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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年方八岁(王廿七)


周子昂回头愤愤的望着周藜:不是你让我这么说的吗?
周藜温柔含笑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杀气。
“啊——是我唐突了,”周子昂忙道,“不知林兄方便否?”
当然方便了!林长安故作矜持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当林家兄弟费力的穿过人群,却怎么也找不见自家小弟的身影。
人呢?丢了?
林长安极想单独跟周藜说几句话,可是碍于身后六个身材伟岸、武功高强的兄长,只好故作随意的对周子昂道:“令妹与那日大不相同,我方才差点认不出来。”
“哦,这没什么。”周子昂道:“我方才也差点认不出来。”
周藜悄悄在哥哥手臂上掐了一把。
“嘶——”周子昂吃痛,倒吸一口冷气,将呼之欲出的嚎叫吸回嗓子里。
“那日女扮男装,又身处危急之中,无法保持女子的矜持。”周藜柔声道。
周子昂心想,平时也没看出你有多矜持啊……
可他为了活命,还是皮笑肉不笑的说:“是啊,她平时都是这么知书达理。”
周藜有些“羞怯”的偏过头去。
忽见糖瓜摊子旁,有个女孩蹲在地上卖狗,那是一只短手短脚,通体雪白的长毛狮子狗,周藜的驻足看了片刻,碍于正在维持淑女形象,只好不舍的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
他们看过杂戏表演,又去河边放灯祈福。
望着河面千万盏河灯浮沉摇曳,周藜默默许下心愿,她每年的愿望都是相同的,那就是希望父母兄长在边关平安,今年一家人聚在一起,她终于可以替自己许一回愿了。
希望永远不要嫁人!
如果非要嫁人,希望郎君是真正敬爱她的,敬爱,就是尊重她与世间女子所有的不同。
等她再抬头时,已不见了林长安的身影。林长安的不告而别让她有些失落,片刻,林长安抱着一只京巴狗出现在她的面前。
周家兄长们本都蹲在河边放灯,察觉异样,警惕的抬起头。
周子昂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天很冷,我想让那卖狗的小姑娘早点回去。”林长安道:“正巧你也喜欢。”
周藜笑靥飞绽。如天边腾空绽放的烟花。
一下子将夜空照亮,一簇簇如缤纷的花伞,如此短暂,却如此奔放,如此热烈,即使只有一瞬的生命,也要如此灿烂。
任何一个生命,都渴望灿烂。
周藜接过小狗抱在怀里,问林长安:“给它取个名字吧。”
林长安思索片刻:“就叫关关吧。”
这真是个奇怪的名字,她问:“为什么是关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林长安道。
说完,他觉得自己十足像个登徒浪子,幸好焰火砰然作响,应该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天色不早,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林长安急急的向她告辞,与周家众兄长打过招呼,转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回去的路上,周子昂好奇的问:“林长安跟你说什么了?”
周藜抚摸小狗,同样面带疑惑:“他说有只叫关关的斑鸠,养在姓何的知州家里……大概是这个意思。”
周子昂:……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四德四端
周藜再追问何知州是谁, 周子昂睁着眼瞎编:“何知州是……一个非常贤能的干吏。”
他毕竟是做哥哥的,总不能对着自己没出门的妹妹说:林长安说你是贤良美好的佳偶,做梦都想娶到手!
爹娘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周藜一脸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周子昂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他不但侠肝义胆, 还是有大志向的人, 崇尚何知州那样的干吏。”周藜揉着狗头:“是不是呀, 关关?”
周子昂气的来回暴走。
林长安在路口与家人汇合的时候,已到了亥时。
“三叔你去哪了?把我爹和二叔都急坏了。”林砚一脸责备。
林长安支支吾吾, 只说是走岔了路。
长世和青筠急于回家看女儿, 几人也便没再多说,登上马车回了家。
林砚和长济回到书房,讨论今日的廷议内容。
林砚道:“隔日廷推,周绍北大抵要担任神机营副将, 可以说是炙手可热、荣宠至极了。”
“只怕月盈则亏, 物极必反。”林长济道:“言官们已经磨刀霍霍了,不知周将军能否经受得住。”
林砚无奈叹道:“周将军是国之柱石,如今是陛下在拔擢他,自然也能护得住他, 日后你若有余力, 尽量维护一二吧,历朝历代, 自毁长城的悲剧太多了。”
“我记住了。”林长济道。
当然,这也只是几句感慨, 林长济如今只是个小小的翰林编修, 虽然今天喝了二两酒,也还不至于自信到相信自己可以维护正三品大佬的地步。
他们聊到深夜, 忽然有人叩响了书房的门。
“大哥, 开门, 我有事跟你说!”
是林长安的声音。
林长济下榻开门,只见长安激动的绊到门槛,险些一头栽进来,还未站稳,就扑通一声跪地,抱着他的腰:“大哥呀,你要为我做主啊!”
“谁欺负你了?”林长济道:“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大哥,人都说长兄如父,爹娘去得早,长安自幼把你当成是亲爹呀——”
屋里炭盆烧得正旺,林长济却生生打了个寒颤。
扭头看向林砚:“这孩子突然疯了吗?”
对此,林砚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最近时常这样,郎中也看不出原因。”
林长济一手摸自己的额头,一手摸林长安的:“不发烧啊。”
长安顺势握住了大哥的手,动情道:“长安平时嘴上不说,心里对大哥的崇拜和仰慕之情,却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在长安看来,大哥是桂树生于泰山之阿,是青云出于高山远岫,上有不测之源,下为无尽之流,澄之不清,挠之不浊……”
“打住打住!”林长济实在受不了了:“你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我都答应你。”
长安闻言,一下子蹿了起来,先掩上呼呼漏风的门扇,才对林长济道:“求大哥替我做主,去周家提亲。”
“周家,哪个周家?”林长济一头雾水。
他年前年后都在忙,对长安有些忽略。
“是那日送长安回家的姑娘,”林砚道,“是周绍北唯一的女儿。”
林长济恍然大悟,说到周绍北的女儿,就想到赵祺,想到赵祺,他又忍俊不禁。
“你确定要趟这个……”他本想说趟这个浑水,又觉得不妥,改口道:“你确定想娶周家小姐?”
“是。”林长安万分坚定。
林长济却沉默了。
见大哥犹豫,长安扯开嗓子打算接着嚎。林长济被他聒噪的头都大了,林砚道:“你先把嘴闭上!”
林长安捂住了嘴。
长济眉头紧蹙,问林砚道:“周家如日中天,是否有攀附之嫌?”
林家走到今天不容易,他每走一步都要多想一步。
林砚道:“有。”
林长济随即想到林长安今晚失踪了一个多时辰,又问:“你没对人家姑娘做什么吧?”
长安道:“大哥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这种正人君子怎么可能胡来……”
林砚又斥了他一句:“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别聒噪。”
林长安又闭了嘴。
看着长安哀求的眼睛,长济心又软了,坐回榻上问林砚:“有没有两全的办法?”
林砚道:“我们找到妥帖的中人、媒人,需要好几日,再等旬假上门,又要好几日,后日廷推,周绍北必定晋升,确实不是个提亲的好时候。”
“等这阵风头过去,可以吗?”林长济问。
“怕是等不起了。”长安道:“太子妃保媒不成,多有损颜面呀,必定会为周家另择佳婿的。”
“这倒是没说错。”林砚道。
林长安心急如焚,丝毫没有被夸赞的喜悦。
林砚沉吟一声,对林长济道:“我记得王侍郎的夫人与周夫人有些渊源,你不如先去王家拜托王夫人出面,先通个气。”
言罢,又看着林长安道:“周家能否看的上他还两说呢。”
林长安本来觉得胜利在望,又被这句扎心的大实话打回了现实。
周子昂不爽,很不爽。
所以次日去国子监,早早将林长安堵在了广业堂门口,质问他昨天为什么对妹妹说那句话。
林长安目光诚挚:“昨晚是我太唐突了,我后悔到半夜,可我是发自真心的。”
要不是碍于不能斗殴的监规,周子昂早就给他一拳了。
“你想干嘛?想与我妹妹私定终身不成?”周子昂道。
他顾念同窗之谊,昨晚强忍住没跟六个兄长说,否则但凡林长安现在还是站着的,他们七个都不姓周。
“我妹妹心思单纯,我却不是好糊弄的。她收下你的狗,是看在狗的份上,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你要是想借此做文章……”周子昂咬牙切齿道。
“狗就是狗,哪有什么文章?”林长安忙道:“我已经禀告家兄,请妥帖的官眷登门商议了,令妹不答应,令尊令堂不点头,我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的。”
“这还差不多。”周子昂说完,转念一想,又好像哪里不对。
“年下外头的传闻,你没听说吗?”周子昂问。
林长安知道说的是赵家与周家的结亲失败的种种,他道:“听说了啊。正是因为听说了,知道令妹正在议亲,我若慢上一步,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周子昂想着,两人虽曾患难与共,也不过才见过两面,第一次身处危急之中,第二次都在装模作样,对彼此的为人根本不了解。
他生怕林长安与赵祺之流相同,便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妹妹可与一般女子不大相同,什么温柔顺从,知书达理,勤俭持家,她都不太沾边。”
林长安却说:“世间女子,人人都是不同的。所谓顺从,是世人强加给她们的枷锁罢了。”
周子昂从小就是孔孟门徒,纵使周家行伍,母亲也出身将门,依然处处以父亲为尊,至少在子女面前是这样。
因此周子昂十分错愕,他说:“孟子曰: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
把顺从当做准则,才是为妇之道。怎么能叫枷锁呢?
林长安道:“孟子又曰:仁义礼智,非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周子昂一愣,什么意思?
林长安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
孔孟提出女子应遵从“四德”,却也提出男子应恪守“四端”,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真正做到“仁、义、礼、智”?
他们只会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回过头,却又要求女子处处做到“德、容、言、工”,还要说,女子都该如何如何。
男人不做圣贤也没关系,女人却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
宽以待己、苛以待人者,不是真君子,而是伪道学。
不该如此,很不应该。
周子昂因惊愕张着的嘴,好半晌才合上,这时授课的博士来了,他们的讨论声戛然而止,朝师长深深一揖,各自回到书堂读书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一整日, 周子昂都在回想林长安的话。
回到家,下人传话说母亲在正房待客,让他不必过去请安。他心想, 林家的动作也太快了。后宅正院里, 几个孩童在嬉闹, 都是周绍北的孙子孙女,还有王侍郎的妻子带来的孙辈。
正房的门大敞着, 周夫人与王夫人分坐两侧喝茶, 她们在室时就是手帕交,后来各自嫁人,周夫人常年跟随丈夫在外打仗、练兵,就极少有机会来往了。
王夫人看着门外的孩子们出神, 回想她们儿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一转眼,竟都是做祖母的人了。
周夫人自家孩子带着别人家的娃没大没小的闹成了一团,无奈笑道:“我家这几个孩子,被君舅君姑宽纵的厉害, 让你见笑了。”
“小孩子就该天真活泼些, 我喜欢看呢。”王夫人又扯回了正题:“林家那孩子我替你见过了,一派纯然, 说话做事都很豁亮,和你家藜姑娘实在很像。虽说眼下只是个监生, 可他兄长是翰林官员, 国之储相,不愁日后没有好前程……”
周夫人本是动了心的, 可一听说林长安与周藜性子相像, 又有些犹豫了。
中人的话要听弦外之音, 所谓纯然,就是天真,所谓豁亮,就是直来直去的愣头青,敌军攻城,林长安振臂一呼,就带着国子监的监生登城拒敌,这不活脱脱一个男版周藜吗?一个阿藜已经够她头疼的,再来个跟她一样不靠谱的夫婿,这日子还能过吗?
王夫人又道:“不是要马上定下来的,你回头仔细想想,也问问姑娘的想法。”
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夫人也不得不应下。
前脚才送走王夫人,周绍北就回来了,周夫人一面帮丈夫卸去腰带,一面说着林长安的事。
“林家兄弟我知道,是文端公的后人。”周绍北道:“他家也曾是显赫世家,后来家道中落,族人尽散。重振门楣的重担,硬是被这一辈人扛了起来。”
“这样说来,倒也值得敬佩。”王夫人道。
“是啊,”周绍北道,“林长济我见过,才貌德行都不错,只不知这林长安是什么模样。”
说罢,吩咐丫鬟:“去前面把七少爷叫来,我有话问他。”
周子昂来到后宅,见父母分作堂上,升堂审案般的架势,两腿有些发软。
要不是确定最近没闯什么祸,他都不敢站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只顽皮的白色京巴越过门槛闯了进来,后面追着个周藜。白狗无处遁形,一头钻进周绍北的袍子底下。
周藜一心抓狗,胡乱给爹娘行了个礼,就不客气的请老爹让开。周绍北无奈极了,只好站起来,任周藜钻到桌子下面去。
“我看你往哪儿跑!”周藜一把薅出了关关。
周子昂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闯了什么祸。
周夫人一个头两个大,碎碎的念叨她几句,倒也没问狗是哪里来的,让周子昂长舒口气。
“阿藜,眼下出了年,你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要端庄一点。”周夫人道。
“娘,我在外头挺端庄的,不信你问七哥。”周藜道。
周子昂谁都惹不起,只好乱点了一通头。
对待年纪最小的女儿,老夫妻甚为无奈,只好先打发她出去,再问周子昂的话。
“你那同窗,林长安,是个怎样的人?”
周子昂实话说了,是捐监生,人在广业堂,学问一般,为人仗义,另外又将他今日一番关于“四端四德”的言论复述一遍。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此人果真如阿藜一般,都有些语出惊人。
“他还说,天下女子都是不同的,所谓‘德容言工’,都是世人强加给女子的枷锁。”周子昂道。
“听他这话,倒好像阅女无数似的。”周绍北蹙眉,警觉道。
“这倒不会,监生中不乏流连青楼眠花宿柳之人,从没见林长安去过,只说家里管得严,连个赌局都不敢参与。”周子昂道。
周绍北沉吟片刻,大马金刀的坐在官帽椅上,对妻子道:“过几日旬假叫他来,我想见见。”
周夫人心里翻了个白眼,算是默认了。男人都是甩手掌柜,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见谁就要见谁。
转而去向王夫人说了这事,王夫人又找到林长济。
林长安闻言瞠目结舌道:“去见周将军?我自己?”
林长济道:“昨天急吼吼嚷着要去提亲,今天怎么了,打退堂鼓?”
“她有七个兄长。”林长安咽了口唾沫,看着林长世道:“各个如二哥这样身材高大!”
“……”林长济道:“你又不是去抢亲,怕她兄长做什么?”
“我要是说错了什么话,一人一拳也能把我打扁。”长安又可怜兮兮的看向林砚。
林砚上前,垫着脚帮他整了整衣裳,笑道:“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林长安:……
他吓得一连几天都在发愣,私下去问周子昂,在周将军夫妇面前可有什么忌讳?
“家父家母都是行伍之人,没什么忌讳。”周子昂道,
显然,林长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这可是去见准岳父岳母啊,不提前做好功课怎么行呢?周子昂想了想,又道:“非要说有什么忌讳……别跟我父亲下棋就好。”
这算什么忌讳?
林长安一会儿搓着双手,一会儿揉着脸,坐立难安。
周子昂幸灾乐祸的笑道:“不是你振振有词的时候了?”
林长安白他一眼。
越是惧怕的事情,到来的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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