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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青铜穗)


“谁说只是一道锁的解法?”苏祈直起身子,“那个图样,至少可以演化五把锁来!”
“哦?”苏绶显然不信,
苏缵道:“祈哥儿,你昨日犯事极其恶劣,此时此刻,你当诚心承认错误才是,可切莫犯糊涂,又整出什么夭蛾子来!”
说完他又跟苏祈使着眼色。
“是真的!”苏祈急了,“不信二叔给我松绑,我可以示意给你们看!”
苏缵道:“来人,解绑!”
旁边上来的家丁三年五除二就地解开了绳索。苏祈顺手折了根树枝,就在地上画了起来。
苏绶挪了挪脚尖,垂眼看去,只见首先画出来的果然是那日是洗墨衣摆上的图样,而后,苏祈开始把简单的几个线条丰富成了具体的簧片,锁栓,锁梁等物。
画完一件,他说道:“这是其中第一把,只要照着样子把它们组在一起,便是一把锁。再看第二把——”
他把线条改一改形状,又有了不同的第二道锁样式。如此类推,他竟然真的在原先几根线条的基础上,画出了五把锁来!
“父亲和二叔看看我说的对不对?我哪里有那么聪明,可以算到二叔会怎么考我们,不过是我想了个办法,把各种锁的样式揉和到一起,又简化了一下,提前画在洗墨身上的罢了。而我运气好,还真就撞好运,把锁解了!”
苏绶望着地上的画,长久地没说出话来。这显然是个笨办法,但是能够凭一副只绘了几根线条的图演变成五把锁,无论如何也不说他没成绩啊!
他看向苏祈:“你既然连这都知道,为何还要画图舞弊?”
“虽然眼下能变出来,但当时并不一定记得清楚,我也是铤而走险。”
旁边苏婼看到这里,说道:“父亲,开打吧!这种行为绝不能姑息。”
苏绶不满地瞪她:“你既为长姐,便该有慈爱之心,动辙以这等方式对待,如何能行?”
“那请父亲指教。”苏婼从善如流。
苏绶不想看她这副平淡无波的脸,转回来道:“去祠堂跪一个时辰!”
“儿子遵命!”
苏祈深揖首起来,二话不说便往祠堂去了。
一个时辰!
从前他与人在街头打架都比这挨的罚更厉害,居然只用跪一个时辰!这跟挠痒痒有什么区别呢?跟没罚他有什么区别呢?!他愿意!
把苏祈目送走,苏绶又转向苏婼,凝眉道:“下次不得自作主张!”
苏婼躬身:“是。”直起腰又问道:“父亲这是饶了祈哥儿了吗?”
苏绶没做声。
试场舞弊这么严重的事,按理说怎么可以饶了呢?必须严加惩治,并且若有再犯,那连剥夺传承资格,甚至是逐出家门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他方才这一番应对——不能说完全合理的,可是认真想想,又好像挑不出什么了不起的毛病来。苏绶自己也有些迷惑了,他这个儿子,到底算是有天赋还是没天赋呢?
他看回苏婼:“既然知道他舞弊,为何昨日仍要带他出城?为何昨日未曾及时回来?”
苏婼道:“回父亲的话,昨日我并不知道他犯事,走的时候天色也不早了,等知道的时候已是夜里,大半夜的,我一个弱女子,多少有些害怕出行,就没回来了,请父亲恕罪。”
苏绶总觉得她这话有些含沙射影,他就是再怎样,也不会强迫她趁夜出行啊,倒觉得连这也值得求饶么?
再看了她一眼,他一言未发,抬步进了书房。
苏婼抱着木棍站了片刻,看书房半日已没有动静,便打算折身离去。
苏缵却迎着她走上前来:“婼姐儿。”
苏婼停步:“二叔。”
苏缵深深望着他:“祈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婼闻言笑了:“怎么回事,二叔方才不是都已经和父亲问过他了么?余下的,我也不知道了。这种关乎祖业之事,不是我能够过问的。
“若不是因为听说他胆敢舞弊,我也不敢把他押到这儿来。二叔若是还有疑问,便去祠堂问他好了。说得多了,若父亲疑心我觑觎锁艺,那我就不妙了。”
苏缵皱眉:“你对你父亲成见这么深吗?”
“我哪敢有成见?我只是在说本来就存在的事实啊。”
苏婼抱着棒子笑了。

第102章 她是什么样的人?
苏家这道祖训,据苏婼所闻,原先是没有如此严格的,她的祖父,曾祖父,乃至是曾祖爷在世时,虽然把这家训也都挂在嘴上,但是日常并不会避讳,比如说苏婼的祖母不会制锁,也不被允许进天工坊,但她还是能分辨出数十种锁,她的祖父也不会在她面前避讳谈及。
但是在苏绶这里就不一样了,苏婼记事起,只要她碰锁,苏绶就会严厉责备,怒斥下人禁止她触碰。
他长时间不在家,但在家的那点时间里,也还是把这个规矩给立下来了。
那时候苏婼并没有对锁很感兴趣,搞得倒像是她很想得到这份祖业似的!
由此,苏婼对苏绶是有几分不屑的。不过祖父祖母对她与母亲又极爱护,她对苏家还有情份。只是想到被冷落一生,最后还不明不白死去的母亲,心里总不免替她感到凄凉。
回到绮玉苑,却见徐氏已坐在屋里,见她进来立刻就起来了:“祈哥儿怎样?你父亲未曾如何吧?”
这个从一开始就处处谨守后母分寸的女人,如今也不知不觉地“越界”了,她的脸上有假装不来的担忧。苏婼道:“蒙太太惦记,父亲只罚他去祠堂跪一个时辰。”
“那就好,那就好。”
徐氏叠声说着,也没有察觉自己竟松了口气。“你父亲打昨日起就憋着这口气,我先前可怕他下手没轻重了。”
苏婼给她递了茶,在桌子这边坐下。然后扬唇:“你不用担心,即使真打了,我和祈哥儿也都不会觉得与您有关。做了十几年的父女,我心里很清楚。”
徐氏面上有些不自然,像是正好被戳中了心事。说道:“是我小器了。”
“哪里?能遇到你这样的后母,也是我与祈哥儿的福气。”
苏婼几乎没说过什么煽情的话,她自然也没有那曲意奉承的习惯,但凡说出口的,便一个萝卜一个坑,字字都是真诚。
徐氏听完心头一阵翻涌,愈发觉得有她如此明理,素日在苏绶面前受的那些闲气也不算白搭了,她当下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顿一顿,又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合适,说多了到底显得轻佻,不说话又显得怪异,便道:“我去祠堂看看!”
苏婼目送她离去,看着桌上她留下的点心,拿起一块吃了,然后招手让扶桑把带回的包袱拿来。一面道:“把阿吉找来。”
扶桑说道:“阿吉去祠堂了,奴婢去带她回来。”
祠堂就设在苏府西面,收拾得很干净的一个院子,连棵树都没有种植。
此时苏祈跪在正堂的祖宗牌位前,正在劝说阿吉:“我真没事,我跟我姐玩苦肉计呢,我背上还绑着块棉垫,先前那一棍下来压根就没什么感觉!一个时辰的罚算什么?以往我都是两个时辰加十板子起步呢!”
苏祈眉飞色舞,得意已极。
阿吉望着他,又看了一圈堂上这密密麻麻的牌位,说道:“你可真是不讲究,当着祖宗们的面还敢这么说。”
苏祈缩了缩肩膀,忙地伏地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然后道:“祖宗应该原谅我的,我可是为了保护苏家的制锁高手。”
“什么?”
阿吉没听懂。
“没什么。”苏祈把脸转过来,在她脸上停了片刻,说道:“阿吉,你恨你的周三叔他们吗?”
阿吉更迷惑了:“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随便问问。你不是进京就在他们家住着嘛,我就是想,突然离开他们到苏家,你会不会不习惯?”
阿吉叹气:“你该不会还在以为大姑娘欺负我吧?真的没有。”顿了下,她道:“也没有恨。大姑娘说,我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了了,我与他们谁也不欠谁,不用想着回报什么的,也不用记恨。往后我们都各有各的日子要过。我都记着呢。”
苏祈“噢”了一声,没说话了。
阿吉歪头看他:“你怎么了?”
“二爷,阿吉。”
阿吉刚问出口,扶桑就跨门进来了,旁边还跟着看守祠堂的嬷嬷。她跟苏祈打了招呼,就转向阿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可不是你随意能来的地方。快跟我走吧,姑娘有话要问你。”
阿吉连忙爬起来。
洗墨昨日已经被罚去洗马厩了,暂时跟顾随苏祈的是另一个小厮拭尘,苏祈朝他使眼色跟上,他便轻手轻脚地跟过去了。
阿吉进门时苏婼像往常一样靠在榻上吃零嘴儿,她上前唤了声“姑娘”,然后便两手交拢在腹前立着。
“你去祠堂了?”苏婼问。
阿吉称是:“奴婢听说二爷在那儿,正好手头没有差事,就去看了看。”
苏婼扫她一眼,道:“谁教你自称奴婢的?”
阿吉忙说:“没有谁,是奴婢看着别的丫鬟姐姐这么自称,所以有样学样的。”
“以后别这么叫了。”苏婼把零嘴儿放了,“你还小,等长大了再这么自称也不迟。”
阿吉应下。想了想,又多谢了一声。
苏婼抬起下巴指了指炕的那头:“坐下来,老要我扭着脖子说话怪累的。”
阿吉屁股还没炕那么高呢,爬了一下才挪移着坐下来。
“你想你母亲吗?”
显然苏婼这问题很是出乎意料,阿吉愣了愣,脸色才黯淡下来:“想。但是想也没有用,奴……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也,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平安无事。”
这话回得苏婼也沉默了。突然间不辞而别,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外,确实有至少一大半的机率遭遇危险。
“你们在京城还有没有别的熟人?比如说,你父亲的师父或同窗之类的?”
“没有。”阿吉摇头,“我们就是走投无路才去周三叔家的。”
“走投无路,是母亲跟你说的?”
“母亲没有说,是我自己感觉到的。要是有别的办法,我们怎么会从走这么远的路到京城呢?”
苏婼未置可否。她说道:“你说你父亲和周三是发小,可是你们走这么远的路到京城投靠他,结果他们对你并不好。
“按他们家的家底,不至于多养你一个小孩。我倒是觉得,你母亲的做法有点冒险。你觉得,你的母亲是那种冒失的人吗?”

第103章 她真的是鬼手?
“不是!”阿吉立刻否认,“母亲很厉害的,我们走这么远,她都没有让我受到欺负。”
几千里路,孤儿寡母地竟然也平安到了京城,的确可以说是很厉害了。“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发小,而且你很厉害的母亲也坚持到京城投靠他们,按说跟他们交情就该很深厚,为什么周三还是这样对你?”
阿吉怔怔地望着她,答不上来。
这样的问题,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来说,确实也有难度。
苏婼停了会儿,把身旁的包袱放到炕桌上打开,问她:“这些你见过吗?”
阿吉伸手扒拉。没一会儿她露出惊疑之色:“这是父亲的书。”
“你知道?”
“知道。”她深深点头,“母亲随着带着的,我们住店的时候,我看到她翻出来过好几次。”
“你们为何会随身带着这些书信呢?你们在金陵的家,走的时候还存在吗?”
“我也不知道。”阿吉一脸懵然,“但走的时候,家门是母亲锁上的,应该是在的。”
“既然家还在,带着这些书信,不就显得累赘吗?”
这样的问题,阿吉当然也回答不上来,于是就更显得像是苏婼在自己问自己。
早前她对阿吉进京前后是不曾存疑的,但是这个包袱里的东西成了使人迷惑的最大的点。
苏婼同意阿吉的说法,周承礼的妻子,这位年轻的娘子一定是个坚毅而有智慧的人,所以才会作出从金陵出发,跋涉几千里路,耗时一年抵达京城的决心,并且她还很好地保护了年幼的女儿沿途的安全,自己也没有受到伤害。
那么她会不知道周三夫妻是什么样的德行吗?她行走几千里,盘缠都要花上不少,有这笔钱大可在金陵想想别的谋生的法子,周三夫妻值得她们这样的奔赴吗?
答案显然是可疑的。
更加重了这份可疑的是,她好不容易带着女儿抵达了目的地,却又突然离去,她遇到了什么事?这么做是因为发生了意外,还是她本来就有的打算?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您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年幼的女孩眼里露出了忐忑。
苏婼静默片刻,缓缓沉气,把事情告诉了她:“你寄住过的周三夫妻家,昨天夜里发生了命案。周三夫妻横死家中。”
“……什么?”
小丫头果然被吓到,脸色瞬间就僵住了。“为什么会这样?”
苏婼把书放下:“目前看起来是歹徒瞄上了咱们给他的那五十两银子,夺财不成下了毒手。”
阿吉团团转起来:“我,我……”
苏婼望着她:“你想去看看?”
阿吉停下,一双已经被苏家伙食滋养得水汪汪的眼睛满含了渴望。
“尸体已经去了顺天府,不过就没没带去,也没有人会允许你一个跟他们断了干系的小姑娘去看尸身吧?你去了也看不着什么。”苏婼平淡地讲出事实。顺手端起茶,抿了一口,她却又道:“你若实在想去家里看,也不是不可以。”
周家夫妻尸体运去顺天府的当天夜里,窦尹就做了全面的检查。而与此同时宋延也带着人在距离周家半里路之遥的水沟里找到了凶器,一把木柄已黢黑的杀猪刀。
这把刀一看就是用过很久了的刀子,除了木柄变黑,刀刃两面也有不少划痕,末尾刻下的刀器铺的徽识也磨平了不少。但是刀刃是很锋利的,连细小的豁口都未曾有。
当然,刀柄上是有血的。
“伤口的宽度与尸体伤处一致,但是女尸的伤深度只及刀子的一半,可见凶手力气不是很足,至少他不是个行武者。如果是的话,那么这把刀将已经全数没进去。男尸的伤口更浅,因为伤到血脉,失血过多才一招毙命。
“结合周家家境,以及过去多年来的与人交接往来的情部我,至此,可以得出结论,我们原本的猜测是对的,凶手作案不存在更大的牵涉,就是一般性的命案。至于是不是图财害命,还是还伴有仇怨及别的矛盾在内,就要待捉到凶手才能判定了。”
窦尹边说边就着衙役端来的铜盆洗手。
宋延托着下巴说:“昨日事发后我就已经着人从速搜查城中所有的屠宰店,城内每座民坊也都下了通告,言明发现坊内谁言行不对,都及时向官府报告,最早有消息来,应该要到十二个时辰后。”
环胸的韩陌点点头,道:“除了城内,城外也要找找。凶手虽然是趁夜行凶,有目标作案,逃不出附近十里,但是也要防着是提前自城外进来埋伏的。另外,凶宅周围,潜伏几个人守着。”
杨佑抬头:“世子还有怀疑?”
韩陌沉吟:“苏婼身边有个小丫头,她的父母原先跟这周三夫妻有过牵扯。在她那边情况没有彻底摸清楚之前,作出一般性作案的结论还早。对了,”说到这儿他示意杨佑,“明日再找苏姑娘问问清楚那小姑娘的情况。”
宋延听到这里,实在已忍不住:“那位苏姑娘,是不是很有几把刷子?”
窦尹把衙役打发出去,然后转头:“岂止是几把刷子?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宋延闻言,脸上立刻浮起一脸惊悚:“她莫非真的是‘鬼手’?”
“如假包换!”杨佑着重地说出这几个字。
宋延满脸不可思议,喃喃道:“难怪了。”
苏婼日间在周家开锁时的那手功夫,他还以为他看错,以为那箱子本来就没锁!原来真是她开的。早前被他们一致推测为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鬼手”,竟然完全颠覆,不但不老,而且还是个有着绝色姿容的少女!
窦尹道:“你莫非亲眼见到她开锁?”
宋延望着他:“那个时候你已经走了。有点可惜。”
窦尹果然露出来一点憾色。像他们这些靠技艺吃饭的人,对于有真本事的人都心存敬意。
杨佑道:“遗憾什么?等她相助世子,日后有的是机会给咱们见识。”
窦尹看向韩陌的目光意味深长:“这么说,苏姑娘已经答应世子了?”

窦尹一席话把大伙注意力都拉到了苏婼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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