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源十指交叉,指侧的皮肤缓缓摩挲着,意味深长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真相早晚有揭晓的那天。”
“当初就是陈勇一直撺掇怂恿我针对梁盛,甚至让人敲断梁盛的手也是他自作主张,等他做完了才告诉我,还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
原主出生心智有损,比普通人笨一些,平日里说话做事也都慢半拍。
梁守海得知他要敲断梁盛的手腕,不由分说上来一顿猛锤。
原主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丢进祠堂反省了。
苏慧兰瞠目:“你……你怎么不跟我说?”
去年苏慧兰接到梁守海派人递来的口信,让她接源哥儿家去,当时她只以为是梁守海为了撵走源哥儿,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若她早知道那些人这般欺负源哥儿,她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要闹得梁家鸡犬不宁。
梁源低头不语。
之前他知道原主是被冤枉,却没有真凭实据。
直到在梦中听见小厮的低语,梁源不久后才忆起原主忽略的细节。
云秀的发难来得正好,梁源打算借此机会洗白自个儿。
苏慧兰却误以为当初源哥儿是不敢说,捏紧了帕子,转念又想到私塾那边:“这几日你要不跟季先生告个假?”
梁源摇头:“不必了,同窗们都很好,大家知己知彼,不会因为这些流言改变对我的看法。”
苏慧兰稍稍放心:“那就好,那就好。”
若是再耽搁了源哥儿读书,那云秀可真罪该万死。
梁源仰头:“只是给娘添麻烦了。”
苏慧兰一摆手:“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是我儿子,咱们是一家人。”
梁源会心一笑。
事实却是,梁源第二天走进课室,迎接他的就是十数道异样的目光。
也就方东和唐胤不被流言所影响,与他的相处和往常一样。
梁源说不难受是假的,毕竟是相处了许久的同窗,被他们警惕探究地看着,像是无数根针扎在身上。
就这样过了两日。
期间杨河点心铺没有开门,木门上却被有些人弄得脏兮兮,还有股怪味。
苏慧兰等到天黑后才能拎着水桶出来,清洗木门上的污迹。
母子二人的神经都紧绷着,连夜里睡觉都不太踏实。
流言越传越凶,甚至有人跑去府城,嚷嚷着要让知府大人革除梁源的功名。
就在这时,流言再一次来了个大反转。
农历五月初五这一天,一位自称是梁源贴身小厮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府衙。
他浑身散发着臭鱼干的味道,脸色青白,一道食指宽的勒痕横亘在脖子上,淤青发紫,瞧着十分狼狈。
陈勇一屁股坐在府衙门前的地上,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扯开了喉咙大喊。
“我叫陈勇,去年五月之前一直在灵璧县县令大人家伺候源少爷,哦对了,源少爷就是今年的童生梁源,后来源少爷被除族,我也被夫人……她压根就不是夫人,一个妾罢了,我被县令大人的妾撵出了梁家。”
路过的百姓们就好比吃瓜的猹,一股脑围了上来。
上个月梁源以十一岁的年龄考取童生功名,且连得两次案首,大家都有所耳闻。
眼下一听说事情与梁童生有关,一个个双眼放光,左眼写着“搞快点”,右眼写着“别墨迹”。
陈勇说话间,众人的神色尽数映入眼帘,似哭似笑,眼睛里却布满阴冷与憎恨。
“知道我脖子上的伤怎么来的吗?”说着他仰起头,好让大家都能看清。
“咋来的?”
“就是县令大人的爱妾派人做的,她想杀了我,这样就没人知道她做下的恶事了!”
陈勇正要把云秀的恶毒行径一一道出,却被人厉声打断:“不可能,谁不知道云姨娘温柔贤淑,比前头那位正室要好得多。要不是县令大人念旧情,云姨娘早就是正室了,盛少爷也不至于因为自己庶出的身份被嫡母和嫡兄欺负打压。”
陈勇循声望去,觉得他有些眼熟:“你谁?”
那男子挺起胸膛,自豪地说:“我曾经应邀做过梁家的教书先生,教过盛少爷不短的时日。你说谎话也不打草稿,我看你是那梁源派来的吧,就是为了抹黑云姨娘和盛少爷。”
“我劝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今日我来府城就是为了让知府大人革除梁源的功名,行事嚣张且欺凌弟兄,他不配做这个童生!”
陈勇心道难怪,这人八成也被那个蛇蝎贱妇的伪装给骗了,不由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高高举起:“知道这是什么吗?”
有眼尖的人瞥到上面的数额,咽了下口水:“乖乖,一百两!”
教书先生不明所以,表面不输气势:“你一个奴才从哪得来的这一百两银票,还不从实招来!”
陈勇桀桀笑,表情狰狞:“这一百两,是我的卖命钱啊。”
“相信有人听说了,源少爷是因为陷害庶弟被县令大人除族,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一切,都是云秀那个贱妇的阴谋!”
吃瓜吃得乐呵的百姓们一阵哗然。
教书先生面色微变:“不可能!”
陈勇嗤了一声:“去年贱妇给了我一百两银票,为的就是陷害源少爷,其实收买人要敲断盛少爷手腕的人是我,源少爷压根就毫不知情。”
“源少爷被老爷除族,事成后我却被云秀随意找了个由头赶出府去。我原想着手里有一百两,干啥不好,不如去乡下起个房子,买几亩田,做个富家翁,谁知——”
陈勇语调骤然升高,诸人的情绪也被带动起来:“咋了咋了,到底又咋了,你倒是快说啊!”
陈勇看向教书先生:“这几天灵璧县有关源少爷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应该都知道是我说的了吧?”
教书先生不吭声。
他原先还说陈勇是被梁源收买,故意混淆是非,现在陈勇又这般问,他若点头,不是自打脸么。
“此事也是云秀贱妇的授意,她记恨源少爷比盛少爷优秀,想要彻底毁了源少爷!”
看客:“嚯!”
陈勇又掏出一张五十两银票:“这是报酬,收到银票时我想着过几日去村长那买几亩良田,谁知云秀派来的那人竟想勒死我。”
“幸好一位路过的货郎救了我,还让我到府城找知府大人申冤,若没有他,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死了。”
陈勇是豁出去了,正如那货郎所言,与其被人勒死,还不如搏一搏,顺便报个仇。
他只是收钱办事,顶多吃点苦头。
云秀二人则不然,陷害嫡子不说,还试图杀人灭口,不死也得脱层皮。
大家低声议论,就此事发表各自见解。
大多数人是相信陈勇所言,毕竟那勒痕是真实存在的。
自然也有少部分人觉得陈勇在作假,教书先生就是其中一个。
他色厉内荏:“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说不定是因为云姨娘将你放出府,你心怀恨意,想要诬陷于她。还有银票,你如何能证明它们是云姨娘给的?”
陈勇一时语结,他还真无法证明银票来自云秀。
正当他心慌意乱时,一道浑厚肃然的声音从旁响起:“每张银票都有各自的编号,是不是云姨娘所出,一查便知。”
教书先生一转头,发现来人正是他一刻钟前刚见过的知府大人,不由惊呼:“大人此言何意,难道您信了陈勇的片面之词?”
林璋从教书先生口中得知梁源的事,就立刻派人去查明此事,眼下正要外出公干,却不料又撞见了陈勇这一幕。
他是看好梁源,但只是单纯看好他自身的才能,并不代表他会帮着梁源掩盖什么。
他作为一府长官,自是要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的。
陛下需要的是清正端直之人才,而非肚量狭小、心思狠毒之人。
陈勇那番话,他从头听到了尾,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希冀,万一梁源是真被冤枉的呢?
林璋此言一出,百姓叠声叫好。
“倘若童生老爷真是被冤枉的,大人您可一定要把犯人绳之于法!”
“没错,如果他真的做了这些事,也请大人不要放过他,一定要狠狠处置!”
林璋自无不应,命人扶起陈勇,又拿来银票,仔细查看,发现这两张银票皆出自汇宝钱庄,即刻派人前往,查明当初是何人取走的银票。
初夏时节,又正值午时,日头颇为灼热,衙役一来一回,浑身都湿透了。
教书先生顾不上腿酸,先声夺人:“如何?”
林璋睨他一眼,并未出声,显然也在等着衙役的回禀。
衙役呈上一张画像:“回大人,这上面就是前日取银票之人的模样。”
教书先生伸长脖子去看,待看清那画像上的人,脸色大变。
林璋将他的异样尽收眼底,吩咐另一名衙役:“你跑一趟灵璧县,确认那云姨娘身边是否有此人。”
几名衙役领命而去。
林璋看向在场众人:“他们可能要晚些才能回来,不若诸位先回去,待真相大白,本官保证会让所有人在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陈勇差点没了命,现在觉得哪哪都很危险,恨不得把屁股焊死在凳子上,拼命摇头:“我就在这里等着。”
教书先生暗道不妙,想借机离开,却被林璋叫住了:“你方才不是让本官革除梁源的功名,正好做个见证,以免误会无辜之人。”
教书先生:“……好。”
林璋有公务在身,等这么长时间已实属不易,估摸着衙役要两个时辰才能回来,就先一步离开了,留众人与衙役们在府衙里,大眼瞪小眼。
那几位衙役快马加鞭,总算在申时初赶了回来。
“属下明察暗访,还问了每日给梁府浆洗衣裳的婆子,画中之人的确是云姨娘身边的,据那婆子所说,那人鲜少来梁府,几次碰见府里的下人都称呼他云管事。”
“云管事本是云姨娘的远房叔叔,因为云姨娘的缘故成了梁家一间铺子的管事。”
云管事。
教书先生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同时扪心自问,他以前是否一叶障目了,只看到表面,而没注意到暗地里的波涛汹涌。
林璋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狠狠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云管事被请来府衙做客,轮番审问之下终于熬不住招供了。
正如陈勇所言,与他私底下交易,事成后又想取他性命的,正是云管事。
越往下审,吐出的东西越是触目惊心。
不仅梁源被除族有云秀的设计,就连当初苏慧兰因虐待庶子,以犯了七出的名义被梁守海休弃,也是云秀的手笔。
证据确凿,林璋立刻下令,前往灵璧县逮捕云秀。
衙役找上门的时候,云秀正与灵璧县几位富商家的夫人进行夫人外交,一众女子妆扮精致,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衙役一拥而入,不顾男女之别将云秀摁在了地上。
珠钗散落一地,华美衣裙沾上泥污,云秀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你们什么人,你可知道我家老爷是谁?”
衙役昨夜审问云管事整整一夜,正烦躁着,语气冷酷道:“你买通小厮陷害嫡子,事成后派人灭口,还设计诬陷正室,知府大人特意派我等将你捉拿归案!”
云秀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尖叫声戛然而止,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原本惊慌失措的富商夫人个个张大嘴巴,惊恐地看着云秀。
云秀心中恼恨,还未来得及狡辩,就被衙役拎了出去。
她试图挣扎,被衙役用刀鞘狠狠一击:“老实点!”
富商夫人们面面相觑,见势不好,相继提出离去。
管家送走了她们,连忙跑去县衙搬救兵。
押送云秀前往府城之前,衙役还特地跑了躺杨河镇,将此事告知梁源。
梁源震惊而又痛苦,踉跄着后退两步,似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和娘,明明当初娘待他们不薄,而我一个傻子,压根就不会对盛哥儿产生任何威胁啊!”
衙役心下不忍,谣言害死人,云姨娘可真不是个东西,这是把一对无辜母子往绝路上逼啊:“梁童生放心好了,大人绝不会放过她的。”
梁源勉强扯出一个笑,苦涩无力:“多谢这位大哥,我想去见她一面,可以么?”
衙役只是个打工的,不好乱下断言,委婉道:“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府城,能否见面还得大人同意。”
梁源想起那个严肃却又温和的知府大人,扭头对苏慧兰说:“娘我去府城一趟,很快回来。”
苏慧兰正磨刀霍霍,闻言二话不说同意了:“去吧,娘在家等你。”
本来她也想去的,又担心人多了知府大人不准许,思来想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是一路快马加鞭,梁源被衙役从马背上提溜下来,大腿内侧火辣辣疼,抿着唇悄声吸气。
身边的马打个响鼻,抬了抬前腿,像是在嘲笑他。
梁源:“……”
现在不是表情丰富的时候,先前那么高兴都忍住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梁源忍痛进了府衙,林璋正在处理公务,听说他来了,还特地过来见他一面。
见梁源脸色发白(被风吹的),眼尾泛红(被蹭伤刺激的),他哀叹一声:“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放心吧,本官一定还你一个公道,还有流言之事,本官也会替你澄清。”
众所周知,读书人名声很重要,不论是出于公义还是私心,他都要替梁源洗清污名。
这些天以来被人审视疏远的憋屈,等待时机的忐忑,在这一刻通通被激了出来。
梁源长舒一口气,声音发颤:“我知道了,多谢大人。”
随后提出要见云秀一面。
林璋欣然同意:“她已被投入大牢,我让人带你过去。”
梁源深深作了一揖,再次说了一句:“多谢大人。”
林璋颔首,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抚,径直离开了。
府衙的牢房里关了不少犯人,有因为偷鸡摸狗被送进来的,也有因为害人性命,等着被砍脑袋的。
犯人们一听到脚步声,全都睁开眼看过来。
待看清来人是个半大小子,又兴致缺缺地闭了眼。
“来人啊!来人啊!快放我出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县令大人的夫人,你们得罪了我,可讨不到好果子吃!”
牢房里又脏又暗,铺在地上的稻草潮湿且刺人,不时还有蟑螂老鼠爬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自打嫁给梁守海,云秀十多年养尊处优,再没吃过这种苦,她一把甩开爬到手指上的臭虫,整个人哆嗦着,已经抵达崩溃的边缘,开始口不择言。
衙役得了林璋的吩咐,带着牢头暂时出去了。
许是性别因素,云秀的牢房在最尽头,附近的几个牢房都没关人。
梁源欣赏着云秀的失态,压了一路的嘴角终于提起,轻松而快意。
他手指轻叩栏杆,在云秀又惊又恐的目光下,轻声开口:“你这样,真好。”
第33章
云秀连滚带爬冲到栏杆前,伸手想去抓挠梁源,嗓音嘶哑尖锐,难掩恨意:“原来是你!”
梁源后退一步,连袍角都没让她碰着:“不是你咎由自取吗?”
“不,都是因为你!”云秀攥着栏杆,额前的乱发遮不住眼里的怨毒,“你为什么不傻了,又为什么要考科举,若没有你我儿还是老爷最看重的儿子,你怎么不去死啊?!”
梁源只眉梢微动,并未动怒,毕竟和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云秀计划落空,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填了进去,甚至极有可能让梁盛无法再考科举,其崩溃程度可想而知。
见梁源沉默,云秀骂得更起劲,什么难听骂什么,唾沫飞溅,毫无形象可言。
好些个犯人被她吵醒,只听咣啷一声,粗声喝道:“闭嘴!”谩骂戛然而止。
梁源忍不住笑了,笑声极低,只云秀能听见:“没关系,日后我会继续往上考,比你的儿子考得更好,你且看着......瞧我这记性,你犯下此等恶罪,能不能活着还是个问题,你可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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