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前台的服务生为阿诚办妥入住手续后,又查阅着留言簿继续说:
“还有,刚刚一位小姐来电话给您留了言,说是楚老板有急事要耽搁一阵,大约八点钟左右才能过来。请您自己先休息一下,好好吃顿饭,耐心等他。”
这么一来,午夜前赶回上海的计划彻底泡汤。
“知道了,谢谢。”
阿诚忍着失望转身要走,服务生又叫住他推荐道:“我们酒店的中、西餐厅在南京都是颇具盛名的,还有一流的吧台和舞厅,希望明先生有时间来赏光。”
阿诚礼貌性地点头应了,拎着手提箱去等电梯。电梯到了,他却不上去,一直默默注意着大堂和前台的动静。确信一切正常后,他折返回去。方才为他办理手续的服务生正忙着帮别的客人,他便同另一位前台小姐打招呼,将手提箱寄存起来,这才上楼进了房间。
这是一个豪华套房。阿诚将四下各处里里外外仔细巡视一番过后,终于放心坐进沙发里,拿起桌上的香槟为自己倒上,咕嘟灌下去一大口。
他远没有明大少爷的品酒本事,喝来喝去都是差不多的味道。若叫大哥看到他这样喝香槟,免不了又要教训几句吧?
阿诚仰头又大喝了一口,精致考究的水晶杯中便只剩了底。
牛嚼牡丹。
他似乎能看到明楼西服革履,戴着金边眼镜,一本正经地指着他无奈又宠溺的样子。
他装不出悠闲自若。此行,心中总觉得不对劲,不踏实。他讨厌这种感觉。
他惦念明楼,归心似箭。可再怎么沮丧和焦急,此刻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第64章 独战
明楼以十分亲昵却又不失风度的姿态,挽着佟雪鸿大大方方穿过政府办公厅走廊。越过大门口接待处时,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同值班守卫挥手道别,和身边的女子相携步下石阶,钻进等候于阶下的黑色轿车里。
车子在华灯初上的闹市区东兜西转了约莫半个小时,头戴鸭舌帽,一直沉默开车的司机这才回眸说了一句:“确定了,没有尾巴。”
“好,走吧。”
明楼沉声吩咐,将一直紧紧抵在佟雪鸿后胁处的枪口稍稍松开。
“你,你是76号的朱小姐!”佟雪鸿叫出声来。
“你认得我?”
朱徽茵有些意外。她很久没去新政府办公厅了,和佟雪鸿更是从未照过面。
“我想,有关我和曼春身边的所有人,佟小姐都是研究过的。对吗?”
明楼这种一贯的对下属不高不低,平和中却暗藏犀利的语声,此刻听在佟雪鸿耳中格外心寒。她惊甫未定地盯着男装打扮的朱徽茵,无法掩饰满面仓皇:
“原来你也是抗日分子!是隐藏在76号里的内应。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你们想干什么?”
“佟小姐的任务,不就是探知我的真实身份吗?稍安毋躁,你自然会明白的。”
明楼说着,问朱徽茵:“东西呢?”
“座位下面。”
明楼拖出座位下面的行李袋,先取绳索将佟雪鸿的手脚缚牢,再一样样仔细检查里面的证件武器和更换衣物。
“您要的,都在。”
“很好。”明楼检视完毕,刷地合上袋口,重新踢回座下。
“那是杭州秘密基地的通行证,你怎么弄到的?你……”
佟雪鸿见这架势更是紧张,色厉内荏地威胁道:“明楼,我警告你,就算特高课现在没派人跟踪你,但城中各个关卡都有我们的特务。一旦你试图离开上海,立刻就会有人跟上来的。”
明楼闻言,嘴角轻勾出浅浅的弧度:“这就是携佳人同游的好处了。你说呢?”
佟雪鸿蓦地哑口。
和明楼独处时不加派其他特务监视,这是当初她自己提出的,为的是让对方消除警戒彻底放松。她对自己太自信,现在方知何为作茧自缚。
佟雪鸿心知无幸,重重吸气静了几秒,忽然笑了,是垂死前的孤注一掷:
“明长官运筹帷幄心思缜密,想必早已计划好了一切。但请您不要忘了,杀我佟雪鸿容易,可那些药……”
“什么药?”
朱徽茵脱口问出这句的同时,明楼已迅速出手将佟雪鸿击晕,将她放倒在车后座上,随即拢了拢她的外套遮住被缚的双手。
“组长,她说什么?”朱徽茵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明楼淡淡回答,目视前方提醒道:“注意,要过路卡了。”
车子缓缓减速。明楼伸手摸出佟雪鸿的证件,与自己的一起递给朱徽茵,倾身压在了佟雪鸿身上。在手电筒刺目的光亮扫过来前,装作醉意醺醺地吻住了她的唇……
“组长,好了。”
车子顺利驶出市区,开往城郊山林里一个小小的土地庙。这是行动队的集合地点。
明楼直起身看了看表:“黎叔应该已经在等我了。你下面该做什么,不用我再说了吧?”
“当然不用。可是组长,您还要回来的,不是吗?”
朱徽茵急急问:“市政厅和关卡的人都看到你们在一起,您到时候怎么解释她的失踪呢?”
“你不用管这些。只要做的干净,无证据可寻就好。”明楼语气平淡,毫无深入解释的意思。
朱徽茵只好咽下一肚子的担心,停稳车道了句:“您放心,我一定做好。”
后座上的明楼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柔起来:“阿诚不在,时间又紧。夜莺,让你来做这种事情,委屈你了。”
“不委屈。”朱徽茵眼眶一热,再抑制不住几欲冲破胸臆的感情:“组长,这次您亲自去,一定要小心保重。我等着您平安回来。”
明楼唇角一牵,漾起亲切安抚的笑意,拍了拍她的肩点头应承:“好。”
说完,便拎起行李袋推门而出,大步走入暮色笼罩的幢幢林野,再不回头。
钟摆不停摇动的嘀嗒声中,天光一点一点地隐没。黑夜,又将拉开它深沉的帷幕。
阿诚百无聊赖地为自己倒满第三杯香槟时,倏地从沙发上直跳起来。
他想起了几日来一直要做,却又忙得没来及做的那件事情,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此刻这个难得的空闲,虽不够赶去镇江一趟,但打几个电话是绰绰有余了。
阿诚下楼到酒店的吧台上要了一杯酒,借他们的电话打到镇江市电话局的服务总台。
“请帮我接春来古玩店,谢谢。”
“请稍等。”
接线员小姐的声音落下后,便是等待的忙音。
阿诚不抱希望地挟着听筒,边喝酒边盘算着接下来该怎样向报社的人询问,电话那头忽然有了回音。不是上一次的“对不起,无人接听”,而是一道陌生嘶哑的男声:
“春来古玩店。”
阿诚握在话筒上的手紧了紧,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
“您好,我看到了报纸上的启事。”
他极力抑制着紧张开口问道:“收购青瓷的事,请问何时能有进展呢?”
电话那端有片刻的沉默。随即,传来了刻意压低,却又熟悉得宛如梦境的声音:
“你在哪里打电话?安全吗?”
“……”
阿诚呼吸一窒,怔愣当场。
“喂?喂?”
“真是你……”
“是我。”
阿诚总算回过神来,再次环视四周,神色恢复镇定:“我在南京,这是酒店吧台的电话。”
“他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
“他身体怎样?”
“不好。我们都以为,你……”
“我知道。”
电话那边,她幽幽叹了口气:“启事登了将近一周,我还以为你没看到。紧急呼号也找不到你,幸好还有夜莺。”
“哎,这几天实在太忙了。你还好吗?为什么不直接联系‘家里’?”
“我不想回家。”
“那也应该告诉家里一声,免得长辈担心。”
“会的。但我必须先做完一件事,私事。”
“私事?”
“我得拿到一件东西。”
“什么?”
“现在没时间多说。邮箱里的东西你看到了?”
“已经给了大哥。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他被盯得很紧。你给我听好:无论你们在做什么,绝不能让他亲自参与进去。他必须保持静默,明白吗?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回来?”
“当然。”
“怎么回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得走了,替我好好照顾他,等我回来。”
阿诚急促地喂了几声,电话已经挂断了。
犹自不甘心地瞪着话筒呆了几秒,阿诚这才放好电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叫了一杯来。
左思右想迟疑了很久,他再一次拿起电话,冒险拨通了明楼办公室的专线。
电话嘟嘟地响着,无人接听。
打到秘书处,依然无应。
阿诚又将电话打进76号监听室,得到的回答是朱组长早就下班走了。
阿诚突地一阵莫名心慌,没有着落毫无因由的害怕,仿佛幼时第一次见到慈爱的母亲眼中的仇恨和冰冷。
不对劲的感觉再一次升起,越来越强烈。
明楼说,这是个艰巨而紧急的任务,只有他亲自做才能放心。可开启保险箱的每一步分明轻易得过分。而拿到了东西,要等的人却迟迟未来,徒将他困在这里枯候。
沉吟片刻,他去寄存处取出了那个手提箱,回房。
箱子上的锁自然难不倒他,几下便被撬开。露出里面整整齐齐躺着的几个牛皮纸袋,若干金条,和一摞摞花花绿绿的现金港币美钞。
阿诚打开最上面的袋子。几本护照和出生证、毕业证、个人档案等身份证明文件,统统散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