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挠(林不晚)

周柠回到宿舍时，心跳还有些乱。
在那片金灿灿的朝阳下，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轻轻握了握陈羡的手。
也许是卸下了学校市里两头跑的包袱，也许在车队莫名感到有些归属感，这些日子周柠觉得身上不再那么紧绷，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至于陈羡，周柠自己也说不清对他的感情。
八岁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感情几经变化，有过讨厌和不屑，有过感激和不舍，他像出现在生命中的一个变量，让周柠有些抗拒，但又总莫名地拨动她的心弦。
轻轻推开宿舍门，几个姑娘都已经起床了。
“周柠，你夜不归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啊。 ”张蕊话中有话。
周柠没有理她，径直走向阳台准备洗漱。
其他两人正在阳台晾毛巾，见她过来，吴丽丽厌恶地说：“要不然你去公共卫生间洗，和你用一个水龙头，我们还嫌脏呢。”
怀着自己的小心思，孔瑶也不再出来打圆场，看热闹似得看着两人。
周柠冷笑一声：“你们最好让一下，不然一会儿水溅在身上，我可不负责。”
说完，周柠面无表情地拨开孔瑶和吴丽丽，若无其事地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吴丽丽胳臂被水花溅到了一点，她立马扯下毛巾擦了擦，啐了一声：“真讨厌。”
孔瑶回到屋里，却悄悄用余光注意着周柠的一举一动。
她从小到大都是小团体的中心，可周柠软硬不吃的样子，却跳出了女生间的常规交往逻辑。这个特立独行的姑娘，真是让她无比讨厌。
孔瑶想了想，拿出手机给陈羡发了一条微信：【周柠昨晚又是彻夜未归，问她干什么去了也不说，你还觉得是我们宿舍的人多想了吗？】
不一会儿，陈羡的微信回过来：【周柠昨晚和我在一起，你让你们宿舍那些无聊的人少造谣。】
孔瑶盯着屏幕足足看了一分钟，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她心里冒出两个声音，一个声音怂恿她现在就去阳台问周柠，问他们昨晚到底在一起干什么？明明她说跟陈羡没关系的，怎么会整个晚上在一起？
另一个声音却极冷淡：不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吗？这么多年自找没趣还没够吗？还要继续坚持吗？
孔瑶往上划拉了一下和陈羡的聊天记录，从来都是她主动，陈羡回复寥寥，而这条跟周柠有关的，居然是秒回。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孔瑶突然就丧失了动力。
她不是没有自尊的，这么多年之所以能以朋友的身份坚守在陈羡身边，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陈羡眼里没有别人。
可现在这境地，还要再继续这样下去吗？
说实话，上次在轰趴馆故意嚼舌根，和刚才一时冲动给陈羡发微信，已经让她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再这样下去，不知道她还要做出多少让自己鄙夷的行为？
孔瑶正在心里自嘲，可能是时候该放手了，却没想到这时陈羡的微信突然又传来：【周柠在帮我们车队拍纪录片，所以昨晚都在车队的工作室。其他有的时候，她在门口那家轰趴馆打工，你上次不是碰到过吗？帮忙跟其他人澄清一下啊，别让她在宿舍里太为难，好吗？】
孔瑶又仔细读了一遍陈羡发来的微信，然后看着周柠整理完毕，干脆利索、目不斜视地出了门。
为难？到底是谁为难？
你喜欢的姑娘，好像从来都不会为难。
孔瑶觉得眼睛酸涩极了，摁灭了手机屏幕：这次就换我不回复吧。
和车队相处得越久，周柠越觉得喜欢这个团队。
大家都很拼，周柠目睹他们把车身从钢管改良为碳纤维，一遍遍优化电池管理系统、散热系统、分布式控制系统等技术细节，每个人都绞尽脑汁地创新创造，朝着共同的目标不断努力。
两个多月过去，随着赛车性能提升的，还有周柠的摄影摄像技术和编辑剪辑技术。
她很感谢何一帆，给她介绍了这样一份能赚钱又能磨炼自己的工作，使她这个被调剂的，真心爱上了广告专业。
熟悉后，队员们也没把周柠当成外聘的，简直把她当成了车队一员。
“周柠，快快快，开机，快拍我们。”毛世军冲周柠喊。
“怎么了？”周柠赶紧拿起相机。
“我和刘垚比焊这块电路板，谁输了谁请吃饭。上次明明他输了非不承认，这次你给我们记录下来，免得有人赖账。”
“谁赖账了？明明我俩同时完成的好吗？”
“差一秒呢，所以我说让周柠拍仔细点，不服看回放。”
“拍就拍，谁怕谁啊。”
周柠也被他俩逗乐了，笑着架起相机：“好，我摁开始了啊，全程给你们记录下来，谁都别耍赖。”
陈羡噙着一丝笑，在不远处看周柠和队友们玩闹。
吴鹏远看着自己兄弟一脸痴笑的表情，调笑着搂住他的肩：“就这么喜欢？看眼里拔不出来。”
“滚。”陈羡赶紧把他的手扒拉下去。
“不过你这也太磨叽了，打算啥时候出手啊？”吴鹏远纳闷儿地问，“队里除了我，好像还没人知道你和周柠的过往吧？”
“你别瞎宣传啊。”陈羡赶紧说。
“我这不替你着急吗？”
“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想办法。”
话是这么说，可陈羡还真不想轻举妄动。
他喜欢现在慢慢开朗起来的周柠，虽然她总说自己不需要别人，但明明也会因为有朋友而变得快乐。
因为感受到她的快乐，所以陈羡愿意保持这样适当的距离，让她在车队呆得轻松和自在。
而且好不容易过了一见面就呛起来的阶段，他和周柠之间的关系难得达到了一个平衡，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这种平衡。
经过在车队的相处，陈羡越来越被周柠身上的坚强自立所感染。
她虽然辞了家教的工作，但每周六还坚持在轰趴馆打工。车队的人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周柠坦然地说是为了挣钱，毫不扭捏和隐藏。
正是因为周柠的大方自信，其他人也不觉得别扭，反倒经常趁着周柠周六打工那天去轰趴馆团建。众人还笑闹着跟老板说，这是周柠拉来的业务，要老板给周柠涨工资。
大伙儿一般在六点多就撑不住了，纷纷解散出去吃早餐。
陈羡总找些理由落在后面，然后等周柠下班，陪她一起走回学校。
刚开始周柠看到陈羡等她，还不太适应，但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激烈地拒绝。后来再看到，也就见怪不怪了。
从夏末初秋走到深秋初冬，校园里的树叶从茂盛的绿变成红叶缤纷，陈羡很享受每周日清晨，和周柠从轰趴馆走回学校的时间。
陈羡会讲讲自己的理想，或是车队的趣事，周柠多数时候听着，时不时插两句话。
或者两个人什么话都不说，就这么静静地走着，陈羡都觉得很好。
所以陈羡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周柠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他的陪伴，但依然鲜少表达自己，陈羡吃不准她的想法，生怕两个人又变尴尬了。
毕竟他现在已经几乎天天能见到周柠，而且她居然还愿意跟他讲话耶！
夫复何求？
当然，自己这么想想就好，绝对不能告诉吴鹏远，不然一定会被他嘲笑死！
这时车队的门打开了，何一帆走了进来。
“拍什么呢？”何一帆自然地走到周柠的身边。
周柠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屏幕，笑着说：“他俩比赛呢，我给做个见证。”
“看来在车队玩儿得不错哟？”何一帆笑道。
“感谢你把周柠介绍来啊。”李炎走了过来，调侃道，“你还真没说错，你的小师妹真靠谱，果然现在都觉得不需要你了。”
“不带这么卸磨杀驴的啊。”何一帆不满道。
这时两人也比完了，周柠摁了停止，笑说：“是毛世军快一秒，记录在案哦。”
这下刘垚也没话说，一堆人围着请吃什么哄闹起来。
何一帆笑着对周柠说：“饭点儿了，走，一起吃个饭聊聊，前段时间忙，好久没来了。”
周柠点点头，把桌上东西收拾了一下，披上外套对何一帆说：“走。”
两人前后脚走出了工作室，见状，吴鹏远又把胳膊架到了陈羡肩上：“看到没？你再不快点，可能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滚啊。”陈羡气鼓鼓地转身，肩膀一松劲儿，吴鹏远差点跌个踉跄。
初冬和热气腾腾的小火锅很配，周柠的脸藏在烟煴的热气后面，透出一股不真实的美好。
“你好像有点变了。”何一帆盛了一碗汤放到周柠面前。
把周柠带上轨道之后，何一帆把主要精力放到了其他兼职任务上。随着事业开展越来越顺利，他也变得越来越忙，已经好一段时间抽不出空去车队了。
虽然跟周柠仍然常有联系，但大多是技术交流，真好像变成了周柠的师傅。
“我吗？怎么会？”周柠挑了挑眉，不理解何一帆指的是什么。
“以前的你总是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但最近每次见到你，都觉得你是笑着的。”何一帆说。
周柠喝了一口汤，放下碗，想了想说：“如果我说远离了家让我很快乐，会不会显得很不孝？”
收到一万五定金的时候，周柠当即给妈妈转了一万三，只留下两千作为自己的生活费。
每周，她也会定时打电话过去问家里好，听到外婆和妈妈都安好，她就松了口气。
可除此之外，她也为能终于远离那个小山村而高兴。在没有羁绊的校园里，她觉得非常自由，这种自由越过了身体上的劳累，让她觉得非常开心。
在高中时期的相处中，虽然周柠不太讲家里的事儿，但何一帆还是大概能猜到她的情况。
“不只是远离家的高兴，我还能感受到别的快乐。”何一帆想了想说。
“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吗？这么懂我。”周柠笑着说，“说实话，在车队时我感觉很开心，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能融入一个团队。你知道我的，很少能有朋友，却居然跟车队里每个人都处得不错。他们那种氛围，挺感染我的。”
“那介绍你去车队真是对了，本来只想帮你找份兼职，没想到还有了意外收获。”
“谢谢你。”周柠眉眼一弯。
“你看你，又说谢。”何一帆不满地打断了她，“我们俩啊，身上的负担都太重，我以前甚至会觉得开心都是一种罪过，因为你的家庭、你的亲人都还在泥沼里，你还有太多的事情没干，太多的责任没尽，怎么能开心呢？你不能开心，因为你要尽快成长，你要早点养家，家里就指着你一个人……”
何一帆的话让周柠沉默了。
她确实是这么一路成长过来的，跌倒了就拍拍灰尘爬起来，膝盖破了就忍痛浇上酒精等它自然痊愈结痂，挫折和伤痛从不影响她继续前进的步伐。
可在这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坚强的背后，也正是对自己其他情感需求的放弃与忽略。
“但我们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何一帆说，“我们也应该像同年龄段的其他人一样，肆意地去挥洒我们的青春。”
“就像车队的人吗？把大量的精力投入一个不可预知结局的梦想。我以前觉得团结、热血、梦想什么的，都是些虚无缥缈的词，但这段时间，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对，这是一部分，除此之外，还要享受闲暇，拥抱友情，还有……体验爱情。”
周柠微微蹙起眉，似乎仍在回味何一帆的话。
何一帆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刚才都是举例，我觉得拥有这些，才能拥有一段不会后悔的青春。周柠，这些年我一直在学着去开心、去接纳，我真的希望你也能开心起来，当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别浪费了这四年。”
周柠又想了一会儿，展露出一个笑颜：“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少能听进别人的意见，但师哥你说的话，我总觉得很有道理。”
“因为我们两个的成长经历很像，而且我大你两年，自然有些经验是领先于你的。”何一帆笑道，“下周就是圣诞节了，平安夜有活动，怎么样，要不要体验一下普通大学生的快乐？”
“什么活动？”
也不知是因为火锅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何一帆从兜里掏出那两张票的时候，手心居然都有些微微出汗：“我们协会组织的平安夜舞会 party，我们一起去吧？一定很热闹。”

第027章 我喜欢你啊，你到底懂不懂？
李炎拿着一沓何一帆送的票，往正中央的桌上一坐，嚷道：“明天平安夜，摄影摄像协会要搞舞会，送了咱好些票，有感兴趣的咱分一分啊。”
“我就算了，不会跳舞。”刘垚说。
罗家伟白了他一眼：“成为单身狗果然是有原因的，谁让你真去跳舞了，主要是去认识妹子啊！”
“舞会不都成双成对的去吗？你上哪儿找单身妹子啊。”姚伟良反驳。
“那不一定，万一就有像我这样，又是单身，又想要去凑凑热闹的呢？”罗家伟冲李炎说，“李队，给我一张，我凑凑热闹去。”
“出息！”李炎笑着走到他面前，“给你两张，争取邀请个妹子再去。”
李炎挨个给在场的队员们分票：“大家都去玩玩儿吧，天天在车队里呆着，我都为你们这群单身狗捉急。咱学校每年平安夜舞会都是摄影摄像协会搞的，人气可高了，要不是跟我们车队好，还拿不到那么多票呢。约不到人的就咱自己组队去呗，不然平安夜还在这集装箱里磨零件，听上去也太惨了。”
到了陈羡这儿，李炎甩下两张票：“你高低得拿两张吧？”
“小瞧我们羡哥，也就是咱不想，要想的话，100 张票都不够分的。”吴鹏远调侃。
陈羡敷衍地接过两张票，表面上看着毫不在意，内心却打起了小算盘。
可好景不长，没过多会儿，陈羡的小算盘就碎了。
“舞会的票都帮你派出去了啊，我们车队一定会去给你们捧场的。”见何一帆和周柠回来，李炎冲何一帆吼道。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何一帆嘲讽道，“舞会的票不知道多紧张，别人想搞还搞不到呢，你知道我给你这一沓有多不容易么？”
“哈哈，是吧？感谢惦记，感谢惦记。”李炎看了一眼周柠，突然拍了下脑门，“哎呀，周柠，忘了给你留票了。”
“周柠是我们协会的好吧？还需要你的票？”何一帆白他一眼。
“嗯，师兄已经邀请我了。”周柠从口袋里拿出票，朝李炎晃了晃。
陈羡一口老血差点从口中喷出。
偏偏这时候吴鹏远还好死不死地贱笑着凑过来在陈羡耳边低声说：“你这两张票是不是没什么用了，要不……”
“滚啊。”陈羡愤恨地把吴鹏远的头拨开。
何一帆很忙，平时很少来车队，但每次来，都让陈羡感觉非常不舒服。
陈羡觉得，即使和周柠没把话说开，但两人之间是存在某种特殊连接的。
他能读懂她的冷傲，怜惜她的脆弱，体谅她的别扭，即使周柠总是不冷不热，但陈羡相信自己对于她而言是特殊的。
可何一帆一出现，陈羡的这份自信就出现一道裂纹。
因为何一帆也懂周柠，甚至跟周柠更熟稔。
整个晚上，何一帆都呆在周柠身边，看她这段日子拍的素材，一边教她剪辑和 ps。
周柠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表示认可。
陈羡却对着打开的 CAD，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十点半时，周柠和何一帆关了电脑，和还留着的各位很自然地挥手告了个别，就并肩离开了工作室，边走还边讨论着一些专业问题。
两人走后，陈羡没好气往椅背上一靠，吴鹏远把椅子挪到他身边，“你真不打算进一步？再等下去黄花菜可就凉了。”
陈羡烦闷地揪了一把头发，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发愣，觉得自己是应该要做点什么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周柠刚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个闷闷的，等在女生宿舍楼下的陈羡。
“你怎么在这儿？”周柠惊讶地走到他面前。
陈羡明显没睡好，眼里透着倦意：“等你啊。”
“怎么了？找我有事？”
“嗯。”
“有什么着急的要拍吗？”
“不是。”
“那干嘛，有事微信说就行啊，干嘛一大早跑来。”周柠不解。
“这种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陈羡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平安夜舞会的票，摊在手里，“今晚的舞会，和我一起去吧？”
周柠诧异地看着陈羡手中的票：“师兄给我票了，我昨天不是说了我会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