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暗戳戳想着,心神一动,离开了自习室。
慢吞吞坐起身,侧头看向窗外。
天色将晓,零星光亮破开黑暗,映在糊窗子的油纸上,跳跃着落入室内。
真是要了命,他竟然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大字,机器人肝这么久都会死机的好吧。
苏源捏着后颈,唏嘘着起身。
今日要回福水村祭祖,祠堂和先祖坟前都要走一遭,去得迟了可能来不及走完全套流程。
屋外隐约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苏源整理好衣物,打开门就见苏慧兰站在檐下拿簸箕筛米。
苏慧兰听到响动,手上不停:“源哥儿醒了?”
苏源轻唔一声。
苏慧兰把筛好的米倒入矮缸里:“早上起来的时候我醒了团面,等会做肉包子给你吃。”
肉包子哪里都有得卖,只是外面的终究不如亲娘做的。
用矫情点的话,就是有妈妈的味道。
苏源这般想着,轻笑出声:“好,吃完了咱们就回村去。”
苏慧兰点点头:“你先去洗漱,等娘筛好米就去蒸包子。”
苏源应声,踩着晨光走进厨房。
等吃完饭,已是辰时。
主仆四人上了马车,直奔福水村而去。
马车上,苏慧兰轻抚着矮几,动作间颇有几分小心翼翼。
感受着指尖平滑的手感,她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真好。”
苏源一手托腮:“小红是我自个儿买的,至于车厢,是牙行东家赠予我的。”
苏慧兰深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闻言皱紧眉头:“这东家为何要送你车厢?”
苏源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昨晚只和苏慧兰说了会试殿试相关事宜,却忘了火锅铺子的事。
不过现在解释也不迟。
遂缓缓道来:“我帮了那东家一个忙,这车厢姑且算是答谢。眼下我又与他合作,开了一间铺子,生意应该不错。”
苏慧兰追问:“你们合开了什么铺子?”
“火锅铺子,之前我不是写信回来,请您拾掇一批红尖让镖师送去京城么,这红尖就是火锅的主要调料。”
“原来如此。”苏慧兰若有所思,旋即又道,“但源哥儿你要时刻铭记,知人知面不知心,合伙做生意也要保留几分戒备。”
苏源耐心听着,好脾气地笑道:“我知道了娘,不是儿子自夸,向来只有我坑别人的份,想从我手上捞好处,那还真没几个。”
苏慧兰双手放膝上,面上含笑,不再言语。
孩子大了,总归是不喜爹娘太过唠叨的。
点到为止,说太多也可能会惹源哥儿生烦,继而影响母子关系。
那就得不偿失了。
......
从杨河镇到福水村,有很长一段土路。
道路崎岖不平,马车颠簸了近一刻钟,最终抵达福水村。
苏源撩起车帘,村口的老榆树依旧伫立在原地,尽情舒展枝丫,树干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榆树下,有面生的孩童嬉笑玩耍。
苏源望着这一幕,眼神有些恍惚。
犹记得穿书伊始,离开梁家来福水村的那个傍晚,也有好些孩童蹲在树下玩闹。
一晃多年,榆树仍在,只是树下之人已换了不知多少遭。
在福水村,甚至是杨河镇,最为常见的代步工具是牛车。
村口突然出现一辆高端大气的马车,瞬间吸引的树下孩童们的注意。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窝蜂涌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哥哥你来找谁?”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这是你家的车?可以给我坐一下吗?”
苏源言笑自若:“我不是来找人,而是回村祭祖。至于怎么没见过我,多半是因为我常年在外求学,只有过年时才会回村......”
“源哥儿?”
试探的语调从旁传来,苏源循声望去,眸光一亮:“青云哥!”
苏青云身着粗布长袍,清俊儒雅,身边有一年轻女子与他并肩。
到底男女有别,苏源对那女子并未多作打量,目光直视着苏青云,眼里写着疑惑。
苏青云会意,向他介绍:“这是我娘子。”
苏源诧异了一瞬,转念又想到苏青云比他大几岁,也到了成婚的年纪。
拱手见礼,称呼对方:“嫂子。”
苏青云的夫人回了一礼,仪态倒是落落大方。
“源哥儿这是回来祭祖?”苏青云问。
苏源颔首:“正是,不知村长是否在家?”
“前两天爷爷还念叨,说你这几日应该会回村祭祖,特意待在家里哪也没去。”
苏源喜出望外,不耽搁时间便是最好:“那我回去准备准备,稍后就去拜访村长。”
苏青云自无不应,目送着马车远去,才和新婚夫人回家去。
路上,他难掩激动:“源哥儿可是本朝唯一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这话女子已经听过好几遍,早已做到面不改色,笑吟吟道:“苏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想必也是欣慰的。”
“不错。”
苏青云的功名终止于秀才,虽有遗憾,但如今娇妻在侧,又有事业在身,也算圆满。
故而苏源风光回乡,他并不存在诸如嫉妒之类的心理,反而因苏源骄傲。
状元郎可是出自福水村,后世若有人提起这位前无古人的状元郎,也会说“他是福水村人士”,想想就激动不已。
苏青云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捶了下:“我得再加把劲儿,争取咱们村再出个秀才举人什么的。”
女子满眼爱慕,轻声软语:“我相信夫君。”
这边夫妇二人因苏源展开对未来的畅想,那边苏源和苏慧兰也在讨论他二人。
苏慧兰虽忙于经营点心铺,无法时常回村,但谁让黄翠花卖完菜就喜欢到铺子上串门呢。
黄翠花又是个爱八卦的性子,十里八村但凡有什么事,那都是第一时间告诉苏慧兰。
“白氏娘家住在镇上,她爹还是个童生,家境优渥不说,更是知书达理,我听你翠花婶子说,是白氏主动要嫁给青云的。”
白氏,即苏青云的新婚夫人。
苏源表示:“二人也算般配,挺好。”
苏慧兰迟疑两秒,终是没忍住:“源哥儿打算何时成婚?”
苏源泰然自若:“娘想让我尽早成婚吗?”
苏慧兰摇头:“娘倒不是这个意思,盲婚哑嫁并不见得是好事。”
“娘只是想提醒你,别光顾着往前冲,偶尔停下来歇一歇,说不定会遇上值得相守一生的女子。”
寒窗苦读这八年暂且不提,一旦入朝为官,那肯定是忙得脚不沾地,更没功夫谈婚论嫁了。
苏慧兰自己就是个失败的典例,她不想源哥儿疏忽这一点,最后因为年纪到了,匆忙把人姑娘娶回家。
相敬如宾也就罢了,若是性情不合,那就是一地鸡毛,徒增烦恼。
被催婚催得多了,苏源脸皮也变厚不少:“我晓得了娘,修撰这差事也不算太重,空闲时间是有的。”
说完,母子二人相顾无言。
头一回跟儿子谈及婚嫁之事,苏慧兰颇不自在。
恰好这时马车停在老屋门口,她立马起身下车:“源哥儿我先下了,你跟上。”
苏源无奈摇摇头,紧随其后跳下马车。
祭品和香纸皆已备好,母子二人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后去苏大石家。
还没到目的地,就被苏大石家门口那黑压压一片给震惊住了。
苏源脚下微顿:“娘......”
刚吐出一个字,他就被人群整个包围住。
“苏状元回来了!”
“苏状元啥时候回来的,咋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也好让咱们有个准备啊。”
“源哥儿你现在考上状元,是不是就能当大官了?”
苏源抬高嗓门,努力盖过吵嚷的人声:“刚回来,我只是个从六品修撰,并非什么大官。”
吸气声此起彼伏。
“从六品?!”
“天老爷,比咱们县令大人还厉害呢!”
“那咱们日后出门,是不是也能沾点光......”
话未说完,就被苏大石厉声呵斥:“胡说八道什么呢,还沾光,你想作甚?!”
说话的男子一脸讪讪,强行挽尊:“咱们都是一个村儿的,互相照应不是应该的吗?”
苏大石快被这憨子气死了,操起烟斗就要敲他,被对方灵巧躲过。
“总之一句话,你们谁都别想接源哥儿的名头在外面干坏事,一旦被我发现,除族!”
在古代,除族可不是件小事。
百姓都讲究落叶归根,若被除族,那死后都无处可去,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原本心有不忿的男子立即噤声,缩着脖子把自己藏进人群。
苏大石握着烟斗,中气十足:“都听到了没?”
回应声稀稀拉拉:“听到了。”
苏大石勉强满意:“别都堵在这,家里地里的活计都干完了?”
苏大石这个村长当了几十年,威望犹存。
被他吼一嗓子,村民们不敢多言,相继作鸟兽散。
三人前后进了院门,苏源刚站定,一团黑影从屋里窜出来:“源哥!”
对方跟炮弹似的,苏源一个不慎,被撞得身子歪了歪。
苏源垂眼看去:“青恩。”
苏青恩费力仰起脖子,惊呼一声:“源哥,你好高!”
虽然苏源不至于像前世大学里某些男生,无时无刻不把“身高一八五”挂在嘴边,但还是不由面露微笑。
挼了挼紧挨着自己的脑袋瓜:“多运动不挑食,你也可以长得很高。”
苏青恩双眼“唰”地亮起来:“真的?”
苏源口吻笃定:“骗你是小狗。”
苏青云同苏大石说完话过来,恰好听到这一句,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屈指弹了下苏青恩的额头:“别缠着你源哥了,有什么事等祭完祖再说。”
苏青恩捂着脑门,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说完苏青云又转向苏源:“走吧,爷爷让我领你过去。”
“有劳青云哥。”苏源习惯性拱手。
苏青云有一瞬的忪怔,含笑摆了摆手:“爷爷已经去祠堂那边准备了,咱们直接去那边。”
苏源应好,抬步跟上。
......
苏氏祠堂,加上这回苏源只来过三次。
第一次是和苏家二房断亲,第二次是改姓入族谱,第三次则是功成名就,回乡亲口将这一好消息告诉苏氏先祖。
祠堂里,祭品陈列在祭台上。
祭品后面,摆放着列祖列宗的牌位。
有些牌位已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却都干净整洁,显然时常有人过来打扫。
苏源取三炷香,借香烛的火焰点燃。
退后两步,笔直跪在蒲团上。
拜了三拜,起身将三炷香插入香炉。
再跪,三叩首。
苏大石作为苏氏族长,也跟着跪立一旁。
他面色严肃,叙述着苏源考中状元,入朝为官的大喜事。
末了又磕了三个响头,语气虔诚:“求苏家列祖列宗保佑,让苏氏一族的晚辈皆有所成,不再为饥饿贫寒所累。”
苏源余光瞥向苏大石,静默不言。
待繁琐的祭祖流程结束,苏源找上苏大石:“我打算捐一些书给族中私塾,上面大多有我曾经的批注。”
苏大石欣喜若狂,叠声道:“好好好,村里的孩子们有你的书,也能学到些东西。”
他黝黑的脸上堆满皱纹,眼睛却是灼灼逼人:“我替村里的娃娃们谢谢你,日后他们就算不能像你这样科举为官,也能借此寻个轻松的活计。”
这年头,不识字的老百姓想要赚钱,那干的都是体力活。
种地、扛沙袋、挖沟渠......累死累活也赚不到几个钱。
苏大石作为村长,自然希望村里的小辈们能腰杆子笔直地活着。
“我不过是为族中尽一点绵薄之力,算不得什么。”苏源缓声道,“对了,青恩打算何时下场?”
提起二孙子,苏大石下意识咧嘴:“本来准备今年的,只是季先生说青恩有些浮躁,再压他一年,明年再参加县试。”
当年拿袖子擦鼻涕的孩子如今也到了下场科考的年纪,苏源无声慨叹:“这样也好。”
离开苏大石家,苏源又和苏慧兰去祭拜苏爷爷苏奶奶。
苏慧兰一边烧香纸,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家中喜事。
临了又低声说:“爹娘您们若泉下有知,就保佑源哥儿尽快让那梁盛定罪。”
苏源耳尖听到,会心一笑。
烧完香纸回到老屋,已是申时。
母子二人也就没回镇上,在老屋睡了一宿,翌日一早启程去镇上。
陈正刚一甩鞭子,路旁突然窜出一人,摔倒在马前。
陈正面色大变,在千钧一发之际扯住缰绳,避免一场祸事的发生。
小红受了惊,不安地踢蹬四蹄,原地踱步。
马车内,苏源稳住身体歪倒的苏慧兰,撩起车帘:“怎么回事?”
陈正看着距离小红两步之外,在地上翻来滚去的男子,回道:“有人突然从边上窜出来,差点撞到马上。”
苏源微抬下颌,越过小红的头顶望去,果然有个男子躺在地上,叫嚷不停。
“诶呦我的腿,我的腿断了!好疼!”
“你们不能走,要是不赔钱我就撞死在这里!”
一边说,一边抱着左腿哀嚎。
苏源注意到,他的右裤管下半截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虽然只在过年时才回村,但他好歹连续几年给村民们写对联,哪家有几口人还是很清楚的。
眼前此人,他印象中从未见过。
莫非是外来户?
苏源纳罕,村长莫非是忘了考察他们的品性,才让这样的人住进福水村?
思绪流转,苏源侧首问黄翠花:“翠花婶子,他是?”
黄翠花是特地来给苏源母子送行的,闻言乜了眼灰头土脸的那人:“他啊,苏明坤。”
苏明坤?
苏源花了几秒从记忆的某个角落搜罗出这个人名,转头就对上苏慧兰同样意外的双眼。
苏明坤,可不就是二房长孙。
当年一把火烧了二房,连带着亲爹亲叔都被烧死在里面。
而他本人躲进山里,苏老二带人去找,摔断腿也没找着人。
一晃苏老二去世几年,不少村民猜测苏明坤估计已经死在外头,不料他竟然回来了。
苏源百思不得其解。
当年他害死两条人命,按理说也该被送去县衙,按靖朝律法判刑,怎的还好生生留在村里?
黄翠花似是看出苏源的困惑,走上前解释说:“这苏明坤也是前几天才回来的,认出他后,本来村长是要送他去县衙的,没想到他脑子坏了。”
苏源眉梢轻扬。
“就是疯疯癫癫,跟常人不同。”黄翠花说着,脸上浮起几分嫌弃,“村长让人拉他,他就坐地上又哭又拉,那副腌臜样,谁敢碰他。”
“他那几个弟妹都不乐意养他,最后还是村长发话,才把他带回去。”
“这可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干,这几天他到处乱蹿,故意朝人身上撞,还没碰上呢就躺地上说腿断了胳膊断了。”
黄翠花撇嘴,神色鄙屑:“我估计啊,他之前几年就是干这行当的,脑子坏了都不忘讹人。”
她指着苏明坤消失的右腿:“咱们村里人都猜,他就是干这事的时候得罪了人,才被人砍了腿。”
“真是奇了怪了,他坏了脑子,竟然也能摸回家。”
苏慧兰在镇上住得久了,自然知道有这么一类人,不安安分分赚钱,净想着投机取巧。
用源哥儿的话说,就是碰瓷!想当年她也曾被碰瓷过,好在有人当场认出对方是专业碰瓷的,才免去花钱消灾的糟心事。
苏源敛眉:“那婶子你们之前是怎么处理这事的?”
搁现代直接报警查监控,是否撞人一目了然。
可在古代,讹诈成功的概率太高。
更遑论对方还神志不清。
黄翠花正要说话,苏大石闻讯赶来,黑着张脸:“苏明坤,你又在干什么?!”
苏明坤对苏大石印象深刻,就是这个死老头,非要送他见官。
在他的潜意识里,见官是要被打板子的,因此对苏大石是又恨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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