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作弊的事少不得要想想怎么善后了,苏祈屡次都有惊人之举,此事必须得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以苏绶眼下被祖业传承青黄不接的现状,以及让“鬼手”的名声给逼得都亲自去督考的焦灼心情,他绝对会不依不饶,到那时反而被动了。
但眼下先处理完老吴那边查得的消息更重要,因为她同样也在接受来自于韩陌这边的压力。
韩陌昨日从杨夫人的馆子里回府,杨夫人就已经在他的安庆堂坐着了。
杨佑猜得一点没错,馆子里掌柜居然把他找苏婼出来查案这件事当成了不得的消息禀报了杨夫人,韩陌前脚跨进门,杨夫人就劈头抛出了催婚婆婆的三连问:姑娘哪家的?处多久了?什么时候提亲?
简直荒唐!
亏他们想得出来,竟然以为他和苏婼是在私会?
在韩陌拍着胸脯保证跟这位姑娘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私情之后,杨夫人才算是消停了。只是临走之前她怨恨地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不省心的崽子,一天到晚闯祸不算,还不肯给我娶个媳妇儿回来!全京城这么多官眷,就数我最命苦!”
于是韩陌少不得又讲了一箩筐的好话,才把她哄回去。
午饭后仍回了顺天府,当捕头那么每天手头便少不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应付,一个曾经在东林卫大放异彩的镇抚使来处理这种小事,当然有些屈材,但再怎么说也比解职归府吃闲饭要好,韩陌想得通,所以倒也没有不耐烦。
吃了碗茶,正准备去南城看看一桩婆婆出墙被儿媳妇当场捉奸的纠纷,然后就把秦烨诓出来见个面,这时杨佑跳过门槛走了进来:“世子!苏姑娘出城了,她去他们家庄子上了!”
韩陌抬眼:“她又去那儿干什么?”
“不知道,是光明正大出门的,但是,方才在秦家外头盯着的人发现,秦公子也驾马出城了,走的是跟苏姑娘一样的方向!”
“什么时候!”
韩陌啪地一下就拍着桌子跳了起来。
“大约就前后脚吧,我估摸着以秦公子那匹蒙古马的速度,这会儿都已经在城外赶直了!”
“走!”
杨佑话音刚落,韩陌就已经抓起长剑出门了!
第88章 让人着了魔的秘密
韩陌原打算下晌诓秦烨出来,让他当着卢掌柜的面避无所避,没想到苏婼竟然提前有了行动!他倒要看看,他们俩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苏家的庄子在伍儿屯,屯里一千一百亩地,全是苏家的。当然他们家在别处还有田庄,却不如这处最近,而且,伍儿屯也是苏家几代以前的祖籍,曾祖爷发迹之前,苏家都是在屯里住着的,所以伍儿屯的西山,也是苏家祖坟所在地。
苏家在庄子里有座三进带东西跨院的大宅,虽然房屋不算顶多,但是宅院十分新整,院落也很宽敞,又辟有好些小院落,因此当年祖父过世后,全家人在此守孝二十多个月,住的也还是很自在。
苏婼马车直接进了府门,下车后花白胡须的老吴夫妇前来迎接——庄子里自然也有管事与管事娘子,但老吴夫妇提前得知了消息,特意在此等待。刚说了没两句,管事刘福安与他的妻子福婶儿就出来了,迎了她到原先住的东边跨院里的吟雪斋安顿下来。
说了来意,刘管事与福婶儿出去备茶点,苏婼顺势打发苏祈跟了出去,然后留下了老吴夫妇。
“查得了什么?具体说说。”
老吴夫妇不由得抬步走到她跟前,说道:“姑娘离去之前,特意嘱咐小的们办的事,小的们没忘,这大半个月里,我俩,还有吴胜,没事儿就在庄子里走动,这几日天晴,水浅了,前日我便趁着大伙农忙,藉故上渠道里掏些鱼虾,到了涵洞下。在那涵洞石门后头,靠近底部的位置我们看到了拴石门的铁栓,确实没有任何被大的力道扭曲的痕迹。”
苏婼凝眉:“这个我知道,这场雪下来之前,我也去看过,虽然那时候总有积雪覆盖,但露出来的铁栓还是很完整的。”
她重生后在庄子里住了三个月,正逢秋春交接之际,时有雨雪,渠道里冰雪水流没停过,是以她即便亲自看过,但也没有看到它完整的面貌。老吴的所得,无非是更加佐证了她的推测,那涵洞石门不是被洪水挤开的——石头朝外打开,也不可能挤开,因为水流冲向渠道,只会把石门推得关闭得更紧,就算有意外,那么作为阻力的铁栓,则一定会扭断,而铁栓始终完整,石门又是开的,就只能是有人在洪水来临之前就打开了,这一说才合乎情理了。
老吴接着往下说:“随后小的又在村里头打听了一圈,也问了里长,里长这涵洞的石门自从三年前洪水退去后他们就下去检查过,当时也是完整的。而且,里长对于涵洞石门何以会呈现打开的模样也感到很奇怪。”
苏婼望着他:“他也觉得是人为?”
“他倒没这么说,只是说很巧。因为在洪水之前的一天,他见到村里来过几骑人马,那几人在村里的涵洞口子上转了转,就去了镇子上。那几个人长得不算很强壮,甚至可以说有点文弱,但是姑娘——那涵洞石门上的铁栓实际上也算是有机关的,根本不需要很大的力气就能开合。别说几个文弱的男人,就是妇人与半大的孩子,也能四两拨千斤。”
“他记得那几个人长得什么样吗?”
“隐约能说个大概,面貌却是记不得了,据说穿着绸衫,总之不像是一般人家。对了,腰间还都别着块小儿巴掌大小的牌子。”
“别着牌子?那是有主子的人了。”苏婼皱眉。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线索,而她原以为凭谢氏足不出户的日常习惯,就算死因有异,凶手也定然跑不出苏府上下,以及村庄附近的人去,老吴说的这几个人明显是外来的,也不是一般来历的,如果是他们暗中打开了石门,使得即将到来的洪水倒灌进村,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总不可能他们会冲着一个久居内宅的妇人来吧?
如果他们的目的是为了淹掉整个村子,那这个村子又招惹了谁?
他们的目的是淹掉村子,那谢氏的死又成了意外?或者放弃生路决意寻短见?
寻短见是绝对不可能的,苏婼坚信,先别可谢氏留下的起居录和遗物,以及苏婼亲眼所见的谢氏,都绝不像是那么消极的人,就凭她出门前那么急于要保护苏祈,她的儿子,她都绝不会走上这条路。
若是意外,又为何偏偏是她呢?
“姑娘,秦公子已经到镇上了。”
扶桑走进来。
苏婼旋即起身:“我先去镇上。”又道:“吴叔你们也跟我来。”
南郊镇距离庄子仅两里路,乘上马车,须臾就到了。
此地因为是进京的要道,镇子不小,商铺林立,绵延数里路,本地百姓多,过往的南北路人也数不胜数。
苏婼进了街尾的荣福茶庄,门下的掌柜就堆满一脸笑迎上来了:“苏姑娘您来了?楼上请!”
街对面的人群里,韩陌与护卫们坐于马上,看着树下拴着的蒙古马,以及刚刚进门的苏婼的背影,渐渐地眯上了双眼。
“笊篱带了吗?”
“带了!”
“去两个人,沿后窗上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杨佑指派了两个护卫去了。
眼看着他们潜入人群后便跟消失在河流里的水珠一样不见了踪影,他扭头看向韩陌:“苏姑娘真奇怪,跟秦公子约吃茶为何不约在城里?偏要约在这儿?”
韩陌哼地冷笑:“你问我?我要是知道,眼下还用得着这儿么?”
倒也是。杨佑心以为然。只是这样一来搞得他更加好奇了,这苏姑娘到底是有什么了不起的秘密?看把他们世子都弄得跟着了魔似的了!
……楼上包间,只有苏婼秦烨,以及老吴夫妇四个人。扶桑在外头望着风。
苏婼给老吴说明了秦烨身份,随后老吴便将先前所说的又跟秦烨复述了一遍。
秦烨也听愣了:“还有外来人?不是说只有苏家的人以及附近村庄的人才具备行凶的可能吗?”
“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苏婼道,“我原以为打开石门的人与凶手是同一个人,现在看来原来还有蹊跷。”
第89章 你还记得母亲吗?
苏婼不愿相信谢氏死于意外的有力证明,是当时她身边有下人,而且不止一个,是三个,出事的水渠她也去探过,并没有很深,就算满水,也只是齐她脖子这样的程度。再根据当时村里的水患是洪水倒灌进村,并非直接由上游下水,所以水流速度不是很快,绝不至于出现把人冲走,而身边三个下人都拉不住的情况。
当然,谢氏久病缠身,身材瘦弱,比不得常人,但是依然不至于营救不及。
而当时跟出去的三个人,一个是谢氏的乳母,把她亲女儿疼的嬷嬷,一个是她的贴身丫鬟,那时正在谢氏的撮合下与苏家的年轻管事订亲未久,马上就会迎来好的未来,再一个是外祖父给谢氏的长工。
这三个都是谢氏的人,都受着谢氏的恩惠,他们都没有任何理由对谢氏下毒手,即便是其中有一个有歹心,也得瞒得过同行的另两人,所以,凶手若是他们,那至少得是他们都有共同的歹心才算。而要形成这样的默契,又得有多大的理由等着他们呢?
完全没有理由。
所以苏婼坚信谢氏不是死于意外,真有凶手,也不会在随同谢氏出去的三个人里。
“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会不会是你思虑过度,想歪了?”
秦烨这样说道。毕竟现在所有的结论都来自于她的推测,而推测这种东西,总归是靠不住的。
“不可能。”苏婼使劲地摇头。
“不会的,秦公子,”吴婶否认后得到苏婼示意,压下声音说道:“姑娘是年前才告诉我们这件事有蹊跷,可事实上一直以来我们心里也很难相信当时的情景,您要知道,跟着去的家丁胡魁是会水性的,当时他跳进水里,捞住了太太,可是太太身体却很沉很沉,连抓他的力气都没有,而且她还说起了胡话……刚刚落水,根本不到发热的地步,怎么会说起胡话来呢?”
秦烨怔住:“说胡话?……难不成是事先被人投过药?”
苏婼深吸一口气,从掌心里抬起头:“我确实是这样想。”
“那当时他为什么没说?”
“这都是胡魁事后说的,孙嬷嬷和吟兰站在岸上,她们没有听见。丧事上胡魁倒是叨了一句,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就没再说了。所有人都没有对母亲的死因发出质疑,包括我那半路被截回来的父亲,而我当时更是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前两个月我找到他们问起这些,胡魁才又告诉我。但,他的话只能算是线索,还是不能证据。”
秦烨听到这儿,也没法儿再怀疑了。他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苏婼顿了下,忽然提高了一点声音:“这几日渠里没水,我想今儿夜里,再去涵洞下看看。我想试试凭我之力,能不能掰动那道石门。如果我能掰动,那至少我的猜测有一半是正确的。”
“但你还是不能锁定嫌疑人,也没法把开涵洞的人与杀人凶手联系上。”
苏婼懊恼:“是。但事情再难,也要一步步去做不是吗?光是纸上谈兵,不会有任何收获。”
秦烨倒也无话反驳。
韩陌对面馆子里喝了半盏茶,出去的两个护卫快速回来了。
“他们在干什么?”韩陌问。
“世子,苏姑娘与秦公子在喝茶。”
“约到这儿来喝茶?”韩陌怎么那么不信呢?
“当然不是,屋里还有两个仆人在,看起来是苏姑娘的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小,听不完整,但大致的意思是,苏姑娘]今天夜里要去夜探哪个涵洞,邀了秦公子一起。”前面的听不真切,末尾这一句他们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韩陌愣住了:“他们跑到这儿来还不够,还要大晚上地去涵洞?!”
护卫重重地嗯了一声:“确实就是这么说的!”
韩陌把杯咚地放下:“哪里的涵洞?”
“就是南郊河畔,通向伍儿屯的涵洞!”
“南郊河?”
听到这里的韩陌又愣住了,这么巧?又是南郊河?……这丫头到底搞什么名堂?!
苏婼与秦烨约定了时间,便先行去了,秦烨索性在隔壁客栈要了一间房住下。
苏祈跟着刘福儿去田间地头转了两圈,刚好碰上苏婼回来,一阵风迎上去:“您这是去哪儿了?”
苏婼看了眼逐渐浓重的暮色,进了屋说道:“今夜里咱们就住这儿,不回去了。”
“那敢情好!”苏祈平日也难得出来,尤其此刻若回去还得面临苏绶的责难。
苏婼看他如此乐意,眼里有冷色:“你还记得母亲吗?”
苏祈闻言,只当她是责问,立刻像个丢了魂的躯壳一样立在烛光下,半晌才幽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怎么会忘了她?你难道真当我没心没肺么?过往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我难道全忘了?……我知道你怪我,我也恨自己,但我如今不是也没办法换她回来么?”
说完这番话,他快步走到门下,作势就要往外冲。
“二爷!”
扶桑追到门口,眼疾手快把他拉住。“姑娘话还没说完呢,您就这么走了!”
苏祈闷声道:“她看到我烦,我便走呗。”
扶桑好气又好笑:“您和姑娘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是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的手足至亲,姑娘平日对您是严厉些,那还不是为了您好?就算说您几句——话说回来,当年的事情二爷也得承认,确实是您太任性了呀。失去了太太,姑娘还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事情过去了,一直到如今姑娘也没把您透露出去,只是埋怨二爷几句,您还记仇了呀?”
“我才没记她仇呢,她记我仇还差不多!”苏祈不服气地瞪了眼屋里的苏婼。
“又说傻话了,”扶桑叹气,“如今世上,可就只有姑娘与二爷最亲了。姑娘真要恨您,还会时不时地把您带跟前来么?——快回去吧,姑娘还有话说呢。”
苏祈不情不愿地回来,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苏婼道:“戌时我要出去一趟,你留下掩护我。”
苏祈愕了愕:“大晚上你去哪儿?”
苏婼睨他:“来之前我就交代过你不要多嘴。”
苏祈便把嘴紧闭了。但一会儿他又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婼望着窗外:“早的话一个时辰,晚的话,就不一定了。你不用找我,在这里呆着就是。”
“那你有危险怎么办?”
苏婼看向他,扬唇道:“你还会担心我有危险?”
苏祈绷紧的脸上浮出赧色。
苏婼道:“不会有危险。你老实呆在屋里等我。”
苏祈还能说什么?
一起吃了晚饭,苏婼便打发他回了房,然后吩咐吴婶把胡魁喊来。胡魁是个三十出头的五短汉子,蓄着络腮胡,说话憨憨地,见到苏婼总是把头垂得低低的。问过他为什么,他说因为苏婼长得跟谢氏太相像,常令他忍不住想哭。
他的媳妇儿采菱也来了,拿着一身她的干净衣裳,局促地呈给苏婼:“奴婢这粗衣陋裳的,怎堪给姑娘穿?”
苏婼却不介意,进房里后换好走出来,俨然成了个俏生生的村姑。她道:“我扮作采芙,与胡魁去田间巡视,扶桑跟着我。”
胡魁道:“小的再唤上吴胜吧?省得出什么意外。”
苏婼略想,点头道:“你让他先去涵洞附近等我。——对了,吴婶守好角门,等我回来。吴叔你不是与里长家的长工常在一处喝酒吗?你一会儿再去找他,跟他套套话,看看村里头近几年有没有什么事情是跟官府挂勾的。”
各人皆点头应下,分开行动不提。
苏婼跟随胡魁,顺着昏暗的庑廊便出了门。
扶桑隔片刻,把苏祈请到苏婼房里,然后也跟着走了出去。
村子里交三月的春夜依旧透着沁骨的寒意,伏在田埂之后的韩陌拢了拢领口,眼望着两丈之外星空下的黑幽幽的涵洞。
涵洞之上就是南郊河的河堤,而河堤那边自然就是南郊河。工部的卷宗他拿在手上看过至少五六遍,着实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但苏婼为何会在指使秦烨盗取卷宗之后,又再次来到了这里?
他有预感,苏婼对那场水患的重视绝不止于她对佃户的关心。
“有人来了。”
耳畔传来杨佑的提醒。
他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暗夜之下,自村子里踏着星光走来一人,站在堤上左右看看之后,便席地坐在了低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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