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夜渐暖(纯圆皇后)

“没有，你不是知道我今天去面试了吗？真的有点累了，”郝璟扭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们医院的人是都爱常驻在浪咖啡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往那跑。”
“那离我们医院近，平时我们工作忙得跟驴似的，难得有个能喝点东西、放松一下的地方，空闲的时候还不都扎堆往那去，时间长了反而习惯了，觉得是个能消磨时间的地儿。”陈家林说完才觉出什么，反问道，“你还看见我们医院谁经常在那儿啊？”
这句话倒是问住了郝璟，她一时有些卡壳，眼神飘向别处，“就杨医生啊，这几天在那看见过他几次。”
“哦，对，之前师兄的一个病人是那小店老板娘的女儿，所以他们私底下关系挺好的。”
“杨医生是你师兄？”
“算半个师兄吧，是我先去跟人家套近乎的，”陈家林目视前方，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我刚来医院那会儿没什么认识的人，我们院地方小，有富余的恨不得都改成病房，除了主任有专门的办公室，其他人都挤在一起办公，杨哥不爱说话，我也是听别人说才知道，我研究生的学校正好是他本科读的。”
“你俩差了快十岁，这个近乎套得确实有些牵强。”
“我这也是为了改善同事关系嘛，但他那人特别一本正经，有患者在的时候从来不让我叫他师兄，”陈家林摇摇头，说完后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郝璟，“你怎么知道他比我大几岁？”
“啊？”郝璟愣了一下，“没有，我就是观察的。”
“你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很老？”
郝璟无奈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却发现车子正拐入一条她并不熟悉的小路，郝璟有些奇怪，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陈家林，忍不住开口道，
“这是去哪儿？”
“去我宿舍。”
郝璟听到陈家林的回答后瞳孔微微放大，有些半信半疑道，“去你宿舍干什么？真的假的？”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陈家林说完，看见她惊恐的表情时觉得有些好笑，“放心，我不会绑架你，之前我答应郝阿姨给她拿一副新的血压仪，正好你取了给她拿回去。”
那你怎么不在医院自己给她，非要绕这么一大圈让我去拿。——这话郝璟没有直说，毕竟成年人之间很多事情如果挑明只会徒增难堪，于是郝璟只是客气道，“我都不知道，要不然我直接给她买一副就好了，还要麻烦你。”
“我这有现成的，干嘛还浪费钱，郝阿姨平时对我那么好，我这也算是投桃报李，”陈家林将车子停到医院宿舍楼下，“走，下车。”
“要不你去取吧，我在车里等你。”
大晚上去一个男人的宿舍听起来总是感觉多了一层暧昧的颜色，陈家林转过头，看着郝璟有些警惕的神情不由失笑，没再坚持，“那你在车上等我。”
陈家林下了车，郝璟才终于放松了一些，她望向车窗外的医院宿舍楼，外墙看起来年代久远，有些地方的墙皮脱落，远远看上去像是打上了一块块马赛克，她就这样盯着那几块马赛克，心里想的却是回去又是免不了要应付郝裕玲的一顿追问。
无非是翻来覆去的那几个问题，和陈家林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进一步了解他的家庭，这个人到底适不适合结婚，好像大家一下子被放到了菜市场上的公平秤，几斤几两明码标价，然后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价交换。她并不排斥这种交换，甚至有时觉得这种交换可以抚平内心原生的恐惧，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她总是会对各种事情感到忧虑，看到了井盖就害怕自己会掉下去，晕倒了就害怕自己会死，看到马路上的车子就觉得会撞到自己，她知道有时候会有些小题大做，但她只是害怕有意外出现，害怕脱离正常的轨迹，不受控制的害怕。
可真的等稳定的一切摆在她眼前时，她又忽然觉得犹豫，犹豫是否真的要这样选择，想到这里郝璟不由得觉得车内的空气有点闷，她打开车门，默默走到不远处的公告栏前打发时间，公告栏许久不更新，上面沾了不少灰尘和冰霜，郝璟无聊地伸出手指，用指腹无意识地在上面胡乱地画着图案，等到有脚步声临近，她才收回手指，转头不经意看向不远处的那两个人时，却无缘由地愣在了原地。
几个小时刚刚告别过的杨非站在宿舍单元楼的门口，正背对着郝璟，而他对面的人，虽然只远远地看过一眼，郝璟却一下子认了出来，她依然穿着和前晚一样的羽绒服，和杨非相对站着，从这个角度看，她的表情有些激动，而杨非的背影看起来却依旧平静，单元楼门口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侧目看向站在门口的两人，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似乎想避开那些审视的目光，而对面的人却并不在意，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郝璟本想移开目光，这样的窥探不知为什么让她觉得自己有些阴暗，然而视线却依然像控制不住似的，在移开后又不由自主地转向那两个人。
郝璟目不转睛地看着，又过了一会儿，杨非伸出手，然后对方将什么东西放在她的手心，他们之间的动作十分自然，郝璟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几乎隐匿在公告栏后。
“师兄？”
刚刚取完血压仪的陈家林下楼看到门口的两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杨非，又看了看他对面的女人，随后似乎了然于心。
杨非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朝陈家林点点头，像是没看到他探究的目光，语气神色依然如常，
“吃完饭了？正好我有点工作上的事找你，你……”
旁边的胡云舒听到杨非这样说时转过了脸，而陈家林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杨非从来公事公办，私下很少会找他说工作上的事情，陈家林仔细地观察这两人的氛围和表情，猜测大概是发生了什么误会和争执，所以他这个一向冷淡正经的师兄甚至开始拿他当起了挡箭牌，可旁边的女人似乎并不满意他的这句话，莫名其妙卷入了两人之间的角力，纵使陈家林再圆滑周到一时间也有些无措，拿不准师兄到底是真的需要解救还是口是心非，况且自己车上还有郝璟。
对，还有郝璟，陈家林看向不远处自己的车子，发现上面空无一人时却愣住了，他又仔细看了一眼周围，终于在不远处的公告栏侧后方发现了她。
“郝璟！”
听到陈家林叫出自己的名字，郝璟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感觉到那三个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她的方向，她终于还是咬了咬牙，朝他们走了过去。
她走到陈家林的身边，此时四人两两相对，气氛顿时有些诡异，她有些机械地朝杨非和旁边的女人笑了笑，然后低下头，极力避开再和杨非视线接触，杨非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收回看向她的目光，微微抿起嘴角。
“师兄，我正要送郝璟回家，你看要不……”
陈家林话还没说完，就被杨非抢断，“好，不打扰你们，你先送她回去。”
杨非鲜有的有些急躁的语气让陈家林微微一愣，旁边的胡云舒也忍不住看向他，只有郝璟莫名地低下头，没有看他。
“是啊，你先送女朋友回去，”一直沉默的胡云舒终于开口，此刻她已经恢复了平静，看起来大方得体，她转头看向杨非，脸上露出妥帖的笑容，“好了，钥匙还给你了，今晚就不在你家住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一句看似很平静却可以延展出多种解读的话，在四人之间引起不小的波澜，谁都没有接话，脸上的表情却各异，杨非怔了几秒，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在看到低头沉默不语的郝璟时，却像是堪堪忍住了，最后还是郝璟开了口，她抬起头，直接看向对面的杨非，
“那杨医生，我们也不打扰了。”

“好，那我们先走了。”
陈家林随手掏出车钥匙，转身和郝璟并肩离开，并没有察觉到郝璟有些僵硬的神色。
反而是还站在原地的胡云舒目送着他们离开，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杨非，他的视线也还停留在刚刚离开的女孩身上，脸上虽然还是一贯的平静淡然，眼神却是带着克制的探究，胡云舒的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按住不发，
“钥匙已经还了，我们是不是不用再见了？”
杨非将头转过来，看向胡云舒的时候面目沉静，语气淡淡的。胡云舒的眼神在夜色里仍然不受控制地黯了黯，却还是克制起表情，露出和从前一样舒展温柔的笑容，
“不一定哦，上次忘了告诉你，我来延城不光是为了休年假，公司有个项目，我作为甲方代表，还要在这里常驻一段时间。”
“这两天让你住在外面我挺不好意思的，那天我的本意其实……”
此时身后不远处陈家林的车子启动，安静的雪地里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然后渐渐驶离，杨非忽然觉得一阵烦躁，再次开口时音量忍不住提高，
“我不想知道，”杨非顿了顿，觉出自己的态度有些过激，却仍然无视胡云舒越来越差的脸色继续说了下去，“你来延城是为了什么我不想知道，如果是为了工作，那我祝你在这里工作顺利，但是之后，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见的必要。”
“我当然是为了工作，”胡云舒昂起头，无所谓地笑笑，“放心，我不是为了你，你不用摆出这副样子，好像我要跟你重修旧好一样。”
胡云舒的语气带刺，杨非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波动，他沉默了两秒，随即点点头，“抱歉，是我的问题，工作顺利。”
高悬的路灯有些昏暗，杨非说完这句话，没有再看胡云舒一眼，转身离开。
“我师兄真是闷声干大事，”正在开车的陈家林想起刚刚的事，忍不住调笑着开口，活跃着车内的气氛，“据说刚才那个姐姐是他前妻，我觉得还挺有气质的，你觉得呢？”
听到“前妻”这两个字，郝璟本已恍惚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她伸出手在车窗胡乱地涂画，语气漫不经心，“是挺有气质的，他们俩挺相配的。”
“我说师兄这个人条件不错，怎么平时周围没见有什么姑娘呢，你不知道，就连之前有个患者的女儿只是委婉地表示了一下对他的好感，就被他明确拒绝了，”陈家林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像是之前的疑问都有了解答，“我还以为是他多有原则呢，原来还有这么个人等着呢。”
是啊，还有个人。
郝璟望着窗外，眼睫在细碎的光线下颤了颤，她承认自己对杨非有些心动，也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连心动都要讲究可行性和性价比，然而对于杨非，她还来不及思考这么多，就已经出现了一条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杨非身边有别人，即使再心动，她也绝对无意介入别人的感情之中。
仔细想想，郝裕玲的那句“他们两个任谁看都是没有结果的”其实说的没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并不现实。她做事一向果决，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过是瞬间的心动，她相信自己能抵抗过去，然后守好自己应该在的位置。
“诶，你有在听我说话吗？”陈家林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的郝璟，她的指尖仍无意识地在副驾驶的车窗上滑动，“划弄什么呢？”
“嗯？”郝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在车窗上写了一个“杨”字后怔了一秒，然后迅速伸开手掌将那一片晕开，“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嘶，合着我刚才都白说了，”陈家林的语气有些抱怨，转头看见郝璟有些懵的表情后又忍不住笑了，“我是说，你这周日要不要来看我打球？”
“打球吗？好啊，”郝璟说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我叫上晓乔一起？上次她不是特别起劲吗？”
想起上次曾晓乔醉酒后吵嚷着要去看帅哥的反应，不由得扬起嘴角，拿起手机准备约她周末一起。
“诶，等等。”
陈家林分出一只手阻止住郝璟的动作，手指轻轻按在郝璟的手背上，郝璟愣了一下，然后抽回手，“怎么了？”
“没什么，”陈家林笑笑，此时他已经收回手，专心致志地看向前方，“我是在笑你，肯定没谈过几次恋爱。”
“什么意思？”
郝璟皱起眉，这次是真的有点好奇他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陈家林摇摇头，“那具体时间地点我跟我球友定好了再告诉你。”
“好，”郝璟说完，迟疑地看着陈家林，“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郝璟回到家，打开门时看到本应该在医院值班的郝裕玲此刻端坐在客厅沙发上，她有些惊讶，在玄关处换了鞋走近了一些，看见她手里正拿着一沓类似照片的东西，像是在挑挑拣拣着什么。
“姑，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今晚值夜班吗？”
“临时跟人调换了一下。”
郝裕玲一边说，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郝璟这才看清楚她手里拿着一沓男人的照片，她放下包，坐到郝裕玲旁边，郝裕玲见她来了却将手里的照片都背到身后，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你手里拿着什么啊？”郝璟伸长手臂想抢过来，被郝裕玲灵活地躲开了，她瘪起嘴，状作不经意地道，“是不是终于想通了，准备给自己相亲了？算了，我没兴趣看。”
“少跟我贫，对了，小陈给我的血压仪呢？”
“我包里呢，下次你缺什么直接跟我说，能不能别麻烦人家，不然我还得再还人家人情，”郝璟拿过包将血压仪掏出来，回味着郝裕玲的话却觉出不对劲，“你是不是今天根本不用值班？”
郝裕玲脸上露出一霎心虚的表情，却很快恢复自然，伸手想从郝璟手里拿过血压仪，“什么啊，我骗你干什么？赶紧拿过来，人家小陈给我的。”
“不对，你肯定是故意的，”郝璟向后伸长了胳膊，将血压仪拿得更远了些，“你骗我说你今天值班，让我跟陈家林单独去吃饭。”
“是又怎么了？”郝裕玲站起来，终于从郝璟手里拿过血压仪，“人家小陈在医院的时候，总是关照我，还明里暗里地跟我问起你，你说他是为了谁？为了我这么个老阿姨？”
“那你也不能这样把我卖了吧？我是不是你亲侄女？”
“你个小没良心的，”郝裕玲眉头一拧，“人家小陈条件这么好，我想让你跟他接触接触，那是坑你吗？”
“我谢谢你，”郝璟瘫坐在沙发上，没好气地道，“感谢您给我觅得乘龙快婿，但是我自认配不上人家，就不劳烦您做媒了。”
姑侄俩正在客厅拌嘴，郝裕龙的卧室门忽然被从里面打开，
“怎么了又？”郝裕龙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跟我说说。”
“你怎么了又？”郝璟皱着眉看向他，“又喝酒了？”
“谁喝酒了？”郝裕龙瞪大眼睛，转头看向郝裕玲，“姐，你得给我作证，我就是在里屋把腿坐麻了。”
“我看着他呢，没喝。”
郝裕玲说完，郝璟又凑过去闻了闻，没什么酒味儿，才放下心来。
“哟，这是哪儿来的血压仪啊？”郝裕龙拿起茶几上的血压仪，撸起袖子道，“我量一个。”
郝璟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转头瞪了一眼郝裕龙。
“哼，这是你女儿的追求者送的，但你还是别用了，你女儿看不上人家，我明天给人家还回去。”
郝裕玲阴阳怪气地说完，郝裕龙听完倒乐了，没眼色地问道，“谁啊？不管是谁，我看这小伙子不错，能处，知道家里有病人，送的都是有用的。” “你能不能别跟着掺和？”郝璟长吁口气，又转头跟郝裕玲服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应该提前告诉我，别撒谎。”
“嘁，”郝裕玲冷笑了一声，将手边那一沓照片尽数摊在郝璟面前，“这是我这几天通过熟人给你搜集到的本市适龄男性，你自己看看，有没有比小陈条件还好的。”
郝璟低头看向手里的照片，简直目瞪口呆，每张照片背后标着姓名、年龄和职业，郝璟瞬间有了去到菜市场买菜的实感，即使这样想，郝璟仍然嘴硬地挑出张照片，
“这个公务员我觉得就不错啊，工作还稳定，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找一个这样的吗？”
“这个男孩家里有三个姐姐，嫁过去有你受的。”
郝璟不服气地又挑出来一张照片，“这个体育老师看起来也不错啊，身材好，我就喜欢高的。”
“哼，”郝裕玲瞥了一眼，“这孩子是挺好，快两米，你跟人家亲嘴儿都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