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作若有所思状:“对方既然敢这么做,便是有备而来,没抓住也属正常。”
宋备深以为然,不住点头。
苏源看一眼天色,已经耽搁不少时间,遂提出告辞。
宋备抓着马鞭的手挥了挥,背上箭袋里的弓箭也随之晃动:“公务要紧,苏大人赶紧去吧。”
家长在场,苏源不好再与宋和璧说什么,朝二人各自拱手:“苏某告辞。”
说罢一扬马鞭,疾驰而出。
马蹄所过之处,泥尘迭起。
宋备瞧一眼宋和璧,又瞧一眼随从,低声揶揄道:“人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
长剑入鞘,宋和璧脸不红心不跳:“今日狩猎就到这吧,爹也该回去上值了。”
宋备哼哼两声,明明是儒将模样,说话却颇不正紧:“你就嘴犟吧小阿和。”
马鞭轻敲手心,他又说:“世间情爱本是常事,小阿和无需羞赧。”
宋家家风清正,没有乱七八糟的规矩,也不会往家中女眷身上套那些乱七八糟的死规矩。
作为家长,宋备自认还是很开明的,否则也不会纵容宋和璧十八岁还未成亲。
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宋和璧耳尖窜起一抹红,欲盖弥彰:“今日的猎物格外丰盛,娘中午又能美餐一顿。”
宋备听了直摇头,还想再说,宋和璧一甩马鞭,瞬间跑出老远,他连忙跟上。
“爹,您知道苏源他为何遇刺吗?”
宋备握着缰绳的手顿住。
宋和璧目视前方,眼尾上挑:“会不会与您怀疑的那件事有关?”
宋备:“小阿和你别管。”
宋和璧颦眉:“可是......”
宋备散漫的神情逐渐严肃:“知道你惦记他,爹也没说不管,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不是你一个年轻女儿家能涉入的。”
宋和璧熄了声。
她深知爹娘对她的宽容,也知道掺和进那件事里的危险程度,但就是情不自禁,想为苏源做些什么。
松江书院一别,宋和璧时常想起苏源。
初见时苏源被张衡刁难,却从容镇定,如雪松挺立,让她一眼就注意到。
宋和璧打小就喜爱美好的事物。
苏源这般样貌,不论是高挺的山根,还是漆若星子的双眸,以及那股清泠泠的气质,都恰到好处地戳中她的喜好。
正因如此,她将爹娘的再三叮嘱抛到脑后,破了装温柔扮娴静的约定,出面替他解围。
后来几次为数不多的狭路相逢,苏源始终克己守礼,言语温和,从未越过礼度的那条线。
更有不顾自身接下滚烫食盒,手背烫伤也是一笑置之。
那段时日里,读书时她偶尔会想起苏源。
这个点他应该在童生班授课,靛蓝色教习袍难掩清雅风姿。
这个点他应该在举人班旁听,正襟危坐,全神贯注。
宋和璧喜爱美好,但并不会因此丧失理智。
几次异常足以引起她的重视。
所以离开学院那日,她不顾身后虎视眈眈的叔公,正大光明地同苏源说了话。
后来她从外祖家回到京城,又来到松江府,以为今生可能再没机会同苏源想见。
谁料上天眷顾,陛下竟将苏源外放到松江府。
她知道苏源来这里是因为得罪了陛下,却也还是控制不住地,派人私下里打听苏源的消息。
得知他被派来西山,她忽悠老爹来前往西山的必经之路上狩猎,只为见他一面。
虽然隔着很远,也很满足。
思及此,宋和璧不由庆幸。
还好今日一早就出门狩猎,否则苏源独自面对危险,该有多害怕。
细白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宋和璧眸光微凉:“我知道了,一切听爹的。”
素来疯里疯气的闺女突然乖巧,宋备受宠若惊,一抽马屁股:“走喽,爹先送你回去。”
两匹马并随从停在宋府后门,自有小厮上前牵马。
宋和璧翻身下马,缰绳交由小厮,正欲进门,又被宋备叫住。
门外人多眼杂,宋备只含糊说:“之前那件事就交给爹,你没事就看看书骑骑马赏赏花什么的,别想那么多。”
经此一遭,他要是还看不出小阿和那点心思,真是枉活三十多年。
谁让小阿和是宋家的宝贝呢,凡她想要的,做爹的只能鼎力支持。
宋和璧弯眸:“谢谢爹。”
......
枣红马跑出一段距离,苏源又忍不住回头看。
远处只有几个小黑点,已经看不清宋和璧的模样。
然她的眼角眉梢以及含笑的唇好像被施加了魔法,镌刻在心头,挥之不去。
苏源轻抿着唇,箭矢飞射而来的紧张与孤注一掷似乎已尽数散去,满心都是诡异的雀跃。
他总算明白当年室友说的那句话——喜欢没有任何理由可言,只因她是她。
因为她是宋和璧,所以在书院时即便刻意规避,每次相遇也还是忍不住心弦颤动。
因为她是宋和璧,所以每次面临催婚时都会不自禁地想到她。
因为她是宋和璧,所以再度相逢时会这般喜悦。
这份欢愉持续到上山,衙役小头领迎面走来:“今日大人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苏源有些面热,岔开话题:“人都来齐了?”
小头领成功被带偏:“都来齐了,前脚刚开工,大人您后脚就来了。”
苏源轻笑,丢给他一个样式普通的荷包:“昨日辛苦你们了,这里头的银两刚好够喝一顿酒。”
小头领喜出望外,双手捧着荷包:“多谢大人!”
苏源摆摆手,开始巡视。
中午他在西山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捧着碗和衙役们蹲在山脚下,引得工人们纷纷侧目。
大锅菜煮得很糙,不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属下等,苏源却吃得津津有味,一丝嫌弃也无。
以致于衙役看他的眼神充满惊叹,工人们也都赞叹不已。
“俺跟通判大人吃同一锅饭呢!”
“通判大人未免也太接地气了,他完全可以吃香喝辣,却还是跟咱们一块儿吃大锅菜。”
“这都半个多月了,大人什么样咱还不清楚?要我说啊,这世上就没有比通判大人更好的官了。”
便是吴立身的拥护者,也都交口称赞:“苏大人真是好官!”
苏源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头扒饭,偌大碗口掩住嘴角一闪而逝的上翘。
吴立身得知刺杀失败后的反应,苏源不得而知。只是次日点卯的时候,发现魏同知走路一瘸一拐,活像只鸭子。
苏源笑笑,从容路过。
腊月十五,是休沐日。
夜里下起大雪,疾风一刻不歇地撞着窗子,天亮时堪堪停下。
苏源晨起时在衣袍里加了件夹棉袄子,箍得不太舒服,至少保暖。
拉开房门,入目一片素白。
房屋树木上覆着厚厚落雪,构成一方纯净无暇的世界。
吸一口气,灌入肺中都是凉的。
用完饭,苏源乔装打扮一番,随暗部前往明福巷。
小院里,女子痴痴望着门口,像是在等着什么:“你说,赵郎会来见我吗?”
一旁的丫鬟脆声道:“夫人放宽心,一定会的。”
女子满足笑起来。
不一会,浆洗婆子推门而入,从篮子里取出一本册子,嗓音嘶哑:“一月后,夫人所求之事定能如愿。”
苏源早在一刻钟前就来到明福巷后的酒楼。
酒楼紧挨着小院,推开二楼的窗子,轻易便将院内景象收入眼底。
苏源闻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赵郎……
别怪他阴谋论,实在是盐税一案非同小可,赵姓又极特殊,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某些人。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苏源又把注意力放回到小院内两人身上。
廊下,女子双眼瞬间明亮,捏着帕子的葱白手指因狂喜而轻颤:“婆婆,此言当真?”
浆洗婆子眼里飞快闪过不屑,嘴上却应着:“主子就是这般同我说的。”
女子一把抓住丫鬟的胳膊,指甲深陷进对方的皮肉中:“彩月你听到了吗,我终于可以见到赵郎了!”
“公子还说,事成之后他会亲自派人接您回去。”
女子脸上浮现两抹晕红,含羞带怯:“我就在这,哪也不去,就等赵郎来接我。”
苏源轻嘶一声。
这婆子称呼女子为夫人,对外却是母女关系,再有所谓赵郎,很难让人不怀疑这女子是“赵郎”安置在外的外室。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多想了。
浆洗婆子放下臂间篮子,径直往屋里走:“东西都送走了?”
女子坠在身后,语气轻快:“已送走一批,只等您送来最后一本,再一起转移。”
浆洗婆子满意点头:“把人都叫出来,等会动作快些,千万别让人发现。”
女子不住点头。
苏源目光落在女子手里的册子上,以他在户部核对账册的经验来看,这册子多半是账册。
那么问题来了——
到底是什么账册,会让一个负责浆洗的婆子送来这么一处民宅?
她二人行事鬼祟,不论是“送走”,还是“转移”,字里行间都流露出那册子的隐秘程度。
苏源不免大胆猜测一下,这册子极有可能与盐税有关。
思及此,他心口猛地下沉。
已送走一批......他们还是来迟了!
此时,小院里出现几个样貌普通,身着短打的健壮男子,他们同浆洗婆子行了一礼,直奔西厢房。
浆洗婆子双手交握在身前,立在西厢房门口,像是监督:“都小心着些,丢了一枚我就要了你们的狗命!”
苏源转眸,看向小院后的参天高树。
暗部正猫在上头假扮猫头鹰,警惕四周的同时,也在关注下面的一举一动。
觉察到苏源的目光,离苏源最近的暗部小头领心领神会,比划了个手势。
他两指捏起,放在嘴边,旋即响起清脆鸟鸣。
隐于暗处的暗部相继现身,统一的白衣白面罩,可以恰到好处地与积雪融为一体。
他们身手诡谲,几个纵跳,翻墙而入。
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然几乎是同一时间,浆洗婆子闪电般转过头,眼神如刀:“什么人?!”
暗部都是不善言辞的行动派狠人,一言不发,直接开干。
暗器划破冷凝的空气,正中第一个踏出西厢房的男子胸口。
男子喷出一口血,当场倒地而亡。
二人并抬的木箱坠地,盖板被震开,里面的东西洒落一地。
苏源定睛一瞧,是白花花的银子!
女子和丫鬟见状浑身颤抖,发出刺耳尖叫。
“闭嘴!”
婆子呵斥一声,抬脚踹开拦路的尸体,上前迎战。
西厢房里的壮汉们听到动静,也都将手头任务搁置,冲出门外。
双方战在一处。
参与行动的暗部共有十人,对面加上浆洗婆子,双方人数持平。
好在那些壮汉的身手无法与暗部匹敌,几招过后不是丢了性命,就是躺地不起。
殷红血液自身下流出,苏源呼吸一凝,不动声色移开眼。
暗部不愧是皇家精品,仅一盏茶的功夫,短打男子就被收拾个干净。
反倒是浆洗婆子更难对付。
她一副年迈模样,佝偻着背,身法却格外灵活,竟可以游刃有余地接住暗部的招式。
两名暗部见状一个闪身,潜进西厢房。
其余八人则缠住浆洗婆子,令她自顾不暇。
“该死!”
浆洗婆子怒骂一声,抽出一条软鞭:“你们到底是何人?”
暗部稳稳hold住人设,小头领一脚踹上她的后背,用行动做出回答。
浆洗婆子趔趄几步,呕出一口血。
小头领偷袭成功,让她受伤的同时乱了章法。
婆子挥动长鞭,歇斯底里地低吼:“你可知我家主子是谁?”
苏源一手托腮,听笑了。
此人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打不过就玩恐吓那一招。
果不其然,几招之后浆洗婆子飞了出去,重重砸到墙上,浑身抽搐两下,晕死过去。
暗部小头领上前察看,冷不丁被砸了下。
偏过头,发现是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子,她手里正握着碎石块。
女子被吓得够呛,眼泪鼻涕糊一脸,话不过脑口不择言:“你别过来,我夫君是当朝王爷,你要是伤了我,我让我夫君灭你九族!”
苏源:哦豁!
苏源一个不慎,下巴滑出手心,险些磕在窗台上。
他还真猜对了!
当朝王爷共有八......七位,那么参与盐税案的王爷又是哪一位?
苏源已经预想到不久后弘明帝得知此事,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模样。
当爹的是个明君,下头这些儿子一个两个怎就只知惹是生非呢?
默默替弘明帝点一排蜡,再往下头看去。
暗部正在院子里清点银子,十几个木箱依次排列,里面都是白花花的银两。
其中一个木箱里面金灿灿,似乎还掺了金子。
正唏嘘时,苏源冷不丁瞧见有一短打男子从后门闪出,当即扬声道:“有人跑了!”
小头领抬头看向苏源,又看向他所指的后门方向,一挥手,就有两名暗部追上。
苏源吐出一口浊气,希望能及时追上。
毕竟刚才那男子一闪而逝时,他瞥见对方胸口鼓鼓囊囊,好像藏着什么。
排除银两的可能,多半是账册。
小头领冲着苏源打了个手势,苏源颔首回应,回到桌前喝茶。
不多时,有一名暗部敲门而入:“大人,属下送您回去。”
苏源放下茶杯,面色如常地起身。
两秒后,暗部带着苏源跃出窗户,几个起跳,跃上屋顶。
不是轻功,但带给苏源的冲击已足够深刻。
即便来时已经体验过一遭,第二回 在空中飞来荡去,苏源心脏还是蹦到了嗓子眼。
是激动,是肾上腺素狂飙。
直到落在苏家小院后门,心跳仍鼓动不止,久久难以平静。
对着围墙冷静许久,才去往前院。
苏慧兰在檐下做针线,听脚步声抬头:“回来了?”
苏源下意识露出一抹笑:“嗯对,回来了。”
隐晦打量一遭,见苏源安然无恙,苏慧兰放下心:“是否顺遂?”
跑掉的那人暂且不提,至少缴获不少赃银。
“收获颇多。”苏源答。
苏慧兰笑着:“等会他们也该回来了,你赶紧回屋去吧。”
为了不让人觉察出苏源在这天出过门,苏慧兰特意一大早把卢氏和陈圆打发去集市卖菜,美其名曰苏源好容易休沐,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苏源还将陈正扮作自己的模样,让陈大驾车去书斋逛了一圈。
实际上陈正不论是身高、肤色还是五官都与他大相径庭,苏源为此特意给他准备了内增高长靴和女子用来涂面的粉膏。
身高和肤色问题解决了,苏源又请来暗部,给陈正五官做了一次性微调。
如此一来,倒是和苏源有五分相像。
不出意外的话,绝对可以排除他参与此事的嫌疑。
苏源又和他娘说了几句话,折身回屋,按计划表开始拟写文章。
当天下午,一暗部扮作货郎上门。
苏源站在货箱前挑挑拣拣,听暗部汇报情况。
“人没追上,行踪断在了吉祥山一带。我们在屋里找出几本没来得及带走的账册,如今已确定与盐税有关。”
吉祥山有吉祥寺,因吉祥寺而闻名。
苏源半是遗憾,半是担忧。
遗憾的是让那人给逃了,还有一部分账册遗落在外。
担忧的是吴立身很快会知道转移银两和账册失败,说不准会有大动作。
忽然想到什么,苏源漫不经心摇着拨浪鼓:“对了,那几个活口怎么样了?”
暗部半蹲着整理货箱,低声说:“我们的人正在审问,一个个嘴硬得很,不肯招供。”
苏源蹙眉。
暗部信誓旦旦:“大人放心,属下们一定会撬开他们的嘴。”
苏源掏出铜板,递给对方:“辛苦了。”
暗部接过,重新挑起担子:“多谢公子照顾俺的生意,俺这就走了。”
苏源嘴角微抽,这演技不可谓不精湛。
目送着对方出门,一路吆喝:“卖货喽!新进的京城货,快来看看......”
拿着新买的东西回屋,苏源继续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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