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之前其他的一切,”她唇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将那把微微发热的刀随手扔在地上,“都不作数。”
第63章
密室里, 仍旧泛着淡淡的血腥气。幽幽的灯火落在陇雀眼底,映出其中千般思绪雾起云涌。
片刻后,他看向无双, 那双绿色的瞳里泛着浅浅的水光,光明之中还夹杂着些许依恋。他缓缓走到无双面前,微微低着头,却没说话。
无双偏头看着他, 片刻之后,忽然伸手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道:“打也打了,砸也砸了, 走吧。”
说着, 她拉起陇雀的胳膊, 上楼朝着寝殿走去。
甬道里寂静无声, 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身后。
蜿蜒幽深的楼道里。火把熊熊, 映在陇雀侧脸,他却紧紧地盯着那只攥着他胳膊的手看。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想离她近些, 再近些。
越过那道小门, 寝殿里烛火微暗。无双扳动机关, 身后的密室缓缓闭合。
随着屏风之后最后一道缝隙闭合,陇雀方觉自己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寝殿内, 暖黄的灯火透过薄如云烟的细纱在地毯上洒下柔和的光影。春夜微风细雨轻敲窗棂,发出细微而温柔的声响。
无双的手缓缓松开陇雀的胳膊,正要说些什么, 阿然却匆匆步入寝殿,走到无双面前低声禀报道:“殿下, 归燕楼的宁乡来了,说是燕二郎梦魇,请您过去看看。”
无双看了看阿然,又转身看了眼陇雀,似乎是考虑了片刻,而后对着陇雀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日闹了那么一遭,也累了。”
陇雀一愣,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失落。
他眨了眨眼,压下了心中那丝异样,对着无双点头道:“臣先告退。”
冒着微微的夜雨,陇雀独自回到鹤鸣轩,暮色四合,夜风吹起门口的竹片卷帘微微作响。
浴室内,白雾缭绕,澡豆的清香和着热气氤氲开来。
陇雀褪去了身上的衣物,走进了热水腾腾的浴桶,沉浸其中。他微微垂眉,目光透过腾腾热气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体。天牢里不见天日,似乎比从前要更白皙几分。新伤已然结疤,交错无序地覆盖在那些如老树根虬曲蜿蜒的旧伤上,遍布全身。
他的手附上自己的胸口,却不自觉地想起那日从赌场归来,她为他擦药时的场景——那双微热柔软的手掌在他胸口上轻轻揉搓。
她的手很漂亮,凤仙花染过的指甲红艳似火,衬得皮肤光滑白皙,抚在他的胸口处,和他满身丑陋的伤疤显得格格不入。
不自觉的,陇雀的右手伸向胸前。那片瘀青早已散去,他却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日她掌心触碰之时,滚烫的温度。他手指沿着记忆的方向,缓缓地沿着她曾经触碰过的地方摩挲,似乎是想再感受她残留的温度。
水珠从浴桶边滚落,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腾腾雾气之中,半响传来一声颤抖的低吟:“殿下……”
这天晚上,陇雀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身处于一座巨大而陌生的宫殿中。许是太久无人打理,年久失修,宫殿不见昔日光彩溢目,反而有些凋零之感。
正值隆冬,冷风透过破门烂窗吹进了宫室之中,清辉月光斜映,却照出一身穿青纱的女子站在窗下,笑意莹莹地看着他。恍惚之间,陇雀听她唤自己“殿下”。
还不待陇雀反应,这具身体的主人却已经走了上去,迎面传来一股熟悉的幽香,和着淡淡血味,在陇雀鼻尖爆绽开来。他抬头,只见眼前的女子和他的殿下外貌并无半分相似之处,但是他却无比确定,这个人,就是她。
陇雀张了张嘴,刚想问问她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下一刻,女子却踮着脚尖,凑了上来。他只觉一个温和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自己脖颈处。女子动作如此突然,陇雀来不及反应,下一刻,他只觉自己脖颈一疼,那女子竟然附在他身旁,吸起血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走,可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却丝毫不肯一动半步,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相反,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种诱惑。
幽香扑面而来,像是有魔力似的,使他几乎陷入半醉的状态。他反手抱住了那女子,微微俯身,好让她喝得更加尽兴。
脖颈处的伤口起初疼得尖锐,而后,那疼痛慢慢减缓,一股微微的麻痒却泛了上来,那种若有似无的痒十分微妙,却不知为何,勾得他心肝儿发颤。
他,亦或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浅浅的哼唧声,似乎是在忍耐,又像是在享受。陇雀呼吸一窒,却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似乎要将他腻毙,可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却在这危险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许是被吸了太多的血,他有些晕乎,那双手却仍旧紧紧地抱着怀中女子,不肯放手。迷迷茫茫之中,他听见这具身体颤抖着声音,不住呢喃着两个字,“王姬”。
梦,戛然而止。
阳光透过帘子的缝隙洒落,打在陇雀的脸上。梦境中的那种凉意与痒痛,就像刚才还在拥抱在怀的温热身体,此刻却消失了。可是他的心跳还保持着梦境中的速率,慌张且急促。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脖颈,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双温热的双唇触碰。
不知为何,那具身体中那种古怪的感觉像是被他带出了梦外,久久未散,那种微醺的,诡异的满足感和快感交织,如同一股暗火,烧得他脸微微发热,泛红的模样像是刚被阳光炙烤过似的。
他坐起身子来,摸了摸有些汗津津的头,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他起身,却觉得脚下有些虚浮,仿佛周身的力气都被那场梦抽走了,他走到窗下,打开紧闭的木窗,屋外微凉的空气迅速涌进房间,吹拂过他发红的脸,这才将他周身的暗火冲淡了些。
洗漱之后,他走出鹤鸣轩,脚步有些急切地来到了无双的寝殿。
他想见到她,很想很想。
寝殿之中,阿梅正在整理无双平日佩戴的头饰,见到陇雀,她起身道:“陇侍卫,殿下不在。”
“不在?”陇雀皱了皱眉,“殿下出府了?”
“不是。”阿梅摇摇头,神情却不知为何,略显尴尬,“殿下昨夜宿在归燕园,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听见“归燕园”三个字,陇雀的心忽然一沉。他紧了紧喉咙,神色却依然淡定。他问到:“殿下现在,还在归燕园?”
“是,”阿梅点头,“估摸着正在用早膳呢。”
“我知道了,多谢。”话落,陇雀迅速转身,朝着归燕园的方向走去。
望着他离开步履匆匆,阿梅摇了摇头,眼里露出一丝八卦的意味。
也不知她家殿下得了什么迷魂汤,这陇大人之前被磋磨成那样儿,做梦都恨不得能咬死她,这才不过几个月功夫,就殷勤成这样子。
还有归燕园那位也是,从前虽然温柔恭顺,可对殿下也不甚上心,这几个月倒好,为了争宠,连宫里娘娘那些装病撒娇的法子都用上了。
陇雀出了寝宫,直奔归燕园,正房外,却被宁乡拦了下来。
陇雀皱起了眉头,绿瞳冷冽,周身气势瞬间沉了下来,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宁乡微微低头,感受到陇雀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却寸步不让。他躬身,语气恭敬但不失坚决:“陇侍卫,燕二郎正在服侍皇太女用早膳。”
宁乡身材瘦小,不算高大,房门前,就像是门神一般,不许陇雀再进分毫。
陇雀眯了眯眼,正要开口催促宁乡让路,却听见屋里传来燕归温润如玉的声音,瞬间截断了陇雀的话。
男人声音温润如清泉悦耳:“这是奴让小厨房做的螃蟹小饺儿,您尝尝。”
不多时,那熟悉的女声,少了两分素日里的凌冽,很是温和:“不错,螃蟹鲜美,就是早膳吃太腻了些。你受了风寒,这几日让厨房做些清淡易克化的。”
这话温柔而体贴,听得陇雀身形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他回想了一下燕归的模样,倒是能担得上一句“清贵无双”。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房中人。
原来,她对自己的房中人这般体贴。
陇雀的目光落在双扇门上,微微有些出神。
微风轻轻吹动着树叶,伴随着风声,无双的声音清晰地从屋内传出:“阿然,库房里的那两株阿爷赏赐的灵芝,是过年时的礼物,现在正好拿来给燕二郎调理身体。”
无双的声音尚未落下,宁乡忍不住向陇雀斜了一眼,眼角勾起一丝狡黠,似乎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陇雀感受到了那样的目光,他微微垂下了双眼,修长的眼睫掩饰住了眼中情绪,却未发一言。
紧接着,门内又传来燕归谢恩的声音:“多谢殿下厚爱,奴一定会好好调养身体的。”
屋内似乎因为燕归的话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随后,是桌椅轻微地移动声,似乎有人正起身。紧接着,重重的双扇门慢慢从内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无双一袭银线长裙及地,随她步伐缓缓飘动,如天边青云出岫。
她显然并没料到此时的陇雀会出现在归燕园,所以微微地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复如常。跟在她身后的燕归,却多看了陇雀一眼,目光复杂,然后他恭敬地低下了头,声音柔和:“奴恭送殿下。”
第64章
归燕园内, 燕归站在无双身后,一席素衣,魏晋风流。一缕朝霞越过门槛落在他如瀑的长发上, 更显柔和恭顺。
无双道:“你的身体是要紧事,好好修养,莫要累着了。过些日子孤再来看你。”
她声音温柔悦耳,燕归微微抬头, 望向她的眼睛,只见里面柔波微荡, 温柔地倒影着他的模样。
燕归紧了紧喉咙,低下头, 温声道:“多谢殿下关心, 奴知道了。”
无双微微一笑, 又道:“孤怕你在园里会闷, 找了些柳生沅的游记, 也好消磨时光。”
柳生沅是燕归十分欣赏的前朝名士,隐于山水之间,游览过天下名山大川, 写下了《南北记趣》等等一系列的游记。
燕归少年时, 曾经沉迷于此, 收藏了不少柳生沅的书,但是却被自己的父亲一句“非《十三经》之正统, 安可嬉物失志?”而全拿去毁了。
后来,他成了京都才情无双的燕二郎,似乎已然彻底忘记了当初的兴趣, 如今被无双冷不丁地提起,他愣了一下。
见此模样, 无双笑道:“孤记得幼时在御花园中曾遇见过你,躲在假山背后的洞中石窟看书,依稀记得是柳生沅,这才让人去找。”
燕归微微垂眉,不承想他已然忘记的事情,姬虞竟然还记得。他紧了紧喉咙,躬身再道:“奴多谢殿下挂念。”
“无妨,时候也不早了,孤先走了。”说着,无双又嘱咐他身旁人好好伺候燕归,这才带着陇雀往外走去。
自始至终,陇雀站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看着无双和燕归两人说话,却觉得自己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人逮住,拧来拧去,又酸又闷。
直到无双再次提到他的名字,他这才似乎感觉好一些,跟在无双身后往外走。
无双离开之后,不多时,阿然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缓步而来。她将木盒在燕归面前打开,只见里头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七八本保存完好的游记,竟然都是原版。
阿然一笑:“殿下为了寻这些书废了不少功夫,能让殿下这般费心的,这青宫上下,燕公子可是头一个。”
燕归微微一笑,道:“殿下的厚爱,奴感激不尽。”
说着,宁乡便从阿然手中恭恭敬敬地接过了盒子。燕归还要留阿然喝茶,却被阿然咯咯一笑推脱了。
“殿下那里还等着奴去伺候,奴先行一步。”
春风拂过燕归园里的梧桐树,带起一阵好听的沙沙声,直到阿然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宁乡这才走到燕归面前。
燕归小心翼翼的将书从匣子里取了出来,正要翻阅之时,宁乡道:“殿下,昨晚您可有向皇太女提起令牌只事?”
燕归翻书的手一顿,摇了摇头,缓声道:“近日青宫之中风波不断,殿下心情并不好,我还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话落,他复又翻开了眼前的书,宁乡见状,皱了皱眉,踟蹰一番,还是张口嘱咐道:“公子非池中之物,虽然皇太女对您殷勤有加,可也不过是区区女流之辈,万不可因她错过大事。”
燕归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缓缓收回了手:“我知道该怎么做。”
只是,他的目光在面前的匣子上流连,目光再不如当初坚定。
青宫正殿,阳光斜斜地透过厚重的绣帘,落在金漆的墙面上,映出壁画辉煌。房间的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檀香味,使人心神宁静。
孙公公手捧着一张金边宣纸,声音尖细却意外地平稳:“皇太女亲卫陇雀,勇武聪慧,忠诚有加。陛下仁慈,知人善任,特赐陇雀为安西将军,统兵前往并州,尽快平定叛乱,以稳定我大昭江山。”
陇雀站起身,恭敬地接过圣旨,垂着头,让人看不见他脸上表情。
孙公公笑道:“恭喜陇将军,此遭也算因祸得福。”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无双,微微鞠了一个躬,然后缓缓退了出去。
宣纸的金色边缘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陇雀回头看向无双,眼中却有一丝茫然。
无双似乎是看出他的无措,走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可不许害怕,孤的身家性命可都是堵在你身上了。”
陇雀看了看眼前人笑意盈盈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圣旨,眼中划过一丝决然。
半响,他缓缓跪了下来,对着无双磕了一个头,道:“臣绝不辱命!”
京都外,前方,是一片春意盎然的青翠。陇雀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宣武帝赐下的一队亲卫,出了京都一路往西。马踏在春泥之上,溅起点点泥污。
马蹄疾驰,七八日的工夫,一行人掠过了初春的青山绿水,越发接近并州,眼前的景象却让人担忧起来。疲弱的妇孺背着嚎啕大哭的婴儿、有孩童和老人倒卧在路边,身形瘦弱,眼神中流露出饥饿和绝望的光芒。
陇雀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有一股阴影笼罩在自己心头。
他双手握紧缰绳,勒住马缰,吩咐手底下人将多余的干粮分给了这些灾民。可也不过杯水车薪。越往西走,眼前的景象便越是触目惊心,明明是初春时节,两旁的田地却干得开裂,饥饿到了极点的人们只能拖家带口地逃荒,留下方圆百里的荒无人烟的农田。
道路两旁,行走三五步路就能见到一具饿殍。更有甚者,还有人偷偷趁着晚上从那饿死的尸骨上割肉来吃,留下残破的尸骨暴露在荒郊野岭,惨不忍睹。
经过数日行军,陇雀终于抵达了并州军营。一看那营地的规模,知道这是个军事要塞。一个身材中等,一脸髯发的中年男子已在营口等候。他看到陇雀,迅速上前,单膝跪下,双拳抱拳:“司马陈斌,拜见陇将军。”
陇雀伸手让他起身。
陈斌站起身,抱拳:“将军,您一路辛苦,营中已为您备好住处,您请稍作休整。”
陇雀缓缓地摇了摇头,吩咐陈斌将自己引到中军营帐,又道:“事不宜迟,我先要了解营中的情况。叫三路中将前来向我汇报。”
闻言,陈斌垂首称是。
他除了营帐一路向北,来到了中将周数的帐外。
“大人,司马大人来了。”
“进来吧。”营帐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陈斌走入帐中,只见周数正坐在桌旁看兵书,目光集中在那书册上,不曾分神,只问他:“不知司马有何事?”
“周中将,京都派下来的陇将军今日到了,请您前去报告军务。”
一阵风吹进营帐之中,吹得烛火翩跹,他眼底一闪,侧头看了陈斌一眼,复又看回了手中的书,略微沉吟:“陇将军到来,当然要请示军务,但三路中将中,我乃排末尾。司马不妨先去请另外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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