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考虑到何至幸的情况,夏冉没打算聘用她,直到何至幸说出自己在家里的情况:不受父母待见,听他们的意思也没想过要让她念大学,甚至在她高二下学期开学前,他们就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想上学,就自己挣学费,别靠家里养。”
何至幸反抗不了他们的决定,只好一边学习一边找合适的兼职。
最终夏冉架不住她的恳求,答应了,给她的工资按全职的时薪标准,算是最高待遇。
听到夏冉这么说,何至幸连忙摇头,“不是这个。”
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最近这段时间我能不能也住在书店,睡地上就行。”
她念夏冉的好,也知她心肠软,以至于自己无家可归时也不敢及时告诉她,怕自己再给她添麻烦。
夏冉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何至幸摇摇头,“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是我弟要小升初了,我爸妈想让他晚上睡得安稳些,一到时间,全家都得熄灯,也不准发出别的声响。”
夏冉皱着眉问:“你这几晚都怎么过来的?”
何至幸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支支吾吾,“去便利店学习,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夏冉说:“下回再有这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何至幸听出她的潜台词,松了口气,重重点头同她保证,“好。”
休息室配有独立卫生间,面积不小,前不久夏冉特地花钱重修过,做了个干湿分离装置,空调也装上了,不用出租房书店来回两头跑,方便不少。
没有多余的洗漱工具,夏冉提出要去趟便利店。
何至幸猜出她的意思,主动揽下这活,“还是我去吧。”
夏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至幸已经掉头离开,唯恐被她追上似的,一溜烟没影了。
夏冉发了半分钟的呆,身子转了回去,给吧台边的垃圾桶套上新的环保袋,刚直起腰,听见玻璃门打开的声音,“怎么这么快——”
她边说边扭头,嗓子眼突然被映入眼底的那张阴沉沉的脸堵住了。
袁东呈还是西装西裤的打扮,领带系得平整,裤腿上卷着一圈泥泞。
他像是有备而来,没有给夏冉任何通过客套寒暄拖延时间的机会,面无表情地抬腿朝她奔去。
夏冉在的地方离楼梯很近,出口方向被人占着,只能往楼梯上逃,要是成功逃到休息室,还能如靳司让说的那样争取到时间。
事实证明,人在紧急情况下,容易失去自己的声音,夏冉发不出一个音,当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偏偏在这时,玻璃墙外传来一声:“夏冉姐,我回来了。”
夏冉脚步无意识地一顿,扭头,这不到两秒的空档,给了袁东呈可趁之机,他随手抄起楼梯拐角处置物柜顶层的八音盒,朝她额头重重一砸。
夏冉一阵天旋地转,后腰撞到台阶上,痛感清晰,一切声音像被过滤掉,只有模模糊糊的余音撞进耳膜,好像在说:“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额头应该被砸破了,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眼前能看见的是一片血色,袁东呈的脸在暗红色的背景板下,被衬得格外瘆人。
渐渐的,夏冉什么情绪都感知不到了,只知道自己能发出声音,很哑的一声,朝着何至幸说的:“跑。”
她不确定何至幸有没有听见,更看不见何至幸的反应,她的可视范围因袁东呈的突然靠近骤减,片刻她看见袁东呈抽出自己领带,正面勒住她脖子,双手交叉,循序渐进地收紧力气。
夏冉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双脚在楼梯上乱蹬,整张脸涨到又红又紫,平整的指甲已经钳紧袁东呈枯木般的手背。
与此同时,身上的力气在不断流失,身子也被牢牢箍住,没有一处不是疼的,不一会,她停下挣扎的动作,视线慢慢变得模糊,隐约间,看见何至幸拿着一个手电筒形状的东西朝袁东呈后腰一杵。
空气里骤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电流声,紧接着袁东呈发出一声惨叫。
不到两秒,一道高瘦身影从玻璃门后冲了进来,一脚踹向袁东呈后背,他防不胜防,额头直接砸在墙壁上,留下一小块血迹。
袁东呈忍着剧痛骂骂咧咧地起身,从地上捡起八音盒朝着靳司让丢去,靳司让敏捷地偏了下头避开。他训练有素,力气也大,没再给袁东呈反击的余地,靠着赵茗手把手教他的擒拿术成功钳制住袁东呈,将他的脸死死摁在地板上。
力量实在悬殊,袁东呈见反抗无果,放弃挣扎,连痛都不喊了,癫狂地笑出声。
靳司让神经处于极度紧绷状态,这时已经听不见袁东呈的任何声音,他抬头,看了眼瘫倒在楼梯上的夏冉,心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下,刺痛难忍。
出事时,他就坐在路边的奔驰车里,有通电话进来,他没握住,手机掉在副驾驶座位下,就是弯腰的瞬间,被袁东呈钻了空溜进书店。
那通电话是赵茗打来的,让他赶紧回分局一趟,有具男尸需要加急解剖,至于夏冉那边,他会派其他同事跟他交接。
靳司让嗯了声,挂断电话,看见夏冉店里那位兼职生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几秒后她冲了进去,然而真正让他察觉到异常的,是袁东呈那声惨叫。
愤怒和自责占据靳司让的大脑,理智摇摇欲坠,他卸了袁东呈的两条手臂,然后揪起袁东呈头发,正要将他的脑袋狠狠朝地上砸去,衣摆被人扯了下。
仿佛被人摁下暂停键,他呆愣地扭头,对上夏冉被血浸染得看不出五官的脸。
她的声音很轻,字音却分明:“哥,不行的。”
后面发生的一切,夏冉一概不知,昏迷的前一刻,她脑子里蹦出了一个荒唐的比较:被人用领带勒住脖子,和曾经被靳司让掐住前颈,以及被他摁进水里,三者带来的窒息感受截然不同。
第20章
高二前的那个暑假, 夏冉几乎每天都会去趟书店,有次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六十出头的男人被电瓶车撞到在地,肇事司机没注意到她, 以为没有目击证人, 一捏车把手, 扬长而去。
被撞倒的男人身板很薄,脊背佝偻,个子算高,瘫坐在地的姿态有点像被折断的筷子, 头发比同龄人茂盛不少,花白的一片。
脸也瘦, 双目略显浑浊, 整张脸最具标志性的是他的鹰钩鼻,尖而挺, 刻薄又无情的长相, 夏冉远远看着,就觉得这人不太友善。
天气热, 在太阳底下待上几分钟, 就能汗流浃背,更别提身体和滚烫的地面接触。
空气里响起一阵阵哀嚎,夏冉猜测他用来支撑地面的手掌和屁股已经被高温灼伤。
她犹豫了会,小跑过去, 扶起他。
男人头顶和衣服被太阳晒得滚烫,额头、腋窝和后背一个劲地冒汗, 风一吹, 散发出难闻的酸臭味。
他同她道谢,声音有种缺水后的沙哑, “小姑娘,再帮我个忙,把我挪到阴凉的地方。”
他似乎还伤了腿,动不了,夏冉力气小,没能挪动,恰好这时,看见靳司让从街对面走过来。
“哥。”她叫了声。
男人循着她的视线看去,突地一怔。
夏冉那会心思全都放在如何安全送这人去医院,又不被他反讹一笔上,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突然游离不定的眼神。
靳司让走近后,夏冉朝他招手,下巴偏了些,用眼神示意:“你过来搭把手。”
靳司让像是刚注意到她的存在,摘下半边耳机,懒懒抬眼,视线僵滞了会,挪到别处。
显然他没有要停留的打算,笔直地往前走,快到拐角前,又被夏冉叫住,“来帮个忙啊,挪几步就行。”
靳司让慢吞吞地停下,两秒后才转过身,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停留在她脸上,用冷硬的声线表明自己袖手旁观的态度,“关我什么事?”
如果有的选,夏冉也不会要他来帮忙,可这附近除了他们,根本没人经过。
夏冉看了眼男人,他嘴唇白得不正常,冷汗直流,“他中暑了,不能这么晒下去。”
靳司让气定神闲:“要是能把他晒死,最好不过。”
夏冉是真听懵了,定在原地,眼巴巴看着靳司让消失在巷子另一头。
最后是夏冉一个人使了吃奶的劲,才将这人背到树荫底下,从包里拿出一瓶没喝过的矿泉水递给他。
男人喝了两口,缓了缓,突然问:“刚才听你那称呼,他是你哥哥?”
夏冉别别扭扭地点头,“算是吧。”
“他叫什么名字啊?”
夏冉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怕这人记着靳司让见死不救的仇,她善心大发地替靳司让解释了句:“我哥他心肠很好的,刚才没帮忙是因为今天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这副臭德行,恨不得世界毁灭,大伯,你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米还多,应该能理解我们这些年轻人吧。”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夏冉回到家的时候,靳司让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的动静不大不小,将他的注意力攫取走。
他脑袋一偏,余光觑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冷冷出声:“他死了没有?”
夏冉摇头说当然没有,“他说不需要救护车,我就给他叫了辆车,送他回家了,他说等家里人回来,再去医院检查看看。”
靳司让眼皮又耷拉下去,“真可惜。”
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着残忍至极的话,夏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还记着他帮自己对付班主任的好,觉得他本性不坏,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靳司让这人和“善”是半点不搭。
靳泊闻托关系给方堇找了份文职工作,这两天她都在外地出差,高三开学早,晚自习规定上到九点,靳泊闻跟着天天加班到九点,当天晚饭依旧是夏冉和靳司让一起吃的,很简单的两碗番茄鸡蛋面。
吃饭时,两个人谁也没吭声,结束后,夏冉在楼下看两小时电视,回卧室的路上,发现靳司让房门敞开着,有动静传出来,隐隐约约的,像水声。
她喊了声,里面无人应答,好奇心驱使下,她循着水声推开了浴室门,双脚倏然一僵。
整个人像被丢进冰天雪地的寒夜里,凉意顺着尾椎骨蔓延至头皮。
心脏几乎也要跳出喉咙。
好半会夏冉才重新迈开腿,这时浴缸里的水已经漫了出来,平铺在黑灰色瓷砖上,附着的水汽大大削弱了拖鞋的防滑效果。
她脚底一个踉跄,膝盖重重敲在浴缸上,顾不上喊疼,连忙将靳司让从水里捞上来。
她怕极了,嗓音都是支离破碎的,“靳司让!”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慌乱到手脚都无处安放,就和失了智一般,只顾着喊。
靳司让烦不胜烦,在她的惊恐下,睁开眼,视线扫过去,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
夏冉满脑子都是他惨白的脸,和刚才浸在水底毫无生气的状态,以至于那会没能拆解他眼底传递出的意思,自顾自松了口气,露出劫后余生的反应。
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太碍眼,靳司让扯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不知想到什么,起身的动作迟疑了下,抬起手,在半空停顿两秒,倏地摁住她后脑勺。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根本没有给夏冉反应时间。
水争先恐后地从鼻腔涌了进来,她被呛到眼冒金星,连忙封闭自己的呼吸,让自己暂时好受些。忍受了差不多十秒,无意识地张开嘴,没有拯救她的空气,只灌进一喉咙尝不出味道的冷水,呛得她肺腑都疼。
靳司让一脸平静地垂着眸,他的手还摁在她脑袋上,她的力气太小,摆臂徒劳挣扎的样子,就像以前故意被他放在木桌上、离开水的金鱼一样,滑稽又可笑。
看着它扑腾,他心里会升起扭曲到近乎病态的愉悦感,可是很奇怪,在看她挣扎时,他一点痛快的情绪都感知不到,心里除了迷茫,就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空洞。
他卸下力道,双手自然垂落在腿侧。
夏冉跌坐在地上,背靠浴缸,大口喘息。
盛夏,衣衫单薄,衬衫裙早就被水打湿,勾勒出半截身体线条,随着胸口的剧烈起伏,越来越清晰。
许久,她才缓过来,呼出如释重负的气息,“你没事就好了,你刚才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
她话没说完,准确来说,是靳司让没给她机会把话说完,她的“傻言傻语”就像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掐住他脆弱的脖颈,漫过头顶的水没能让他窒息,这一刻她的存在本身却给他了一种将他折磨到死去活来的缺氧性痛苦。
像癌细胞的病变一般,其中的过程漫长又难捱。
“夏冉,你是不是傻?”他的声音哑得可怕,仿佛被女巫施了恶毒诅咒,有虫钻进他的身体,成倍繁育,不断啃噬着他本就贫瘠的血肉。
他每吐一个字,就会多出一大片空骨架,不多时只剩下森然的白骨,勉强支撑着他的头颅。
夏冉没听明白:“什么?”
这句反问,乍一听像在证实自己是真傻,说完夏冉就后悔了,她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你还骂我?我刚才明明救你了,你什么毛病?”
“救我?”这说法听着好笑,靳司让找到硅胶排水塞,用力抽出,头也不抬地纠正她的说法,“你这不叫救,叫送人头。”
夏冉知道这时候笑起来太不合时宜,但她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靳司让,你游戏玩多了吧,送人头都来了。”
靳司让顿了两秒,他突然发现她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疯,脑回路已经清奇到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地步,“这不是重点。”
他的耐心岌岌可危,只能挑重点说:“下回还有这种事,别管我,你就当没看见。”
靳司让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两条毛巾,纯白那条朝夏冉扔了过去,恰好丢在她脑袋上。
头顶突然罩下大片阴影,夏冉毫无防备,不由一愣,摘下毛巾的下一秒,靳司让已经光脚走到门边。
“可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看见他和死鱼一样浮在水上,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就这毛病,容易心软。
靳司让烦躁地擦了下头发,“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我不能保证下回会不会淹死你。”
“你怎么又说这个。”夏冉感觉自己灌进去一耳朵的废话,“下回别说了,我都听腻了。”
靳司让停下前进的脚步,扭头看她。
她一副无惧无怕的姿态,“你每回都只是说说而已,也不会真的淹死我,靳司让,我相信你,你是不会杀人的。”
她直勾勾地迎上他故作危险的眸,坦荡炽热的眼神,足以撑起他整具骷髅骨架,往里填充进滚烫的血肉。
他无法自救的工程,她轻而易举就能达成,还替他重建出了一具更为丰腴的躯壳。
别再这么看着我了。
夏冉,别再看我了。
也别说什么相信我的话。
这时,夏冉接上了一句:“你刚才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真的能让自己痛快些吗?”
她眼中的靳司让,就像制作成型后的玻璃,只有两种形态,完好无损地被钳进窗沿,直挺挺地矗立着,又或者在外力作用下,被砸得四分五裂。
第二种形态,就和现在的他一模一样。
她是个乐天派,很多时候并不明白靳司让究竟在和世界无声地抗争着什么,但她也知道,她快乐,不能要求所有人和她一样快乐,这世界上存在着一部分人,他们无法消灭自己的悲伤,随时随地都能被压抑已久的情感吞噬。
只是靳司让这种以自我伤害为代价的排解方式,太过了,她实在无法苟同。
靳司让不需要她的理解,同样他也无法理解她。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疯狂前进,他浅薄的能力无法制止,只能在心里无声呐喊着。
相似小说推荐
-
对她蓄谋已久(穗小禾) [现代情感] 《对她蓄谋已久》全集 作者:穗小禾【完结】晋江VIP2023-11-28完结总书评数:373 当前被收藏数:1184 ...
-
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 [穿越重生] 《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全集 作者:安南以南【完结】晋江VIP2023-11-27完结总书评数:199 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