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挠(林不晚)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希望你能做我的舞伴，跟我一起去这个舞会。”
陈羡的神情有种单纯的执拗，周柠看得心中一跳，不由转身迈开了腿向前走去：“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神经，师兄给我票，只是让我去参加这个舞会，什么舞伴不舞伴的，而且我也不会跳舞。”
陈羡却一把拉住了周柠的胳膊：“周柠……”
“我们换个地方说吧。”周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想引起围观。”
两人绕开宿舍区，走进教学楼附近的小花园。
“我早上还有课呢，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见四周没什么人，周柠停下脚步。
透过晨光，陈羡眯起眼睛看周柠，柳叶眉微蹙，薄薄的嘴唇轻抿着，眼神里含着戒备和矛盾，仿佛一只随时准备防守反击的小野猫。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羡迟迟没开口，周柠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只是想说，我喜欢你啊，你到底懂不懂啊？”陈羡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周柠的脑袋，语气中带着点宠溺和不满。
周柠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被陈羡触摸过的那一小一撮头发像触了电一样，把一阵酥麻感传到全身。
“周柠，我一直都喜欢你，从我们再次相遇的那个夏天开始。”陈羡的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想过再等等，等你再多了解我一点、多喜欢我一点，再正式向你表白。但我真的怕，怕再拖下去，你就被别的男生追走了。所以，和我一起去舞会吧，我不希望你和别的男生跳舞。”
冬日的校园还笼着薄雾，植物们早褪去了夏日里的茂盛，留下的绿色在这清晨的雾气中，朦朦胧胧耷拉着脑袋，看不清它们的样子。
周柠眼里泛出一股酸涩，忍不住揉了揉：“你真奇怪。”
“正好，你也很奇怪，所以我们两个奇怪的人在一起，刚刚好。”陈羡说得一本正经。
“谁说要跟你在一起了？”周柠反驳道。
陈羡不接周柠的话，却拉起周柠的手，往她手心塞了一张票，又用温暖的手掌包围着她略带寒意的小手，往里一推，帮她把票握紧：“别急着拒绝，如果你愿意的话，今晚就跟我跳一支舞吧。”
整个白天，周柠都因为陈羡的话而心烦意乱，传播学的课讲了什么，她是完全没听进去。
这种亲密关系对周柠而言很陌生，遇到陈羡前，她甚至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也从未有男生敢向她表示好感。
她本可以这么闷着头继续走下去的，可陈羡偏偏要闯进来。
而且陈羡对她说喜欢，这种喜欢，不是亲情的捆绑，不是像杨凡年幼受欺负时对她的依恋，而是在这芸芸众生中，他偏偏看到了她、选择了她，还说要和她在一起。
心动吗？
说不心动是假的，可孤独惯了的人，好像连回应爱都变成了很难的事情，在周柠的脑海中，甚至无法想象出自己跟一个男生在一起的样子。
晚上回到宿舍，其他几个姑娘正忙着打扮，见她回来，张蕊犹豫了一下，问：“周柠你是摄影摄像协会的吧？晚上你们协会搞的平安夜舞会，你有票吗？”
调整了兼职安排后，周柠没再影响到其他人休息，虽然依旧不合群，但相对来说和舍友们的摩擦减少了很多。而且快一学期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周柠行事作风干净朴素得很，原来对她的那些怀疑，饶是吴丽丽都觉得有些夸张了。
至于孔瑶，交了新的男朋友，再没和周柠提起过陈羡，不管真假，反正从表面上看，好像是翻篇儿了。
所以在有必要的时候，其他三人也会和周柠说几句话，当然，主要是由本跟她摩擦最少的张蕊来开口。
周柠把手伸进兜里，何一帆给的票放在左口袋，陈羡给的票放在右口袋。
“我们只搞到两张票，你有多余的吗？”张蕊又问。
“我刚好有一张多余的。”周柠掏出两张票，一左一右的盯着发愣。
“那给我们一张呗？”张蕊又试探着问。
周柠想了想，把左手的那张票递了过去，然后又把右手的票放进了口袋。
“谢啦，难得也有你为宿舍出力的时候哦。”张蕊开心地接过票，对孔瑶和吴丽丽说，“打扮起来吧姐妹们，这下不用操心怎么混进去了。”
其他三个姑娘打扮妥当准备出门，周柠却仍坐在桌前发愣。
张蕊走时没忍住，问：“周柠，你也要去的吧？”
“我……应该要去的。”
“那你愣着干嘛，快开始了，稍微打扮下啊，别跟我说你要穿着这羽绒服去。”
其他人走后，宿舍就剩下了周柠一人，安静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周柠从口袋中拿出那张票反复摩挲，被陈羡握住手的感觉从那张票上再次清晰地传递过来，分别又重逢的一幅幅画面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旋转。
她突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悸动与紧张，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然站到了衣柜前。
周柠的衣服不多，那条小黑裙就悬挂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呆着。去年夏天陈羡送的衣服，周柠都好好收着，只是从没拿出来穿过。
小黑裙虽是夏装，但舞会嘛，好像正合适？
周柠换上裙子，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又对着镜子细细端详自己。
她很少这样观察自己，从来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心情。
今天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自己，却发现镜子里有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眼睛透亮透亮，仿佛在对她说：“别怕，诗酒趁年华。”
周柠把马尾放了下来，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与小黑裙自然而然地融为一体，衬得本就乌黑的眼睛更加奕奕有神。
裹上一件羽绒服，周柠推开门，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向体育馆走去。
冬夜的风吹过她空落落的脖子和光着的小腿，周柠竟丝毫不觉得冷。

第028章 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体育馆里暖气果然开得很足，二十郎当岁的男孩儿女孩儿们聚在一起，更是让馆内的温度凭空又上升了两三度。
周柠把羽绒服挂在门口，略有些局促地走到人群边缘，搜寻陈羡的身影。
她来得有些晚了，身边的人三三两两围成圈嬉笑打闹着，舞池里也有不少大胆的同学已经开始热舞，只有周柠清冷冷地站在一旁，和这热闹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周柠！”
突然就听见了一声兴奋的呼喊，周柠一扭头，何一帆正兴冲冲地向她跑来。
“我刚找你半天没找到，怎么也不回微信？”何一帆有些气喘吁吁。
“我可能静音了。”
周柠这才发现自己这一天几乎都没有想起要去碰手机，现下点开一看，发现何一帆给她发了三条微信打了两个电话，提醒她时间，让她来了找他，还有问她在哪里。
“不好意思啊，筹备这个舞会，我也忙了一下午，没抽出时间来，不然本来应该去接你的。”何一帆有些抱歉地说。
“没事的，不用。”
陈羡的微信前没有小红点，周柠调开声音，摁灭了手机屏幕，重新把手机捏在手里，又往人群里张望了一眼。
何一帆没发现周柠的心不在焉，只觉得眼前的周柠格外好看，他从没看过她穿裙子，今天简直耳目一新。
是……为了我吧？
何一帆的心神有些荡漾起来，正好舞池里正要进行到下一首歌，他不自觉地就去拉了周柠的手。
没想到，这一拉手却让周柠猛然醒了过来一样。
周柠浑身一个激灵，一下把手从何一帆的手中抽了出来。
“对不起啊……”见周柠反应这么强烈，何一帆也有些尴尬，“刚好换歌了，想拉你去跳个舞来着，吓到了？”
“没……不是，不好意思师兄，我不会跳舞，就不跳了吧。”周柠也有点尴尬起来。
“行，其实我也跳得不好，那我陪你去那边玩玩儿？”何一帆提议。
“不用……”
周柠正想着该怎么跟何一帆解释她来这里的目的，手机却突然响了，一看，居然是雪梨来了电话。
“喂？”周柠接起电话。
“你在哪儿啊？”雪梨的声音里隐约有些哭腔。
“我在学校呢，你怎么了？”场馆内有些嘈杂，周柠用另一只手捂住耳朵，往外走了几步。
“你能过来陪我吗？我今晚特别不想一个人。”
“好，你在哪里？”周柠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下来，雪梨跟她一样，都是极少会流露脆弱的人，打来这个电话，说明她现在情况一定非常不好了。
“我还在……夜总会，你直接去我租的房子等我吧。”雪梨在电话里的声音听着有些犹豫。
“我来接你吧。”周柠坚定地说，“你等我会儿，我来接你。”
挂下电话，周柠顾不得其他，赶紧对何一帆说：“师兄，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了。”
“啊？什么事这么着急？”何一帆赶紧跟上了周柠的步伐，“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得去趟市区呢。”周柠急匆匆地拿了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对何一帆说，“别管我了，咱协会的舞会，今晚你一定很多事儿，快去忙吧。”
周柠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何一帆在关上的门前站住了脚。
就在犹豫的这么一小会儿，门再次被打开，一道黑影急匆匆跑了出去，何一帆都没看清是谁。
尽管有些沮丧，何一帆最终还是回身向人群走去。周柠说得没错，他是副会长，就这么走了太不负责。只是他本来想借着今晚这个氛围，对周柠正式表明心意的，这下只能再另找时机了，不能不说有点遗憾。
周柠一边急匆匆地跑向校门口，一边用手机叫车。刚跑到一个路口，就被人拽住了胳膊。
“你去哪儿？”陈羡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拿，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衬衣，在冬夜昏黄的路灯下，一张口就是一团白气。
“陈羡，我有着急的事要去趟市里，舞会没法儿参加了，你快回去吧，不用管我。”周柠挣脱了陈羡的手，又继续向前跑。
陈羡想都没想就跟了上来：“我陪你去啊。”
“你……”周柠知道这种情况下跟他理论也没用，陈羡是不会放手的，只是迟疑地看了一眼他单薄的穿着，就默许他跟着了。
一口气跑到校门口，两人都忍不住弯下腰来，大口喘着粗气。
可打车软件始终转着圈，半天都没人接单。
周柠焦急地向前后看去，一辆空车都没有，甚至连平时堆在校门口的那些黑车都不见踪影。
“今天平安夜，估计车难打，你很着急吗？”陈羡问。
“嗯。”周柠皱眉。
陈羡想了想，说：“那你在这儿等我会儿，我开车过来接你。”
周柠来不及问哪儿来的车，陈羡就急急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等了没多会儿，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忽地停在周柠身边，陈羡匆匆从车上下来，为周柠打开车门：“去哪儿？我送你。”
“宝丽金夜总会。”周柠用手机导了航，把路线示意给陈羡看，陈羡二话没说，一脚油门就踩了出去。
路上，周柠都在跟雪梨打电话，大概知道了是什么回事。
有个四十出头的男客人，出手阔绰，这几个月接连在雪梨身上花了不少钱。出来做陪酒这么些年，被搂一下摸一把是常有的事儿，雪梨也早学会了调笑着让男人占点好处，但又不至于让他们太过分。
这些年扫黄打非下来，夜总会陪陪酒也就顶天了，想有下一步动作的，就得把小姐约出去。男客人明里暗里约了雪梨好多次，都被拒绝了。
往常被拒的时候，他都还保持着风度，今天估计是喝高了，瞬间暴怒，一巴掌把雪梨打倒在沙发上：“他妈的，老子花那么多钱，不是只为了摸一把的！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办了？”
一群喝大了精虫上脑的酒客全在周边鼓掌起哄，那男人竟真撕扯起雪梨的衣服来。
雪梨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幸亏有同场的小姐妹趁机溜出去找保安，雪梨大声惊呼下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捡起沙发上的话筒朝男人砸过去，居然把男人砸了个仰面朝天。
保安进来时，看到的正是客人满脸是血的样子。
周柠没避着陈羡，陈羡在一旁也听了个大概。
周柠有这样的朋友，陈羡不是不惊讶的，但周柠看上去担心得很，现在绝不是问这些的好时机，陈羡也就只顾开车，不多说其他的。
宝丽金所处的商圈正是整个城市圣诞氛围最浓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商场门口都请来了红帽白胡子的圣诞老人，闪闪发亮的圣诞树上挂满了礼物。
街上都是出来过节的年轻人，陈羡的车开到距宝丽金一个路口远就开不动了。周柠见状，对陈羡说：“就在前面了，我下车跑过去吧。”
说完，周柠就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陈羡赶忙拉住她：“我一会儿怎么找你？”
“说是在二层尽头的包厢。”
周柠跳下车朝宝丽金跑去，陈羡看着她的背影，真想把车就扔在这儿跟周柠一起去。
可他现在正开在马路中央，要是弃车而逃估计会被后面的人骂死，只能无奈地锤了一把方向盘，踩着刹车干着急。
周柠第一次来雪梨工作的地方。
夜场的灯光绚丽多彩，音乐声震耳欲聋，周柠焦急地寻找着雪梨的身影，不时有喝多了的男客人往她身上瞟上一眼，甚至还有人直接上来让她把外套脱了，问她多少钱。
恶臭的酒气喷在周柠脸上，惹得她一阵恶心，赶紧加快进步，终于在走廊尽头找到了雪梨说的包厢。
推门进去，雪梨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包厢里，周柠赶紧走过去抱住她，又松开打量，只见她脸上有几处淤青，本就薄薄的衣物被拉扯地更加衣不蔽体。周柠赶紧脱下外套，披在雪梨身上。
“哟，你穿裙子了？好漂亮！”雪梨说着又噗嗤一笑，“你还是穿上羽绒服吧，不然我俩这样站在一起，还以为你是陪酒的呢。”
雪梨明明眼睛还是红的，却已不见泪痕，不知是不是掩饰得太好，电话里那惊慌失措的情绪竟在脸上也找不到踪迹，反倒开起周柠的玩笑来。
“你没事吗？”周柠皱起眉头，担忧地看着她。
“现在没事了。”雪梨撇过脸去，自嘲道，“我还是太大惊小怪了，这点小事居然还害你大老远跑过来。”
“这哪是小事？雪梨，你真的没事吗？”
雪梨的状态有些奇怪，事发时害怕惊慌的情绪不知是已经过去，还是被强烈压制，她还肿着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种无所谓的姿态，让周柠很是不安。
“能有什么大事。”雪梨无所谓地笑笑，“那客人本来要报警呢，后来估计是酒醒了，顾及到自己的脸面也得息事宁人。我么，打也被打了，骂也被骂了，以后再学乖一点呗，还能怎么样？”
“雪梨，你别这样自暴自弃的。”周柠说，“这也不是你的错。”
雪梨闻言收起了看似不在意的笑容，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光：“周柠，你总说不是我的错，我真怕有一天会让你失望。”
“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说。”周柠揽了雪梨一把，朝门口张望。
陈羡这一路走来，收到的目光可不比周柠少。
夜总会来的多是中年油腻男，鲜少见到这么清清爽爽的小帅哥出现。
小姐们见他，没有不好奇打量的，还有不少主动搭讪询问要不要点小姐的。陈羡赶紧摆手拒绝，匆匆朝着周柠说的包厢跑去。
见到周柠的时候，陈羡提在胸口的那股气终于松了下来——还好没出什么事。
见陈羡来了，周柠也松了口气：“陈羡，麻烦你送我们回家吧？”
“好。”陈羡和雪梨互相打量了一眼，目光里都有好奇，但谁都没说话。
一出包厢门，就碰到一群搂着小姐的醉汉，跌跌撞撞调笑着不知道要走去哪里。
周柠赶紧牵住了雪梨的手，却没想到自己的手也同时被牵住，一股安定而温暖的力量顿时透过指尖传了过来，周柠突然就听不见周围的一切喧嚣了。
纸醉金迷的走廊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三个。
陈羡走在左前方，用身体为她们开辟出一条安全的小路。
单薄的黑衬衣勾勒出年轻男孩子好看的身形，周柠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生平第一次产生这样一个念头：你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陈羡把两人送回了雪梨的出租屋。
雪梨租的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套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不过沙发上堆了很多吊带短裙，甚至还有 bra，陈羡一进门，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