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男欢女爱两厢情愿,本是世间最自然的事。师哥,我们都不是封建守旧之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从不需要什么一纸契约,更不必有负疚感。”
她越是这样说,明楼就越是难过。
“爱就是责任,这不是封建守旧。”他叹息着拉过她的手,无法掩饰惭愧和悲伤:“身为男人,无法给心爱的女人一个家、一个名分,甚至。。。眼见你为此受到羞辱都缄默不敢言。。。”
汪曼春怔了几秒。
这是明楼第一次碰触到两人间的这个禁忌。
当日明镜伤她到骨子里的“翻书论”,为了明楼,她宁可放下自尊隐藏伤痕不再提不敢想。而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那番话也一直戳进了他的心里,连带着所有的苦闷愧疚和负罪感一齐横亘郁结在了心头。
“师哥,你不要太介意。明镜姐她就是那个性子,嫉恶如仇。”
汪曼春突然间感觉释怀开朗,反过来安慰他道:“她其实是爱护你啊。你回来那么久,没打招呼没回家,又在新政府谋事,她心里不知道有多害怕你真的误入歧途,所以一定要严厉地点醒你。话虽尖锐刻薄了些,她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我都不在乎,你也不要耿耿于怀了。”
她冲他傲然一笑,一贯的自负坚强:“你知道的,我汪曼春认定的事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怎么想,我一点都不委屈。”
明楼眼中隐现水光闪烁。他闭了闭眼,深深吸气:
“可我想要你冠上我的姓氏,光明正大地在我身边。我想要告诉所有的人,汪曼春是我明楼的妻子。不为什么道德、礼教,我就是简简单单地想要在婚礼上牵你的手,当着天地神佛列祖列宗许下我的一生。”
汪曼春的呼吸有刹那间的停顿。向来点到即止的他如此激烈直白地袒露心声,她简直震呆了。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深压在内心的愤懑不甘终于迸发:“曼春,从懂事起我就知道,先有国,然后是家,最后才能考虑自己。其实这么多年,我单纯地想要为自己做的,不过就是这一件事而已。你知道吗?”
“我知道。”她流着泪紧紧拥住他:“你也要知道,名分形式对我都不重要。书里说,人生不如意事十常□□,而人生最大的慰籍和最后的救赎,是生死不寂寞。”
“师哥,你是俯仰天地的男儿。家国天下,搏尽无悔,不要给自己不必要的压力和负担。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生死,你有阿诚,你还有我,你永远都不会寂寞。”
清晨阿诚做好早餐去推明楼的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心里便明白了。
时间已经不早,他犹豫着踱到汪曼春房外,正考虑着该不该敲门,便听见汪曼春在里面叫:
“别动,你让我再试一试。我以前明明会系得很好的嘛!”
“我的汪大小姐,你再这么试下去我们都要迟到了。”明楼低沉的声音全是柔软宠溺。
阿诚不由在门外叫了一声:“大哥,曼春姐,该吃早饭了。”
“阿诚你快进来,”明楼隔着门扬声喊:“曼春把我的领带都拧成绳子了。”
阿诚笑着推门而入,便见明楼立于穿衣镜前一脸无奈,领带挂在竖起的衬衣领口。汪曼春手揪着两头正在试图为他打领结,却怎么也弄不对,悻悻撅嘴道:“怪了,我记得很容易的嘛。”
“你后来没给别的男朋友系过领带啊?”阿诚冲口一句,惹得两人俱都目光凌厉地对他怒目而视,连忙讨好地笑起来:“那个,说错了。曼春姐你以后慢慢温习吧,现在再不吃饭就没时间了。”
“好吧。”汪曼春只好松了手,看着明楼熟练地对着镜子打领结,说:“那我跟阿诚先吃了,你弄好赶紧来。”
明楼点头。
二人走到餐桌前坐下,阿诚问:“怎么了?”
汪曼春颦眉现出忧色:“他昨晚头疼得很厉害,没睡上一会儿。今天你注意着点,别让他太累,没什么急事的话尽量叫他多休息。”
阿诚听了,皱眉叹气:“真不巧,今晚季度报表出来,大哥肯定是要盯着的。”
“又要熬夜啊!从经济到情报到海关,所有的事都让他一个人忙了。”
“是啊,有什么办法!”阿诚无奈。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明楼穿戴整齐走过来问。
“阿诚说你今晚要加班等报表。”汪曼春心疼地看着他青黑的眼圈和憔悴的倦容:“休息不好,我怕你又头疼。”
“不要紧的,累了我可以在办公室沙发上睡,别担心。”他抿唇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倒是你,今晚我们不回来,你自己早点睡。”
汪曼春点头:“我正打算去看曼丽,也许就在她那儿睡了。”
她喝着牛奶,又想起什么,放下杯子来问:“对了,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下面究竟是要回重庆呢,还是去哪?疯子让你决定,你想好了没有?”
“她自己想去哪?”
“这还用问?当然是跟她的生死搭档一起。”汪曼春不由有些负气:“可人家都有未婚妻啦,我可不想她这么好的女孩在一根树上吊死!”
“曼春姐,你收了这个义妹立刻就向着她了。”阿诚道:“看你这样子!程锦云不好吗?”
“没感觉。”
如果还有别人在,汪曼春会考虑一下措词。当着他们俩,她就直言不讳了:“我只知道曼丽太好。明台这孩子真没眼光,不惜福。”
明楼知她二人投缘。曼春从第一次见于曼丽便对她赞赏有加,如今更是结义金兰姐妹相称。所以对于明台的选择,曼春自是为于曼丽不平。当下只是笑笑,聪明地不搭话。
“你还笑?”汪曼春不满地瞪他,语气懊恼:“都是你!好好的派个什么女的去策反。明台思想一向进步,还用得着美人计?早知道我自己去跟他谈,还怕他不跟我走?”
“这怎么能怪到我身上?”明楼一脸无辜,瞥眼间见阿诚在一旁偷笑,连忙道:“我只跟阿诚说要策反他,又不是我派的程锦云。要替于曼丽出气,你去找阿诚。”
“也不是我派的程锦云啊!”阿诚立刻澄清:“大哥的命令一级级传下去,就执行成了这个样子。不高兴,你去找明台他亲爹。”
明楼的眼睛在听到“亲爹”这个词的时候黯了一下。
阿诚自知失言地闭了嘴。
汪曼春默默握住明楼的手,不让他多想难过,接着刚才的话软语道歉:
“好了是我任性,不该埋怨师哥的。都是明台自己选的,他高兴就好。”
明楼对她暖暖一笑,问:“那依你看,于曼丽去哪里最好?”
“我希望她能够走出来,不要一直跟在明台后面。”汪曼春思索着说:“可惜她暴露了,不能留在我身边。但她说过想要入党,只是思想上并不成熟,不如先送到苏北根据地培训。以后可以回她老师那边,一起在军统卧底。”
“好,听你的。”明楼颔首。顿了顿,又说:“我还真没想到,疯子那么顽固的人,居然轻轻松松被你说动了。大概是我一直以来自我保护,太谨小慎微了。”
“你跟我不同。当然要事事衡量,处处谨慎,不能冒险。”
“曼春,你也不许胡来。”明楼严肃起来:“还有你,阿诚。你们两个,以后胆敢再背着我抗瀣一气。。。”
“师哥,你最多收拾收拾阿诚罢了。”汪曼春冲阿诚眨眨眼,笑嘻嘻道:“至于我,要告状,你得直接报告到中央七号首长那里。”
“曼春,不许顽皮,我说正经的。”
“好了明长官,我知道了。”汪曼春连连应着,拉起他道:“昨晚密报,七号首长最近会来上海,你真想揭发告状也有机会的。现在呢,明长官你该上班了。”
沪北“小东京”的虹口茶社,是秋田毅夫领导的日共组织在上海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也是于曼丽受伤获救后暂时的栖身之所。
“嗯,比上次来气色红润多了。”汪曼春满意地掐了掐于曼丽的小脸,问:“日语学得怎么样?”
“还好吧。”于曼丽用日语答道:“成天没事烦死了,什么时候安排我走?”
“应该很快了,你准备一下吧。先去苏北培训,再决定你的具体任务。”汪曼春边说边从包里拿出各色食品点心给她。
于曼丽忍不住问:“明台也会去吗?”
汪曼春摇头:“不会。”
于曼丽失望地叹了口气,幽幽道:“真想再见他一面。”
“好妹子,我也想过让你们见面,明台也很挂念你。可是,实在是不安全啊。”汪曼春歉然地抱了抱她的肩:“别难过,既然你们选择了同一个阵营,以后总还是有机会见面的。”
“其实,就算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呢?”于曼丽神色凄然:“他有程锦云陪着,我不过是那个多余的人罢了。”
“曼丽,别这么说。”汪曼春受不了她的自怨自艾:“明台不爱你是他的损失。你这么好,一定会找到那个真爱你,懂得珍惜你的人。”
“可是,我觉得我忘不了他。”
“现在忘不了,不代表以后不会。时间会冲淡一切的。”
“时间冲淡了你的爱情吗?”
汪曼春沉默了。
“说实话,一份爱能够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有人朝秦暮楚,有人时过境迁,也有人生死不渝。唯一能给我们答案的,只有时间。”
曼丽看着曼春,既有羡慕,也有心酸感慨:“可惜不是谁都能有你的福气,最初就是最好,一次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