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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青铜穗)


“喝茶吗?”
这时候喝了半杯茶的她忽然举着杯子示了示意。
先前倒给里长的那杯茶没动过,杯子是干净的。
韩陌想拒绝又无法拒绝,瞥了她一眼,坐下来。
苏婼把茶推到他面前来,似笑非笑道:“韩捕头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这副表情?”
韩陌知道她故意揄揶,不搭理她,喝了半口茶,他板着脸抬起头:“不知道被自己的亲女儿抢走了生意,还威胁了天工坊的名声,令尊知道后当会有何心情?”
“韩捕头此言差矣。我可没有损害苏家的利益,大家各凭本事赚钱,有什么好说头?”
韩陌冷哼:“难怪你在铺子里会对前去闹事的络腮胡张口驳斥,合着你就是鬼手,罗智那帮人不是撞到铁板上了么!可怜令尊与令叔这些日子到处寻找鬼手,却没有想到鬼手就在自己家里!”
苏婼望着他:“那你会去苏家告状吗?”

韩陌被她反问得噎住。
打从认识这丫头以来,他就没在她面前占过什么便宜,眼下有这么大个把柄,他当然想去告状!只要他把这消息往苏家一送,保准这丫头要倒大霉!
他想看着她被惩罚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样一定能使他一雪前耻,把他所有沤过的气全都一扫而净!
但是他要是这样做了,他就要永远地失去把鬼手收归麾下的机会。
默了下,他正色道:“我是那么爱多嘴的人吗?”
“可是你每次看到我就威胁我要去告状。”
“此一时彼一时!”
“原来韩捕头是这样反覆无常的人。”苏婼啧啧起来。
韩陌横眼:“你这么快就开了锁,难道不是也不想对我隐瞒了?”
苏婼把玩着桌上的铜锁:“已经被韩捕头盯上了,就是没有这茬,不是迟早也得让你盯上吗?”
韩陌顿了下:“你为什么要做‘鬼手’?”
斗了一番嘴,终于回到问题本身。
苏婼说道:“韩捕头心思机敏过人,你不如猜猜?”
“因为怕苏家知道?可是若怕苏家知道,你也完全可以不露这一手。”
“不制锁,哪来的钱?”苏婼轻哂,“我有案子要查,要给我母亲查清楚死因,还要将真凶绳之以法,光靠我当苏家小姐那点体己钱,可不够花。
“就像刚才,找里长问了几句话,就花了我十两银,没钱谁愿意搭理你?何况,真把例钱银子都花在这上头,旁人不起疑吗?”
韩陌道:“你为什么不想让你爹知道?”
苏婼望着他:“你眼下能告诉我,凶手有可能是谁么?”
韩陌抿唇。
“韩捕头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随便透露出去?坏人又不会把坏字贴在脑门上。就算不是我父亲,可万一他泄露机密了呢?
“毕竟苏家上下除了我和我身边的人,全都认为我母亲是一心求死寻的短见。说不定不但没人信,还会顺道把我的嘴给封起来。不顾后果地行事,不是我的风格。”
韩陌点点头,接着道:“那你把我引到这儿来,又承认了自己是鬼手,是不是说明你信任我?”
苏婼挑眉:“与其说我相信韩捕头你这个人,不如说我相信你想翻身的决心。只要韩捕头一日没有离开顺天府,我就相信你会舍弃不掉南郊河这桩案子。或许,你日后会有用得我的地方,那么我想,你应该不至于自断后路吧。”
“不管是信我的人还是信我的决心,既然你都把秘密跟我说了,那你不如干脆来帮我查案,而我来帮你把你母亲的死因查清楚?”韩陌打蛇随棍上,“上次你也已经听我说了,我是急需鬼手追查袁清一案。只要你答应帮我,我就是竭尽全力也会替你把案子查明。”
苏婼未置可否。
韩陌继续游说:“不管怎么说,我好歹是衙门里的人,也多少有些查案的经验,人手也够,行动起来比起你单兵独马的查要要有利得多。”
苏婼只捧茶喝着,没有接话。
韩陌忍不住了:“你要是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真是,为了请她做帮手,他连过去在她面前受的那么多气他都没管了。
“笃笃。”
正说到要紧处,虚掩的房门传来剥啄之声。
就近的韩陌起身把门打开。只见杨佑站在门下,迎面道:“世子,方才有兄弟从城里来传消息,说是建安坊内麻鸭胡同出了人命案,死了一双夫妻,现场极为惨烈!”
韩陌心思被牵去:“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昨天夜里,早上隔壁邻居听到他们家小孩哭,进去查看才发现。”
苏婼听到麻鸭胡同,也站了起来:“出事的人家姓什么?是什么人家?”
“回苏姑娘的话,就是普通百姓,三十岁上下,主家姓周,就夫妻俩带个孩子。老人都住在城郊村里……”
“姓周?!”
苏婼失声。
韩陌望着她:“你认识?”
苏婼看了眼他,说道:“我正好也要回城了,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韩陌点头:“去备马。”
秦烨正好在门口和扶桑一起。苏婼这边打发扶桑去庄子里知会苏祈,自己随后乘着马车到出村的岔路上等他们,秦烨也去牵马。
阿吉才到苏婼身边不久,她不会忘记原先收养她的人就住在麻鸭胡同。阿吉和那周家夫妇不都是很普通的人吗?为什么突然会被杀?
苏婼怕猜测有错,并没有告诉韩陌,路上韩陌也没有再问,他通常都还算是沉得住气的。
岔路口接到苏祈,这一行就奔向城门。
苏祈听说要回去,全部精力早已经在担忧着怎么面对苏绶了,半路跟苏婼碰了头,见韩陌也在,当下变了脸色!韩陌二话没话,抓着他后领子就塞进车里,招呼人上路。
苏祈害怕极了:“他怎么在这儿?”
“这京城内外,还有他小阎王到不了的地方吗?”
苏祈一想也是,反正有苏婼在前面顶着,他也不怕自己会在韩陌手下吃亏,便不做声了,一心一意想着回家后怎么办。
进城之后察觉路线不对,他掀窗看去,随后惊讶起来:“这不是麻鸭胡同么?来这里干什么?”说完又惊讶:“这里怎么这么多人?而且还都是捕快!……发生什么事了?”
苏婼没管他。
胡同里路窄,此刻进出的人多,马车已去不了,停在路口,苏婼就自行下马车了。
韩陌拦住她:“那里头可不像你的闺房,场面多半血腥,你确定要去吗?”
“少见多怪!”苏婼把裙摆提起一点,道:“你该不会以为昨夜那黑不隆咚的涵洞是我第一次去吧?”
韩陌愕然。还没回神,她已经往前走了。
胡同里住的人不少,此时因为凶杀案,进来的人也不少。苏祈的脚步一直都比苏婼要快,到了人群最密集处,苏祈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望着小小的一座门头,脸色一点点的变白了。
“这是阿吉的三叔家。以前她就是住在这里!”

苏祈说到这儿,立刻扒开人群往里挤。
苏婼知道他从前常在这里出没,一定不会认错,于是也跟着走了上去。但围观的人密密麻麻,像苏婼这样的个子,怎么进得去?
“韩捕头来了,大家快让开!”
就在无策之际,身后传来了捕快的呼声,人们呼啦啦回头,随后往两旁闪开,苏婼面前的门廊顿时变成空荡荡的空地,别说容她一个人通过,就是十个人也能过得去了。
“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韩陌朝她扬了扬下巴,抬步跨了门槛。
苏婼看着他背影,跟着进了去。
这是座独门独院的小四合院宅子,进了街门,左右厢房各五间,倒座房用来做厨院,柴房等杂房。正房也是平开五间,此时房门都打开了。触目惊心的血迹从正房门槛一直延伸到院子中间。院子里已经站了许多捕快,还有几个布衣百姓,正在回答捕快的问话,其中一个妇人还怀抱着个哇哇啼哭的小儿。
窦尹与宋延也在,窦尹手上还有血,苏婼如今已经知道他们俩分别是韩陌专有的仵作与探子,去看窦尹身上,果然白衣上有血渍,手上也是。而青衣的宋延提着剑,眉目凝重,正在领着几个护卫和捕快在周边勘察。
韩陌进了院子,捕快们便皆围了上来:“韩捕头!”
“怎么回事?”
一个方脸捕快便近前禀报起来。
苏婼看到苏祈直扑正房前,立刻也跟了上去。血是从庑廊下阶梯往屋里去的,房门口有捕快把着,不让人进。杨佑过来交代了两句,捕快便立刻躬身让开,并伴着苏婼他们进内了。
屋里情形果然是让人瞬间无法出声。
倒其实没有想像中惨烈,只是两具尸体流着血倒在床榻前的地板上。
男的头朝外,女的头朝内,俩人相隔三尺左右距离,女的右胳膊还朝男的伸出去,呈抓握之势。血从男人的腹部和女人的后脑上流出来,女的的脚下也有血,从门外到门内的血迹,就是她的。
“人应该是昨夜丑时左右出事的。根据目前勘查的线索,应是歹徒闯进了正房,先有威胁,后才有杀害。因为二人身上都只身着亵衣,如果是直接下手,那死者应该是倒在床上才对。
“从血迹来看,被害时男人在屋内,而女人在屋外。从血迹推测,事发时,二人想要夺路逃命,而且女人先逃了出去,于是歹徒在此时冲男人下手了。然后他又追出屋外杀女人。
“此时或许女人听到了男人不测,受伤奔回屋里,而歹徒一不做二不休,在女人右胁处又补了一刀。”
说这番话的是窦尹。
他伴着韩陌随后就走了进来。等这番话说完,他们都已经站在了尸首面前。
苏婼定睛看去,只见刚才下车时都没顾得上打招呼的秦烨也跟来了,正捂袖遮挡着眼睛,避免视线与尸首相交,站着在捕快后头朝苏婼这里张望。
苏婼去看苏祈,果然,在眼前这番冲击之下,这小子已经瞪着双眼,呆怔着说不出话来。怕惹出事来,她向秦烨招手,等他过来后道:“你先把他带到马车里去。严加看管着他,在我出去之前,不许他独自去任何地方,也不许他回府。”
为了个阿吉,这臭小子都寻她闹过多少回了?
虽说周家夫妻已跟阿吉断了往来,但谁知道他这脑袋里此刻在想什么?
秦烨能答应。但他不解:“这俩人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回头再跟你讲。”
秦烨只好让护卫把苏祈带上,去了。
苏婼看向正好也在向她打量过来的窦尹,上前颌首:“请问窦公子,据我所知这周家夫妇只是平常的百姓,平日还要靠卖咸菜补贴生计,为何他们会招来如此大祸?”
窦尹向她拱手:“苏姑娘。”然后道:“歹徒行凶的原因还在勘查之中,诚如姑娘所说,这周家夫妇是平头百姓,也不曾与江湖人往来,不至于惹下如此祸事。
“不过,从尸首上的刀口来看,只是常见的杀猪刀,而不是什么专用的伤人武器,也许案情没有想像中那么复杂。”
苏婼眉头微动:“只是杀猪刀,你的意思是歹徒可能只是普通人?”
“按目前的线索来看,可以这么说。”
苏婼微微点头,神情略微放松。
寻常百姓是极少会遇到这种惨烈死法的,在知道是收养过阿吉的这对夫妻后,她心里就有了隐约的担心,当初她盘问过阿吉的来历,笃定她不会有太复杂的身世才收在身边的,但这才多久?周家夫妇就出了这样的事,难免让人多想。
如果断定只是普通人作案,那么就只能说周家夫妇运气太差了。
但是,怎么偏偏就到横死的地步呢?
“这家人跟你和苏祈到底有什么关系?”韩陌终于也忍不住问了出来。
苏婼顿了下,说道:“是苏祈先认识的。”说罢,她便把他们和阿吉结识的前后说了出来。末了她再次提出疑问:“他们夫妻带着幼子,为何这孩子却没有被杀?”
窦尹解答道:“如果只是普通做案的话,一般不至于对个小儿下手。何况事发时段,孩子也睡着了。歹徒并没有一来就杀人,假设是后来为防事发才下手,那他自然不必再多沾上一条人命。”
“可这么大的动静,孩子竟然没醒?”
“所以有两个可能,一是孩子睡得特别沉,有些小儿睡眠是极好的,看这孩子胖乎乎的,应该体质不错。
“另外,就是还有种可能,动静根本没有大到能吵醒孩子的地步。
“这胡同里左邻右舍都挨得近,歹徒必然不会大声嚷嚷,他也不会想死者大声嚷嚷,可能在他们嚷出之前,就已经下手了。”
苏婼不能不说这番推测已经很合情理。
但是问题又回到最初,到底是什么使周家夫妻惹来了杀身之祸?
“捕头!属下在东厢房里发现被撬开过的箱笼!”
这时候门外快步进来了先前院子里的方脸捕快,急急地禀报。
韩陌二话没说:“去看看!”
苏婼旋即也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第98章 伯仁因我而死?
周家只有三口人,其中还有个离不了父母的小儿,显然住着正房就已足够。东西两厢的房屋都空着,但阿吉从前却只配住在倒座角落的柴房里。
往东厢去的路上,苏婼特意朝柴房方向看了一眼——官府的人一来,每间门都被打开了,所以柴房里的情形,也很容易可以看到。
那里头现下的柴垛旁边,还支着张木头搭成的床,不过两三尺宽,床头还摆着两只破藤箱。而床下,还露出来两只鼠洞。
苏婼心头发凛,她在最落魄的时候,也曾面临过极艰苦的环境,这种滋味,她知道。
进了方脸捕快引路进到的东厢房,这里摆着许多桌椅板凳,箱笼等物,看得出来这里被当作库房在用。
进门时苏婼先看了看房门,门是结实的,门锁是撬开痕迹,从现存的栓扣来看,当得上一般人家的库房防护。
再看靠墙的几只箱子,果然锁都被撬了。
苏婼捡起地上的锁头来察看,那边厢捕快已经在陈述经过:“这间门锁原本有的,是方才兄弟们勘查时撬开的,但进来后才发现几只箱子竟然有被撬动过,再经察看,宋公子就发现屋顶有破损迹象,又在房梁上发现了一截断了的绳索。猜想歹徒没有直接撬门,而是从梁上下地来行凶的。”
“把箱子打开看看。”韩陌道。
几只箱盖全被揭开,只见里头翻得稀乱,几只年代并不久远的罐子,几匹绸布,另外还散落着几枚铜钱。
“是不是值钱玩意儿全丢了?”韩陌问。
“这间屋子里,最值钱的已经只剩这些了。”
杨佑道:“连铜钱都收在这儿,估摸着也没啥值钱的东西。”
“但是他费了这么大功夫到这库房来搜刮,连铜钱都不放过,至少是为了求财。”
韩陌边说边抬头看着房梁,周家显然确实是没有什么家底的,房屋是砌上明造,没有顶棚,屋顶上方明显有一片瓦乱了。“既然有绳索,那至少也有两个人。而且手法并不高明。”
“周家并不见得十分穷。”这时候门外传来清亮的声音,是宋延掩着剑走了进来,他的右手还攥着某样物事,“先前察看正房的时候,我看到周家妇人的梳妆镜前有百芳斋的胭脂,世子请看。”
他把手里所攥之物递给韩陌,韩陌拿在手上略一端详,说道:“有什么不对?”
宋延道:“百芳斋是专门售卖胭脂水粉的商号,价格没到权贵女眷会青睐的地步,但也绝不算便宜。这盒胭脂有八九成新,看起来新买来还不久,而且——”
说到这里,他伸出双手就着韩陌的势,按了下胭脂盒顶端的一个暗扣,那盒子底部顿时弹出来一个小暗格。
他从暗格里拿出两只绿豆大小的金耳铛,展示给在场人看:“我知道再穷的人家,可能都有那么一两件金首饰传家。可那些必定都是陈旧之物。但这耳铛是新的,可见是最近周家是有了进账后才买的。
“如果说周家真有那么穷,那这妇人为何买得起这样的胭脂和首饰?他们家素日做些小本生意为生,最近这笔钱,是从哪来的?”
捕快们都因这新发现而围了过来。
正在细看手上的锁的苏婼听到他们议到这里,心下一动,突然抬头:“半个月前,我以买丫鬟为名,把寄住在他们家,但被他们虐待的一个小姑娘带回了苏家,当时给了五十两银子作为买断关系,半个多月,他们肯定花不完这笔钱,你们有发现这笔银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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