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冬夜渐暖(纯圆皇后)

郝璟始终觉得，上班时间以外和同事老板客户等工作相关人员聚餐完全属于无薪加班，更别提眼前她的客户，是杨非的前妻，郝璟盯着高档餐厅暖色灯光下胡云舒精致的美甲，一时有些出神。
“我点好了，你们看看要不要加点什么。”
胡云舒放下手里的菜单递给郝璟，见她有些走神便问道：“看什么呢？”
“哦，没有，我吃什么都行，周总点吧，”郝璟笑着接过菜单递给周奕海，转头对胡云舒道，“刚才看您的美甲很漂亮，我一直想做这样的，可惜指甲太脆，总是养不长。”
“是吗？”胡云舒伸手在灯光下欣赏着自己亮闪闪的指甲，轻叹了口气，“可惜啊，没人欣赏。”
这话说得似乎别有意味，一旁的周奕海抬起头，眼中带着笑意，“怎么，云舒你还没结婚？”
“结是结了，”胡云舒自嘲似地一笑，“不过已经离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周奕海露出抱歉的表情，“不过那位仁兄真是太没眼光了，他不懂欣赏，总会有更好的人懂的。”
“周总这话说的，一听就知道您和太太关系很好，”胡云舒露出淡淡的苦笑，“有的时候你走了一圈以后才发现，可能最初的那个人才是最好的。”
最初的那个人，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郝璟听着胡云舒的话，胸口有些闷，拿起手边的柠檬水喝了一小口，没想到周奕海却将话头转向自己。
“确实，我们这些人兜兜转转走了一大圈，最后发现还是没活明白，所以有的时候就羡慕郝璟他们这样的年轻人，还有大把的时间试错。”
郝璟听到自己的名字忽然被 cue 到有些懵，只能干笑几下，心里想着自己现在这个年纪才是最不上不下的，如果再年长几岁，她也许不会坐在这里，也许可以毫不怯懦地对眼前的胡云舒说出自己就是喜欢杨非，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掩饰。
“人各有命，说不定郝璟根本不用怎么试错，人家跟男朋友稳定着呢，对吧。”
胡云舒说完，才象征性地捂了捂嘴，“我不是故意的，这个可以说吧？”
可不可以你不是都说了吗。
郝璟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摆摆手表示无所谓，“没事的没事的，但......”
“真的假的？”周奕海笑了，他看向胡云舒，“你怎么比我还了解我的员工？”
“没想到我背调做得这么全吧，”胡云舒的笑容狡黠，“开玩笑的，我之前和郝璟有过一面之缘，正好看见而已。”
胡云舒朝郝璟眨眨眼，郝璟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低头默默吃饭。
接下来的几天，郝璟没怎么去公司，青啤这次新品发布会在延城举办几场路演，她基本上都泡在活动现场监督搭建进度和设备调试，其余时间就会和胡云舒反覆确认执行方案和活动流程，确保每一个环节都没有纰漏，只是当工作占据她大部分时间的时候，就很难抽出时间和杨非联系，不过他最近似乎也很忙，大大小小的手术不断，他们唯一的联系就是杨非给她传来过宠物医院发来的点点近况，它看起来快痊愈了，躺在医院的笼子里一副懒洋洋的闲适样子，郝璟看了都开始羡慕起来，她只能安慰自己好好工作，等这几天过去了，就可以和杨非一起去接小猫了。
只是没想到还没到那天，她就提前见到了杨非，只不过是因为挂了彩。
她这次受伤猝不及防，尽管有活动公司和周奕海借调给她的两个男同事，她凡是还是喜欢亲力亲为，那天时间比较晚，活动公司的人都走了，胡云舒临时想来看看场地进度，于是郝璟就带她去了现场，结果发现展台上方的几个字歪了，她没想太多，爬上高架将字摆正，没成想从高架下来时最后几阶踩空了，一下子摔到了地上。旁边的胡云舒吓了一跳，连忙问她怎么样，她艰难地爬起来，本想说没什么，奈何尾椎骨隐隐作痛，袖子挽起的胳膊也被铁架的边角划出了几道不浅的血痕，胡云舒看着瘆人，不由分说地将郝璟送到医院。
刚一进门诊大楼，郝璟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杨非，他低着头，侧脸看起来疲惫而严肃，她有些讶异，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站在楼下，等她走近了，才发现他白大褂上有两颗扣子系错了，像是出来得很匆忙，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一旁的胡云舒就先一步叫出了他的名字。
“杨非。”
原来是胡云舒联系的他，原来他们还会有如此密切的联系，杨非是因为知道胡云舒带来的同事是自己，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的吗？郝璟低下头，有些失落。
他抬起头，随后快步朝她们走过来，自上而下仔细地看了她一遍，语气低沉认真，
“从多高摔下来的？”
“不是很高，”看到他严肃而审视的目光，郝璟忽地有些心虚，“就是踩空了台阶。”
“摔到头了吗？”
郝璟摇摇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尾椎骨有一点疼。”
“她胳膊上被划了几道口子。”
一直看着他们俩说话的胡云舒终于开了口，她的目光在眼前的两个人之间梭巡，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异样。
杨非终于看了胡云舒一眼，然而只是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转头对郝璟说，
“我先带你去处理伤口。”
郝璟在急诊做了简要的检查，好在排除了骨头问题，剩下的就是处理胳膊上的伤口，胡云舒站在门口等待，看着杨非站在郝璟旁边，看医生给她包扎伤口，碘伏接触伤口时有些刺痛，郝璟不好在杨非面前呲牙咧嘴，只能悄悄捏紧了自己的衣角，杨非低头看见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伸出手，默默覆在她攥着衣服的手上。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他温热略带粗糙的掌心轻轻贴着她蜷着的手背，郝璟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滚烫得惊人，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处理伤口的年轻女医生看了她一眼，随即注意到杨非和她交握的手，目光顿了顿。
这可是医院里远近闻名的冷淡派。
女医生挡在口罩下面的嘴角弯了弯。
“杨非，”站在门口的胡云舒朝他开口，“你出来一下。”
杨非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基本上处理完伤口的郝璟，跟她示意了一下，郝璟点点头，看他走了出去，心里暗叫不好，刚刚那一幕绝对被胡云舒看见了，郝璟颓丧地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用拇指指腹抚了抚刚刚被杨非握过的那处皮肤。
“怎么了？”
杨非跟胡云舒来到走廊尽头。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胡云舒双手交叉抱着手臂，眼神里带着不可置信，“你刚才在跟郝璟做什么？”
杨非的神色镇定，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胡云舒被他的反应震惊了，说话时有些断续：“你，你知不知道他是你那个师弟的那个女朋友啊？你......”
“她不是，”杨非开口打断她，“他们不是男女朋友。”
“怎么可能，她在我面前承认了的。”
听见她这样说，杨非的眼神闪了闪，忍不住想起那天郝裕玲和陈家林的对话。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和你那个师弟没关系，你那么做就对吗？”胡云舒的表情明显有些失控，她压低了声音，“她比你小那么多，你们没可能的。”
“不用你提醒我。”
杨非的手搭在走廊窗台前，他无意识地敲打着栏杆，发出清脆的响声，看起来有些烦躁。
“你不会是为了气我让我吃醋吧？”胡云舒脑中忽而闪过这样的想法，然后不等思考，她便很快认定这就是事实，杨非任何时候都不会真正不在乎自己，一定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所以他故意做给自己看，这样想着，她的语气愈发笃定，“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咱们两个的事也别扯上别人吧。”
杨非转过头，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像是听到了什么诡异的想法，“你误会了，这跟你没关系，我喜欢她，我非常确定。”
胡云舒脸上的表情渐渐僵住，她轻哼了一声，觉得有些好笑，转过头时，发现那天见过的陈家林和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正急匆匆地朝急诊室走来。
“我的小祖宗啊，”郝裕玲一张脸皱着，看起来快哭了，“快让大姑看看又摔着哪了，这疼不疼啊。”
“嘶，”郝璟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郝裕玲小声点儿，“本来是不疼的，你这力道给我整疼了。”
一旁的陈家林眼里噙着笑，“还能跟您开玩笑呢，看起来没怎么地。”
“没什么大事儿郝阿姨，”给郝璟包扎的女医生说道，“骨头没什么问题。”
“那就行啊，”郝裕玲松了口气，语气满是感激，“谢谢你啊小林。”
“没事，要谢就谢谢杨医生，一直在这儿陪着呢。”
杨非此时刚好走进来，听见女医生打趣的语气愣了一下，刚想回答，身后的胡云舒也跟着走了进来。
“您是郝璟的家人吧？我是她的客户，不好意思啊，今天郝璟就是跟我在一起摔伤的，我也有责任，所以来杨非他们医院让他带郝璟好好看看。”
“啊，这么回事儿啊，”郝裕玲原本听得云里雾里，还纳闷怎么是杨非一直陪着自家侄女，此时听明白了，自然不能得罪郝璟的客户，尤其这位客户看起来，怎么这么像之前来过医院找杨大夫的女孩，郝裕玲心下大约有了答案，“你还不谢谢杨大夫，人家又救了你一次。”
“谢谢杨大夫。”
郝璟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杨非和胡云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渣男，刚刚还摸我手呢。
郝璟心里这样想。
“不客气，我不是替别人负责任。”
杨非这话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了一块巨石，在场人的脸色纷纷变了变，唯有他神色自如，“我送你回家吧。”
郝璟抬头对上他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送她就行，”一旁的陈家林站直身体，看了一眼胡云舒，淡笑着开口，“师兄应该还有别的事儿吧。”
“是啊杨大夫，”郝裕玲赶紧接茬，心想着这杨大夫有点实诚过了，承人情也不用这么负责任吧，“让小陈送她回去，顺便交流交流感情。”
郝裕玲笑着朝杨非使了个眼神，像是在说让他给小情侣制造独处空间。
一旁的女医生屏住呼吸，不由觉得这场情感大戏关系也太复杂了吧。
杨非看向郝璟，她依然没有说话，几秒过后，察觉到她大概有些为难，于是点点头，给他们退出空间。
“我说什么来着，”胡云舒站在他身后，看着远去的几个人的背影，眼神带着讥笑，“别傻了你。”
杨非的眼神黯了黯，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进了门诊楼。

即便胳膊上带着伤，郝璟也只是休息了一上午，紧接着就投入工作办了两场小型活动，周奕海本来得知她受了伤，批准她如果不舒服可以找 Amy 或者王清替她忙活动的事，但被她拒绝了，不想刚一来公司就让别人觉得掉链子，然而这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刻意表现，尤其是王清，这几天在公司遇见她时，脸上总是似笑非笑，郝璟看在眼里，并不想理会，又不是她来养活自己，何必生那个闲气，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然而工作进行得也并不那么顺利，毕竟她的客户是胡云舒，自那天去了医院以后，郝璟能感觉到胡云舒看她的眼神时常带着审视，她们表面上仍在一起平和地谈论工作，然而谁都不想做那个先点破的人。
最后还是胡云舒先沉不住气了，郝璟带她去明天最后一场活动的场地踩点，场地是一家叫喜迪的酒吧，延城的夜场文化与周边相比非常浓郁，青啤也正是看中这个城市广阔的夜场啤酒市场，因此他们压轴的新品营销活动定在了大学城附近最大的酒吧喜迪，为此郝璟不仅邀请了延城当地的网红出席活动，还拍摄了白天黑夜两种人物形象的宣传海报，让经常流连夜场的年轻人们找到共鸣。
等踩点结束后，郝璟一如往常地带胡云舒出去吃饭，毕竟马上就要办最后一场活动了，她还是希望能善始善终，两人来到一家大学城附近的朝鲜菜饭馆，胡云舒看她周到地帮自己拆餐具，终究还是没忍住。
“没想到你还真沉得住气，项目都快结束了，也不用对我这个甲方这么毕恭毕敬吧，”胡云舒面上带笑，“毕竟咱们俩的关系多少有点尴尬，就算你给我使什么绊子，我也不会跟周总告你的状。”
“我对您毕恭毕敬是应该的，无论私下是什么关系，在商言商，该有的礼节我不能少，”郝璟将餐具烫好递过去，语速轻缓，“而且，我不觉得我们关系有多特殊。”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愿意跟我聊关于杨非的话题。”
她们点的菜已经陆陆续续被端上来，扑鼻的香气袭来，但谁都没有动筷。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毕竟老板给我发工资是让我来工作的，不是来听别人的爱情故事的，”郝璟将碗筷摆正，“最重要的是，我不认为和你聊杨非能让我更了解他。”
“确实，”胡云舒托腮看向天花板，表情是那种追忆往事时的怅然若失，“现在的我不一定多了解他，这次我再见到他的时候，确实觉得他变了挺多的，刚认识他那会儿，他年轻、热烈，我非常确定他会因为我的每一个情绪而牵动。后来他越来越忙，我们之间的沟通越来越少，我开始时常失控，因为微不足道的事向他发很大的脾气，事后再哭着抱着他道歉，最后甚至直接挑明我爱上了别人，我承认看到他难过的时候我也会心疼，但我又觉得畅快，因为那个时候他又像以前一样，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郝璟静静听着她的话，她很难理解这样的感情，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也很少将最真实的情绪展露出来，唯一一次是郝裕龙和徐青离婚时，她哭得很凶，抱着徐青不肯撒手，她对徐青说你把我也带走吧，我想跟着妈妈。但徐青最终还是将她留给了郝裕龙，后来她开始后悔，是不是因为她哭得太凶，所以徐青觉得她不懂事了，于是后来她很少暴露自己的极端情绪，在她看来，任性是不会得到偏爱的，任性的人会被放弃。
胡云舒刚刚说的一切郝璟都很难想像，她无法想像一个热烈的杨非，无法想像杨非这样的人会因为另一个人而失态，她眼中的杨非是成熟冷静而克制的，她迷恋并且妄图点燃这份深沉，却从没想过他从前本来就像一团火。
“现在的他沉默寡言，波澜不惊，说实话，连我都觉得有点陌生，”胡云舒看向郝璟，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么一腔热血地冲上去，因为他比你早将近十年来到这个世界，而你从来没参与到他的过去。”
“我觉得谈论过去本身就是件很可笑的事情，而且你不觉得咱们俩现在特别像在上演狗血电视剧里二女抢一男的狗血桥段吗？说实话，我觉得挺没意思的，”郝璟抬起眼，坦荡地和她对视，“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和他复合是吗？那你去找他聊，没必要和我讲他过去有多爱你，我承认你刚才说的话有那么一点点打击到我，但我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我喜欢他，我要的是他的现在，他如果说不喜欢我，那我一定转身就走，不会纠缠他的。”
郝璟一口气将话说完，默默夹了口锅包肉，再说话时有些含混不清，
“你不是嫌我不跟你聊杨非吗，我现在聊了，够不够？”
她之前一直极力避免让胡云舒看出她和杨非的关系，就是怕自己像现在这样口无遮拦，心里想什么就一股脑说出来，要是胡云舒打击报复，在周奕海那儿说点什么，她怕是试用期都过不了，奈何胡云舒一再在自己面前敲打，她只能一次性摊开说个明白，虽然心里忐忑，但畅快多了。
“够了，”胡云舒擦了擦嘴，对她点点头，“这样直来直去的也挺好，你放心，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我只会在感情里发疯，对待工作，我是很理性的。”
那样最好。
郝璟点点头，既然彼此都打了明牌，接下来一顿饭吃得反而比平时更轻松。只是吃完饭后和胡云舒分别，郝璟低头看着手机，心情有些抑郁。那天自医院和杨非分别后，她不知为什么始终记得杨非看她和陈家林一起离开的那个眼神，闷闷的让人心里不舒服。她想跟杨非解释，但他这两天却很少回复她的微信，有时回复也是隔了好几个小时，然后带上一句“抱歉，这两天医院很忙”。郝璟松了一口气，继而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她努力将胡云舒刚刚说的那些话从脑海中驱逐，深呼吸提醒自己，自己要的是他的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