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从不缺他吃喝,他又是将来的靖海侯,哪怕一辈子碌碌无为,也能锦衣玉食,怎能被眼前利益蒙了眼,瞒着沈家做出这等违背国法之事。
他恨不得冲进大理寺打死沈成安。
杜氏哭得死去活来,让沈群山想法子保住沈成安的命,哪怕刺面流放,终身不得回京都,也比失了性命强。
沈晏之一脸悲伤地安慰,“叔父,既然事情已经出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咱们沈家要齐心协力想办法救出三弟。”
气归气,到底是自己亲生儿子,沈群山做不到无动于衷。
冷静下来,他琢磨起此事,总觉得事出蹊跷。
沈成安到底是受谁怂恿放的印子钱?
思来想去,他总隐隐感觉此事和沈晏之有关。
可杜氏安排在沈晏之身边的眼线说,沈晏之每日除了上值,并没和其他人接触。
他实在找不到证据,一时半会也没时间深究此事,只得暂时压下疑惑,开始想法在定罪前救出沈成安。
奔波三日没结果,眼见着大理寺即将把沈成安在工部的一举一动查个底朝天,走投无路之下,他带着二十万两银票,去找了那个他不想求、却不得不求的人。
求那人在大理寺查清事实之前把工部的账务抹平,别把沈成安定为贪污,想法保住沈成安一命。
当夜,诸左偷偷跟踪沈群山回府后,将此事汇报给了沈晏之。
沈晏之听完,在书房沉思许久后,让诸左悄悄喊出了沈从蓝。
兄弟二人在书房秘密商议一个时辰,这才分开。
今日腊八。
虽苍穹放晴,暖阳斜挂,沈府却无半点过节喜悦,连管家走路都缩着肩膀。
丫鬟一早煮了腊八粥,杜氏看到粥,想到在牢里受罪的沈成安,一时无心下咽,忍不住暗自垂泪。
沈安菱过来见她在无声痛哭,上前柔声安慰。
“母亲,您千万别哭坏了身子,放心,父亲一定会想办法救出哥哥。”
面上虽挂着担忧,心里却是恨得牙根痒痒。
她现在顶着沈安菱的身份留在沈府,本想着明年及笄后寻个本分的夫家出嫁,沈成安这一出事,她还怎么嫁人?
摊上这样的亲哥哥,真是倒霉。
但凡沈成安有沈晏之的一半才能,她也能沾上不少光。
杜氏擦了擦眼角,啜泣道:“成安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更没饿过肚子。”
“如今他在牢里,不知道要折磨成什么样……”
“我怎么能不伤心……”
说话间,丫鬟来报,大公子求见。
杜氏对沈晏之实在没什么好感,可这段时间,沈晏之确确实实为沈成安的事出头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驳了沈晏之的面子。
思及此,敛住情绪,擦干眼泪,道:“让他进来吧。”
沈晏之进来,恭敬行个礼。
“婶娘,我刚才专门去了趟大理寺,那边的官差说,今日是腊八,允许我们私下送两套冬衣给三弟。”
杜氏顿时双眼放光,霍地一下站起身,捏紧帕子道:“当真?”
沈晏之朗润一笑,“婶娘,这种事,晏之岂敢诳您。”
“您若是不信,可随我一起去大理寺。”
杜氏喜不自禁。
这么多天,大理寺不许沈家往牢里送任何东西。
现在允许送冬衣进去,是不是意味着沈群山找的人出手了?
她自然要随着一起去,东西交给沈晏之,谁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帮忙送到。
她指挥丫鬟找了几套冬衣,又用食盒装了腊八粥和点心,沈晏之劝阻道:“婶娘,大理寺不许送吃食。”
杜氏坚持装上东西,“咱们和官差好好说说,实在不让送,再带回来便是。”
沈成安从来没饿过肚子,在牢里一定饿坏了,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把沈府里能吃的都带上。
沈安菱站在一边,看着杜氏欢天喜地的模样,心里总有种隐约不安之感。
她悄悄觑了一眼沈晏之,发现对方的眸底好似有冷戾划过。
再定睛看,是因为他的黑眸过于浓郁,脸上有种淡淡的青灰色,今日又穿了一身不带花纹的玄色大氅,不笑时,因五官过于棱角分明,这才给人一种幽深冰寒之感。
她疑心自己多虑了。
就算大房和二房有龃龉,光天化日之下,沈晏之也不敢大胆到谋害亲婶娘。
她不忍破坏杜氏的兴致,默不作声压下心中杂乱的思绪,目送二人乘车离去。
一路上,杜氏不停掀开帘子往外窥,只恨不能立马飞到大理寺。
沈晏之乘坐马车跟在杜氏后面,看着时不时掀开帘子心急如焚的杜氏,无声冷笑。
到了地方,沈晏之陪着杜氏一起进去,果然有官差笑脸相迎。
和沈晏之所说一样,只许送冬衣,不许送吃食。
杜氏好话说尽,官差依旧坚持,她只能放下冬衣,遗憾离开。
出了大理寺,沈晏之温声道:“婶娘,晏之还有公务在身,需回一趟翰林院,就不陪您一起回府了。”
杜氏给沈成安送了冬衣,心愿已达成,这会无心关注沈晏之的去向,寒暄两句,就独自回府了。
薄暮时分,沈群山在外面奔波一整日,筋疲力尽回了府。
回来不见杜氏踪影,烦躁地揉了揉额角,询问管家杜氏的去向。
管家躬身回道:“侯夫人和大公子一起去给三公子送冬衣了,这会还未回来。”
沈群山凛然一惊。
“你说什么?”
管家只是负责准备马车,并不知详情,见沈群山面色阴沉,赶紧道:
“当时五小姐在夫人屋里,侯爷若是想知道详细,不如喊五小姐过来问问。”
沈群山立马让人去喊沈安菱。
沈安菱一直没等到母亲回来,心里也有些不安,听闻父亲问话,火速赶来,把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父亲,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了,母亲迟迟未归,不会出什么事吧?”
沈群山听完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所求之人允许沈府给沈成安送两套冬衣,他尚未来得及安排,沈晏之如何知道的?
还骗了杜氏和他一起出门。
不祥的预感缓缓升起,“菱儿,你先回屋,此事不用你操心,今晚无事不要出来。”
他立马让人去查沈晏之和杜氏的行踪。
侍卫很快来报,沈晏之今日从大理寺出来就去了翰林院,这会还在翰林院处理公务。
杜氏从大理寺出来后,就没人见过她的踪影。
沈群山怒不可遏,让人顺着杜氏回来的路,每个街巷找一遍,尽量低调行事,莫要惊动任何人,务必找到杜氏。
一直到华灯初上,侍卫才回来报告,还是没有杜氏的踪迹。
不过沈晏之回府了,这会正在书房练字。
眼见着即将宵禁,沈群山沉眸片刻,抬脚去了雨涛院。
沈晏之正在书房悠闲练字,辉煌的烛火把他的身影投在墙上,飘忽跳跃。
书房的门猛然被人推开,沈群山气势汹汹进来,开门见山。
“晏之,叔父不想和你绕弯子,告诉我,你婶娘在哪里?”
屋外的寒风肆意灌入,沈晏之慢条斯理放下狼毫,抬头望向沈群山。
明黄的火苗被吹得几欲熄灭,叔侄二人的脸若明若暗,眸中各自有波涛在翻滚,短兵相接,空气中溢满杀气。
到了这个地步,中间那层薄纸已经荡然无存。
彼此的恨意赤裸裸地写在了脸上。
他翘起唇角,温润而笑,淡淡吐出两个字。
“杀了!”
第115章 玩笑
“晏之,事关你婶娘的性命,此事不可开玩笑。”
沈群山深吸一口气,握拳控制住满腔怒气,尽量放缓语气地说道。
沈晏之气定神闲地从怀中拿出一只和田红玉镯子,置在沈群山面前。
轻轻摩挲两下,悠然笑道:“叔父可认识此物?”
高擎的一簇烛火肆无忌惮地照在艳若鸡血的镯子上,映出里面刻的一个小小的“杜”字。
镯子质地细腻温润,散发着淡淡的油脂光泽。
沈群山骤然瞪大眼睛。
这镯子是他刚成亲时,和杜氏感情正浓,亲自打磨的。
杜氏一直视为珍宝,每日带着不离身,还曾笑言,除非她死了,否则,绝不脱下这只镯子。
他愤然作色,正要伸手去抢走镯子细细查看真假,沈晏之兀自张开了五指。
镯子径直坠落,砸在了桌上雕着山水纹的贺兰砚上,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而后碎成了几瓣。
碎裂的镯子蹦进砚台内的墨汁中,飞溅到了沈晏之白如雕玉的手指上几滴。
他掏出帕子,垂下眼睫,优雅地擦拭自己手上的墨汁。
漫不经心道:“不过叔父放心,我让人一刀砍下的婶娘脑袋。”
“按理说,她死时应该并不痛苦。”
他擦干净自己的手指,举在半空。
静静欣赏着骨节分明的长指,从心口发出一声愉快的轻笑,声音越加温和。
“忘了告诉叔父,侮辱沈安菁的那个侍卫是我安排的。”
“沈成安这蠢货挪用公银,也是我的手笔。”
乌黑的墨汁;血红的碎玉镯子;沈晏之噙笑的脸,狠狠刺疼了沈群山的眼睛。
一瞬间,他气血上涌,伸手揪住了沈晏之的衣襟,目眦尽裂。
“沈晏之!你再说一遍。”
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咬得牙齿咯吱作响,脖颈额头手背的青筋全部爆了出来。
沈晏之有些无奈,叹口气,幽幽道:“叔父,您年纪大了,怎么耳朵也不好使了?”
“我说,我找人侮辱了沈安菁、毁了沈成安、杀了婶娘。”
他好像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说的风轻云淡,仿佛讨论的只是家常琐碎。
说完,无辜地盯着沈群山的脸。
“叔父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的话就赶紧放开我。”
“你早点回去休息,明日也好攒足精神为婶娘发丧。”
最后一句话把沈群山的所有理智彻底燃烧殆尽。
“沈晏之,我杀了你!”
他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直直对着沈晏之的脖子插了上去。
沈晏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五指力大无比,坚硬如铁。
“叔父,你老了。”他哂笑,黑眸流光波动,“单靠蛮力,是杀不死我的。”
沈群山惊骇地发现,他的手完全动弹不得。
不管是身手还是力气,他都不是沈晏之对手。
沈晏之摇摇头,似笑非笑地戏谑出声。
“不过叔父是长辈,你想杀侄儿,侄儿哪有不从的道理。”
未等沈群山明白此话之意,他就握住沈群山的手,把那把短刀狠狠插进了自己腹中。
而后快速拔出来,又插了两刀。
殷红的鲜血溅满沈群山的脸,染红了他的双手。
血腥味被风吹散,迅速盈满了屋子。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如石佛蜡像一般僵在了原地。
撕心裂肺之痛让沈晏之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尽,鬓角冷汗直流。
他猛吐一口鲜血,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撑着桌角,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哀求:“叔父别杀我……”
“嘭!”书房院门被人推开,沈群山僵硬地转过脖子。
隔着昏黄灯笼之火,看到院外站着一个鬓垂玉线,清癯儒雅,手持龙头杖的素衣老者。
来人正是沈晏之曾经的恩师,当年的国子监祭酒文鹤年。
文鹤年看清屋内情景,瞪大眼睛,怒骇,狠狠用龙头杖敲地。
“沈群山,你怎敢做出这等杀人之事?”
沈从蓝从老者背后探头出来,见沈晏之浑身是血,顿时哭天喊地,飞快奔了上去。
“大哥!”
“叔父杀了大哥……”
凄厉浑厚的声音直冲云霄,打破了沈府的宁静,震断了沈群山心里的那根弦。
被冲散的理智终于回归,他心中只余一句话。
中计了。
这是沈晏之拿命做的局。
秦归晚正要就寝,听到前院各种传来各种叫喊声、啜泣声还有凌乱脚步声。
正要让阿扇出去打听情况,一个丫鬟带着哭腔跑了进来。
“小夫人,大公子受了重伤,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秦归晚面色大变。
那丫鬟呜咽道:“侯爷捅了大公子三刀,大公子这会命若悬丝,太医刚刚才到。”
秦归晚抿着唇,疾步往雨涛院去,阿扇匆忙跟上。
丫鬟一路哭哭唧唧解释了情况。
文鹤年今日去翰林院和院首下棋,遇到了沈晏之,闲聊了几句。
沈晏之说他最近得了一幅前朝大家的字,有时间送到文府让文夫子鉴赏。
文鹤年爱字如痴,一刻也不想等,当场和沈晏之约定,晚上去沈府找他。
看完字,师生二人再像过去一样彻夜对弈。
文鹤年来到府里,遇到了正闹着要去找大哥的沈从蓝,于是一起去了雨涛院。
到了地方发现,院门外站的是沈群山的侍卫,还坚持拦着不让二人进去。
里面传来沈晏之说叔父别杀我的声音。
文鹤年立马让随从强行推开院门,抬眼就看到沈群山正拿刀插沈晏之,且满手是血。
他当场让自己的随从去报官,又让人喊来了御医。
沈群山官居三品,又是靖海侯,杀得是自己亲侄子,也是五品官员。
此事过于重大,刑部和大理寺都被惊动了,这会最先赶来的是大理寺卿。
秦归晚听完,额头突突直跳。
她知道这是沈晏之的局。
可她没想到,沈晏之后背的伤还没痊愈,就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到了雨涛院,这里已经被官兵团团包围。
里屋不断传来女子的悲泣声,丫鬟们一盆一盆往外端血水。
院内站着一个气势凌厉,双目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
秦归晚猜想这人应该就是大理寺卿。
沈从蓝正紧紧拽着大理寺卿的袖子,号啕大哭。
“他们说你特别厉害,你快救救大哥,从蓝不想让大哥死……”
大理寺卿被他哭得头疼,又不好当众训斥一个傻子,只得拧眉转向青枝。
“快把二公子带走。”
青枝红着眼圈拉他,“二公子……大公子不会有事的,你先松手,别影响大人办案。”
沈从蓝死活不愿意放手,抬脸看到秦归晚进来,眼泪再次溢满了眼眶。
“姐姐,大哥要死了……从蓝不想让大哥死……”
“大哥死了,从蓝就再也没有大哥了……”
“姐姐,从蓝好害怕……”
那么高大威猛的郎君,哭得像个孩子,满脸孤单又无助,看得一众官差心酸难耐。
沈家大房本就人丁稀薄,若是沈晏之死了,这一脉真真正正只剩下沈从蓝一个痴儿了。
第116章 中毒
秦归晚也被沈从蓝哭得鼻酸。
她敛了口气,轻步上前,软声劝道:“二郎,你先把手松开,大人会给你大哥讨回公道的。”
“你大哥不会死,也不会抛弃你的。”
沈从蓝最终抽噎着放开了手,秦归晚让青枝先把沈从蓝带走,别让他再受了惊吓。
连说带劝弄走沈从蓝后,这才掀开帘子进屋。
屋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血腥味浓郁刺鼻。
贺妙心苍白着脸坐在桌边,哭得双目红肿如核桃,身子阵阵打颤,慧香在不断安慰她。
沈安菱好似痴傻了,双目空洞,呆若木鸡站在一角。
屏风内,时不时传来曹太医的声音。
“捂住,别让血再流了……”
“把那边的衣服全部剪开……”
“快,给他含上参片……”
贺妙心抬头看到门边唇色苍白的秦归晚,红着眼道:“秦姐姐,表哥他……”
后面的话被啜泣声吞没了。
秦归晚面对哭到不能自已的贺妙心,心情复杂。
她在担心沈晏之的死活,可她不知道,沈晏之醒来,下一个要杀的就是她。
“你别担心,夫君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她干着嗓子,艰难地出声安慰。
“大郎怎么样了?”杜氏鬓发凌乱,面如灰土,气喘吁吁冲了进来。
她一回来,听闻府里出了事,沈群山已经被官差押走,差点提不上气。
强行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后,飞一样跑了过来。
只要沈晏之没死,醒来说这是一场误会,那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沈安菱从恍惚中回神,看到杜氏,憋在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全部冲了出来。
她哭喊上前,“母亲,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杜氏搂着沈安菱,同样眼眶酸胀难受。
“我今日从大理寺回来,发现镯子弄丢了,回去找镯子的路上,遇到了安国侯夫人。”
“她盛情邀我去她府里品茗叙旧,我一时半会无法拒绝,只得跟着去了。”
“因怕你们担心,还专门让丫鬟回来告知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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