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守军那种悍不畏死, 不惜性命也要拖延两天两夜的姿态,必然不仅仅是为京城争取援军到来的时间。
恐怕,也是在为青屏山中的戚玉霜争取时间。
副将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扼虎口是从青屏山通向京城的必经之路,哪怕是三岁孩童,恐怕也知道其重要性。”
浑都奇笑道:“她没有别的选择。”
戚玉霜手中的兵力顶多不过数千,想要守通向京城的道路,只能集中兵力。
那么最为划算的选择,就是将所有兵力集中在一处, 死守扼虎口。
“将军英明。”副将已经明白了浑都奇的意思, 连忙奉承道:“那我们还要走扼虎口吗?她必定已经在扼虎口设下埋伏, 我们若是绕行……”
“不能绕行。”浑都奇的面色沉了下来。
绕行避开扼虎口,则需要跨越大半座青屏山,这一圈兜下来,恐怕又要拖延极长的时间。尤班单于陛下已经对他们攻沂河不下的事情大为光火,若是再绕道青屏山,恐怕第一个要面临的就是尤班单于的责罚。
浑都奇咬了咬牙,冷笑道:“我就不信,区区一个扼虎口,她还能如何阻挡我数万大军!”
副将不敢再多言,纵然心中已经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却也只能连连应是,退了下去。
浑都奇道:“以戚玉霜过往的用兵之法,若于谷口设伏,她本人定然率军踞于两侧山崖之上,等大军通过之时,展开伏击。”
“那么……”
副将道:“大将军既然已经识破她的奸计,我军定然能够出奇制胜!”
浑都奇微微眯起眼睛,阴森的笑意悄然浮起,忽隐忽现:“那我们,就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大军听令,两万精骑为前锋,不走谷道,自此沿山脊而上,夺下青屏山巅高点!”
他的心中涌上了澎湃的兴奋与快意。
眼下,戚玉霜恐怕正在扼虎口山崖之上设伏等待。而他却要率领犬戎精骑,抢先夺下青屏山的制高点,居高临下,打戚玉霜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心中闪现过无数残忍血腥的画面,激动难耐的热血几乎要冲破他的心脏,剧烈地搏动着。
戚玉霜计杀过犬戎多少大军,如今也到了让她用命偿还的时候了。
一旦想到,大孟的白虎星将要死于他手,他就觉得无比的……期待。
犬戎两万精骑兵,开始沿着青屏山的山坡,向山顶仰冲而去。
高姚马修长高瘦的四条腿在山坡上奔跑,一跃一跃,跨过山石与泥土,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开始显得微微有些吃力。
副将嘴张开又闭上,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小声在浑都奇耳旁道:“将军,大孟的戚定远曾经说过一句话,说这个‘骑利平旷,步利险阻’,我军如果直接向青屏山上冲去,在山岭之上与大孟步兵交锋,会不会容易占据下风?”
按照戚定远的原话,骑兵更利于平原作战,以速度见长,而步兵则更擅长倚仗山川险阻。
“放屁!”浑都奇不屑地冷嗤一声,“大孟人懂什么?我们犬戎三部的铁骑,是生在塞上险山恶野之间的天兵,乌那神的神力保佑着我们。我们的骑兵,才是天生最擅于山地作战的军队!”
犬戎以游牧起家,翻山越涧本就是天生天长的本领,跃马山川,仰冲俯下,是流淌在犬戎骑兵血脉中的天赋与本能!
他们是草原与山野的宠儿,乌那神赐予的勇武雄壮的神力流淌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血脉中。
大孟孱弱的步兵,如何能在乌那神最为偏爱的山岭与原野之上,与他们抗衡?
青屏山主脉有数百尺之高,犬戎精骑的先头部队,已经跨马登至半山腰上。
然而,浑都奇的心脏却突然莫名地开始怦怦跳动,仿佛有一种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想要占据青屏山山巅,俯击大孟羽林军。
但是戚玉霜,真的没有防备吗?
第一批犬戎骑兵越攀越高,距离山巅已经不过数十尺。
山顶上深而苍绿的杂草在风中不断摇动,参天巨树投下了深黑色的阴影,如同一张欲择人而噬的大口,缓缓山下张开。
浑都奇忽然道:“停!”
他身后的大军不由得止住,浑都奇目光深邃地望着山巅之上被风摇动的树木与密林,沉声道:“探马何在?你,先去山顶上打探一下状况!”
然而,还没有等探马做出回应,山顶之上,已经随风传下了一道淡漠的声音。
“不必了。”
北风吹过,密密麻麻的大孟将士,缓缓从草丛中显出了身形。
浑都奇怒极反笑,高声道:“戚玉霜,你以为你占据这一点高处,凭借身后那几千军马,就能够与我数万大军抗衡了吗?”
他哈哈大笑,声震山野: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戚玉霜表情却依然平静无波,在听到浑都奇的讥讽之后,甚至缓缓浮现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只是,在那微笑之中,透露着无限冰冷的杀意。
“我们几千人如果不够,那么……加上这个呢?”
在羽林军的身后,一种沉重的响声缓缓响起。
那是重逾千斤的车轮,碾过山石与草木,发出的势不可挡的暴力催折之声。
一辆辆漆黑沉重的的战车,宛如森冷阴寒的黑铁猛虎,慢慢出现在了羽林军身后。
羽林军迅速地分开,那黑铁巨兽,终于完全暴露在了犬戎骑兵眼前!
那是一辆又一辆浑身由黑铁制成的战车!
当年大孟与犬戎焦灼在北疆战线之时,曾经有人想出以古老的铁质战车对抗犬戎轻骑的速度。以至坚至缓,克制犬戎的至轻至速。
可惜,由于大孟一直无法北出镇北关,在草原上与犬戎交战,这研制而出的黑铁战车,也就没有派上战场,如同废铁一般,堆积在兵部的府库之中。
周显检点四方府库,将所有废铁弃铜收拢在一起,准备重新熔铸,充分利用起来制成箭支武器,为之后的守城做准备。恰巧就发现了这数十辆黑铁战车。
现在,戚玉霜将它们派上了用场。
时隔几十年,黑铁战车沉重车壁与车轮中,已经生出了层层的锈迹,然而,在车轮转动之时,却仿佛隔着悠悠岁月,听到几十年前设计此车之人的悲愤与仇恨。
戚玉霜一声令下,战车之旁,羽林军将士从腰间抽出了火折子,一道接着一道,如同早就准备好一般,骤然点亮!
浑都奇在看到火光的一刹那,已经感觉到不妙!
在沂河岸边被猛火油两度火攻,几乎覆灭了所有的犬戎前锋部队。
如今,再次看到明亮得耀眼的火光,而且是在戚玉霜手中点燃之时,浑都奇只感觉到一阵肝胆俱裂!
他大喝道:“快向后退——”
在山顶之上,戚玉霜再次遥遥地对着浑都奇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但这抹微笑,却令浑都奇顿时感到浑身发寒!
戚玉霜冷声道:“点火!”
羽林军得到命令,一瞬间,无数道已经点燃的火折子,被他们齐齐投入了漆黑的重铁战车之中!
这漆黑如墨的铁家伙,如同张开大口的凶兽,从窗户中猛然吐出起熊熊的烈火!
黑铁在烈火的燃烧下,很快飙升至了极高的温度,戚玉霜道:“放!”
羽林军用早已准备好的长杆,四人一组,用尽全身之力,推向了黑铁战车!
“吱呀呀——”战车沉重的车轮在泥土中缓缓转动起来。
浑都奇目眦欲裂,刹那间什么都顾不得了,掉转马头,疯了一般,向山脚下冲去!
然而,真到了生死关头,他身下的高姚马却仿佛失去了往日里无往而不利的速度,在俯冲下山之时,前腿与后腿交错之际,竟然开始互相磕绊,速度反而降低了下来,竟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身后燃烧着烈火的铁战车甩开。
熊熊的火焰离他们越来越近,浑都奇甚至能感觉到烈焰掀起的热风舔舐过他的脸侧,几乎将他的胡须与眉毛灼烧得火烫了起来!
终于,最后一批掉头向山脚下的奔逃的犬戎骑兵被从山顶向下俯冲的战车追赶了上来。
燃烧着烈火的战车铁壁已经升高到了难以想象的温度,重于千斤的铁疙瘩几乎烧成了一团炙烈的岩浆,当它触碰到人体的一刻,犬戎骑兵的身体如同遇上了沸油,骤然惨叫起来!
然而,铁战车没有任何停留,千斤铁车从百尺山顶居高而下的俯冲速度,让他们带着不可阻挡的千钧之势,毫不留情地从最后一批犬戎骑兵身上碾压了过去。
焦尸横陈,一批一批犬戎骑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轰然倒在铁战车巨大的车轮之下。
奔逃在最前方的浑都奇已经顾不得所有,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
用尽全力催动战马,向前逃!
他的鼻端,已经传来了浓烈的焦臭之味与烈火焚烧金铁的刺鼻味道,他知道,铁战车已经到达了他的身后。
然而,就在他看到山脚之下最后一个险坡之时,眼前,陡然从草丛里腾起一道绳索,横截当空。
——绊马索!
浑都奇大惊失色,双手猛勒缰绳,想要让高姚马双蹄腾空跃起,跳过这最后一道绊马索。
然而,他身下名贵之极的高姚马,却在到达绊马索前一步之时,仿佛在漫长的山地俯冲之中已经不堪重负般,前腿一软,猛然向前倒了下来!
滚烫炽热如同烙铁般的战车,终于滚滚而下,带起巨大的轰鸣与烈火爆破之声,碾向了浑都奇的后背。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浑都奇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仰仗多年的高姚马,为何偏偏在这生死存亡之际,马失前蹄?
难道,这真的是……命运?
戚玉霜高高站在山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眼前的一切。
周围羽林军将士看到这惨烈恐怖的场景,许多从没见过血的,已经忍不住转身向后,扶着树木,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然而,戚玉霜挺拔的背影却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片不动如山的巍巍青岗。
她的父亲当年讲授兵法时,曾经讲到过,犬戎以骑兵为胜,大孟以步兵为多。
骑利平旷,步利险阻。
然而,当时的戚玉霜却并不同意:
北疆塞上的草原,山川漫布,犬戎骑兵生在川野之间,如何不利于山地作战?就连茫茫骁山,也无法阻挡他们的步伐,何况其他山川?
可惜,那时威势足以踏平山川的犬戎人,所骑乘的,还是与他们这个种族相伴而生,生在无垠草原之上的原产马种。
随着犬戎骑兵对攻速与杀戮越来越强烈的追求,矮小耐战的原产马种,越来越被犬戎人所厌弃。
——他们甚至不屑于给这个追随犬戎部族数百年的马种起一个名字。
最终,犬戎人放弃了这种最适合自身、血脉相依的战马,为了强大与战争,通过血腥的屠戮,掠夺了其他种族的战马。
高姚马乃是西域马种,虽然有“神骏”之称,却是生长在荒漠旷野中的战马,适合长途奔袭跋涉。
在山川之间,它们高长纤细的四肢,如同反向的枷锁,让他们仰攀登俯冲之际,颇为乏力。
而犬戎原产的马种,“上下山阪,出入溪涧”,虽然速度不及高姚马,却有着高姚马无法与之相比的山地战优势。
戚玉霜的目光深深地落在浑都奇的尸身之上。
也许,从犬戎屠灭月阚国,踩着月阚人的鲜血抢走高姚马王幼驹的那一天起。
来自月阚人与高姚马王饱含血泪的诅咒,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犬戎这个种族的血脉之中。
戚玉霜一步一步走下山岗,在熄灭的烈火余烬之中,缓缓拾起一柄被犬戎人遗落在地上的,熟悉的金背大环刀。
大刀的主人,已经永远化身为了沂河岸边的一抔黄土。
戚玉霜垂下头,轻声道:
“冯将军,一路……保重。”
第92章 铜墙铁壁
犬戎与羽林军在青屏山中正面交锋的第一战, 犬戎几乎折损了一万轻骑,许多人死于沉重的铁战车之下,也有不少骑兵在奔逃下山的过程中, 滚鞍落马, 马蹄互相践踏,伤亡无数。
犬戎主力失去主将浑都奇, 不得已退守青屏山外。
而就在当年夜里,尤班单于的王驾与一万重甲骑兵, 终于来到了青屏山前。
犬戎大军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强攻失利后, 终于从鲜血中痛悟出了对战羽林军的方法。
尤班单于传下军令,不再孤军深入青屏山, 以防被诡计频出的戚玉霜各个击破。从即刻起, 大军一层层以人海形成堡垒,向山中整齐前进,层层巩固, 以守为主, 进逼对峙,迫使大孟军队向外突围。
浩荡的山岭之下,数万犬戎大军如同雁阵排行,以重甲骑兵为首,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前端防线。随后,在尤班单于的命令下,无数犬戎兵士列阵成行,紧跟在重甲骑兵身后,步伐严整, 一步一步向青屏山中推进, 逐渐在山岭四野中, 形成了无法突破的合围之势。
这才是真正的阵地战。
两军对垒,从来不是依靠智计,就能决定最后胜负的。
尤班单于如同嘲讽般,对着青屏山之上的戚玉霜发出了挑衅:在绝对的军力优势面前,便是天纵奇才,又如何能力挽狂澜?
随着犬戎大军层层堡垒般的推进,羽林军能够固守的范围,终于不可避免地开始了缩小。
在犬戎骑兵推进的薄弱处与破绽处,羽林军曾经数次发起突袭,杀敌过百,却终究无法以微薄之力,抗衡犬戎大军钢铁似的重骑兵防线,与一步步鲸吞般的蚕食。
两日之内,青屏山西边三座主峰,均已失守。
鲜血泼洒在深褐色的山岭大地之上,在遍地的残骸中,终于出现了羽林军的身影。
羽林军的真正兵力,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战之中,彻底暴露在了尤班单于眼前。
尤班单于在得知消息的一刻,苍白的嘴唇几乎抑制不住狂喜的颤抖,差一点仰天大笑出声:
“八千人?”
“区区……八千人?!”
当晚,尤班单于下令,包围圈向前进逼,挺进青屏山最后一道关隘,位于两峰之间的——
扼虎口。
大孟羽林军最后收缩固守的方向,一定是扼虎口。
京城中,青屏山中传回的军需调度与阵亡统计一道又一道传回勤政殿中。
之前因为捷报而短暂放松下来,回家修整的各位大臣,再一次战战兢兢地聚集在了勤政殿中。
放在御案之上的军需与阵亡的前线战报,如同血淋淋的催命符一般,让群臣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在场之人,无不噤若寒蝉。
“报——”又一位羽林军传令兵越过殿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双臂奉上了手中的塘报。
他头脸之上一片鲜血与污泥混杂成猩红的颜色,狼狈的模样明显是刚经过一场大战。
周显的心脏猛地揪紧,他快步上前,从传令兵手中接过塘报,目光迅速扫过,骤然凝固:
在这一封塘报里,戚玉霜什么也没说。
没有战况的回报,没有前线与犬戎大军交战的军情。
纸上仓促的几行字,甚至不是戚玉霜的笔迹,不知是哪一位副将代笔,只草草书写了粮草的需求与调度,便再无他话。
塘报的末端,甚至沾上了一大片浓重的血迹,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中,已经凝固成了深沉的棕褐色,如同一块刺眼的伤疤。
目光扫过塘报上的数字,周显心中迅速计算着。
每一次的粮草调度,都要经过他的手中,这几日每一次的调度,粮谷的需求,都在迅速地缩减着。
每一次,几乎都要缩减数百人的用量。
送去青屏山中的粮草越来越少了,或者说,青屏山中报回来的,所需粮草的数目越来越少了。这也就意味着,青屏山中的羽林军,军兵在不断地阵亡、缩减。
青屏山中的恶战,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才让羽林军的军力如此迅速地下降。
周显猛然转身,道:“城中尚有一万羽林军,孤须率一支精兵,增援青屏山!”
众人脸上还没有来得及露出惊愕的表情,秦骞就已经大惊失色,高声道:“圣驾尚在京中,一万羽林军已经是捉襟见肘,如何还能再次分兵?这不是置陛下于危险之中吗?更何况,太子殿下千金之躯,岂可亲身涉险?”
“但若继续固守京城,出城的一万羽林军一旦弹尽粮绝,岂不是孤立无援?”立刻有人反驳了回去。
“有戚大将军在,羽林军若无法得胜,自然可以全身而退。前线并未请求增援,我们何必徒自分兵,反将京城置于险地?”
勤政殿中,大臣们再次吵作了一团,唇枪舌剑在殿中四下乱飞,误伤者不知凡几。就在此时,一名从城中派出去的探马一路狂奔入宫,未到修德门外,已经连滚带爬地扑跪在地上,急切的喊声穿透了百尺距离,直直撞入勤政殿所有人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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