是军户,林长世的模样随母舅,身材魁梧,肩背宽厚,乍一看更像个武人。
他性格老实憨厚,终日跟在大哥身后,让他往东绝不往西,让他去集市上买鱼,绝不会多买一块儿豆腐。
打量着林长世,林砚喊了声:“二叔。”
“使不得使不得!”林长世忙是摇手道。
“没什么使不得,一是一二是二,从今往后,我就是林砚。”林砚笑了笑,一副鸠占鹊巢没打算走的架势。
看着林长世惶惶不安的神色,林砚缓和了语气:“闲聊几句而已,不要紧张。”
这话说得真轻巧,林长世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谁大白天的活见鬼会不紧张?
“我刚刚看了你的文章,怎么说呢……”林砚翻了翻书桌上的一沓习文,“还是有可圈点之处的。”
林长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夸赞他的学问,两眼顿时就亮了:“哪里可圈可点,您可否展开说说?”
林砚干笑一声,硬着头皮道:“字迹工整,卷面整洁……没有别字。”
林长世垮下脸来。
“别沮丧,勤能补拙,国子监里许多纳银入监的监生还不如你呢。”林砚宽慰道:“你是个忠厚沉稳的孩子,俗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什么?”
“余庆。”林长世答道。
“诶!”林砚道:“所以林家日后要厚积……”
“薄发。”林长世都会抢答了。
“诶!”林砚道:“沉稳忠厚的性子是最难能可贵的,林家日后要厚积薄发,还得靠你啊。”
林长世眼里闪着泪光,他从小没什么读书的天分,学堂里的先生都不看好,如今老祖宗却说整个家族都要靠他!
老祖宗真是目光如炬,慧眼识人啊。
林长世从未受过这样的鼓舞,两腿发软飘出东屋。
林长济正坐在天井里发呆,林长安局促不安的搓着手:“二哥,里面那位怎么说?”
林长世道:“都是鼓舞人心的话,放心进去吧。”
“那就好~”林长安松了口气,大步流星进门。
只见书桌后头的孩子突然眉头一簇,拍案怒喝:“元祥,长世,将这个勾结外贼偷掘祖坟的狗畜生给我拖出去打死!”
林长安:??!
元祥应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着林长安的胳膊往外拽,林长世闻声进来,站在一旁并不帮他。
“大哥,大哥,救命啊!!!”

第7章 、好日子到头了
林砚叫停两人,阴着脸敲了敲桌子,对林长安道:“钱、当票,交出来。”
“钱和当票……不在我这儿!”林长安委屈道:“真不在我这儿,当票和买药剩下的四十九两银子都交给大哥了。”
林砚直视他的目光,似在分辨真伪,片刻,他干笑了两声:“唬错人了。”
林长济闻声赶来,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打开衣柜内一个带锁的内格,将二十二枚小银锭和一小串铜钱取出,另有一张鬼画符般的当票。
“刨去布施给云清观的五两,还剩四十四两,这是当票。”林长济将它们一一摆在林砚面前,算是做个交割。
“六个月内连本带息赎回来就是了。”林长安梗着脖子道。
林砚只看了看当票一眼,就知道当铺掌柜必定起了捡漏的歹意,压根取不出来。但他没有明说,年轻人多接触一些人心险恶,没什么坏处。
“还由你保管好,我需要用钱时再向你支取。”林砚对林长济道。
林长济也没推脱,将它们重新收回暗格锁好。元祥和长世这才松开长安的手臂。
林长安拍拍身上的灰,咬牙切齿道:“十几年的兄弟主仆,终究是错付了!!!”
元祥回到林砚身边,长世挠挠头,不知所措。
看着林长安的狼狈惨状,林砚终于有了几分笑意,上下打量着他。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双眼透着一种精明的愚蠢,是聪明过头容易栽跟头的蠢,但同时也是有些可爱的,因为他为了家人的前程不惜一切代价,够义气,也够狠,尽管方法不是特别合适。
林砚甚至冒出些“护犊子”的念头——毕竟他偷掘的是自己家的祖坟,又不是别人家的,自己家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充其量算是借……吧。
林砚环抱双臂:“三叔,你胆子不小啊。”
林长安以为林砚还在计较刨坟的事,忙是赔笑道:“也就一般。”
“三叔过谦了。”林砚从桌上一摞宣纸中翻出一张皱巴巴如厕纸一样的东西:“我今天眼睛有点累,您替我念念这篇大作,让大家拜读一下。”
林长安犹犹豫豫的接过那张纸,挑眼瞧瞧在场的人,硬着头皮干咳一声,念道:“《君子不重则不威》,破题:君子如果体重不够,就会失去威严。承题:司马公有云:孔子长九尺有六寸,腰大十围,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圣人之威盖因其本体重于常人也……”
林长世发出“嗤”的一声,高大的身躯抖动了几下,像是在忍笑。
林长济的脸更黑了,这篇文章他在三年前就已经“拜读”过了,不知元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
林砚不由纳罕:“学堂里的先生是怎么忍着没打死你的?”
林长安不假思索道:“先时那位先生崇尚‘心学’——看不见就不存在。”
“哦……”林砚更好奇了:“他是如何做到看不见的呢?”
“他把我开除了。”林长安道。
林砚:……
他瞬间就明白了,小玄孙的离经叛道,怕是有这三叔一半的功劳。
“不上学,你这几年都在干什么?”林砚反问。
“想想生财之道,帮元叔做做饭,有时候也接送一下孩子。”林长安倒是实诚。
槽点太多,林砚无从下口。
林长济突然揽责道:“是我这几年分身乏术,放纵了他。”
“你也知道自己分身乏术?自己不知勤勉上进,谁能帮的了他?”林砚拧着眉头道:“你!看什么看,就是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从明天开始,卯时起床读书,我每日都会检查你的功课。”
林长安咕哝道:“林家有大哥考科举就够了,我压根不是读书的料,何必浪费那个力气……”
“谁说读书只是为了科举?”
“不……不然呢?”林长安一头雾水。
林砚又皱起眉头:“读书是为了让你明理,通晓圣贤之道,懂得师道尊严、礼教纲常,以免再做出什么欺师灭祖、鸡鸣狗盗的行径。”
林长安愣了愣,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听说读书不是为了博取功名呢。
天色擦黑,元祥做好了晚饭。
为了给林砚补身体,元祥端上一碗鸡汤,里头搁了黄芪、党参、枸杞、红枣,小火炖了两三个时辰,滋补的很。虽然对现在的林家来说有些奢侈,但香是真的香,热腾腾的冒着白气,表面结着一层金黄色的鸡油。
林长济将两只鸡腿分给了林砚和长安,自己和长世则一人一根鸡翅。
老年人饮食清淡,林砚正要将鸡腿夹起来送到长世碗里,忽然想到自己还是个孩子,在长身体,旋即将鸡腿掰成了两半,大腿的部分给长世,小腿送入口中咬了一大口。
鸡腿肉质细嫩,入口鲜而不腻,让他胃口大开。这具身体虽然稚嫩,却充满生机和活力,不似前世临终前垂老病重食而无味的倦怠,不禁暗自感慨,年轻就是好。
长安见状,也将鸡腿掰开,一半给了大哥。
“你们还在长身体,肉还是要多吃些的。”长济话是这样说,却也没将鸡腿送回长安的碗中。
四人各怀心事,沉默了半顿饭的功夫。
长济和长世同时开了口。
“大哥先说。”长世道。
“明天去给大姐报个信。”长济道:“让她放心,侄儿醒了。”
虽然没完全醒……
“大姐必定要回来看砚儿的。”长安有些为难道。
“看就看吧,全须全尾的,不怕看。”林长济道。
“可是,她那婆母,又该给她脸色看了。”林长安是兄弟中最细心的,也是同林毓秀最亲近的。
林砚只是静静听着,不置一词。
“若连个音信都不给她,不是徒惹她担心吗?”林长济道。
长安权衡了一下:“倒也是……回来也好,见见咱家小祖宗。”
“待毓秀回来,谁也不许提这件事。”林砚插言道:“权当我还是以前的林砚。”
兄弟三人同时搁下筷子,为什么呀?
“不要吓到她。”林砚道。
三张截然不同的脸上显现出相同的表情:我们不配害怕?
“吃饭。”林砚避开三兄弟的目光。
油灯跳动的光将他稚嫩的小脸映照的晦明晦暗,林家家道中落,男孩子尚可寒窗苦读博一份功名,女孩子可怎么办呢?
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沦为挽救家族的牺牲品,除了委曲求全没有第二条路——这世道留给女人的路本就少得可怜。
他要见见毓秀,听听她的想法,想个万全的法子。
“小小年纪,不要总皱眉头。”林长济仍像管儿子一样的口吻:“会长皱纹的。”
林砚摸了摸额头上细嫩的皮肤,说的倒也在理。---------------------
经过白日一场大雨,天空像洗过似的明净,月光将天井照亮了大半,整条巷子都静悄悄的。
林长济独自一人坐在石阶里出神,林砚从东屋拿了件旧氅衣披在他的身上。
“砚儿长大了。”林长济一脸欣慰,忽然恍悟到林砚已经换了芯子,神色又黯淡下来。
“长安不敢跟我睡,我让长世搬去西屋了。”林砚坐在他的身旁,稚嫩的童音好似带着点委屈。
林长济听着心疼,忙道:“不妨事,你还在东屋睡,只是要小心床板,翻身动作太大容易塌。”
林砚昏迷的那几天,都是跟着林长济睡在东屋的。
林砚奇怪的问:“你就不害怕吗?”
林长济难得笑了,笑容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疏朗:“怕什么?我儿子,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儿子。”
林庭鹤暂时无法体会父子之间舐犊情深的感情,为官在外的男人,与妻子儿女聚少离多,他的父亲是这样,他长大后也是一样,记忆中父亲的身影总是极其模糊的,同理,他对待儿女也是一样。像林长济这样事无巨细的照料,毫无原则的溺爱,是他见所未见的。
“长世刚刚想说话,被你打断了。”林砚话头一转。
林长济这才想起长世在饭桌上面色为难,欲言又止。
“我让他明天独自去摆字摊,他心里害怕,向你求援。”林砚道。
“他不行的。”林长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他已经二十多岁了,你怎知他不行?”林砚道:“你不能总像老母鸡一样将他们护在羽翼下,要给他们自力更生的机会。”
林长济争辩道:“如果是长安,我没话说,长安性子跳脱,在外甚少吃亏,长世自幼胆小怯懦,我一向将他带在身边……”
“你打算一辈子带着他?”林砚反问。
“是啊。”林长济理所当然的说。
林砚被噎了一下,恍然大悟:“怪道他娶不上媳妇呢。”
林砚眸光中闪过一丝狡黠:“不如我们打个赌吧,我赌他可以自己出摊,兴许比你赚的还要多。”
林长济笑而不语。
“就赌二十两银子。”林砚道。
林长济仍不接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他学着小玄孙那样耍赖。

次日,卯时初刻,天光微明。
林砚醒来时,老元祥在扫院子,林长济已经洗漱完毕,坐在书桌前读书了。林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爬起来帮他点灯。
点火要用取灯儿。既是将小块火绒压火石上,一手捏住,一手用火镰使劲儿磨擦,擦出火星点燃火绒,再把取灯儿对着火绒,用嘴不断地吹火绒引燃取灯儿。
可他正在换牙,漏风的门牙无论再怎么努力,火焰纹丝不动。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林砚闻声抬头,发现林长济在取笑他,气急败坏的扔下火石去了西屋。
西屋里,林长世也醒了,正在唤林长安起床,后者缩着身子往床内拱了两下,继续睡。春寒料峭,他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
林砚去了灶房,一手拿铜盆,一手拿擀面杖,对准林长安的头顶“咣咣咣咣”敲了好几下。
林长安捂着耳朵惊坐而起,怒道:“林砚,你小子又皮痒了是不是!”
林砚“咣啷”一声扔下铜盆,冷着脸站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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