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茵蹙起眉:“赶紧沐浴更衣去,我自个儿坐这里吃就是了。”
宣王只得起身。
薛清茵一下倒是忘了接着问,为何眼下不急着入京。
此时京城中的气氛有些怪异。
连许芷都察觉到了,等晚间宁确又来见她,她忍不住道:“有些像是先前查舞弊案和卖爵鬻官的动静……”
宁确点头道:“京中近来是在查什么事……不知查的什么。”
陛下也有几日不曾上朝。
宁确心下隐隐觉得,有山雨欲来之势,但以他的聪明,也难以从其中捋出一个清楚的线头来。
许芷又问起那个方公子的事。
宁确道:“他昔日也是长在祖父母身边,与许姑娘境遇相似,因而十分聊得来。他的身世也无异样。濮阳侯知晓他有心仪的女子之后,还命府中备下了聘礼……”
许芷喃喃道:“听起来太好了,好得有些过了分。也太快了。那濮阳侯怎么这样轻易应下来的?”
要知晓当初她女儿进宣王府,都没那么容易呢。
宁确道:“但有一桩事。”
许芷:“什么?”
“这位方公子也多和身边友人说起自己心仪的女子,但他对友人是这样描述的——说那女子,姿容冶丽,命运多舛,我见犹怜。”
许芷愣道:“听起来……说的不像是我那侄女。”
宁确点头:“要阻拦婚事,可从此事上做文章。若许姑娘知道那方公子另有所爱,只不过是因宣王府才对她故作姿态,她定然不愿再嫁……”
许芷点了下头,但心下也有些不忍:“我那侄女也不容易……”
宁确沉默了下,道:“宁家儿郎也不错,你若心疼,也可……”
许芷气笑了:“那你家中人会如何看我?借你之便,要强行将我侄女塞入你们家去?”
宁确忙道:“是我思虑不周,夫人恕罪。”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夫人不必忧虑,我家中人定然也会觉得夫人是个极好的人。”
许芷恼道:“谁忧虑了?天色也不早了,走吧走吧!”
她下了逐客令。
宁确也不生气,心下反而觉得有些甜丝丝。
他躬身一拜,这便离开。
许芷却还是叫住他:“等等,带些点心再走吧。”
宁确问:“是庄子上新做出来的东西吗?”
许芷:“……嗯。”
宁确笑道:“多谢夫人,多亏夫人我才能吃上。”
许芷心道,以宁确的地位,去了庄子上,那些人也一样会优待他。岂有吃不上的道理?但许芷到底还是没有点破他。
宁确这一走,许芷便开始忧心怎么同许芪和许茜茹说那方公子的事……
是不是得拿到确凿的证据才好?
许芷忧心着忧心着也就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起来,她方才走入花厅,便听见了许茜茹的哭声。
她心下一沉,难道许茜茹自个儿发现了?
“这是怎么了?”许芷走上前去问。
许茜茹大哭道:“姑姑,方公子、方公子他……死了。”
许芷惊呆了在了原地。
这下是不必忧心怎么说了……人直接没了。
方家公子暴毙的消息,被禀报到了梁德帝跟前。
梁德帝隔着屏风,语气冷淡道:“这等事为何禀报至朕跟前?难道他是被谁害死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冤屈吗?”
底下人颤抖道:“陛、陛下……方家人这两日相继病倒了,恐是疫病啊。”
梁德帝面色一变。
……难道又是骨蒸病?
这个方公子是他故意安排给许家女儿的……为的便是,要将许家和其他人捆绑起来。就如当初处置徐家一样。
为何偏偏是这个方公子暴毙而亡?
七皇子在深宫,他在宫外,且前不久才从京城外返回……
这病症是怎么传染上的?
梁德帝想起当年先帝在祭坛前,告先祖、告天地,痛哭流涕地下罪己诏时的情境……
他不愿,也不会走入一样的境地。
“将方家,近日与方家来往过的人家,都暂且封锁住,不允出入。死去之人须焚烧再掩埋,府中内外用具以醋熏蒸……”梁德帝说罢,站起身来,却觉得眼前一花。
“陛下!”周围人惊恐喊道。
薛清茵懒洋洋地倚在那里,摸了下自己的肚皮,问宣王:“你说如今要是贴上来,能听见里头的动静吗?”
宣王便依言走过来,弯下腰,低下头,侧耳去听。
“听见了。”宣王沉声道。
“听见什么了?”薛清茵好奇地问。
“它说阿娘若能再多喜欢阿爹一些便更好了。”宣王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道。
“你是会借他人之口达到目的的!但你的崽这还不会说话呢!”薛清茵好笑地抱住他的脖子,“好了好了,更喜欢你,每日都更喜欢你一些!”
京中肃杀之气渐起。
这方天地却松弛而温情。
宣王托住了薛清茵的腰。
他缓缓合上眼。
这便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
自该祭剑护之。
梁德帝有心掩住宫中的消息,免叫宫外人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但如今那濮阳侯的儿子一死,那府中上下人多口杂,自然是捂不住了。
而且方家被封的动静,也立即引得四下震动。
短短两日功夫,京城众人便知道出事了——骨蒸病又席卷而来了!
“陛下说即日起公子就不必来了。”贺松宁被禁卫拦在了银汉门外。
贺松宁没有问那陛下何时才会再召见我,他若有所思地扭头走远。
皇帝已有几日不朝,只说入冬染了风寒。
这是从七皇子病后没几日开始的……
如今京中又盛传骨蒸病肆虐,人心惶惶。
贺松宁攥紧了手指。
他不希望他的生父死在这样的时候。
他还没有名正言顺地被认回梁朝皇室。
贺松宁阴沉着脸,难得心思烦乱,便干脆命小厮驱车去了许家。
只是甫一进门,他便听见了有女子失声痛哭的声音。
那声音听来,有一霎还有些相似薛清茵。
他一个大步上前,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杏眼尖脸,乍一看有些肖似许芷,但眉眼却更似舅母桂氏。
贺松宁一下反应过来:“可是表妹入京了?”
“是,你怎么来了?”许芷惊讶道,随即皱起脸来,道:“你表妹她……”
许芷也不知该说什么,不愿再触动许茜茹的伤心事。
“怎么就死了呢?”许茜茹喃喃道,一双眼都快哭干了,却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贺松宁反应过来:“说的是濮阳侯的儿子,方绍?”
许茜茹如今哪里听得了意中人的名字?她捂着胸口,喉中又挤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
她的父母也跟着哭起来。
本就是商贾人家,也不讲那么多规矩,许芪哭得都快比女儿还大声了,他心道他的女儿怎的就这么命苦?婚事一桩一桩皆不成!
许芷实在是忍不住了,她道:“茜茹不嫁过去,也是好事……”
她正要说那方绍包藏祸心。
贺松宁却跟着接声道:“是好事。那方绍死于骨蒸病,若表妹这两日见他见得勤,只怕也要染上。”
这话一出,许家上下噤若寒蝉。
半晌,许芪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骨蒸病……是什么?”
“是疫病。”许芷吐出声音,面色难看,“我曾听薛成栋说起过,先帝在时因这个死了不少人……”
许家人顿时吓坏了,连许茜茹也忘了哭。
到底只是小半月的情谊,如今祸到自己和家人头上了,许茜茹只觉得惊恐万分。
“快,快请大夫!”
“若是听说前些日子方公子来过,恐怕大夫未必肯来啊……”
“糟了糟了!”
这时许芷也推了贺松宁一把:“快走!”
她脸色难看:“你明知骨蒸病,还出门作什么?快回去!”
贺松宁没说话,他觉得此事透着一股子诡谲。
许家上下这么一乱,那些本要再度上门的媒婆,生生给吓退了。
许芪又是怕死,又是生气,在门内好一顿捶胸顿足:“好么,如今都不来了,什么县令之女,也没了!”
许家表哥们个个神色憨愚,挠了挠头,倒不见什么难过痛苦之色。
许芷面色苍白道:“清茵近日也该抵京了……她的身子,可万万染不得这样的病症。”
许芪收拾精神,道:“去信让他们别来了……”
许芷揪紧了帕子道:“不行……如今许家也该自封起来,不能再有人出入。”
许芷一面又催促着贺松宁赶紧走。
贺松宁也没说什么,趁着许家封锁上下之前,先行离开了许家。
他们个个面色红润,哪里像是要发病的样子?
贺松宁皱了下眉。
而许芷这厢被这么一搅弄,也忘了和贺松宁提起,那个方绍的“意中人”究竟是谁,打听清楚了,也免得让许茜茹再为这么个男人伤心。
她想着如今骨蒸病一来,许茜茹也没功夫难过了。
那便不说了吧,免得也在侄女心中留一处伤疤。
这时许芪出声:“你让阿宁回府去,是要将你那前夫也给染上啊?”
许芷:“……胡说什么?我可没这样想。”
许芪顿时讪讪收声。
不过许芷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晚些时候,许芷又听见院墙响起了熟悉的窸窣之声。
“别过来!”许芷大喊一声,有些失态。
翻墙的宁确也被这一嗓子惊了一跳,但他如今手脚利落,还是牢牢攀住了没有摔下来。
“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宁确问。
“骨蒸病……你知道吗?”许芷问。
她话音落下,听见了宁确的动静,忙又喝止住他:“你且就在外头听我说话就是,别过来……”
宁确无法,只得顿住了动作,他道:“知道。曾肆虐一时,是必死的病症。今日朝中也在议论,濮阳侯之子恐因此病而死。皇宫中兴许也有扩散……”
宁确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一下摔落在了墙根处,抬头紧盯住许芷:“你染病了?”
许芷生气道:“不是让你莫要进来吗?你疯了?”
“你染病了……”宁确的声音都颤抖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朝许芷走过来。
许芷吓得后退了两步:“你真是疯了,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此时已经入夜,院中的光稀稀落落地洒在她面上。她因为激动,发丝微乱,面颊泛着红。
气血十足。
宁确在恍惚中怔忡了下,觉得她的模样不像是染病……但他也不曾亲眼见过得骨蒸病的人……好似说,得病的人会咯血,脸白而两颊红?
宁确步子不停,甚至还踉跄了下。
许芷喉咙里的声音堵住了:“你,你……”
她没能再说出更凶狠的斥责。
宁确冲上去,一下抱住了她。实在胆大包天,什么都不顾了。
许芷瞪大眼。
此人君子之道学到何处去了?
宁确只觉仿佛末日加身。
他喃喃道:“夫人允我一同死吧。我家中兄弟众多,爹娘也有人供养……”
许芷挤出声音:“我,我这也还没死呢。”
宁确冷静了些,问:“今日吐过血了没有?”
“没有。”
“可有发热?”
“没有。”
“手足乏力,呼吸艰涩?”
“……没有。”
宁确狼狈地松开她,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我……夫人你……这……可有大夫来瞧过?”
许芷:“没有。”
宁确更狼狈了,他低下头:“那夫人为何说出那样的话?夫人难道没有染病?”
许芷:“兴许染了,我不知道啊,所以我才问你,想知道骨蒸病是怎么一回事?如今也没大夫敢上门……”
宁确闭上了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孟浪了!
二人沉寂半晌。
宁确突然抬起头:“夫人为何不肯让我进来?是因哪怕只有一分染病的可能,也不愿我一同走入这死地吗?”
许芷道:“自然是因许家之事,怎能牵扯旁人?”
“我若心甘情愿呢?”
许芷震撼无语。
她动了下唇,小声道:“就算如此,也不允你死。”
宁确点头:“我知道了。”
许芷有点抓心挠肺。他知道什么了?怎么就知道了?
“若夫人身死,我也会襄助了宣王后再死。”宁确道。
许芷愕然:“你说什么话?我方才并非那个意思……我只是……你这样的人,不应当就这样死去。”
宁确心有所动。
他忍不住迈动步子,朝她进了一步。
“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许芷更惊愕了:“你这是作什么?”
宁确垂首道:“……腿软了。”
许芷:“……”
宁确哑声道:“夫人方才将我吓坏了。”
许芷一下又无奈地笑了起来,笑里有了几分释然:“你真是……”她朝他伸出了手,她道:“我扶你起来吧。”
宁确受宠若惊地看了看她,尴尬就此烟消云散。
虽是闹了个笑话,二人之间却骤然亲近了许多。
许芷的手隔着衣袖,扶住了他的小臂。
宁确犹豫片刻,想到方才误解时那一刻的悲恸……他咬了咬牙,反手也隔着衣袖……却是抓住了许芷的手腕。
随后一借力,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
“你……”许芷脱口而出的话,最终又被咽了回去。
她什么也没有说。
二人顶着沉沉的夜幕,谁也没有再开口。
但那无形的藩篱,却这样消失了。
梁德帝已经召见了他身边的近臣,还有些算不得亲近却身居要职之人。
梁德帝并未提起宫中的疫病,只说他风寒一场,醒来便乍闻宫外骨蒸病肆虐一事,心下何等挂怀百姓安危……说罢,便各分其职,令人严查下去。
臣子们心中虽有疑虑,但见皇帝开口仍中气十足,精神万分,便也没敢往更坏处想。
只要有皇帝主持大局,京中的疫病也不过是一时的危难罢了。他们得了方向,自然也知道该怎么维持大局。
内侍先后送走数位大臣,等返身回到梁德帝身边,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王,方才显露出一丝委顿和疲累来。
王御医跪在他的脚边,颤声道:“臣、臣看不出病根所在……臣无能……”
梁德帝合上眼,并未责骂他,只问:“七皇子如何了?”
“命悬一线。”王御医道。
梁德帝的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点愠怒之色,然后又恢复了平静:“其余皇嗣可还平安?”
王御医道:“太医署那边未传来消息。”
“嗯,那想必是无事了。”梁德帝说到这里,又觉得一口气吊不上来,只能暂且躺了回去。
他以为两个御医诊断之后,会说他也得了骨蒸病,这便是最坏的结果。
但事实却是,他二人也倍感茫然,不知是何病症。
难道是疑心才生的病?
梁德帝想到这里,却又觉得鼻内滞涩,吸一口气,好像一路堵到了胸口。紧跟着头疼欲裂,眼前发黑。
他仰倒下去,吓得王御医拥上去,立即唤人取药来。
冯御医跪在更远处,他匍匐着身躯,更是一言不发。
陛下似是染了风寒。
但不应当是这样简单……
陛下还觉得呼吸不畅,胸中似有淤血欲吐而吐不出。
冯御医实在太怕下错了结论,招致灭族之灾,便将那念头压了下去。再想想,再想想!究竟是何处出了错!
又是一日过去。
贺松宁依旧来求见梁德帝。
禁卫惊讶道:“不是早就和公子说了吗?陛下近日都不见人了。”
贺松宁道:“我或有解病之法,求陛下召见。”
禁卫惊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敢就这样回绝贺松宁,便回头禀报了上去。
不多时,贺松宁终于又被领入了宫中。
他一步一步走在石板路上,从漆成厚重颜色的宫墙间穿过。
他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他知道,如今宫中兴许也有那骨蒸病,他当然没有什么解病之法,只不过是他为了踏进这道门的托词……
但他今日便要做那赌-徒。
他从来很清楚,对他的生父来说,他这个没有名分的儿子,实在无足轻重……
他对薛清茵的喜欢,虽然令梁德帝想到了过去的自己。但还不够,还不够!
唯有共患难,唯有同生死,他才能真正从他的子嗣之中脱颖而出。
贺松宁被带入殿中。
隔着一道屏风,他哽咽道:“陛下,臣自请侍疾。”
京中有疫病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丰城。
薛清茵脸色微变:“不知阿娘他们如何了……”
一旁的杜鸿雪当即主动请缨:“不如我等前往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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