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流转,苏源沉声道:“将魏聪打入大牢,择日押解进京,交由陛下处置。”
听到自己的名字,魏聪总算从惊骇中回神。
他好似一滩烂泥,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抖得跟筛子似的。
魏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来松江府,是不是就是为了查盐税?”
“从头到尾你都在装傻,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是不是?”
“知府大人呢,还有王通判,他们也被抓了吗?”
“你被陛下厌弃也是假的,对不对?”
一连四问,句句急切,字字颤栗。
苏源俯视着他:“魏大人未免太贪心了些,这么多问题,让本官如何回答。”
魏聪缩起脖子,给人以鹌鹑成精的错觉。
夏同知表情恍惚:“苏大人,您是朝廷派来的......钦差?”
苏源对夏同知的印象不错,至少他不曾参与盐税案当中,语气也算亲切:“算不得钦差,只是奉陛下旨意前来查案。”
夏同知还想再问,被张易之一把捂住嘴,万千话语不得出,脸都憋红了。
苏源又转向魏聪:“这些问题很快都会揭晓,眼下不必强求一个答案。”
说罢一抬手,就有暗部押着魏聪去往府衙大牢。
只能说魏聪和王何不愧是狼狈两兄弟,被捕后的反应都如出一辙。
不去看地上那一滩液体,苏源对夏同知道:“这几日就辛苦夏同知稳住府衙,待本官审完罪官吴立身等人,再做安排。”
夏同知自然无有不应:“苏大人尽管放心,下......本官定会稳住衙内局面。”
苏源欣慰颔首,忽而话锋一转:“张易之,李毅......也都统统拿下!”
被点到名的共有二十来人,短暂的慌乱后,拔腿就想跑。
暗部可不是吃素的,他们还没跑出两步,就被拽了回来,用捆猪绳捆在一起。
张易之傻了眼:“大、大人,您怎么还把我给抓了,下官什么都不知情啊,您抓错人了!”
其他人也都唾沫横飞,争先恐后地为自己辩驳。
苏源耳旁嗡嗡响,表示不想听:“是否无辜,一审便知,倘若你们当中有人是清白的,事后本官愿亲自登门致歉。”
吵吵嚷嚷的官员顿时熄了声。
“本官有要务在身,不便多留,便先行一步。”
安然无事的官员齐声道:“苏大人慢走。”
言语之恭敬,令人侧目。
实在是方才那么大动静,叫他们一个个心惊胆战,生怕被丢进大牢严刑审问。
他们只想尽快送走苏源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苏源见状不再多言,携暗部离去。
吴立身这些人是大鱼,底下还有不少小虾米等着他。
得尽快让他们在牢里实现大团圆。
那些参与贩卖私盐,故意在官盐里掺入杂物的盐商,苏源也懒得一家家跑,直接派了衙役过去。
府衙的衙役足够多,前后门一堵,再守住围墙,涉案盐商插翅难飞,只能哭嚎着被丢进牢里。
至于因为种种原因不在府衙的犯官,苏源担心他们反抗,衙役摁不住,就派了几个暗部走一遭。
从辰时到午时初,参与盐税案的所有人全部落网。
他们被关入大牢,差不多把空置的牢房全给占了。
官员们倒还好,他们都知道自己被捕的原因,怀揣着满腔不安忐忑,枯坐在牢里等死。
盐商则不同。
衙役上门时什么都不说,一把把人薅住,押到府衙,导致他们压根不知内情。
能成为盐商,不是有靠山就是家底殷实,是有几分脾气在身上的。
身下是潮湿发臭的稻草,头顶稀稀拉拉挂着蛛网,更有蟑螂老鼠成群路过,吱吱声快要把他们逼疯。
作为知府大人宠妾的妹夫,马新素来眼高于顶。
一朝入了府衙大牢,跟乌漆嘛黑的小动物亲密贴贴,他怎么能忍,当时就炸了。
恶狠狠地踹开脚边觅食的老鼠,马新冲到牢门前,抓着牢柱上蹿下跳。
“爷我可是知府大人的妹夫,你抓别人也就算了,还把爷丢到这猪圈一样的地方,等知府大人知道,一定会砍了你们的脑袋,谁也逃不掉!”
然而任他喊破喉咙,一个牢头都没出现,该巡视的巡视,该站岗的站岗。
上头交代过,今日刚入狱的这批人,不论他们怎么闹腾,就算在牢房里打成一团也不要管。
所以即使牢头们被马新吵得烦不胜烦,也没上前警告他。
反倒是同一个牢房的盐商最先忍不住,一拳砸到马新的胖脸上:“吵什么吵,真当这里是你马家不成?”
“好你个小子,你竟然敢打我,知不知道我姐夫是谁,小心我让他砍了你的脑袋!”
马新挺着肚子叫嚷,说着说着,有什么东西从嘴里飞出来。
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在牢房外的空地上。
定睛一瞧,原来是两颗带血的牙。
马新龇牙摸了把,门牙空荡荡,牙龈隐隐感觉到凉意。
马新七窍生烟,跟对方打成一团。
另两个盐商看不下去,上来拉架,不幸被波及到,当即怒从中来,加入到互殴当中。
牢头:“......”
左右两侧的盐商:“......”
右后方的某间牢房里,吴立身脸色铁青,恨不得打死马新这个嘴上没门的东西。
一个消遣玩意的娘家人,算什么妹夫,答应给他盐商名额也是因为自己被伺候得舒坦了,一时大脑放空答应下来,第二天就后悔了。
更别提因为马新的嚣张行事,引起那个县令的注意,给他招惹了那么多麻烦。
吴立身怀疑,苏源之所以来松江府,十有八.九就是因为那个逃走的县令。
否则天高皇帝远,又有诚郡王和阁老做靠山,弘明帝哪会发现松江府的秘密。
吴立身恨极,余光瞥见一身囚服神情蔫蔫的王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王何办事不力,让那个不记得叫什么的县令侥幸逃脱,哪会有后面这些破事。
吴立身越想越气,一个飞扑撞翻王何,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分分钟把对方扇成猪头。
起初王何满心满眼都想着该怎么脱罪,根本没注意到吴立身。
几个巴掌过后,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反手还了回去。
吴立身一个猝不及防,被掀到地上,当即怒不可遏,粗吼道:“你竟然敢还手?!”
王何先是一慌,又看到吴立身身后的牢柱,又哂笑道:“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呢,你现在是阶下囚,说不准明天就要被押上断头台,咔嚓一下尸首分家了,端什么架子呢。”
先是计划失败,又被丢进大牢,吴立身濒临崩溃边缘,不顾锁住手脚的铁链子,扑上去对王何又踢又踹。
王何不甘示弱,勇猛还击。
痛呼声不绝于耳,分不清到底是谁发出的。
隔壁牢房,魏聪抱着膝盖瑟瑟发抖,求助地看向一旁打坐的明镜:“住持,咱们该怎么办?”
明镜嘴唇蠕动,默念佛经。
魏聪碎碎念:“你不是会武功吗,你直接带我们离开这里,至少也能保住一条命......”
“啊——”
魏聪肩膀一抖,扭头看去。
吴立身用铁链子套住王何的脖子,面色狰狞地收紧,一副要取他性命的架势。
魏聪眼皮直跳,正想往明镜身边挪一挪,突兀响起一声轻笑。
很好地与吵骂声区别开来,辨识度十足。
魏聪下意识喊:“苏大人!”
牢房外,苏源欣赏着狗咬狗的珍稀画面,没忍住发出促狭的笑声。
“吴大人等会再玩,该去受审了。”
所剩不多的理智让吴立身停下动作,猩红的眼在昏暗中骇人得紧。
王何趁机脱离吴立身的钳制,缩到角落里,捂着脖子疯狂咳嗽。
吴立身敛去癫狂,起身时铁链叮铃当啷:“苏源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不过是赵家的狗罢了,有朝一日等你失去了利用价值,下场不比我好到哪去。”
苏源脸上笑意霎时淡去。
吴立身见状咧开嘴角,继续刺激苏源:“他不过是利用你铲除异己,好让新政发展壮大。还真是年少无知,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当狗,给人舔鞋底。”
“什么新政,不过是赵青烈打压、铲除世家贵族的借口而已!”
赵青烈,正是当今姓名。
苏源有种想要堵住耳朵的冲动。
面无表情侧过身,对隐没在黑暗中的人说:“吴大人说的每一个字,等回京后你要原封不动地转告给陛下。”
吴立身看得分明,那人黑衣黑面罩,正是昨夜往他嘴里塞臭袜子的暗部。
暗部出列:“是,大人。”
狰狞的笑僵在嘴角,吴立身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脸色涨紫。
见吴立身吃瘪,王何心中窃喜,四肢并用爬到牢柱前:“苏大人,您听我解释,我什么都不知道,盐税更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王何指向吴立身:“都是他,都是吴立身,是他把我骗去吉祥寺,想把黑锅扣到我身上,苏大人你可要明察秋毫啊!”
打过一架后,吴立身得以发泄,冷静了不少。
只是害他落得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在跟前,不禁讥诮道:“状元郎来牢狱这等腌臜地儿作甚,难不成特意来带本官去受审?”
穷途末路之际,发疯可太正常了,苏源压根没放心上,脚步一转,来到隔壁。
“明镜住持,随本官走吧。”
明镜起身,双手合手,苍老满是皱纹的脸上依旧平和:“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给贫僧一个向佛祖赔罪的机会。”
苏源轻嗯一声,示意牢头开门放人。
伴随着“咔嗒”一声,明镜走出牢房,坠在苏源身后。
吴立身脸色骤变,攥着牢柱:“净明你想干什么,你想叛变?”
“你别忘了你是诚郡王的人,你要是走了,诚郡王天涯海角都会追杀你。”
明镜脸上总算出现第二种表情,十分困惑:“吴大人,贫僧并非离开,而是认罪招供。”
吴立身:“???”
等他回过神,苏源几人已经走远。
任他如何嘶吼,也不曾回头。
另一个暗部走上前,拎着他前去受审。
路过马新牢房时,他那张猪头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眼睛成一条缝。
他趴在牢柱上,颐指气使的语气:“喂,你知道知府大人在哪吗?有几个不长眼的衙役把他的妹夫抓来了,你赶紧告诉知府大人一声,让他赶紧放我回去。”
苏源饶有兴致地停步侧身:“你问知府大人?”
马新得意洋洋,自以为靠山强硬:“对,他是我姐夫。”
“那真对不住,你可能要失望了。”苏源和善一笑,“因为你亲爱的姐夫,就在你隔壁呢。”
马新呆住,掏耳朵:“什、什么?”
苏源抬步往刑室走去,把马新怀疑人生的喊叫抛在身后。
推开刑室的门,浓郁的血腥味冲得苏源眼前一黑,好像来到什么杀人现场。
深呼吸两下,才强自镇定地走进去。
好吧,亲眼目睹多回,他还是有点吃不消。
明镜自觉站在刑架前,暗部用绳索缚住他的手脚,退到一旁充当临时记录官。
苏源坐在交椅上,平视前方:“说吧,为何为诚郡王卖命?”
看明镜这样也不像是老糊涂,怎会放着德高望重的住持不做,非要与犯官勾连,自毁长城。
明镜眼里浮现一抹追忆,是罕见的温柔。
“两年前,诚郡王隐姓埋名来到松江府,与一女子有了夫妻之实,那个女子就是贫僧出家前的外孙女。”
“月娘出生就没了娘,孤苦伶仃,因恋慕诚郡王,甚至不顾贫僧反对,做了他的外室,并珠胎暗结。”
“诚郡王以此威胁贫僧,替他做事,否则月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绝对活不了。”
苏源莫名想到明福巷的那个女子。
“可那个孩子最后还是没了。”明镜语气怅然,有追忆有不舍。
“贫僧深知这一切都是错的,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步错步步错。”
“贫僧愿将这两年诚郡王在松江府所有经营如数相告,唯一的恳求便是,希望大人能看顾好贫僧的外孙女。”
苏源淡声道:“月娘也参与到此案中,如何判处,还得由陛下决断。”
“这样也好,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她自己选的路。”
明镜苦笑着,将自己知道的诚郡王所有部署都告诉了苏源。
暗部奋笔疾书,越听越是心惊。
诚郡王......他这是想造反不成?!
与官员贪墨盐税,参与贩卖私盐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吉祥山深处养了几千名私兵。
“不仅吉祥山,待西山寺庙建成,诚郡王也打算在西山豢养私兵。”
“诚郡王所行之事罪无可恕,贫僧希望大人将这些如实告诉陛下。”
明镜口吻恳切,苏源一口应下。
接下来,明镜又把盐税案相关细节,以及苏源尚未查明的一些细节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说了出来。
让苏源狠吃一惊的是,此案不仅有诚郡王,还有崔阁老的手笔。
诚郡王空有野心,却无能与之匹敌的智谋,很多时候都是崔阁老在为他出谋划策。
譬如在吉祥寺藏赃银。
譬如在深山豢养私兵。
苏源望着地上那一摊褐红血迹,眸底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以上明镜提到的那些事,随随便便拉出一条,就足够弘明帝抡起大棒把诚郡王捶得半死了。
轻则挨打,重则削爵,甚至是贬为平民。
老爹为了新政十数年如一日地坚守本心,即便困难重重,也不曾泯灭期望。
诚郡王这个儿子连叉烧都不如,给老爹添堵不说,还跟老爹的对头们沆瀣一气。
继银矿之后,苏源再一次担心弘明帝在得到消息后气急攻心,出个什么意外。
只希望太子和软绵绵的十二皇子能给予陛下一丝慰藉,可不能让陛下太受打击。
明镜的叙述还在继续,苏源寻思着回头要不要写一封信,尽己所能让弘明帝高兴点。
......
苏源在刑室待了大半个时辰。
明镜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瞧着很是疲惫,却意外很释然:“希望佛祖看在贫僧悬崖勒马的份上,在贫僧死后不要将贫僧打入阿鼻地狱。”
苏源并未回应,心说你这不是悬崖勒马,而是被宋姑娘逮住,为了减刑的一种自救方式罢了。
“来人,送他回去。”
暗部递上记录用的宣纸,亲自押着明镜回牢房。
府衙有夏同知,苏源并未在此逗留太久,派暗部审问涉事官员及盐商,自个儿回了苏家。
推门而入时,苏慧兰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不过午时刚过一点,阳光正暖和,晒得人昏昏欲睡。
木门发出尖锐的“咯吱”声,苏慧兰猝然惊醒,从躺椅上坐直身子。
看清来人,她面上一喜:“源哥儿回来了?”
苏慧兰也顾不上发麻的脚,一瘸一拐地上前,抓着苏源就是好一顿打量。
这两天她的心始终悬在半空,吃不好睡不安,见苏源安然无恙,立时放下心:“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苏源自觉原地转圈:“相关人员尽数捉拿归案,只差个收尾工作。”
“好好好!”
苏慧兰喜不自禁,随意捋了两下头发就往外走:“今儿是个好日子,娘这就去买肉,今晚吃肉!”
苏源忙拉住她:“让卢氏和陈圆去就行。”
苏慧兰有些失落,思及源哥儿这两日闹腾出来的动静,还是退了回去,吩咐卢氏去买肉。
卢氏自无不应,领了银钱去肉铺。
苏源同他娘说了会话,回屋换了身衣裳。
在刑室待那么久,他总觉得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异味。
收拾妥当,苏源拿起墨条,着手磨墨。
他打算给弘明帝写一封安抚信,届时和相关证据一同捎回京城。
信中,苏源问了些很日常的问题,诸如“陛下身体如何”“饭吃得可香”“睡眠如何”此类。
他还编了些松江府的趣事,又在文末问候了小殿下,这才落笔。
完了之后又打开暗格,取出指节宽的笔记本。
这里面是他亲笔记录的证据,苏源把暗部的那几张折叠起来,夹在里头,和书信一起放回暗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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