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应声,离开时替他们付了这几天的药钱。
走镖本就为了赚钱,他在危急时刻并未拉上他们,又给了一笔赔偿,也算是仁至义尽。
苏源坐上马车,让陈大绕一段路,前往府学。
数月不见,今日正好在府城,顺便探望一下方东和唐胤。
不多时,马车抵达府学。
苏源托人传话,站在府学门前的树下静默等候。
“源哥儿!”
咋咋呼呼的喊声由远及近,苏源举目望去,方东和唐胤二人正朝他跑来。
袍角翻飞,发丝凌乱。
苏源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真实愉悦的弧度。
“源哥儿你可算回来了,我跟方东......”唐胤正要叙说对好友的思念,目光触及苏源的两颊,瞠目圆瞪,“这是怎么一回事?”
粗略数过,这些细长伤口差不多有一二十条。
方东面露关切:“是途中出了什么事吗?”
苏源并未隐瞒,直言相告。
唐胤惊呆,绕着苏源转了三圈,细细打量:“除了这些,可还有旁的?”
苏源摇头。
方东板着脸,眼中焦急一览无余:“源弟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唐胤下意识想要拍苏源肩膀,即将落下时又险险收手,抓耳挠腮:“既然是他,咱们肯定是要狠狠报复回去的!”
“源弟你既已是状元,从六品翰林编撰,乃朝廷命官。”方东目光凛冽,“谋害朝廷命官,可是要掉脑袋的。”
唐胤摸下巴:“现在的问题是,咱们该如何证明派人追杀源哥儿的是梁盛。”
方东眯眼:“他几次三番陷害你,定要证据确凿,才可将其一举拿下!”
唐胤连连附和:“对对,没错,一举拿下!”
苏源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为自己出谋划策,面色稍缓:“疯马事件我已搜集好证据,至于追杀一事,只要细查,绝对会留下蛛丝马迹。”
“况且知府大人已替我上书京中,用不了多久就能将其绳之以法了。”
二人齐齐舒气:“那就好。”
唐胤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还有雄赳赳的小红:“这是你置办的马车?”
正午时分,日头正烈。
苏源抬手遮着脸,以防伤口暴晒后不适:“正是,那两人也是从牙行买回来的。”
“源哥儿现在是越来越好了。”唐胤感叹。
方东紧随其后:“忘了恭喜源弟金榜题名。”
唐胤一拍手:“对哦,我光顾着高兴,都忘了这茬。”
“源哥儿你可不晓得,当时消息传到府学,大家伙那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苏源竟然连中六元,喜的是新科状元名额花落凤阳府。
总之,他们也勉强能蹭个昔年同窗的名头,个个出门腰杆子都笔直了。
苏源眉欢眼笑:“我在京城等你们。”
“好!”
三人相视而笑,头顶的日头都没那么烫人了。
“对了,这是我会试和殿试的文章,你们且拿回去看看,我在一旁都做了批注,若有不懂可问教谕,方教授也是可以的。”
他俩受宠若惊地接过,当场打开翻看一二。
苏源忍住挠伤口的冲动,静静注视着两人求知若渴的模样。
有光影穿过树影间隙照进他眼底,覆上一层灿金色的光晕。
“写得真好。”唐胤喃喃道,“难怪源哥儿能考个状元回来。”
苏源提醒道:“这些只能做参考毕竟下届的主考官并非这一届的,考题也会随之发生极大变化。”
他二人点头如捣蒜,表示明白了。
此行目的已达成,苏源提出告辞:“你们应该还没吃午饭吧,赶紧过去,可别因为我抢不到好菜。”
提到好菜,三人不约而同想起饭堂里比砖块还硬的馒头和饼子,噗嗤笑出声。
“那你回去吧,也早点让婶子安心。”方东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笑容,“婶子一直惦记着你,会试放榜后我和唐兄回去,听铺子的客人说,婶子得知这一消息,当时就晕过去了。”
见苏源颦眉,唐胤忙描补一句:“婶子也是太高兴了,我们请了大夫过来,大夫也说婶子是因为大喜大悲才会如此。”
苏源轻唔一声:“多谢你们帮我看顾我娘。”
唐胤啧声:“咱们仨谁跟谁啊,好了别说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跟方东也去吃饭了,可别肉菜全被抢光了。”
苏源轻笑,颔首告别,转身朝马车走去。
目送着马车驶远,唐胤砸吧着嘴:“源哥儿现在这样,真好。”
方东没好气看他一眼:“源弟被他那庶弟害成这样,好什么好?”
唐胤呐呐道:“我是指功名前程这方面。”
方东哼了声,将写有文章的宣纸揣进袖中,折返回府学。
“不过这梁盛是真可恶啊,之前他们姓梁的一家三口就欺负源哥儿和婶子,没想到他竟然去了京城,还三番两次陷害源哥儿,简直丧心病狂。”
“希望源哥儿这次能一举将他顶罪,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思及苏源言语中的笃定,方东掷地有声道:“一定会的!”
......
记挂的事皆已解决,苏源并未在凤阳府滞留太久。
主仆三人在路边的面摊上叫了碗面,各自填饱肚子,驾着马车驶往杨河镇。
陈大父子是头一次来凤阳府,全程靠苏源指路。
车辙轱辘,直至傍晚时分才抵达杨河镇。
马车停在点心铺门口,苏源下了马车,发现今日铺子并未开门,暗自奇怪。
按照往常,每天这个时候正是客流量高峰期,以苏慧兰赚钱的积极性,是绝对不会在这时关门的。
陈正见状,自告奋勇上前敲门。
苏源允了,陈正一路小跑到木门前,“笃笃笃”一阵敲门。
停顿片刻,没人开门。
苏源下颌收紧。
陈正再敲,依旧如此。
苏源正要去两旁询问,隔壁铺子的妇人听到动静走出来。
她没注意到这边的马车,见陈正风尘仆仆,一身粗布,以为是从乡下来的,扯着嗓门喊:“别敲了别敲了,苏掌柜已经好些天没开门了。”
陈正顺势问:“为何不开门?”
妇人酸里酸气地说:“还不是她那儿子,自打他考上了状元,这每天上门送礼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苏掌柜也是奇了,一个都不肯收,甚至关了铺子,不卖点心了。”
对方嗓门儿挺大,苏源听得一清二楚,暗戳戳松开拳头。
他还以为苏慧兰出了什么事,原来是被那些无关之人惹烦了,直接关门歇业。
那边的妇人还在说着:“小伙子你可不知道,那些贺礼都是用马车拉过来的。还有人财大气粗,直接送地契,据说还是个三进院子,老宽敞了。”
“对了对了,还有几个商贾,他们带了女人过来,说是自家闺女,送来服侍状元娘。”
“啧啧啧,你听你听听,这当官的就是跟咱们这些平民百姓不一样,连丫鬟都争着做。”
苏源默然,心说那些商贾可不是真让自家女儿来当丫鬟的。
妇人还想再说,压根没注意到陈正甩过来的眼刀子。
这些天她从早看到晚,心里那叫一个酸,跟喝了一缸醋差不多。
好容易碰到个人,可得发一顿牢骚。
“孙婶子,数月不见,您还是这般口齿伶俐。”
孙婶子眼皮一跳,扭头就看到近在眼前的苏源:“啊!”
尖叫一声,捂着胸口直喘气。
“苏举......苏状元你咋回来了,你这悄没声儿的,吓我一跳。”
苏源笑意不改:“琼林宴结束,我就回来了。”
孙婶子讪笑:“回来好,回来好,你娘看到你铁定高兴得不成样子。”
苏源突然说:“咱们去后门。”
孙婶子一愣:“啥......”后门?
陈正低头:“是,公子。”
孙婶子表情呆滞:“啥?”
苏源指向陈正,笑吟吟道:“这是我的小厮,此次随我一道回来。”
孙婶子富态的脸上出现裂痕,嘴巴张大,好半晌没合上。
等回过神,苏源主仆三人已绕到了后门。
苏源抬手敲门,用不高不低的声线:“娘,是我,源哥儿,我回来了。”
果然,自报家门是有效果的。
话音刚落,围墙另一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了来了!”
苏源会心一笑,肃立门前。
苏慧兰跑过来开门,满脸喜色:“源哥儿,竟是你......你脸上的伤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不论是挚交好友还是亲娘,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伤。
苏源一手搀扶着他娘,示意道:“娘,咱们进去再说。”
苏慧兰目光紧锁在源哥儿的脸上,余光瞥见马车边的两人,有些愣怔:“他们是?”
“他们是我在京城买回来的仆从。”苏源踩着门槛石走进后院,“马车也是我亲自置办的,是咱们自个儿家的东西。”
若是放在平时,苏慧兰定欢喜得合不拢嘴。
可她现在满心都是源哥儿受伤的缘由,只心不在焉地嗯嗯点头:“那你让他们进来吧,马车就停在外头。”
苏源照做,让陈大父子进门。
“娘,把之前丢放杂物的那间房收拾一下,让他俩住吧。”
苏慧兰对此毫无异议,招呼两人坐在院子里,急切地拉着苏源进屋。
“说吧,你这脸上的伤咋回事,怎么看着像是芦苇叶划的?”
她年幼时也曾去芦苇荡里玩耍,对这种伤口记忆犹新。
“娘您别急,我就这么一处伤,其余地方都好好的。”苏源温声安抚道,“至于这伤的来处,是前天......”
苏源缓缓道来,无一隐瞒。
说完再抬眸,发现苏慧兰泪如泉涌。
苏源眉心一跳:“娘?”
苏慧兰用袖口擦泪:“当初娘要是没嫁到梁家,也就没这么多糟心事,还连累源哥儿受苦。”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瞧着这些细细密密的划伤,她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代之。
苏源哭笑不得:“我很幸运能成为娘的儿子,又何来连累一说?”
他递上一方巾帕:“娘可是忘了,我曾在陛下跟前立过大功,光凭这一点,陛下就不会纵容诚王帮着梁源害我。”
“谋害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是要被砍脑袋的。”
“他实在可恨,我巴不得陛下秉公处置。”苏慧兰起身,翻箱倒柜,“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要是不跟姓梁的成婚,又哪来源哥儿这样贴心的儿子。”
“母子缘分天注定,我和娘是命定的母子。”
“是这个理。”苏慧兰翻出伤药,“赶紧上药,留疤了可不好。”
苏源接过伤药,忽然一撩袍角,屈膝跪下。
苏慧兰面色大变:“源哥儿你这是干什么?”
苏源低眉垂目,面朝苏慧兰重重叩首。
惊得苏慧兰接连后退:“磕头作甚,赶紧起来!”
说着弯下腰,作势要扶苏源起来。
苏源却纹丝不动,口吻郑重又不乏温情:“儿子幸不辱命,以金榜题名报答娘十数年如一日的教养之恩。”
言罢,再叩首。
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再抬首时,前额已一片红。
苏慧兰又想哭,但她忍住了。
方才见源哥儿受伤,她一时没控制住落了泪,就引得源哥儿惊慌无措。
金榜题名是好事,她该喜气洋洋,该眉开眼笑。
遂忍着鼻腔里的酸意,把源哥儿扶起来。
苏源顺势起身,长身玉立。
母子二人的身高差了一个头,苏慧兰仰视着苏源,虚虚指向他的脑门:“方才力气用大了,都红了。”
苏源抬手摸了下,不甚在意:“等会儿就消下去了。”
苏慧兰还要再说,被苏源扯住袖子,像小时候那样,轻晃了两下:“娘我饿了。”
再多的话都被这四个字堵回肚子里,苏慧兰眯眼笑:“等着,娘这就去。”
望着苏慧兰轻快离去的身影,苏源附身掸去膝头衣料上的灰尘,信步走出去。
陈正和陈大正在收拾杂物间。
不经意瞥到苏源挽起袖子,一副要干活的架势,陈正眼皮一跳,急忙飞窜出来。
“公子您可不能累着,有什么事让我们来就行。”
苏源原是想要去厨房给他娘打下手,挽袖的手指微顿:“那你去厨房帮忙烧火吧。”
陈正麻溜应下,进了厨房就一屁股坐在灶膛前,着手引火。
苏源趁机回屋收拾书箱和行李。
总归要住上一段时日,带回来不少东西,光整理就要花不少时间。
大家各做各的事,很快苏慧兰就做好了四人份的晚饭。
母子二人端菜上桌,相对而坐。
陈大父子则捧着碗在厨房吃。
吃了饭,苏慧兰拍开苏源欲帮忙的手,力道极轻:“这几日我在家都快闲出病了,你们一路舟车劳顿,好好歇着。”
苏源无法,只得应下。
等苏慧兰收拾完,苏源取出一方木盒:“这是我在京城偶然看到,觉得很适合您,就买回来了。”
苏慧兰接过木盒,嗅到一股好闻的木质香。
“娘您打开看看,看喜不喜欢。”苏源半是期待半是催促地说。
苏慧兰连声应好,当场打开木盒。
入目是一根玉簪。
玉簪通体莹白,入手温润,一端的兰花雕刻得栩栩如生,好似真的兰花点缀在上面。
苏慧兰又惊又喜:“真好看。”
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她又问:“这得花不少银子吧?”
苏源顺口答:“五两银子。”
苏慧兰深吸一口气,换成两只手拿玉簪:“有点贵,但是娘特别喜欢,赶明儿娘就戴上,让别家都知道这是状元郎给我买的簪子。”
“京城物价本就昂贵,但在我看来,这玉簪的做工精细,值得起这个价。”
见苏慧兰欢喜,苏源也跟着心情愉悦。
同时也庆幸方才灵机一动,将玉簪的价格砍半,否则他娘又得心疼了。
“是是是,娘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簪子呢。”苏慧兰将玉簪放回木盒,“那我就先把它放回屋里,等回村祭完祖再戴。”
苏源欣然同意。
洗漱后,苏源靠在床头看闲书。
却因长达半个月的车程,以及前日的激情逃亡,刚看没几页就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索性合上书,倒头就睡。
然后苏源又梦见那一日的场景。
镖师的尸体残破不全,空气被血腥味笼罩,有看不清脸的黑衣人在他身后狂追不舍。
就在大刀即将落在身上的紧要关头,苏源身体一个抽搐,陡然惊醒。
看向窗外天色,约摸是下半夜。
室内一片寂静,耳畔只有心脏剧烈鼓动的砰砰声,经久不息。
抬起手臂遮在视线,苏源睁着眼,眨动的频率异常迟缓。
到底是生在红旗下的根正苗红好青年,穿书八年也是老老实实读书做学问。
乍然遇到这等血腥场面,给苏源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
估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对红色以及铁锈味ptsd了。
经此一遭,苏源再没了睡意。
又不方便点灯夜读,平白惹苏慧兰担忧,略一思量,带着笔墨宣纸进了自习室。
铺开宣纸,敛眸磨墨。
准备工作完成,提笔蘸墨,尽情挥洒。
并非板正硬气的楷体,而是潇洒奔放的草书。
诸多负面情绪自笔尖发泄而出,流淌于泛黄的宣纸之上。
苏源仿佛不知疲倦,笔走龙蛇,眨眼间写完一张大字,继续下一张。沙漏内的蓝色细沙无声流淌,不知翻转多少次,苏源总算停笔。
望着手边厚厚一沓宣纸,上面皆为龙飞凤舞的字迹,这才惊觉时间已过去许久。
再看桌面,放眼都是墨点子,称得上一片狼藉。
苏源:“......”
以手扶额,陷入沉默。
不过好在经过这一遭发泄,他的情绪稳定许多。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被那些画面所侵扰。
揉了会儿酸痛的手腕,苏源认命地收拾起桌子。
笔墨带出去清洗,至于这些宣纸,背面都是空白的,还能用来打草稿,切不可随意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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