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霎那间变了脸色。
每一份证件上都是他的照片和签名,却是一个陌生而又有点熟悉的名字:曾越。
阿诚急急翻阅着每一份文件,狠狠咬牙。
香港出生证,英国护照……果然,这个被捏造出来的曾越是曾进的弟弟,也是他全部生意的继承人。这里面,甚至有以曾进的名义签署,具备一切法律效力的遗嘱。
阿诚铁青着脸打开第二只文件袋,是各色存折汇票,公司注册登记,文书合同,曾进名下的一切财产明细……
再下面的信封里,居然是一套军统潜伏人员的花名册,两份来自国民党高层的绝密文件,和以眼镜蛇身份写给组织的对青瓷同志这些年的工作总结和评价。
阿诚无法细看,颤抖着打开最后那个纸袋——
三只小信封跌落在眼前,分别写着明镜、明诚、明台亲启。
阿诚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第65章 燎原
明楼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次也不例外。
即使此项任务,比过往的任何任务都更加艰巨而凶险。
纵然控制了熊本,拿到了通行证,熟悉了基地里的每一寸布划,调集了杭州地下党和日共行动小组联手,和守卫秘密基地的日军数量对比,他们还是严重的人手不足。
而死间计划加之明台炸毁走私船引发的纪律处罚,致使军统上海站行动人员极度短缺。在日军和汪伪的疯狂搜索报复下,前来填补的战斗小组短时间内难以到位。
另一方面,据熊本交待,石井的细菌战远征队业已进入苏北,明日正午前便可和日军派去接应的山口联队会合。新四军游击队的歼灭战,最迟须于黎明前展开。
燎原行动,必须要在今晚。
明楼安排好一切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时,最后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相框。
大姐和明台笑意盈盈地透过玻璃望着他,他便也冲他们扬起唇角,轻轻带上了门。
大姐,明台,我走了。
你们要保重。
自古忠孝难两全。亏欠你们辜负明家的,唯有来世图报了。
一个人走向荒草杂芜的庙宇,充塞心间的歉疚与不舍,渐渐被一种莫名的轻松和兴奋所冲淡。
其实明楼一直都在热望着梦想着,褪下伪装踏入战场的这一刻。他甚至以为等不到这一天。
能否生还早已不再重要,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
重要的是,阿诚被安全送往根据地。他还会有很长,很美的一段人生。
对不起,我最贴心最亲密的兄弟,请原谅我最后的欺骗,原谅我必须孤身独行。
你早已羽翼丰满可独当一面。去吧,去寻找属于你的天空,去走出你自己的精彩。
愿岁月锤炼你刚强,愿命运对待你慈悲。
明楼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知道计划一定会成功,也必须成功。
他期待着令侵略者永世惊魂的霹雳雷霆和熊熊烈焰,期待着血与火染红的暗夜天空中小姑娘的璀璨笑颜。
上海虹口。
一座传统的日式小楼,静静沉浸在朦胧的夜色中。这个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院落,在林木掩映下影影绰绰戒备森严。它有一个可称得上令人谈虎色变的名字:梅花堂。
二楼机关长办公室。
“将军,他来了。”门口的日本宪兵毕恭毕敬地通报。
梅机关长中村昭左合上手中的文件,颔首道:“请他进来。”
“中村将军,学生川岛次郎前来报到。”
一身军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走进屋内,“啪”地一声,立正行礼。
“总算来了。”
中村脸上现出慈爱的笑容,冲他招手道:“你我不必拘礼,快来坐吧。这一路还顺利吗?”
“很顺利,南京的一切工作都交接好了。现在,可以全心来为老师效力。”
“好,很好。”中村面露欣慰:“我这里真是一团乱麻,急需你来帮忙啊。”
“老师需要人手,为什么不向军部直接请调?”
“我不是需要人手,我是需要——”
中村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压低声音一字字道:“信得过的人。”
川岛一惊:“您的意思是?”
“来,我给你看些东西。”中村昭左起身打开上锁的档案柜,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他。
“这……这……”
川岛一页页翻阅着内中资料,越看脸色越是阴沉:“您相信这些材料都是真的?”
“不能百分之百相信,但也不能不信。”
中村沉吟着,问他:“你怎么看?”
“我……我很震惊。”
川岛平静了一下,小心谨慎地开口:“藤田君,是我在陆军士官学校的学长。我和他认识二十多年,虽分属不同系统,谈不上熟识至交,可说他勾结日共背叛天皇,我实在觉得匪夷所思。”
“作为特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不愿意去相信。”
中村叹了口气,道:“就算电文和密信有可能假造,但他曾与皇道派军官关系密切,身边多人都直接参与过二二六不详事件(不明者请自行百度)。其后他的恩师好友全部调离中央职务,他也受到牵连从此再未被升迁。这些都是事实。”
“是的。”川岛面露惋惜之色:“我还记得,十年前的藤田君风流倜傥意气风发,是帝国陆军最年轻的大佐。然而此次南京再见,竟已是鬓发斑白老者之态,全不复昔日风采。”
“多年打压,岂能不心怀怨忿?尤其是他那么骄傲的人。这些年他韬光养晦,业绩平平,但密码本的错误情报却让皇军蒙受到那么大的损失。而他的银行户口中,又莫名多了这许多财产……”
“可是老师,他已经在苏州站被□□残暴杀害,玉碎殉国。”
“临死前还丢了三十多节车厢的军械和生铁。你不要忘了,他坐火车是要去南京述职的。只渎职一罪,他在军事法庭上就凶多吉少。结果火车上就发生了这种事,未免太过巧合。”
川岛惊愕的神色慢慢变得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他通风报信引来的共/产/党?他想趁机逃走,怎么最后也死在那里?”
“因为跟他同上火车的,还有76号的汪曼春。你知道,阿春可不是吃素的。”
“哦,对,汪小姐也在火车上。”
川岛努力整理着思路,边思索边缓缓道:“那么老师的推测是,藤田芳政勾结共/产/党,自导自演了那晚苏州站的袭击,却被汪小姐识破击毙。”
“不。这不是推测,我有人证。”
“谁?”
“汪曼春。”
杭州笕桥镇横塘村。
晚十时,一辆挂着日本陆军牌照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向日军华中细菌战秘密基地。
值班的哨兵警卫依例在检查过每人的通行证之后,搜身搜车。
来者,是熊本长官和他从中央陆军医院带来的军医及其助手。车上除了医疗器械外,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一切正常。
森森铁门吱呀一声徐徐开启,仿佛战斗前的冲锋号。
燎原行动,正式展开。
明楼曾笑言,真想找个机会自己动手杀敌。
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事实证明,这位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战略家,在硝烟弥漫枪林弹雨的实战中,亦是以一当十扭转乾坤的神兵猛将。
当带领着行动队隐蔽在敌人铁网外守候的黎叔,看着两旁塔哨上不断扫射下来的探照灯逐一停止了转动,看着就在几步之遥的日本巡逻兵接二连三在一闪而过的刀光中无声仆倒,心中涌动的,是热血激昂的振奋和近乎崇拜的倾服。
他不知道,持手术刀为武器无声无息准确击杀,明楼暗地里曾演练过多少遍。他只知道,明楼说半小时内放他们进去,就一定能。
在尚未引发一声枪响的静寂里,一束手电光迎面打来,熄灭后又亮起,三明一暗。
这是明楼给他们发出的安全信号。
黎叔一挥手,行动队员鱼贯靠了上去,剪开铁网匍匐而入,分三队向各自的目标迅速潜行。
基地里的路径地形,明楼早叫他们熟记于心。敌众我寡,在未被发现前,速度就是成败生死的关键。
依照计划,黎叔带领的小分队全速向主楼方向靠拢,却在半路被明楼截了下来。
“怎么了?”黎叔令队员们就地隐蔽后,凑上前低声问。
“情况有异。”明楼攒眉,神色苍白而凝重:“主楼内外的巡逻哨兵和警卫,都不见了。”
“你的意思,这是个陷阱?”黎叔悚然而惊。
“我不确定。”
指节用力按压住额角,语气间第一次透出犹豫。明楼不畏死,他甚至在向往着杀身成仁,但这绝不代表他可以轻易牺牲掉自己的同志和战友。
“那……”黎叔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令。
“无论是不是陷阱,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起手无回。”
明楼忽然间下了决心,沉声吩咐:“黎叔,给我挑两个枪法准身手好的队员留下。你带着剩下的人,立即去接应仓库和战俘营的同志,以确保他们最小伤亡最大程度的安全撤离。”
“什么?”黎叔几乎要从隐身的花圃中惊跳起来:“不行!”
“嘘……”明楼一把拉住他,从他手中接过行李袋,那里面有他的枪弹武器和少量备用炸药。
“您别激动。既然楼里门户大开没有守卫,那自然不需要这么多人。”
明楼说得顺理成章,轻松平淡得仿佛在解释一个最简单的经济学原理:“这栋大楼有四层和一个地库。与我同车来的两位同志再加上你的两名组员,我们五个人分层行动,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