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挠(林不晚)

“哎，你呀，从来都只会硬抗，完全不懂得走捷径。”何一帆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是每个女生都会像你这样的，你真是，何必这么苛求自己。”
周柠却笑着反问：“师兄，为什么一定要代入男女呢？忽略掉性别，我不是在做和你同样的事情吗？”
周柠这话让何一帆愣了一愣。
“我们想要的独立和自由，都是必须脚踏实地地站在地上，才有资格去追求的，而不是靠依附着他人幻想出来的，无论那个人是谁，不是吗？”
何一帆服气地说：“你说服我了，刚才是我大男子主义思维作祟。你说得没错，追求独立自由之路又何来男女之分？只不过，你还是应该好好和陈羡谈一谈。哎，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看得出，他是个靠谱的人，对你也是真好，我祝福你们。”
周柠举起酒杯，淡然一笑：“嗯，我会的。正因为他好，所以相信他也一定会理解我的决定。”
陈羡对周柠的决定，还真是没一点儿心理准备。
他刚给车队所有人配置了一把人体工学座椅，因为看周柠总是长时间地对着电脑工作，有时嚷腰疼。可光给女朋友一个人买也不好意思，他干脆买了二十来把，把基地所有的椅子都换了。
他根本没想过，周柠其实不是车队的一员，拍完纪录片，她确实也没了继续呆在车队的理由。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相信其他所有车队成员，都不会觉得周柠继续出现在车队是很突兀的事情。
陈羡以为，他们会像上个学年一样，重头来过，重新拼过，直到拿到冠军。
周柠的陪伴，是他的动力，也是他的定心丸。
两人牵手在校园里散步，听完周柠的打算，陈羡愣了半晌，好久才说：“一定要去吗？大不了今年再给车队拍一部纪录片呢？”
周柠笑笑：“今年车队没这个计划，也没这个预算吧。”
“我出钱。”陈羡毫不犹豫地说，“把今年再记录下来，也很好啊。”
“陈羡，别闹。”周柠果断拒绝，“这不光是钱的事情，更是关于我对未来的设想。”
“未来？”
“对啊，广告专业重在实践，否则理论再丰富，都是纸上谈兵。何况我本来就需要边工边读，何一帆、李盈和俞健又都非常靠谱，能和他们一起创业，是多难得的机会呀。说不定几年后，我们真的能做大呢。”
周柠说的都有道理，可陈羡还是不太开心。
“今年我们车队打算出两款车参加比赛，一款油车，一款电车，你知道吧？”
周柠点点头：“我知道，很厉害呀。”
“我还决定申请加入车手组，从明天开始，就要为了明年参赛训练了。”
“你穿赛车服，我想想都很帅。”
可陈羡却没被逗笑，反而嘴角向下垂了垂：“所以这一年一定会很忙很忙，比去年还要忙得多。周柠，你想过没，你要是也很忙的话，我们可能面儿都见不上了。”
周柠似乎不意外陈羡的担忧，笑着问：“为车队忙，是让你开心的事情吗？”
“当然。”
“你不仅把它当作兴趣爱好，更是当成一项事业，没错吧？”
“当然。”陈羡再次不假思索地回答。
“所以，你有没有想过，我也需要自己的事业？”
陈羡被周柠问住了，微微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说实话，正是在车队的这一年，才让我感觉到有梦想有事业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周柠的眼神里有一丝憧憬，“看着你们，我也会想，要是我也能有一项愿意投入全部精力为之奋斗的事业该多好呀。”
“你的事业，和我的事业就不能统一吗？”陈羡依旧不甘心。
周柠摇了摇头：“如果呆在车队，我永远只能是你的附属品，我可以为你加油为你呐喊，但永远当不了主力军。而陈羡，我想当造车的人，不想只在旁边鼓掌。”
周柠闪着光的倔强眼神像极了一只蓄势待发的小猎豹，陈羡知道，自己说不过。
何况，周柠说得没有错，既然都是追求梦想，为什么必须由她来配合自己的步伐呢？
陈羡叹了口气，爱怜地抚了抚周柠的头发，他早应该明白，他爱上的就是这样一个又倔强又自负的姑娘，断断不能奢望她像普通女孩儿那样小鸟依人、楚楚可怜。
周柠想追求的，远远不只爱情而已。
“我是舍不得。”陈羡最终认命地说，“一想到以后在车队见不到你，我就难受。”
“我有空就会过来啊。”
“你最好是有空。”陈羡表示不信，“你刚不是都给我打了预防针了吗，正式创业不是开玩笑的，会很忙很忙很忙。”
周柠眼珠一转，稍稍思索了番：“你说的车手训练，是从明天开始吧？”
“是啊。”
“我也是打算明天和何一帆他们，正式谈谈工作的事情。”
陈羡挑起眉：“所以呢？”
周柠嘴角一勾，踮起脚尖，坏笑着将双手绕上陈羡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所以，你要不要好好把握下今晚的时间？”

热热的气息扑在陈羡的脖子上，挠得他心里直痒痒。
陈羡笑着一把拽过周柠的手腕，拉着她就往校外走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今晚可别抱怨我不让你睡觉。”
暖黄的夜灯，褪尽的衣衫，浴室里升腾的雾气，柔软床单上翻腾的褶皱。
经过这段时间的厮磨，两人对彼此的身体更加熟悉。陈羡轻轻用指尖扫过，就能引起周柠的阵阵战栗。
一进一退、一张一弛，欲望像野草疯长，潮湿滚烫的气息之间，都是两人对彼此赤裸裸的渴望。
陈羡纠缠了周柠很久，完事儿了也不放开，像只小狗一样趴在周柠身上，眼神湿漉漉的。
周柠轻轻抚着陈羡的头发，陈羡捉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永远能这样多好，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周柠笑道：“你知道吗，永远是程度副词，不是时间副词。”
陈羡抬起头来，不满地说：“什么意思？欺负我是理科生啊。”
“那你们理科生的永远是什么？”
陈羡想了想，抬手在空中定了一个点，又向一个方向直直地划去：“就是一条射线，无限向一边延伸。”
周柠顿了一顿：“你们理科生还挺浪漫。”
“不是理科生浪漫，是你太不浪漫。”陈羡嘟囔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周柠抚了抚陈羡期盼的眉眼，轻声道：“我会努力。”
“我发现有些词儿你对来说烫嘴。”陈羡无奈地笑了笑，“罢了，不为难你，我倒要看看你会有多努力。”
周柠好似又被没收了手脚，陈羡抱着她到浴室，轻轻替她洗拭擦干，又找了件宽大的 T 恤套在她身上。
为了报答，周柠转而到厨房，拿出两包方便面、两个鸡蛋、两根火腿，开始给两人做夜宵。
面不一会儿就煮好了，陈羡把热气腾腾的碗端到桌上，搓搓手，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正要开吃，手机“咔哒”响了一声。
陈羡拿起一看，笑了。
“谁给你发信息？”周柠好奇地凑过来看。
陈羡把手机屏幕转向她：“你弟，给我发了他拼完赛车的照片。”
说完，陈羡又调转屏幕，快速回道：【帅，这次拼了多久？】
对面秒回：【半天，大大提速了。】
陈羡竖了个大拇指：【厉害，快赶上我了。】
见陈羡和周铭一来一回的，周柠闷闷地说：“你俩居然能有话聊？也真是奇了。”
“嗨，都喜欢车嘛。我看周铭也挺喜欢拼乐高的，上次那几个拼完，我又给他寄了几个，好像又拼得差不多了。”
“你还又给他买了？”周柠瞪大了眼睛。
“看他喜欢嘛，他朋友圈最近都是拼乐高的照片，你没看见？”
周柠沉默了两秒，闷声道：“我没有他微信。”
“啊？”陈羡愣了一下，哑然笑道，“我就说吧，你俩真的是不太熟。”
周柠有些别扭地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条，塞进嘴里。
陈羡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快速打下一行字：【头好得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上来，带你去汽修厂和我朋友见个面。】
再拿起筷子时，陈羡的注意力明显已经不在面上，时不时瞟一眼手机，看有没有回复。
这次回复来得明显慢了一些：【明天吧，明天你有空吗？】
陈羡得意地再次把手机递给周柠，周柠瞄了一眼，闷闷地说：“你明天不是要正式开始车手训练了吗？”
“这点时间还是抽得出来的。”陈羡问，“你是不是就不来了？免得你俩又吵起来。”
周柠放下筷子，突然觉得很是词穷，再开口时声音都显得有些艰涩：“陈羡，谢谢你，我真的没想过要你为我做这么多。”
“你我之间就不用说谢了吧。”陈羡不满道，“只是希望，这次真的能是一条正途吧。”
接到陈羡回过来的 ok 表情后，周铭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把自己和手机都扔到床上，仰着望向天花板发呆。
其实他早就决定要去了，可头上的伤还没好，他不想带着旧的样子出现在新的生活面前。
小学毕业前，他几乎没有离开过东岙村，有爷爷奶奶宠，还有虽不住在一起，却依然无限溺爱他的妈妈，犯了什么错儿都有人替他擦屁股。
所以他上天下地、胡作非为，俨然是村里的小霸王，没一个同龄的孩子敢惹他。
可一走出东岙村，他那种“我是世界中心”的幼稚认知就被打破了。有书念的时候还好，反正读的不是什么好学校，一群混小子在一起，只要你拳头够硬，总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可一到社会，他发现世界的运行规则全变了——
以为是哥们儿，可哥们儿关系也有三六九等。
以为遇到了爱情，却发现原来人家根本就是拿你消遣。
甚至拳头也不管用了，拳头越硬还越容易把自己送进监狱。
周铭的世界彻底颠倒，没了爷爷奶奶的靠山，只剩一见他就忧心忡忡的妈妈和外婆，更别提从不拿正眼瞧他的周柠。
村里呆不住，社会融不进，虽说他依然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内心渐渐开始感到恐惧，他隐约意识到，原来没有人能真的罩他一辈子。
可他没想到，就在他受尽白眼，破罐子破摔，再次被周柠像垃圾一样从派出所里捡出来的时候，他会遇到陈羡。
眼神那么温和，语气那么真诚，仿佛真的对他没有一点儿嫌弃。
他第一次开这么好的车，第一次有人带他兜风，第一次知道乐高这种东西，甚至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车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三个多礼拜过去，周铭依然沉浸在遇到陈羡的震惊之中，他和身边所有人都太不一样了，就像一阵春风，他一笑，好像自己的世界就开花了。
这感觉很神奇，周铭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思来想去，他终于明白，他是找到偶像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偶像。
本是无头苍蝇的周铭，突然看到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虽然知道差距很大，但也想踮起脚尖够一够。
当然，陈羡也不是十全十美，比如居然眼瞎了喜欢周柠？！
但不是周柠，自己好像根本也没机会认识他。
一想到这个绕不开的点，周铭就觉得很内伤。
思来想去，周铭不想再想了，他本就是头脑简单的人，这些天的思虑已经严重超出了他的负荷。
既然偶像愿意给他介绍一个机会，他就去试试呗？万一这次真的行呢？
第二天下了大巴，周铭就觉得有点想哭——偶像居然还来接他。
又坐上了梦想中的车子，周铭咳了咳，假装不在意地问：“那谁没来啊？”
“你说你姐啊，她今天太忙了，所以只有我过来啦。”
周铭“哼”地一声把头扭向窗外：“怕是她根本不想看见我吧。”
“先去吃个饭？”陈羡转了话题。
“不饿。”周铭依然没有回头。
陈羡笑看他一眼：“我饿了，就当陪我吃吧。”
烤肉“滋滋”冒着热气，陈羡将牛排翻了个面儿，见差不多了，就用剪刀剪成小块儿，夹了一半到周铭碗里。
“要带你去的汽修厂叫名车工坊，是专门做进口车展销和售后服务的，在 N 市已经很有口碑了。”陈羡一边介绍，“老板是我朋友，已经跟他说过你的情况了，喜欢车，学过不到一年的汽车维修，所以到了那边，需要先当学徒。”
周铭筷子一顿，有些不自然地说：“他知道我是被开除的吗？”
“我都如实说了，你别有心理负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但从现在开始，每一分形象可都是自己挣的了，明白吗？”
周铭不太擅长接受教育，但在陈羡面前，他还是别扭地“嗯”了一声。
虽然有了一定心里准备，但真的到了名车工坊的门口，周铭还是吃了一惊。
这可不是一家普通的汽修厂。光展厅就有六百多平米，装修非常豪华，几十辆奔驰、宝马、保时捷、路虎等豪华车亮闪闪地陈列在灯光下。再往后去，维修车间更是少说有上千平，许多穿着蓝色工服的工作人员，拿着工具，穿梭在一辆辆豪华车间，一片繁忙的景象。
陈羡领着周铭走进老板办公室，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立马笑着迎了上来。
“你小子，最近光顾我这儿有点频繁啊。”中年男子笑着拍拍陈羡。
陈羡也搂上他的肩膀：“你自己说的，有事儿找翟哥，所以我这不就来了么。”
“嘿，四五年前说的一句玩笑话，你还真赖上我了。”
嘴上虽这么说，翟哥还是热情地把他们领到沙发上，亲自动手泡了两杯茶。
翟哥本名用翟宁生，为人豪爽，和他熟悉的朋友都翟哥翟哥地叫。
十年前，他和几个伙伴一起创立了 N 市第一家平行进口车服务公司。通过不断积累资源，这些年业务逐渐扩大到豪华车维修、4S 店展销、二手车买卖和汽配连锁上来，手下员工得有大几百人。
“就是这小子吧？”翟哥看了周铭一眼。
翟哥自带江湖大哥气质，周铭被他一看，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不由站起来自我介绍道：“老板好，我叫周铭。”
“陈羡都跟我介绍过了，还说你小子脾气还比较爆，让我好好管管。”翟哥笑道。
周铭顿时脸一红，傻在那里，不知该怎么接话。
“傻站着干啥，坐下喝茶。”翟哥手一挥，示意周铭坐下，“陈羡应该跟你介绍我们公司了吧？”
周铭点点头。
“现在汽车行业竞争激烈，我之所以能做这么大，靠的就是过硬的口碑。口碑怎么来，靠的就是高素质的员工队伍。不管你过去怎么样，如果来我这儿，就必须按我的规矩来，能做到吗？”
周铭看了一眼陈羡，又点点头。
“学徒期间没有工资，但提供食宿。考试合格后，从初级员工做起，能接受吗？”
周铭已然变成了一个点头机器。
这时有人敲门。
“翟哥您叫我？”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对。”翟哥指着周铭，“介绍一下，这是周铭，新来的，从今天开始就是你徒弟了，从零开始，好好带。刘伟，我们这儿最好的汽修师傅，你跟着好好学，保证能学到本事。”
“没问题，翟哥您交代的，我一定好好带。”刘伟笑得一脸淳朴，看上去是个老实人。
周铭试探性地看了陈羡一眼，见陈羡对他投来肯定的眼神，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地。
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拽着周铭在向前走，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换上了蓝色工服。
刘伟带着他一点点熟悉工作场景，介绍同事给他认识，陈羡跟在后面一起认真地听着。
一圈下来，已经快天黑了。周铭却完全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自己眼睛不够看、脑子不够用，恨不得再多学一点、多记一点。
陈羡走时，周铭送他到门口。
“喜欢这儿吗？”陈羡笑着问。
“嗯，喜欢。”周铭第一次没了那股别扭劲儿，十分高兴地说。
“喜欢这儿就好好干，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陈羡拍拍他的肩膀，又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以前的小毛病，都收一收。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也别再一起混了。机会不常有，如果不珍惜，哪天可能也就没了。”
“我知道了，啰嗦。”周铭不自然地耸了耸肩，又随口问道，“你现在干嘛去啊？”
“我吗？去找你姐姐呗。”陈羡自然而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