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挠(林不晚)

周柠感慨地说：“我算是明白了，我们的设计费劳务费里，原来还包含了委屈费和被折腾费。”
“能领悟到这一层，说明你离职业人又近了一步。”何一帆给周柠竖了个大拇指，又说，“没办法，我们只是个小作坊，要生存下去，就得像块橡皮泥，甲方怎么搓，我们就怎么变。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更多合作的机会。你怎么样，能适应吗？”
周柠笑笑：“能，虽然过程很辛苦，但看到成品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那就好，咱开始干下个活儿呗？你给我搭把手。”
“没问题。”周柠仿佛已经忘却疲惫，再次鼓足了干劲儿。
连续不断地投入工作，周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和陈羡吃过一顿饭了。
甚至陈羡进来的时候，周柠都没有察觉，还在认真地和何一帆讨论脚本构想。
拍宣传片可不比做宣传册，涉及到对方的人员配合，没法儿一遍遍无休止地重来，所以脚本这一步非常关键。
俞健给陈羡开的门，陈羡一踏入，就感受到这里连阳光下漂浮着的尘埃都充满了疲惫。
周柠和何一帆并排坐在角落的写字台前，视线被成堆的文件和杂物所挡，并没有看到陈羡进来。
或者说两人的精力都集中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自动屏蔽了外界的干扰。
周柠认真地听着何一帆说话，一边点头，一边不停地敲击键盘，好像在修改什么文档。
虽然他对何一帆早已没了芥蒂，但看到两人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周柠不时皱眉，不时面露笑意，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尤其他都走到面前了，周柠依然连头都没抬一下！
“咳咳。”
陈羡轻咳了两声，周柠和何一帆这才从屏幕上移开目光。
“你怎么来了？”周柠看上去很是惊讶。
陈羡扯了扯嘴角：“来找你呗，不来这儿怕是都见不到你。”
“最近活儿多，太忙了。”周柠解释道。
“再忙还是得吃饭吧？到饭点儿了，下楼吃个饭。”
周柠的心思还是放在工作上：“我们还讨论脚本呢，一会儿随便点点外卖就行了。”
看着周柠眼睛里明显的红血丝，陈羡有一点心疼，可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又立刻皱起了眉头，显出一丝不悦。
何一帆反而先于周柠察觉出陈羡情绪的低落，赶忙说：“正好，我这眼睛也遭不住了，得休息会儿，等你吃完回来继续吧。”
“可是这儿刚改到……”周柠仍有一些犹豫。
“哎呀，周扒皮也得让人休息吧，行行好让我喘口气。”何一帆赶忙打断她。
听何一帆这么说，陈羡倒是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次暑假，他也是这么觉得周柠来着——周扒皮，正好她也姓周！
周柠终于被拽出了这栋小楼，接触到阳光的那一刻，她突然感到眼前一黑，差点儿没站稳。
“怎么了？”陈羡赶紧扶住了她。
“不知道，突然晕了一下。”周柠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用手揉了揉酸痛的颈椎。
尽管心里还在不爽，但见周柠这样，陈羡还是下一秒就把手覆上了周柠的脖子，替她轻轻揉捏。
陈羡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不一会儿，周柠就觉得舒缓了很多。
又靠在陈羡怀里缓了一会儿，周柠突然觉出有一丝不一样，抬起头冒出一句：“你怎么这么硬？”
陈羡一愣，眼神闪烁起来：“大白天你开什么黄腔？”
“不是不是。”周柠赶忙摇摇手澄清自己不是那个意思，戳了戳陈羡的胸肌，“我是说你的肌肉，怎么感觉大块了很多。”
“你是多不关心我？”陈羡白了她一眼，“为了比赛，这半年一直在练体能啊，能不长肌肉吗？”
“哦。”周柠恍然大悟，又笑着捏了捏陈羡的肱二头肌，“手感不错，我喜欢。”
“你喜欢？”陈羡挑起眉看她。
“昂。”
陈羡又逼近一步：“要不要好好感受一下？”
看着陈羡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暧昧情绪，周柠嘲笑道：“大白天的，到底是谁开黄腔？”
“大白天也不是不行。”陈羡嘴角一勾，又将身体压低了一点。
周柠被逼得向后退了一步，赶忙用手挡在胸前：“别闹了，我一会儿还得回去忙呢。”
“切，没劲儿。”陈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百无聊赖地站直了身子，认命地继续去寻找食物。
陈羡知道周柠没什么心情吃大餐，于是在街边随便挑了一家看上去干净些的面馆，点了两份豌杂面。
雪白又细长的小面浸在香喷喷的红油里，一看就让人非常有食欲。周柠夹起一筷囫囵吞下，又拿起旁边的北冰洋猛灌一口，发出一声感慨：“真好吃啊。”
见她这副模样，陈羡不由笑了：“怎么，觉不睡，连饭也没好好吃吗？”
“吃了，但可能跟你在一起，才觉得特别好吃吧。”周柠嘿嘿一笑。
陈羡哼了一声：“说得跟真的似的，也没见你多爱跟我吃饭啊？知道咱俩多久没见了吗？”
“很久吗？”周柠挠了挠头，“最近实在太忙了，对不起对不起。”
陈羡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最近连课也没怎么去上？”
“嗯，点名严的那几门去了，其他能翘的都翘了，实在忙不过来。”周柠又夹了一口面，“不挂科就行，反正我的目标也不是当个三好学生。”
周柠碗里的面已经快见了底，陈羡却没动几筷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回想周柠吃饭的样子。
她好像很少说什么东西不好吃，食堂那些不时过咸或过淡的菜，她都吃得毫不犹豫。
陈羡突然明白，她不挑，是因为食物不是目标，只是果腹的工具。好吃她也只是吃这么点儿，不好吃也能下咽，填饱肚子继续前进才是她的目标。
她像一个匆匆的赶路人，只有一个终点，所有途经都得服务于那个终点。
而他不一样，他认为生活应该多线并行，很多人和事同样重要，没有谁为谁服务的主次之分。
周柠吃完了才发现陈羡的心不在焉，诧异地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在想你刚才说的目标。”
“怎么了？”
“你的目标不是当个三好学生。”陈羡重复了一遍。
“有什么问题吗？”
陈羡抬起眼睛，声音有些发闷：“我只是想问问，我是不是也不在你的目标里？”

第054章 你是我朝着目标奔跑时也想拥抱的人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在餐桌上映出一道光，数不清的细小尘埃在两人之间起起伏伏，正如那些忽明忽暗的细小情愫。
周柠被陈羡问得一愣，放下筷子，眉眼一弯：“你本来就不是目标呀，你是我朝着目标奔跑时也想拥抱的人。”
这么浪漫和有温度的话居然是周柠说出来的？
陈羡一下子愣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是抱着埋怨的心情，这下倒突然不知所措起来：“咳……看来这半年你写文案的功夫长进了不少。”
周柠笑看他一眼：“说真话你倒是不信了。”
陈羡撇了撇嘴：“总觉得你在朝目标奔跑时，也不太需要其他人。”
周柠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是在跟我生气呢啊。对不起嘛，这段时间真的太忙了，等忙完这段，补偿你行不行？别跟我闹别扭啦。”
被周柠当做小孩儿似的哄，陈羡的面子顿时有点挂不住，脸一红，假装自然地问：“你这段要忙到什么时候？”
“估计得到月底，月底怎么着也该完活儿了。”
“那正好，车队的人想在我生日那天聚一聚，他们好久没见你了，也挺想你的。”
“这么一说，我真是好久没见到大家了。”周柠也有些感慨。
陈羡挑了挑眉：“我生日几号还记得吧？”
“不敢忘不敢忘。”周柠笑嘻嘻地说，“6 月最后一天，往往也是考试的最后一天，和放假的前一天嘛，怎么都不会忘记的。去年我们是和车队的人一起在 After Party 过的。”
“今年他们也定了那儿，你能来吧？”
“当然啊，男朋友的生日，无论如何都得来的嘛！”周柠说得信誓旦旦。
“你最好是能来，你再不来，他们都以为我俩分手了。”
两人把话说开后，陈羡初来时的烦闷心情已然一扫而光。
连带着桌上那碗已经有些凉掉的小面都变得美味起来，陈羡三两口就吃了个底朝天，周柠笑着扯过一张纸巾，递给他让他擦擦嘴边残留的红油。
眼前的笑靥如此真实，似乎在嘲笑患得患失不过是庸人自扰。虽然接下来周柠依然会很忙，依然约不上饭见不上面，陈羡却突然觉得自己好了。
周柠的话像是有魔力一般，让他觉得生日前的十天半个月也变得有期待起来。
回到工作室时，李盈瞄了眼周柠红通通的脸颊，打趣道：“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哈，吃顿饭的功夫，气色都好了不少。”
“有吗？”周柠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继续回到自己的工位前坐下。
何一帆也走了过来：“你和陈羡没事儿吧？”
“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周柠不太在意地说。
“你也别神经太大条了，这段时间我都觉得你太夸张了。”
“那你说怎么办？”周柠转过椅子看他，“工作量摆在那里，一个人的时间也就这么多，我能怎么办？”
这话让何一帆很是感同身受，苦笑着说：“也是，创业和恋爱不可兼得，我这两年要不是天天在这些工作里打转，当初也不至于……”
意识到自己脑袋一热差点说漏嘴，何一帆赶忙止住了话头，强行转折道：“反正回都回来了，咱继续吧，争取早点把这活儿干完，毕竟给的报酬还是不错的。”
周柠点点头，她也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早点完活儿，月末还能安心给陈羡好好庆祝生日。好久没见车队的人了，她也挺想他们的。
为了赶进度，周柠更加拼了。
脚本通过后，她就忙不迭地跟对方约定拍摄时间，何一帆带着她在公司里整整拍了两天，光素材就收集了近 10 个小时。
拍完后，甲方突然又说七月一号他们有个新产品发布大会，希望把它作为宣传片的重要内容。周柠一愣，这就意味着脚本又要改，但既然对方提了，也只能应下来，月底前先把能剪的剪辑出来，发布会后再根据情况作调整，也不算是白费功夫。
周柠负责剪辑和字幕，何一帆负责特效、音乐和找人配音，两人合作，倒也十分高效。
赶在月末之前，周柠就把样片发给了甲方，司晴说，这次他们党委副书记看了都觉得挺满意，等下月初新产品发布大会召开，再作为引子融进去就行。
周柠松了一口气，这一把好歹是直接打到了二把手面前，想来不会像上次那样被折腾得那么惨。
这天晚上，何一帆高兴地叫停了大伙儿手上的活儿。
“来来来，停一停停一停，咱开个小会。”何一帆跳坐上桌子，示意大家围过来。
俞健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你这表情，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儿？”
何一帆嘿嘿一笑：“咱工作室成立八个月了吧？”
“没错儿。”李盈接话道，“满打满算，到今天正好八个月。”
“咱原来说的是满一年再分红是吧？”
“哎呀，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好事儿你倒是直说啊。”李盈是个急性子，看不得何一帆在那儿故弄玄虚的。
何一帆又嘿嘿一笑：“我昨晚仔细算了一下，通过这八个月大家的努力，我们收益不错啊，净利润已经有 25 万了。所以我想着是不是提前分个红，大伙儿高兴高兴。”
“有这么多了？”俞健顿时欢呼起来。
李盈和周柠也都眼睛一亮，这些日子积累的疲惫在听到 25 万这个数字的时候，突然就从身体里蒸发了。
四个人对彼此都很信任，创业之初，大家对于财务管理模式都不太计较，全权交给何一帆负责。
何一帆建议道:“我决定拿 15 万出来分红，10 万用于扩大再生产，大家同不同意？”
这哪有不同意的？三人一致鼓掌通过。
“按照最初的入股资金比例，我和俞健一人可以分得 4.8 万，李盈 3.6 万，周柠 1.6 万，我没算错吧？”
“没有没有，快快转账过来就行。”俞健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叹了口气，“付出这么久，总算见到回报了，不容易不容易。”
周柠却有些犹豫，说：“前几个月的活儿基本都是你们接来的，我只是打打下手，我负责的两个活儿，都还没有收到尾款呢。”
“你这话说得，咱们人少，哪个活儿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干？现在你是差不多能独立了，没人打杂了我还挺惆怅的呢，那些小破事儿都得我自己来了。”李盈打趣道。
俞健也说：“就是，周柠，咱当初就说好的按比例分红，你就安心收下。”
何一帆也笑着说：“其实周柠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不过咱刚创业，谁都不是吃闲饭的，大家的努力和付出差不多，这么分配算是公平。”
听大家这么说，周柠也释然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师哥师姐！”
何一帆乐呵呵地给每人转了账，又说：“既然现在差不多算是刚站稳脚跟，我提议今后每个月咱拿利润的 30%出来发工资，每月末大家平均分，你们看如何？”
“行啊，咱今后也是领工资的人了。”俞健更加高兴地说。
何一帆拍了板：“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有激励动力才更足嘛。”
“可能跟别的公司比起来，我们这完全是野路子吧？但我觉得还挺适合我们的。”李盈赞赏道。
何一帆说：“因为我们都没有私心，所以不会计较。万一以后咱做大了，招的人更多，肯定就得再研究更合理的管理模式了。当下的任务，还是尽全力地往前冲，有多少活儿接多少活儿，有多少力出多少力。”
周柠点点头：“没错儿，期待我们早日做大，到时候租个更好的办公场地，配一点更先进的设备，不用一点儿小活儿就去求印刷厂了。”
“哈哈，会有那么一天的。”何一帆说完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对了周柠，下周就到考试周了吧？前阵子答辩完，我们几个算是彻底告别学生生涯了。”
“对，一直要考到 30 号，基本每天都有安排。好在宣传片剪得差不多了，等下个月他们新产品发布会开完，再作调整就行。下周我得临时抱佛脚了。”
“嗯，我们其他人手头上活儿也差不多完了，下周刚好是个空闲，我想着要不要大家一起出去玩一趟，只可惜你没办法一起去了。”
“真假？还有团建呢啊？”李盈兴奋地说，“我是也该休息休息了，都快累屁了。”
“嘿嘿，那下周带你去泡温泉。”
“去哪儿？”
“野村度假山庄，刚开业，但人流量不算太好。那儿的老板联系我去拍个广告，顺便商量商量怎么在新媒体做推广比较合适。”
“嗨。”李盈睥了他一眼，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我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玩儿，搞了半天还是接了个活儿啊。”
“在度假山庄，工作不就跟玩儿似的？你们去不去？住宿泡温泉可都免费，吃饭我请，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了。”
“去，当然要去！老板的羊毛，哪有不薅的道理？”李盈和俞健哈哈大笑。
周柠的心情从没这么好过，她想了想，把分红到的一万六取了出来，专门包成了一个大红包。
她此前夸下过海口，绝不让投资人失望，这下她提前三个月完成了任务，一想到能神气地把这大红包递到陈羡面前，她就忍不住偷偷乐。
何一帆他们都出去“玩儿”了以后，周柠开始捧上专业书临时抱佛脚。但她也不敢离开工作室，其他人都不在，她更得呆在这里，以防临时有事。
所以这一周，她的作息变成了通宵看一晚上书，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考试，回来睡两三个小时，又通宵突击一晚上，再应付来天的考试。
尽管如此，周柠却不觉得累，一想到陈羡的生日和车队的人，她心里就觉得喜滋滋的。
与此同时，陈羡的心情也很好。
车辆工程的考试任务更加繁重，除了继续忙车队的事，他也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备考中。但一想到这一阵忙完，能和周柠好好呆两天，他就觉得充满了动力。
车辆专业的考试在 29 号就收尾了，广告专业却还有一门传播统计学拖到 30 号上午。
周柠让陈羡和车队的人不必等她，上午一考完，她就会直奔 After Pa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