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盐运司别捣乱,给他拖后腿,松江府的那些个盐商掀不起什么风浪。
林大人带着满腹心思离开府衙,苏源让新上任的通判知事把公文搬来,继续伏案处理公务。
今天又是打工人的一天呢。
等他正式上任,一定要多找几个工具人,帮他分担一部分这如山一般的公务。
两日后,林大人再次登门:“黄大人同意了,只提出一点要求。”
苏源眉梢轻挑:“您说。”
“若松江府的盐商集体抗议,继而影响到这一片官盐的售卖,苏大人必须立即停止新的盐引制度。”
苏源爽快应下:“不必黄大人说,倘若真遇到您所说的情况,苏某也会即刻终止。”
林大人紧绷的后背瞬间松开,面皮也不似起初那么严肃了。。
苏源递上一张宣纸:“这是苏某拟出的盐引制度初稿,林大人不妨先看看。”
林大人接过,铁画银钩的字迹密密麻麻占满整张纸,他逐字逐句地看完,沉默良久才出声:“林某觉得,可以一试。”
苏源粲然一笑,眼尾弯起的弧度削减了他的清冷,意外的赏心悦目。
林大人心神一动:“林某记得,苏大人尚未婚配?”
“的确如此。”没等林大人咧开嘴角,苏源又说,“不过快了。”
嘴角立时垂下,林大人在心里捶胸顿足,他还准备为自家嫡女争取一下呢。
面上淡定如斯,再正经不过:“那林某就等着苏大人的好事了。”
苏源回以微笑。
林大人带着初稿离开,着手准备盐引拍卖的相关事宜。
苏源乐得自在,只需每天例行询问进展,具体实施都交给林大人这个工具人。
偏生林大人对此毫无所觉,勤勤恳恳干活,总算在正月十四对外公布了新盐引制度。
括弧,只针对松江府盐商,括弧。
新制度一出,有意争取盐引的商贾那叫一个怨声载道。
新盐引制度包括两部分改进。
其一是盐引和官盐的改进。
盐引作为靖朝发放给盐商的支领和运销食盐的凭证,以往只是一张白纸黑字,盖有盐运司印章的契书。
现今除了以上内容,还附加了一串编号。
编号共十位数,由一到十十个数字随机组成。
与之相对应的是官盐批次,盐商每支领一次官盐,就会在编号后添加相应批次。
每个批次的官盐都是固定量,售完才可再次支领。
这一改进,可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官盐变成私盐,盐商从中牟利的情况。
同时,官盐有了批次,输入及流通皆有迹可循,官员若想在盐税上动手脚,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凡有一批官盐和账册对不上,与上缴国库的盐税有出入,朝廷会立即发现问题,继而展开调查。
其二是盐商的筛选。
往年盐运司发放盐引,都是在某固定场所进行拍卖。
商贾齐聚于此,出价高者便可成为盐商,获得运销官盐的资格。
较之旧盐引制度,新盐引制度更加苛刻。
新制度更注重盐商的素质与诚信,名声有瑕疵者无法入选,在拍卖场外就被刷下来了。
经过一番角逐,价高者获得临时盐引资格。
随后会有衙役前往名下的商铺调查走访,合格者便可获得盐商资格,若不合格,再有后面的商贾补上。
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商贾对此没什么意见,反倒是那些喜欢通过歪门邪道牟取暴利的商贾,他们对此怨念颇深。
这天午时,苏源照常回家吃饭,路过酒楼,顺手打包了一份叫花鸡。
正准备离开,听到一富态男子不满嘀咕:“真不知道盐运司那些人怎么想的,这都什么破规定,以前可从未有过。”
同伴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这些改进是苏大人提出来的,他打的什么算盘,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
“苏大人?就是年前抓了几十个盐商的那个通判?”
“不错,就是他。”
富态男子愤愤道:“盐引跟他有一文钱关系吗,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要不是因为这个破制度,今年咱俩肯定还可以继续做盐商。”
“你声音小点,别被旁人听去!”同伴左右四顾,拉着男子离开了。
目送着这两人上了马车,苏源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径自回家去了。
用过饭后小憩片刻,又赶往府衙。
途中,马车被迫停下。
苏源的身体因惯性向右倒去,撑着木板才维持住平衡,蹙起眉:“怎么了?”
陈正欲言又止:“公子……”
苏源眉间折痕愈深,索性撩起车帘。
不远处,两个男子当街打成一团。
“你当街撒尿也就算了,知不知道我这一身袍子值多少银子,赶紧赔钱,不赔钱我就打断你的腿!”
“一件破袍子,真当我赔不起?”
短须男子一手攥着裤头,脸都被揍肿了,掏出银锞子砸到对方身上。
“哼,算你识趣!”
蓝袍男子捡起银锞子,又嫌弃地抖了抖袍角,嫌恶嘟囔:“一把年纪都不知羞耻为何物。”
短须男子理直气壮道:“人有三急,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谁让你挨到我跟前的?”
蓝袍男子一撸袖子,作势要再动手。
短须男子见状,拔腿就溜,留蓝袍男子在原地骂骂咧咧。
目睹全程,苏源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不仅是那二人当街对殴,还因为那短须男子当街......的粗鄙行为。
陈正一直关注着自家公子的表情,挠挠脸说:“有些人出门在外,总有憋不住的时候,下次奴才见到就绕路走。”
实际上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其他地方,都存在类似的情况。
还有专门的衙役巡视,但凡逮到立即拉走,并附送一顿思想教育。
只是寡不敌众,衙役们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苏源早在杨河镇就听闻过,眼下亲眼目睹,心情颇为复杂。
他放下车帘:“走吧。”
陈正诶了一声,鞭子不轻不重落在小红屁股上。
“苏大人。”
走进府衙,不少官员同苏源殷切打招呼。
苏源心不在焉地应着,循着肌肉记忆走进办公点,着手处理公文。
批完两封公文,苏源脑中忽然闪过一抹白光,眼眸骤亮。
当下把公文推到一边,摊开宣纸肆意挥洒。
一刻钟后,苏源让人把夏同知叫来。
彼时夏同知正和满桌的文书作斗争,正月里硬是出了一脑门的汗。
被告知苏大人请他过去,有要事相商,夏同知耳边一声炸响,一股电流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又涌向四肢百骸。
简称,麻了!
夏同知顶着快要拖到脚面的眼袋,百般不情愿地出了门。
用脚趾头想,他都能猜到苏大人肯定又要给他安排差事。
一件又一件,繁杂的公务堆积成山,快把夏同知给压趴下。
夏同知一路哭丧着脸,来到苏源跟前。
因着对方是代理知府,又心存几分畏惧,夏同知上来就作揖行礼:“不知苏大人叫我前来,有何事相商?”
苏源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亲切:“夏大人快坐。”
夏同知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嘴里泛苦,硬着头皮坐下。
这椅子上就跟安了钉子似的,戳得他坐立难安。
苏源神色如常,或者说发现了却装作不知,笑眯眯地同夏同知说明了途中所见。
“苏某想到一个解决的法子,便迫不及待想要同夏大人分享。”
有一说一,夏同知也被这一现象困扰得不轻,又找不出破解的法子,只能装看不到。
听苏源这么说,倒是有些好奇,作洗耳恭听状。
苏源把宣纸往前推了推,夏同知低头看去。
宣纸上有两幅草图,看似潦草,却简单明了。
第一幅是一间屋子,有两扇门,门上各自写着“男”“女”二字。
第二幅是屋子的内部,里头整齐排列着一个又一个的圆坑。
夏同知很快明白苏源的用意:“苏大人是打算在街头建这种茅厕?”
“不错!”夏大人一眼看破其中玄机,苏源递上一个赞许的眼神,“苏某称之为公共茅厕。”
夏同知捋着胡须,中肯道:“这个主意不错。”
有了公共茅厕,就不必担心百姓随地那啥的情况了。
试问若不是憋不住了,谁又想当街亦或是躲在角落里露腚?
“苏某以为,只要每隔一段距离建一座公共茅厕,不仅给百姓带来方便,咱们松江府的市容也会大大改善。”
夏同知不懂市容是何意,但并不影响他理解公共茅厕的裨益。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公共茅厕的构造,越看越满意:“大人真乃高见,一箭双雕!”
“夏大人谬赞。”苏源谦逊道,忽的话锋一转,“不若这件事就交由夏大人安排罢。”
正沉浸在苏源描绘的美好未来中的夏同知:“???”
夏同知一脸惊恐:“苏大人你说什么?”
苏源目露期待:“有夏大人监督,假以时日百姓们用上公共茅厕,松江府定能整洁一新!”
虽然他挺喜欢这份工作,但到底不能一个人掰成十瓣八瓣用。
人吃不消不说,若因分身乏术惹出什么疏漏,那就得不偿失了。
现成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思及此,苏源看夏同知的眼神更加热切:“夏大人无需担心,苏某相信你定能完美完成差事。”
又把茅厕图纸往前推了推:“事不宜迟,今日夏大人就安排人手着手准备吧。”
夏同知欲哭无泪:“苏大人,我觉得......”
“一定可以完成对不对?”苏源轻拍他的胳膊,以作鼓励,“夏大人的热情苏某感受到了,倒也不必喜极而泣,夏大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秃头的福气吗?
夏同知年近不惑,都已经做祖父的年纪,竟然哽咽出了颤音:“我这就去安排,只是目前手头还有不少公务,一时半会来不及处理。”
苏源当即表示:“夏大人无需担忧,这些都交由知事处理便是,若实在解决不了,可以来找本官。”
“夏大人为松江府奉献自我,苏某委实感动不已,定时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鼎力相助,让夏大人无后顾之忧!”
夏同知有点感动,但又心梗得厉害。
苏大人话说得是挺好听,但怎么感觉好像被忽悠了?
无助地捏紧宣纸,夏同知起身告退。
他现在只希望陛下能尽早补上通判和同知的空缺,届时也能替他分担一二。
不论是差事还是痛苦。
送走夏同知,苏源掏出笔记本,在松江府发展计划下面加上“公共茅厕”,并在后面打了个对勾。
当天下午,公共茅厕计划便如火如荼地展开。
初定每一里路设一间公共茅厕,分为男厕女厕,各有六个坑。
匠人们带着建筑工具,拉着砖块来到指定地点,瞬间引来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有胆子大的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问守在一旁的知事:“官爷,这是要干啥,怎么瞧着像是要建屋子?”
该知事刚从底下提上来,满怀抱负,说话精气神十足:“茅厕晓得不,等建成了,咱们老百姓个个都能用。”
男子惊呆:“我们也能用?”
知事重重点头:“这可是苏大人提出,由夏大人督建的公共茅厕,就是为了给你们用的。”
“嚯!”
围观百姓失声惊呼,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那等建成之后,咱们岂不是不用在街上漏腚了?”
“话说的真难听,就不能说是屁股漏风?”
“你俩可闭嘴吧,总之这可是大好事,苏大人是好官,夏大人也是好官!”
知事笑呵呵,看样子百姓们对公共茅厕的接受程度还挺高,后期建成之后也不必绞尽脑汁劝人试用了。
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府衙要修建公共茅厕的事儿已经在府城传开了。
百姓们反应不一。
大多接受良好,或好奇或感激,声称等茅厕建好了,一定要去体验一下。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不接受与人同上一间茅厕,臭烘烘脏兮兮,表示死也不去。
苏源下值回家,听路人谈及公共茅厕,即便是面对那些负面言论,也都接受良好,眼皮都没掀一下。
众口难调,他只能保证自己尽力而为,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支持,都对他感恩戴德。
索性左耳进右耳出,默背起文章来。
一夜好眠,次日便是元宵节。
不论在哪,元宵节的习俗之一都是吃元宵。
苏源晨起,洗漱后来到饭桌前,低头就瞧见圆滚滚白胖胖的元宵。
白团子浸没在水里,只用筷子轻轻一夹,泛着甜味儿的芝麻馅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黑白分明,愉人眼目。
元宵有点烫,苏源边吃边哈气,雾气朦胧了清隽的面孔。
芝麻馅在口中化开,甜到心里。
苏源翘起嘴角:“娘,元宵快乐。”
苏慧兰也回了句:“元宵快乐。”
母子二人和谐地用完一碗元宵,苏源拿巾帕擦拭嘴角:“年假期间堆积了不少公务,可能要晚点回来,您自个儿吃了回屋歇息,不必等我。”
苏慧兰一口应下:“今日我打算去看下铺子,想想做什么生意。”
苏源一直都支持苏慧兰有自己的事业,转而又道:“不若娘跟我一起走,正好顺路。”
苏慧兰喝完最后一口汤:“好,你等我收拾一下。”
趁苏慧兰回屋准备,苏源去厨房吩咐卢氏提前做好午饭,让陈正送去府衙,中午就不回来了。
卢氏自是无有不应。
苏慧兰很快收拾妥当,母子俩上了马车。
铺子离府衙不远,当初挑选铺子时,有几个条件、地段更好的,苏源最终还是选了这个。
万一铺子遇上什么意外,譬如赖皮碰瓷之类,他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带人赶过去。
不多时,马车在铺子门口停下。
苏源温言道:“回头我让陈正在这等着,您看仔细了,若有什么要修缮的,直接让陈大去办。”
苏慧兰应好,忽然道:“今晚有灯会,你要是有时间就去灯会上转转,一天到晚忙于公务可不行,对身体不好。”
这只是其一,其二便是灯会上也有不少姑娘家出门,万一能碰上合眼缘的呢?
苏源不知苏慧兰心中所想,干脆应下:“要是下值得早,我就去逛一逛。”
苏慧兰心满意足,笑着下了马车。
苏源亲眼目睹苏慧兰用钥匙开了门,才吩咐启程。
许是元宵节的缘故,今日府衙的气氛比往日要欢快许多。
即便他们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有严肃苛刻的上峰,也依旧抵挡不了他们过节的热情。
一位知事拎着茶壶从屋里出来,嘴里哼唱着风靡府城的小调,每一根胡须都散发着愉悦。
冷不丁看见苏源,他瞬间收敛笑容,毕恭毕敬的模样:“苏大人。”
苏源眸光微动,颔首以示意:“李大人。”
说完抬步离去。
身后响起清晰的吐气声,虽然颇不适应下属战战兢兢的模样,但想通过后,苏源倒是接受良好。
比起一个和蔼可亲的上峰,他更愿意下属们提起自己就汗毛倒竖,至少没胆量讨价还价。
这般想着,苏源踏入办公点,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刚一坐下,通判知事捧着一摞公文进来:“大人,这是昨日待批的。”
通常情况下,今日批阅的公文都是昨日的。
苏源嗯了一声,头也不抬:“放在老位置,回头去府学那边知会一声,本官下午过去一趟。”
府学乃是府城的官方教育机构,教育又是国家之本,自苏源担任代理知府以来,还从未去过。
想当年在凤阳府府学时,林璋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莅临府学,或旁听,或考校学子的功课情况。
恰逢元宵节,苏源觉得是时候去瞧一眼了。
通判知事叠声应下,快马加鞭去府学通知。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处理公务,午饭是由陈正送来府衙的,用过饭在矮塌上裹着被褥将就着小憩片刻,又马不停蹄赶往府学。
府衙距府学约摸两刻钟的路程,早在午时末,府学王教授就在门口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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