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微微一愣,眼神有些尴尬,但仍旧恭敬地答道:“遵命。”
转身离开周数的帐篷,陈斌往西,又来到第二个中将,陶威帐外。
不远处,刺破寒风的号角声传入耳中,陈斌便知,这是有人正在练兵。他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东北方一队军士在校场上练枪。
陶威帐外,站着一名小兵,看上去还是个新兵。
陈斌问道:“陶威中将在何处?”
小兵立即行礼,神色略显紧张:“回大人,陶威中将正在校场练兵,若有要事,我可速去通报。”
陈斌点点头:“正是有要事,你速去告诉陶威中将,京都的陇将军来了,请他前去汇报军务。”
小兵躬身应命,往不远处跑去,在陶威身边说了两句。陶威遥遥地往这边看了一眼,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兵复又小跑回来,低头道:“禀司马大人,陶大人说校场练兵素来不容打扰,但既是陇将军的命令,他稍后便会过去,请陇将军等候稍许。”
陈斌皱了皱眉,看向不远处的陶威,心知只是托词。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请他尽快吧。”
说着,他转身,朝着最后一个中将,郑凡的营帐走去。此次他的脚步显得有些沉重,对前两位中将的态度他已然心中有数。
他深吸一口气,进了帐中。
帐内传来一阵浅浅的药香,一缕温热的薄雾从炉中腾起,帐幔低垂,映出一片幽暗。中间榻上躺着的男子正是郑凡,他的脸色苍白,咳嗽了两声,问到:“陈司马有何事?”
陈斌上前躬身,沉声道:“郑中将,陇将军召唤三路中将,请您速至主帐报告军务。”
郑凡微微侧身,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陈司马,你也看到了,我病得不轻,此时走动并不便,只怕今日是见不了将军了。”
陈斌深深吸了口气,试图保持镇定:“陇将军已经在帐中等候,还请郑中将坚持一番。”
郑凡微微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轻抚胸前:“我这是沉疴,非是一日两日,高将军当年也是知道的……”他语气故作自嘲,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斌心中微微一颤,他自然知道这三位中将都是原来的并州守将高参南的心腹,而高参南因平叛失利而被押回京都。
他深吸一口气,叹道:“既如此,那陈某这就回禀将军。”
离开郑凡的帐篷,陈斌的脚步越发沉重。
他知道,三个中将今日只怕是算好了日子,打算给陇雀这新来的将军一个下马威。
营帐内, 陈斌回来复命,竟是一个中将也没叫来。
他垂手站在下方,神情有些尴尬, 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这位新来的主将,只见那双碧绿的眼瞳冷得不像话。
陇雀来之前,兵营里就已经有了不少关于他的流言,下面都在传, 他不过是皇太女身旁的面首,以色侍人的草包一个。
可是站在陇雀面前, 陈斌却不这么想。
这位新来的将军的确是生了一张好皮囊,可是那双眼睛也着实吓人, 绝非众人口传的草包。
“行了, 你先下去吧。”他淡淡吩咐道。
陈斌不敢有二话, 行了一礼, 便退了出去。
营帐里烛火摇曳, 陇雀便在帐中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三个中将始终未到。
直到帐外圆月当空,四周蝉鸣此起彼伏,陈斌却看见中军帐的灯火始终亮着。脚步在帐外迟疑片刻, 陈斌还是走了进去。
帐内烛火摇曳, 细微的光晕照耀在陇雀一身玄色云衫上, 投射出细碎的光芒。他仍旧保持着陈斌白日里退下时的那副坐姿,指尖轻弹着桌面, 似乎在琢磨着些什么。
陈斌垂手道:“将军,您远道而来,舟车劳顿, 不妨今日先回去休息吧。”
陇雀没说话,看了陈斌半响, 那双冷冰冰的眼看得陈斌不由得打了一个颤。半响,他才缓缓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司马也先回去吧。”
说着,他终于起身,迈步走出营帐,随手带起了那帘门在夜风中晃荡了许久。
隔日一早,天方亮,陇雀已经坐在了中军帐中,他再次命陈斌去请那三中将,心中早有预料他们仍旧不会轻易前来。
陈斌很快回来,禀告三人仍旧以各种借口推脱。陇雀的面无表情,仿佛已对此习以为常。
此时,换了一身盔甲的乔七从帐篷一侧走来,胸前的铜徽上的凤凰在阳关下闪烁着冷光。乔七等人是宣武帝赐给陇雀的亲兵,按理来说,胸前的徽章应该印上陇雀的家徽。
工造局曾经派人在临走前向陇雀确定家徽的图样,陇雀却向无双求了恩典,沿用了青宫的徽信,一只盘旋九天的凤凰。
乔七曾经和陇雀同在宫里当过差又是个暴脾气,他看了看陇雀,又看了看陈斌,眉宇间露出一丝怒气,脸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目光中射出犀利的光芒,就像一只即将出击的豹子。
他猛地一拍桌子来,怒吼:“这并州的狗官们真是欺人太甚!”话音刚落,他踏步就要冲出去与那三个中将决一死战。
陇雀喝住了他,神情淡定地说:“你干什么去?来之前没听说过吗,并州的兵,认将不认令,你如今去不过是打他一顿解气罢了,有何用处?”
乔七的脾气向来暴躁,但他却也很服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青年。
两人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乔七就觉得这个和自己同住一屋的陇雀非池中之物,长了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一身的功夫却比那张脸还漂亮,不仅如此,脑子转得快,又会读书。
在乔七看来,这陇雀可比京都那些名誉天下的文弱公子王孙厉害多了。
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么个妙人,偏巧被送去了皇太女手下当差,惹了一身麻烦,还差点儿将命搭进去。如今又被派到并州这麻烦地方。
此刻听到陇雀的问话,乔七心中仍旧气愤,但也知道陇雀说得有理,只得叹了口气,说:“那将军您说,怎么办?”
陇雀走到一张大桌旁,上面摆放着一张硕大的沙盘,里头对战敌我悬殊,他凝神观看,指尖轻轻在沙盘上边缘移动,仿佛在寻找某种解法。
久久无言,陇雀终于说:“并州的局势复杂,不急,你先容我想想,这几日,你们去营中多走走,探些关于那三个中将的消息回来”
乔七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知道陇雀并非要当软柿子,心甘情愿地被这些人揉捏。
他拱手道:“我明白了,将军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说完,乔七矫健地走出了房间,留下陇雀一个人,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沙盘,仿佛在那沙盘上,他已经看到了一些致命的破绽。
一连七日,陇雀每日都让陈斌去请三个中将,三人将却像是拿大似的,一直未曾现身,像是故意要给陇雀难堪。
当第八天的曙光照耀在并州军营时,陇雀又派了陈斌去请人。但这一日,似乎有些不同。当陈斌走出大帐时,陇雀轻抿了一下嘴唇,吩咐道:“乔七,带上人跟我去看看。”
乔七知道,陇雀终于要发作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高声道:“得嘞!”
与以往相同,陈斌又被陶威以练兵之名挡了出来。这回,陶威甚至都没准他进校场,就直接将他轰了出去。
陈斌还想要再去试试,但那守门的小兵却上前低声对他道:“陈司马,中将大人不会见您的,您这又是何苦呢?”
陈斌疑惑地看着小兵,却认出此人乃是自己的同乡。
小兵见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抢在他之前凑到他耳畔小声道:陈司马,三位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是明摆着想让朝廷将高将军放回来。估摸着,那雀儿将军熬不过一个月就得回京请罪,您何苦淌这趟浑水?”
正在此时,陇雀一行也已经走到了陶威的营帐口,只是隔着一个转角,陈斌和那小兵看不见他们,他们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陈斌皱起了眉:“住嘴,什么雀儿将军!不尊主将,你是想挨板子不成?”
陈斌声音有些大,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往这边看来。
那小兵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是皇太女的面首,可不是只金丝雀儿吗,上头给他脸,也得看他有没有命要。您为了他和三位中将僵着,日后高将军若是回来了,只怕这军中您也艰难。”
早在那小兵说出“金丝雀”这三个字的时候,乔七的双眼就已经被怒火点燃。若非是因为陇雀抓着,他早就冲出去,将那不知好歹的小兵一刀砍了。别说是他,就连陇雀身后其他几个与他不相熟的亲卫,脸色也难看得吓人。
他们这些在宫里当差的,纵然有一身独步天下的好武艺,可在主子面前,也不过是条好狗罢了。生杀予夺,主子说什么,前头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跳。陇雀是被陛下赐给皇太女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受挫磨也便罢了,怎么回头还得被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折辱?
阳光斜照在陇雀身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他静静地站在转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一直拉着乔七的那只手,倒是缓缓松开了。
微风拂过他鬓间碎发,他悄然朝乔七递了一个眼神,乔七毫不犹豫地跃了出去,一双铁拳带着隐隐的风声直直打向那小兵。
小兵身上的铜盔,在乔七一拳之下,竟然像脆弱的瓷器般瞬间破碎,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周围所有的人。周围的兵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齐齐地看向那被乔七一拳之下头破血流的小兵。
不远处的高台上,陶威正襟危坐,他朝这边遥遥望来,目光最终停在了倒地的小兵身上,沉默片刻,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陇雀的方向走来。
而陈斌,显然没有料到陇雀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料到事态会这般发展。他望向陇雀,喉咙里似乎堵住了什么,结结巴巴挤出了几个字:“将,将军。”
陇雀目光冷厉,他没有驻足,却是径直走到那倒在地上的小兵身边,脚下沙土微扬。他嘴角微勾,声音沉稳地道:“我是皇太女宫里的人,皇太女若要说我是‘金丝雀’,我自然诚惶诚恐地接了这称号,全当是主人抬举。但你是何人,竟敢轻浮地取歪名,污蔑主将?”
随着陶威走得更近,还未开口,陇雀却先问,“陶中将,在这军中,不尊主将,军法该如何处置?”
陶威脸一沉,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架在这里,不上不下,一时间有些难受。
他目光尖锐如刀,瞪着陇雀,却似乎找不到反驳的言词。他本想上来维护手下的面子,没想到竟然被陇雀借题发挥。
唇角那丝不屑的笑容此时有些僵硬。
军营四周,士兵们的视线都集中在这里,陶威不得不慎重对待。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军法有令,不尊主将者,斩无赦。但是,军中有军法,法外亦有人情,他不过也是糊口一说,何至于死。将军杀了赵二爷,陛下都免了你的死罪,想来将军必然也知陛下宽容之心。”
这便是为那小兵说话了。
陇雀冷笑一声:“我杀赵忠寺,因他罪恶滔天,陛下这才赦免,按照陶中将这个说法,我岂非也是谄媚大恶之人,才遭他这般唾骂,陛下赦免我,岂非也是昏君?”
听他这般话,乔七有些惊异地看他一眼。陇雀素日里寡言少语,受了赏,受了罚,都不做一句辩驳。
他以为陇雀天生不善言辞,毕竟干他们这一行的,话越少,命越长。可是没想到,那副呐口少言的皮囊之下,竟然有这样一副辩口利舌,丝毫不差三省六部的那些文官进士。
一顶欺君的帽子压下来,饶是放肆如陶威,也微微白了脸。他抿了抿唇,强辩道:“将军莫要拿那莫须有的罪名来压我,我陶威跟在高将军座下,在并州为朝廷出生入死,比起那些以色侍君的人而言,究竟谁忠谁佞,公道自在人心!”
第66章
“出生入死?”陇雀笑了, “并州镇压叛军失利,引得圣颜震怒,若这也算是出生入死, 倒是笑话了。”
陶威怒火中烧,瞪大了眼睛:“你!”
但是陇雀并没有继续与他纠缠,他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练兵场上——阳光下,列阵整齐划一, 手中的长枪折射出让人胆寒的光,似乎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陇雀缓缓下了台阶, 眼睛锐利地盯着其中的一个小队,大约三十人的队伍。领队的教官见了陇雀上前, 本想要叫停训练, 但陇雀摆了摆手, 示意他们继续。紧接着, 他回头召来了乔七和其他几个亲兵, 耳语几句。
乔七立刻领命,与其他十人迅速上马,骑兵的气息顿时让整个场面顿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陇雀转头看向陶威, 微笑道:“陶中将, 我新带来的几个手下都是初来乍到, 听说你手下的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今日,不如就在这比拼一下如何?”
陶威轻笑, 傲慢地看着陇雀,似乎觉得他是在自取其辱,便笑道:“将军有令, 莫敢不从,不过输了可别去找皇太女说我欺负你。”
下令的号角声响起, 阳光之下,三十名步兵如一人,他们每个动作都犹如一体,与他们手中的长矛和盾牌配合得当,势不可挡。
与他们相对的是乔七带领的七八名骑兵,身穿铁甲,虽然人数少,但是身上的那种压迫感却丝毫未减,在场的众人,都可以感受到那股悬而未决的紧张氛围。
初次对峙,似乎三十名步兵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很快,乔七下达了命令,所有骑兵迅速调转马头,做出了左右翼分散冲锋的姿态。
原本坚如磐石的三十人队伍似乎没料到会遭遇这样的战术,瞬间有些手忙脚乱。
乔七骑着他那战马,驰骋在左翼,犹如一把利刃,迅速刺入了步兵阵中。他的同伴也不甘示弱,从右翼对冲,如猛虎下山,直接撕裂了步兵的阵形。
那些原本列队整齐、势不可挡的步兵,在乔七他们面前,仿佛忽然变成了一堆乱麻,互相推搡着乱了阵脚,无法组织有效地反抗。
从高台上,陇雀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波澜不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对乔七他们的表现相当满意。
而另一侧,陶威的表情却是一变再变。双手颤巍巍的,目光定格在那已经四散的阵形上,目光中满是羞愤。
“陶中将。”陇雀开口,声音不大,但字字入耳,“我在赴任之前,特地去昭狱探访了高将军。并州卫的部队所练习的阵形,原模原样继承了高祖皇帝时期的阵法。那时的阵形是为了对抗晋国的步兵,但时过境迁,这次的并州叛乱,大部分是农民和那些山寨的马匪,他们与晋国的军队大相径庭。你们依旧用那套阵形来应对他们,岂不是自找死路?”
陇雀此刻已经不再是先前那般和颜悦色了,他的双眼冷冽,目光直视陶威。
陶威咽下一口唾沫,显然被陇雀的话打得措手不及。他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只能沉默。
见他这样,陇雀稍稍缓和了语气,又道:“高将军是纯臣,一心为国,皇太女已经禀明陛下,为他周旋,只是如今,陛下派我作为守将平叛,我身负圣恩,定当尽心办事。”
陶威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们都是高参南一手提携上来的人,对自己的恩师,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听到陇雀说,皇太女为高参南进言,他的眼神明亮了起来。
他看向陇雀,眼中的怀疑与敌意似乎少了些。
陇雀微微一笑,又道,“这兵阵要改,一个时辰之后,我在中军帐里等着陶中将前来相商。”
陶威没有说话,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陇雀也似乎不着急向他要个答复,只是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走下高台,陇雀的步伐并未减缓,直至他方才那小兵身边。那小兵眼神惊恐,全身颤抖,被几名士兵紧紧压住,他抬头,哭得满脸鼻涕泪花地看向陇雀,嘴唇微微颤抖:“我再也不敢了,求您,放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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