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穿梭走动的暗部,苏源和宋和璧四目相对,眼底俱是浓浓笑意。
苏源疾步上前:“不迟,时间正正好。”
宋和璧抬起右手,身后的随从捧着厚厚一摞账册上前:“苏大人,账册都在这里了。”
苏源拿起最上面那本,翻动几页,刚好和之前从明福巷带回来的那些账册对上。
把账册放回去,又朝向宋和璧深深作了一揖:“今日之事有劳宋姑娘。”
宋和璧眼眸璀璨:“能帮到苏大人,我很开心。”
这句话音调极轻,几乎只有他二人能听见。
苏源鼻息间尽是铁锈味,却莫名不那么反感了。
本就因宋和璧的出现而鼓动不止的心脏变本加厉,几乎从胸腔蹦出来。
耳畔尽是“砰砰砰”的剧烈心跳声。
苏源尝试过压制,然效果甚微。
索性放之任之,双眸却躲闪地避到一边,明镜住持的身上。
宋和璧注意到这点,握着剑柄的手指收紧,面上依旧笑吟吟。
“我带人赶到时,他正打算带着账册离开,好一番缠斗后才将其拿下。”
苏源自然注意到明镜僧袍上的斑驳血迹,又问:“宋姑娘可有受伤?”
宋和璧把右手递到苏源眼下:“确实受了点伤。”
苏源垂眸看去,白皙的手背上横着一道伤口,瞧着还挺突兀。
只是伤口很浅,等赶到医馆都能痊愈的那种程度。
苏源:“......”
成功看到苏源脸上出现微笑之外的表情,宋和璧笑意灼灼,淡定收回手,转移话题:“既然赃银和账册皆已到手,我也该回去了。”
殿外雨声淅沥,苏源一脸正色:“夜深露重,外面又在下雨,路途坎坷,不若宋姑娘在寮房住一晚,明早再回?”
宋和璧抬眸,眼里是明晃晃的诧异,显然没想到苏源会说这些。
发后耳根微微发烫,苏源想,既然命运让他们重逢,总该主动一回。
万一会有结果呢。
桃花眼笑成月牙状,宋和璧声线清脆悦耳:“好。”
兀自掐了下掌心,苏源堪堪忍住嘴角上扬的冲动:“这里便交给苏某,宋姑娘回去歇息吧。”
宋和璧也没矫情,爽快应下,留两个随从押着明镜,其余八人随她离开。
让人把明镜和吴立身捆在一起,苏源吩咐道:“暂时不要让消息传出吉祥寺,明日等雨停了再回府衙。”
左右这几条大鱼都钓上来了,剩下的小鱼小虾米不足为惧。
小头领恭声应下:“是。”
不多时,佛像后全部赃银清点完毕,有一个暗部提溜着一人进来。
“大人,人抓到了。”
苏源附身捡起倒落在地的油纸伞,乜向暗部手上的男子。
仅一眼,就让对方呆若木鸡,失声尖叫:“苏源?!”
苏源勾唇:“王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王何差点咬了舌头:“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是在装傻?!”
苏源但笑不语。
王何快要气炸了,但他好歹比吴立身理智一些,忍住喷薄而出的脏话,半晌憋出一句:“你可真是心机深重啊。”
“王大人谬赞。”苏源谦虚道,“为了报答您的夸赞,下官让您和吴大人还有净明团聚如何?”
说着,苏源侧过身,好让王何看清身后被捆成猪的两人。
王何看着那两人的狼狈模样,整个人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腿一软软瘫在地。
“大人小心!”
小头领一句提醒,苏源低头看去,眼睁睁看着王何身下逐渐汇聚了一滩黄色液体。
苏源被恶心得不轻,忍着翻涌的胃袋转身欲走,却被明镜叫住:“苏大人,贫僧有一疑问。”
从走进正殿开始,明镜始终一言未发,像是一块沉默的雕像。
他这一出声,成功让苏源止住脚步:“住持且说。”
明镜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带有出家人惯有的超凡脱俗。
只是僧袍上干涸的血迹让他平添了几分阴邪,看起来像个妖僧。
“苏大人是如何得知贫僧就是净明的?”
苏源看着明镜秃脑袋上的反光,一时无语凝噎:“明镜净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有诚郡王和吴立身做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把所有人当猴儿耍,觉得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你的身份?”
“出家人本该六根清净,明镜住持与他人狼狈为奸,贪墨百姓血汗钱,可曾想过头顶之上的佛祖?”
明镜平静的脸上出现裂痕。
沉默良久,想要双手合十却发现自己此时压根做不到,只能道一句:“多谢苏大人为贫僧解惑。”
苏源没再搭理他,转身走出正殿。
殿外,数百位僧人熙熙攘攘挤在门口,他们都不曾打伞,任由雨水冲刷在身上。
看到苏源出现,吉祥寺的一位长老急忙上前:“施主,敢问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何在佛门清净之地大动干戈?”
雨水沿着伞面滴落,苏源慢条斯理地取出龙纹玉佩:“本官奉陛下之命,特来调查盐税一案,方才自然是在办案了。”
长老一眼认出玉佩上的龙纹,脸色煞白:“办、办案?”
苏源颔首。
长老吐字艰难:“敢问施主,贫僧的师兄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了?”
苏源猜他口中的师兄应该是明镜:“正是。”
长老一个趔趄,险些当场晕厥。
幸好被身后僧人及时扶住,才不至于跌落雨中。
“诸位回吧,莫要着了凉。”苏源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还望诸位暂且不要声张,待一切尘埃落定,本官会给松江府百姓一个答案。”
松江府百姓,自然也包括在场众人。
长老颤颤巍巍站直身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谨遵大人吩咐,定不会让消息从吉祥寺泄露出去。”
苏源甚是满意,同他们告辞,迎着雨幕回寮房。
殿前一片死寂,所有的僧人不约而同看向殿内,明镜所在方位。
一个年轻僧人声音飘忽:“长老,方才那位施主......说的是真的吗?”
长老闭了闭眼,雨水渗进眼睛里,洇得生疼:“贫僧亦不知,且等着最终结果吧。”
“希望住持是被冤枉的。”
“是啊,住持宽德仁厚,一花一草木都看作生灵,怎么可能是那位施主口中的犯案之人。”
僧人们争先恐后地说着,神态激昂,也不知是坚信如此,还是纯粹在安慰自己。
长老沉默不语,心脏却一沉再沉。
往日一切异样都有了解释。
住持为何每个月下山一趟,为何会重新修筑佛像,为何拥有可以飞檐走壁的身手......
仅一瞬之间,长老仿佛苍老了数十岁:“都回去吧,安心睡一觉,明日一早还有早课。”
僧人们不敢不应,很快作鸟兽散。
......
苏源回到寮房,已将近子时。
站在檐下收了伞,他一个转身,冷不丁发现门口蹲着一团黑影,吓一跳的同时厉喝道:“什么人?”
黑影动了下:“公子,是奴才。”
苏源上前一步,半晌无言:“大半夜不在屋里睡觉,蹲在我屋门口作甚?”
陈正嘿嘿一笑,一如既往的憨实:“公子出门许久,奴才心中不安又不好去找,只能在门口等着。”
苏源无奈叹口气,推开门:“进来吧。”
陈正跟在自家公子身后,乐颠颠进了门:“公子,奴才给您倒热茶。”
说完没等苏源回应,就拎着茶壶大步跑了出去。
苏源摇摇头,趁这空当褪下被雨淋湿的衣袍、长靴,换上整洁干燥的衣裳,盘腿坐在炕上,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张字条。
字条展开,入目是清丽飘逸的簪花小楷,格外赏心悦目。
这是昨夜来吉祥寺时,宋和璧差人送来的。
字条内容简明扼要,大概就是早在前段时日,宋备就已察觉吴立身几人所做之事,经过长久不懈的调查,也查出些东西。
宋备打算在集齐证据后将此事上达天听,却意外遇到苏源遇刺,也因此对苏源被帝王厌弃,外放松江府的目的有了几分猜测。
接下来就是父女二人协力调查,发现明镜和吉祥寺的可疑之处。
字条中,宋和璧明确表示了合作意向。
苏源的人负责找出赃银,她的人负责拦截账册。
二人分工合作,打得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收获颇丰。
可以说,今日的任务有一半要归功于宋和璧。
在感激的同时,苏源心中的惊叹与倾慕愈发深刻。
在本朝,不论是士族还是平民,皆要求家中女子温驯可亲,循规蹈矩。
她们的一生像是拓印出来的,几乎别无二致。
及笄之前学习琴棋书画,针线活插花手艺一概不漏,力求打造成远近闻名的才女。
及笄后大多会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大半辈子都在后院里,为夫君生儿育女,管教妾室。
如此一生就过去了。
苏源最初生于靖朝,在经历过二十多年的现代生活后,对这一切不敢苟同。
然他目前人微言轻,无法撼动靖朝百姓心目中根深蒂固的想法。
当初在松江书院,他看到宋和璧被婚嫁之事所累,还有郭连云等人心怀不轨,是既烦闷又无奈。
幸好,宋和璧从漩涡中挣脱出来,依旧明媚张扬,恣意如风。
不论是那日以长剑格挡箭矢,还是今日捉拿明镜,都深深戳中苏源心里某个点。
思绪流转,苏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公子,茶来了。”
陈正一声呼唤,苏源回神,快速收起字条,接过对方递来的热茶。
浅酌一口,暖流顺着喉管下滑,胸口都是暖洋洋的。
陈正观察公子的神色,试探问询:“公子,一切都结束了?”
苏源捧着茶杯:“快了。”
陈正当即面露喜色。
这段时日,公子的忙碌、紧迫与疲惫他都看在眼里,奈何他只是个下人,只能干着急。
现在好了,事情将要尘埃落定,公子也能缓一缓。
苏源睨他一眼,并未言语。
真要论起来,陈正比苏源还小几岁,看在他平日兢兢业业的份上,容他高兴一小会。
喝完茶,苏源下逐客令:“已经都下半夜了,赶紧回去补个觉,明日一早还要回城。”
陈正点头如捣蒜,脚底抹油回屋去了。
苏源则挑了下灯芯,就着油灯散发的昏暗光亮,将今夜所发生之事详尽记录在案。
这些都是要上交给弘明帝论功行赏的,不论是暗部还是宋备父女,该谁的功劳就是谁的。
苏源可不是那等为了自身利益,私吞他人功劳的恶人。
写完一拉被褥,闭眼入睡。
......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转为绵绵细雨。
苏源晨起,洗漱后赶往正殿。
没走几步,恰好与宋和璧狭路相逢。
苏源脚下微顿,唤了声“宋姑娘”。
宋和璧依旧是便于行动的劲装,眼眸弯弯:“苏大人这是准备回去了?”
苏源抿唇:“嗯对,宋姑娘又有何打算?”
“我也正有此意。”
“既然如此......”苏源喉咙吞咽了下,鼓起勇气,“不若宋姑娘和我们一同回去,也好彼此有个照应。”
宋和璧蜜糖棕的眼瞳浮现亮光:“好。”
作为一名男士,苏源自然有义务等宋和璧收拾妥当,再一同前往正殿。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坠着各自的仆从,一路走来引得诸多香客侧目。
这里的香客是指在寮房夜宿的那批人。
因昨夜缘故,今日吉祥寺不接待外客。
暗部已经整顿完毕,两方汇合,便带着俘虏和赃银下了山。
遥遥望见城门,苏源撩起车帘:“宋姑娘先请。”
和苏源接触这么多次,宋和璧几乎秒懂他话中含义,好气又好笑,同时心中亦升起一股暖流。
这年头,流言蜚语足以逼死人,苏源这般也是好意,她该领情才是。
思及此,宋和璧一抱拳:“那好,苏大人就此别过。”
苏源同样拱手,视线撞进对方灿若明珠的眼中,像是被什么烫了下,忙不迭移开眼。
宋和璧将对方的细微举动尽收眼底,笑意加深,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苏源在原地停顿片刻,等彻底调整好状态,往身后看了眼:“出发!”
一行人被拦在城门口,苏源表明身份,守城卫兵自不敢多加阻拦,连忙放行。
马车从灰黑色城门下平缓驶过,后头还坠着一辆外观质朴的平顶马车。
守城卫兵奇道:“到底是通判大人,怎的还用这种灰扑扑的马车?”
“这就说明通判大人为官清廉,并非贪墨百姓钱财的贪官,一天到晚胡思乱想,守你的城门去!”
被上司训斥一顿,守城卫兵不敢吱声,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心思却飘远了。
话说这两天好几位大人出城去,也不知都在干啥。
......
车辙轱辘,停在府衙门口。
先苏源一步押解吴立身等人回城的暗部相继现身:“大人。”
如此阵势,引来诸多人的关注。
路过百姓好奇,却又摄于暗部身上的沉沉杀气,不敢直视直往前跑。
苏源一整长袍,阔步走向府衙大门。
守门的衙役壮着胆子拦下苏源:“大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苏源面目冷沉:“本官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参与盐税案的罪官,尔等速速让开!”
衙役被苏源的气势唬住,咽了口唾沫:“大人您......”
然而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暗·闲杂人等·部扣到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源领着人堂而皇之地进入府衙。
苏源这般出场,第一个发现的人恰好是魏同知。
知府大人出城转移银钱和账册,只带了王何,把他丢在府衙处理枯燥的公务,此时魏同知那叫一个怨气森森。
见苏源一路横冲直撞,当即呵斥道:“苏源你这是想干什么,府衙重地,你是昏了头了不成?!”
苏源长身玉立,一扬手:“来人,将魏聪捉拿归案。”
魏聪魏同知以为自己听错了,嗤笑道:“本官看你真昏了头,当自己是钦差不成,还捉拿归案......唔唔!”
暗部上前,一只手就把养尊处优的魏聪按趴下,拿臭袜子堵上他的嘴。
深绿色的官服在挣扎间难免沾上灰尘,魏聪就像一只绿灰相间的肥老鼠,在暗部手底下死命踢蹬,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苏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淡漠,掀不起一丝波澜。
魏聪扬起粗短的脖子,一双小眼几乎瞪得脱眶,眼里充斥着不解与恼火。
他默默想着,苏源一个从五品通判,怎么好端端长出一对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府衙里对他动手。
如此也就罢了,还带来一群衣着奇怪的男子。
等知府大人回来,定要让苏源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一会功夫,府衙内的大小官员皆听到动静赶来。
目前官职最大的夏同知看到凶神恶煞的黑衣男子,登时两股战战,强撑着质问:“苏、苏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张易之也被吓得不轻,都结巴了:“大大大大人,您冷静点,赶快放了魏大人,他好歹也算是您的上峰啊!”
面对诸多同僚,苏源总算露出一个笑,不紧不慢取出龙纹玉佩,高高举起。
“本官奉陛下之命特来调查松江府盐税案,此人乃贪污盐税,与盐商勾结贩卖私盐的罪官之一,谁敢阻拦,同罪论处!”
掷地有声时,云开日出,一缕日光照在玉佩上,龙纹清晰可辨。
官员们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整个人晕乎乎的,仿佛置身云端。
原来苏通判的憨实是假,当他褪下伪装,气度之锐利令人不敢直视。
再看那玉佩,上面的龙纹栩栩如生,不似作伪。
况且苏通判作为朝廷命官,绝不可能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伪造帝王信物。
众所周知,玉佩乃私人物品,不可轻易赠予他人,可见苏通判甚得君心。
那么问题来了,苏大人因批判新政被帝王驱逐外放,又有几分真?
众人细思极恐,看苏源的眼神带上几分敬畏。
苏源很满意大家的反应,小心且谨慎地将玉佩纳入袖中。
这玉佩就是□□,不论到哪,只要祭出它,几乎没有不能去的地,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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