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你还记不记得日军庆祝纪元节的晚会上,和梅机关长中村将军一起的那个川岛大佐?”
阿诚凝神想了想:“您是说川岛次郎?战争指导课的主任参谋,南京政府的高级军事顾问?”
“对,就是他。现有传闻,他是下一任特高课课长的热门人选。”
“他?”
阿诚有些吃惊:“我听说他和中村是师徒,二人私交甚密。可是入主特高课……他对上海的情况并不熟悉啊。”
“我们对他也缺乏了解。”
明楼吩咐道:“想想办法,我需要尽快拿到此人的详细资料。”
“是,大哥。我立刻着手去办。”
明楼点了点头,又问:“上次叫你留意战俘送往杭州的事,调查得怎样了?”
“梁仲春说,偷送过去的人已经上百,还在不断输送。笕桥机场和航校那边,对外宣称要建药厂,以增加前线配给。四周守卫非常森严,方圆十里根本不准中国人靠近。而那个熊本从杭州视察回来,一直在南京中央陆军医院秘密开会,没有公开露过面。我们的人监听到他们在频繁联系关东军司令部,但不知具体内容。”
阿诚语声沉重,忧心忡忡地注视着明楼:“我认为,大哥您先前的猜测一点不错,石井部队要派人过来。杭州,将会成为他们新的细菌试验和生产基地。可问题是,此项计划保密度太高,我们很难得到更具体的信息。”
明楼眼中怒火翻腾,握拳沉吟片刻,果断道:“此事,须请日共协助我们。你立刻去找秋田先生,说明情况,请他帮忙。”
“这……不符合程序吧?”阿诚小声提醒。
曼春姐出事后,中央尚未安排新的特派员来。按理,以他们的身份是不能擅自联系日共组织的。
“情况紧急,顾不得这么多了。照你所说,石井派出的细菌战部队,很可能已经或正准备南下。我们必须掌握到准确情报,迅速行动,将他们一举歼灭!”
阿诚点头。
明楼继续道:“组织那里,我会向南方局汇报所有情况。待得到进一步消息,我们再来讨论具体的行动细节。”
“是。”
阿诚应着,趁机说:“大哥,我想抽空亲自去趟南京,看看能不能再打探出什么来。”
明楼略略考虑了下,应允道:“好吧,办完秋田的事,下午就走。”
他说着,从桌上的文件堆中抽出一份卷宗递过去:“对外就说,我派你将新近起草的这份经济改革方案,上呈给财政部的长官们批阅。”
“好。”阿诚接过文件,心下窃喜。
“还有,”明楼注意到他的神色,甚是不放心地叮嘱:
“记着,万万不可心急躁进。查不出什么没有关系,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知道了,大哥。”
阿诚眼眶一热,突然间心酸欲泪:“大哥也要保重,不要太累。我很快就回来。”
“嗯。”
明楼轻应一声,唇角淡淡划出一贯令人安心的笑意。柔如春风,暖似旭阳。
作者有话要说:
笔者正式回归,不定时更新,敬请期待。
第60章 云涌
夜半。
晕黄的灯光下,明楼凝神阅读着手上的密件。
这是阿诚去南京之前,拿来给他的日共方面收集的有关川岛次郎的档案,连同秋田先生的一句话:
告诉你家明大长官,要再不回来医院复查伤口的话,我就带着护士去市政厅闯他的办公室了。
彼时明大长官听罢,只略微扬了扬唇便继续埋头工作,不置一词。
而此刻,明楼反复翻看着眼前的东西。心,突然间跳得很急很快,带起一阵几近窒息般的绞痛。
这份档案内容详尽,条理井然,重要处用红笔标注,清晰明朗一目了然。如此细心整理过的资料,他先前还见过一次,就是曼春给他的对孤狼的调查报告。
白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日文逐渐变得模糊跳跃。明楼的手,不由自主地抵住胸膛那重重纱布包裹下从未愈合妥当的伤处,额头也沁出层层细密的冷汗。他合目咬牙,在尖锐而熟悉的剧痛中慢慢调整呼吸,勉强稳定自己,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睁开眼,夜寂风凄。光影沉谧的桌前,阿诚离开时为他新煮的咖啡已经冷透。
明楼伸手轻抚上杯沿,阿诚的言谈举止一一在脑中回放。不对!多年相处的熟识默契和心细如发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孩子今天不大对劲!
明楼的神情渐渐严峻起来,犀利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文件上。
从头到尾,这份东西一直给他种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才刚吩咐阿诚着手调查川岛,他便从秋田那里拿回来这份档案。其调查之详细条理之清晰堪称完美,绝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完成的。川岛将会是下一任特高课课长是他刚刚得到的绝密消息,日共能这么快便做好这份材料,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明楼蓦地拍案而起,面色阴沉。
阿诚这小子,必定是对他隐瞒了什么!
好大的胆子!
当真是被自己宠坏了。
然而,明楼这股火气并没能维持多久。
次日上午,刚从周公馆开会回来满身倦怠的明长官,一推门,意外地见到风尘仆仆匆匆赶回的人,刹那涌上心间的欣喜已完全掩盖住其它的情绪。
在这样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的孤绝险境中,跟随在身边的,如今只剩下阿诚了。明楼不得不承认,在他内心的最柔软处,对阿诚的心理依赖,其实并不亚于阿诚对自己的孺慕情深。
可正因为此,他更要不惜一切地保护好他,即使这意味着永远的分离。
够了,不能再婆婆妈妈拖泥带水。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贪心,再自负,再犯那样不可饶恕的错误!
心如刀绞,痛不可抑。在思绪飘出控制之前,明楼强迫自己回神,清了清嗓子问:
“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哥,有紧急情况!”
阿诚一脸急切焦躁,完全没有注意到明楼那短暂的恍惚失神,径自急急说下去:
“石井部队派出南下的细菌战远征队,很快将抵达江苏境内。待秋田先生查出具体的路线后,我们即可通知新四军予以歼灭。他们虽有作战部队沿路护送,但战斗力毕竟有限,应该不成问题。问题是,从事细菌战研究和生产最关键的资料和器材,他们并未随身携带。这些东西,早就由熊本秘密带至南京。而上次的杭州视察,熊本很有可能已经将东西转移到了基地,就等着远征队一到,便可进行实验和生产。”
“所以,只歼灭掉南下来的细菌战远征队是不够的。”
明楼面色苍白目光灼灼,接下阿诚的话果断道:“必须要想办法进入基地,彻底销毁他们的研究资料和所有器材。”
“可是,那地方实在太难进了。”
阿诚蹙眉为难:“离得很远便全是高墙和铁丝网,有明暗岗哨昼夜巡逻,进出都需日本军部直接颁发的特别通行证。秋田先生说,就凭他自己在南京中央陆军医院的关系,都打听不出什么信息,更无法进入。中国人,就更是不可能了。”
明楼低头,沉吟不语。
“而且杭州毕竟不是上海,我们没这么熟……”
“那就先去熟悉一下。”
明楼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只好暂且吩咐道:“通知黎叔,叫行动队立即动身,去笕桥机场和航校那边实地勘察,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弱点。你赶快发电跟那边的同志联系,协助配合我们的行动。”
“是。”
“此事,时间紧迫。最好是在袭击远征队之前或同时进行。如果远征队被消灭而基地尚在,他们必会加强警惕,我们怕是更没有机会了。”
明楼深吸口气,额角又开始一下下地抽痛。
门外,陈秘书在敲门提醒他下面排得满满的议程安排。他不由伸手紧按住太阳穴,阿诚已迅速递来止痛药和温水服侍他吞下。
“没事。我去开会了,晚些再议。”
明楼静静缓了缓神,对紧张注视自己的阿诚安慰地轻扬唇角:
“放心,凡事皆有弱点,一定会有办法的。”
待明楼一个接一个的会开完,又已是华灯初上。阿诚亦奔波了一天,却没有带来任何好消息。
“我们的人只能换班轮流在外围很远处观察,拼拼凑凑画了个大致的地形图。”
阿诚将不甚理想的粗糙图纸铺在明楼面前:“大哥你看,这是厂房,这是仓库,这是宿舍……中间这栋四层大楼是整个基地的指挥心脏。那些重要资料,实验报告,还有各种细菌和毒素样品等等,应该就保存在这。另外,厂房和仓库里,想来也储存了大量繁殖细菌的培养和孵育器材。”
阿诚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据我们观察,各处的守卫都很森严。进出的所有人等,无论官阶军衔,一律要搜身,搜车,包括运粮送菜补给车,查得一丝不苟,没有突破点。”
明楼盯着图纸飞快地转着念头。如他所言,他相信凡事皆有弱点。事在人为,只要你够聪明。如果一个方向上不得要领,不妨换个角度来重新考虑。
“我觉得,唯一的可能,是通过梁仲春,把我们的人当战俘送进去。”
阿诚接着说:“可是,这些人都是赤身裸体,铁索加身。我听说,进去时要做全身体检,然后像动物一样被锁在一个个笼子里。我担心他们不但做不了什么,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