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一一扫过在场诸人:“天色不早,大家赶紧做工吧,以免傍晚时完不成手头任务。”
众人高声应和,作鸟兽散。
医棚的血腥气太浓,冲得头晕,苏源抬步往草棚走。
没走两步,停下转身:“你跟着本官作甚?”
衙役挠头,压低嗓音说:“大人,属下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啊。”
苏源眼尾轻挑:“怎么了,哪不对劲?”
“就刚才的那个衙役,属下之前都没见过他啊,会不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混进来的?”
苏源开启大忽悠模式,张嘴就来:“你这几日是不是没休息好,前两天本官还见过他呢,今晚早点歇息,另外风吹多了也容易眼花。”
衙役信以为真:“竟有这回事?”
苏源煞有其事地点头:“本官前几日也有过类似情况,来西山时差点走到别的道上。”
衙役心头疑窦尽数散去:“属下晓得了,今晚吃过饭就睡觉。”
苏源欣慰一笑:“好了你去忙吧。”
衙役粗声应好,大步流星上山去。
苏源在西山待了一上午,回家没一会儿,暗部小头领再度登门。
“大人,属下派人去吉祥寺调查,发现寺里并没有净明此人。”
苏源蹙眉:“寺里大小僧侣都排查过了?”
小头领语气笃定:“无一疏漏。”
苏源轻啧一声,陷入沉思。
整个吉祥寺都没有一个和尚叫净明,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净明是假和尚,真俗家人。
第二种:净明是真和尚,法号却是假的。
不论哪一种,都可证明图云在说谎。
苏源暗自磨牙,第一次生出想要刀了一个人的心思。
就因图云这一句谎,害得他们要走不知多少弯路。
时间耽搁下来,谁也不能保证期间会出现什么意外。
抬手揉了揉眉心,苏源面覆寒霜:“盯着吴立身那几人的动向,待傍晚下值后,你随本官去一趟吉祥寺。”
不论如何,吉祥寺都疑点重重,他须得亲自走一遭,说不定会有发现。
“还有图云,既然他如此不识好歹,也不必再手下留情,留一口气能让他撑到京城即可。”
小头领抬头,刚好和苏源漆黑冰冷的双眸对上,下意识答:“是。”
......
盐税一案再生波折,导致苏源一下午心情都很不好。
去山上巡视几遍,其余时间基本在草棚里。
看似在读书,实则在整理思路。
他把这些日子以来查到的所有东西联系整合到一起,又将可做罪证的部分单独陈列出来。
眼下的关键就是净明。
只要把净明刨出来,不仅赃银和账册到手,就连吴立身那群人都能一网打尽。
长指作笔,在“净明”二字上不停画圈,苏源眸光深深,里头酝酿着晦涩的情绪。
傍晚时,他提前半个时辰离开,去府衙告假。
“也不知怎么回事,近几日下官整夜噩梦缠身,始终不得安眠,今早起来险些晕倒,请大夫诊脉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思来想去,下官打算去吉祥寺一趟,求佛祖护佑,免灾除噩。”
吴立身仔细打量着苏源,见他脸色确实不好看,下眼睑泛着青黑,很是憔悴的样子。
他也没多想,大手一挥批了假:“去吧,明日本官派夏同知过去盯着,你后日再回去便是。”
苏源喜出望外,再三称谢,这才离去。
望着苏源的背影,吴立身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苏源还会像上次那样,拉着他唧唧歪歪说个不停呢。
幸好苏源噩梦缠身,攒不出过剩精力来骚扰他。
送走烦人精,吴立身继续处理公文。
一盏茶后,王何匆匆进门,又神秘兮兮地关上了门:“大人,下官与净明联系上了。”
吴立身欣喜若狂,腾地站起身,墨汁溅到官服上也不在意,抚掌而笑:“甚好!”
笑完,他又急急问道:“净明怎么说,他又有什么打算?”
这两日吴立身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他觉得抓走图云还有他手下的那批人十有八.九是弘明帝派来的,连做梦都是被诛灭九族。
他汲汲营营十数年,好不容易坐到四品官的位置,拥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不是为了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不想死,只能拼尽全力一搏。
此前吴立身从未与净明联系过,每次都是图云单独和净明联络。
图云也曾警告过他,不要妄图探查净明的身份,否则诚郡王绝不会放过他。
可眼下事出紧急,他走投无路,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向净明求助。
好在上天保佑,他总算和净明取得了联系。
王何递给吴立身一封信:“这是净明派人送来的。”
吴立身紧忙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嘴角笑容不断扩大,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王何见状,心里跟猫挠似的,好奇得紧。
“好,就这么办!”
吴立身一拍桌子,招王何上前:“你这样......”
交代完毕,王何觑了眼吴立身:“大人,那魏大人又负责什么?”
吴立身当即冷下脸:“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官不放心将此事交给他。”
王何窃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大人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下官绝对把事情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吴立身深呼吸:“明晚切忌要小心行事,绝不能惊动那些人。”
王何满怀信心:“是,大人!”
苏源回到家,就让陈正收拾简单的行李,准备去吉祥寺。
苏慧兰猜到什么,只说了句:“一切以自身安危为先。”
“儿子谨记娘的叮嘱,定会安然归来。”苏源温声道。
苏慧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再说,目送苏源远去。
马车出了城门,沿官道一路往南,于戌时初抵达吉祥山。
吉祥寺在吉祥山上,拢共三百多级石阶,一眼望不到顶。
比松江书院的石阶少得多了,苏源心想,迎风踏上第一级石阶。
多亏他平日里勤于锻炼,仅用了一刻钟就爬上了山顶。
夜幕沉沉,却不影响苏源将恢弘的建筑尽收眼底。
“咚——”
悠缓而绵长的钟声自远处传来,声声入耳,颇有种空荡寂寥之感。
苏源呼出一口雾气,视野朦胧间,向寺庙大门走去。
吉祥寺有守门的僧人,站姿如青松一般,刚正笔直。
看到苏源,忙双手合十,语气和蔼:“阿弥陀佛,施主深夜来访,是有何要事?”
苏源将应付吴立身的那套说辞重复一遍,反手指着自个儿的心口:“实不相瞒,因为长时间睡不好,在下心口总是跳得很快,索性来到佛门圣地,祈求佛祖庇护。”
另一僧人同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虔心向佛,佛祖感知到这份诚心,施主定会所求如愿。”
苏源面容平和:“不知寺中可还有空置的寮房,在下可能要在此住上两晚。”
“自然是有的。”之前那位僧人侧过身,“施主随贫僧来。”
苏源颔首:“多谢。”
寮房位于正殿后面,且地处偏僻,要绕上一大圈才能抵达。
对此,僧人解释说:“香客大多喜静,修建寮房时住持特意同知府大人提议,将寮房建得偏远些。”
苏源下颌微抬,望着越来越近的正殿,似不经意间问:“在下初来此地,只是听说吉祥寺十分灵验,不知贵寺住持如何称呼?”
僧人说:“住持法号明镜。”
“明镜……”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动,黑暗中看不清苏源的表情,“可是明镜高悬的明镜?”
没来由的,僧人觉得短短几息之内,眼前这位施主周身的气息变幻了数次。
再定睛看去,施主面上一派温雅微笑,一如初见时。
僧人定了定心神:“正是。”
说话间,两人行至正殿前,苏源停下脚步:“现在可以进去拜一拜吗?”
“当然可以,施主请。”
苏源信步跨进正殿,两旁点了很多根蜡烛,照得殿内亮如白昼,正前方十几米高的佛像闪闪发着金光,威严不可方物。
苏源不信佛,思及此行目的,还是一撩袍角,从容跪在蒲团上。
和诸多香客一样,行完基础流程,苏源起身,仰起脸望向佛像。
你若真如此灵验,就保佑我尽快找到寺庙里的赃款和账册。
僧人站立在侧,见苏源如此虔诚,笑着说:“佛祖已经听到施主所求,施主定能心想事成。”
苏源略微偏头,正欲说话,突然被什么晃了下眼。
异样光亮一闪而逝,等苏源看过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金灿灿的大佛。
见施主直直盯着佛像,僧人提醒道:“施主不可直视佛祖的双眼。”
苏源心绪翻涌,胡乱应道:“知道了,咱们去寮房吧。”
僧人应了声,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正殿。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到寮房。
僧人推开其中一间:“屋内每日都有专人清扫,施主入住即可。另外,不知施主是否需要素斋,小僧可让人准备两份。”
离家前苏源已经用过饭,故而摆手道:“不必了,多谢大师引路。”
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而后缓步离去。
陈正将行李放进屋里,自觉去了隔壁的寮房。
苏源沿桌而坐,很快有人翻窗而入:“大人。”
来人正是暗部小头领。
“属下今日得知,吉祥寺住持法号为明镜,您说会不会是......”
苏源一手托腮,轻笑道:“本官也正有此猜想。”
小头领一时语塞。
以往他们出任务时都很顺利,也能在最短时间自主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然而这次,他们虽然负责调查与行动,真正派上大用场的却是负责统领指挥的苏大人。
苏大人总能先他们一步将某件事背后所蕴藏之事抽丝剥茧,着实让他们心生愧怍。
小头领半晌才找回声音,语气艰涩:“属下自请前往住持居所,搜查账册踪迹。”
苏源指尖把玩着一张字条,展开又合上。
重复以往,乐此不疲。
“不急,在此之前,本官还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办。”
小头领垂首:“大人尽管吩咐。”
和苏大人相处的这段时日,他们这几十人也算对苏大人有几分了解。
了解得越深,就越发钦佩。
在陛下指派的前提下,对于苏源的指派,他是一丝意见都没有,只管听从便是。
心绪流转,小头领附耳上前。
......
送走小头领,苏源进自习室练字读书。
明明身处陌生的环境,暗处还有不知面孔的一人虎视眈眈,他的心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长而密的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片暗影,苏源握着墨条,侧脸清隽专注。
执笔蘸墨,肆意挥洒,潇洒不羁的字迹跃然纸上。
依旧在亥时回到寮房,一拉被褥,闭上眼倒头就睡。
一夜好眠,翌日清晨自有僧人送来素斋。
陈正打来热水,主仆二人先后洗漱,开始用饭。
吉祥寺的素斋格外清淡,一盘青菜外加一碗白粥。
苏源倒是不挑,几口喝完外出溜达。
路上又碰上昨晚引路的那位僧人,僧人双手合十:“昨日施主可还做噩梦?”
苏源满脸笑意:“昨夜刚碰上枕头,便酣然入眠。”
僧人也笑了:“阿弥陀佛,此乃佛祖保佑。”
二人告别,僧人拎着扫帚走远,苏源阔步走向正殿。
作为松江府唯一的官方寺庙,吉祥寺香客盈门,随处可见祈福拜佛的百姓。
苏源随大流地隐于人群中,仰望佛像,眼中情绪意味不明。
回寮房没多久,又开始下起雨,直到傍晚都不曾停歇。
苏源用完素斋,让陈正回屋,于亥时取出寮房里的油纸伞,踏入雨幕。
大雨倾盆,模糊了视野。
青色长袍被风吹得飒飒作响,袍角溅上点点雨珠,长靴也被雨水浸湿,感觉并不算好。
苏源眉头都没动一下,缓步走向正殿。
离正殿越近,刀剑相撞的锵鸣愈发清晰。
殷红血液被雨水冲刷,沿石阶而下,流到苏源脚边。
“杀!给我把他们全杀了!一个不留!”
歇斯底里的怒吼穿透雨幕,溢满穷途末路的消极绝望。
苏源缓缓勾唇,有暗部注意到他的出现,利落抽出黑衣人胸口的长剑,恭声行礼:“大人。”
苏源轻唔一声:“结束了?”
“赃银找到了,账册还不曾。”
就在这时,一人冲出正殿,挥着长剑胡乱劈砍:“啊啊啊啊我跟你们拼了!”
门口的暗部一脚上去,那人飞了出去,恰好落在苏源脚边。
苏源敛眸,慢条斯理道:“吴大人,您看起来不太好呢。”
吴立身触电般地昂起头,待看清眼前之人面貌,目眦欲裂。
“不过一日不见,大人便认不出下官了?”
苏源啧声:“看来大人真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使了。”
苏源嗓音如春水般温煦,裹挟着奇异的魔力,可平息在场每一颗因杀戮而躁动的心。
吴立身却是例外。
气急攻心之下,他惨叫着呕出一口血,眼里怨恨与震撼交织:“竟然是你......”
苏源眼疾脚快地避开,换了只手撑伞:“天寒雨冻,还不请吴大人进殿。”
自有暗部上前,架着被淋成落汤鸡的吴立身往正殿去。
吴立身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暗部的桎梏。
只能用怨毒的眼神盯着苏源,声声泣血:“苏源,你竟敢算计我,你不得好死!”
苏源置之一笑。
那他便拭目以待,到底是谁先死。
吴立身忽而癫狂地笑着,鲜血和着雨水从嘴角滚落:“是本官看走了眼,误将虎狼认作病猫,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局罢了哈哈哈哈哈!”
破锣嗓子格外尖锐,吵得人耳朵疼,暗部不作他想,抡起胳膊就是一拳。
吴立身霎时消停了。
苏源迈入殿中,小头领快步上前,像是在血池子里浸泡过,血气呛鼻。
“大人,参与此次转移赃银的共有二十人,十二人已伏诛,剩余八个活口。”
苏源轻嗯一声,仰目望去。
正前方,几名暗部正攀着佛像爬上爬下。
每往返一趟,地上都会多出一批白花花的银子。
吴立身被暗部用捆猪绳捆缚住,团成一个球,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松江府经营三年有余的钱财一箱接着一箱被搬下来,摞得老高。
苏源眸光掠过,发自内心地赞一句:“吴大人好智谋,若非本官捉住了图云,还真猜不到您会将赃银藏在佛像后面。”
之前已经提过,靖朝信佛者甚多。
在佛教信徒的眼中,佛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只可俯伏跪拜,连触碰都是亵渎。
在这等前提下,谁又会想到那佛像背后会另藏乾坤呢。
吴立身只一味地破口大骂,什么脏骂什么,毫无四品官的气度。
苏源左耳进右耳出,反倒是就近的暗部听不下去,掏出几天没洗的臭袜子塞住他的嘴。
吴立身:呕——
赃银到手,还有账册。
小头领见苏大人姿态悠闲,上前问询:“大人,账册那边?”
苏源气定神闲道:“不必担心,跑不了。”
小头领安静退到一旁,并无置喙之词。
正殿里,暗部忙上忙下,跑前跑后清点赃银,哗啦声不绝于耳。
一刻钟悄然过去,苏源语气含笑:“瞧,这不是来了。”
小头领正把赃银倒进木箱,听到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下意识抬头。
“苏大人,我没来迟吧?”
来人身着玄色劲装,乌发高束,一手持剑,一手拿着斗笠。
高挑的身影落在地上,烛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女子面容秾丽,眼角眉梢又透着飒爽,以及未褪去的杀伐之气。
她身后跟着十来人,其中两人押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和尚,抵在脖子上的长剑闪烁寒芒。
等看清老和尚的脸,小头领愣住。
此人可不就是犯罪嫌疑人,吉祥寺住持——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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