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完成他叔父交代的任务,曹佑还抛开颜面厚着脸皮站在外面吹了许久的风,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代表曹家来给梁源送礼了。
谁曾想,梁源竟意志如此坚定,死活不肯收,让曹佑一时犯了难。
此事可是县令大人亲口交代,倘若他没办成此事,曹康说不准会放弃他,另选他人。
要知道,他少东家的位子还没坐热乎。
曹佑一改表面客气实则倨傲,好声好气说:“我并无恶意,不如咱们去后头详谈?”
本来他是打算死赖在前头,就算是顾及着这么多客人,梁源也会收下。
现在看来,这条路好像走不通,只能另辟蹊径。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只要去了后院,他就直接说这份贺礼有县令大人的授意,想必梁源一定会收下。
然而——
梁源肃然而立,淡声道:“我与曹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况且我也不会收任何人的贺礼,你还是赶紧带着东西离开吧。”
曹佑急眼了,语带不悦:“这些可都是我家老爷亲自挑选的贺礼,你不要……”不识相!
有人看不过眼,扯着嗓子道:“人童生老爷都说了,谁的礼也不收,你这孩子咋这么缺心眼呢。”
曹佑循声望去,一口牙都快掉光的老太太虎着脸,颇有种凶巴巴的气势:“……”
还真是老糊涂了,她就不怕得罪曹家?
殊不知这老太太上了年纪,有时候脑袋不太清醒,又心直口快,想说啥说啥,压根不怕得罪人。
之前酸里酸气的婶子盯着贺礼看了许久,就这一堆起码值几十两银子,可把她羡慕嫉妒坏了。
酸梁源这个十一岁的童生,又酸贺礼,揣着手阴阳怪气:“就是啊,后生你赶紧走吧,没听见人童生老爷说不要么。”
曹佑急得满头汗,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贺礼是县令大人授意送来的,貌似是为了向被他除族的儿子示好,只得灰溜溜离开。
回到曹家,直奔曹康的屋。
曹佑屏住呼吸走近,快要被来自曹康身上的腥臭味熏死,费好大力气才稳住声线:“梁源他不肯要。”
曹康靠在床头昏昏欲睡,一听这话勉强打起精神:“什么?”
曹佑蠕动嘴唇,把姿态放到最低,惶惶恐恐,生怕惹怒曹康:“我好说歹说,他都不肯收,还说谁的礼都不收。”
谁的礼都不收,那曹家的被拒了也在情理之中。
曹康眼珠子转了转,一招手:“你去把这事儿告诉县令大人。”
曹佑硬着头皮答应了,快步走出房间,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边走边低声怒骂:“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都得了脏病,出气多进气少了,还一个劲的折腾人。”
事情要从去年曹安离世说起。
打从曹安死后,曹家嫡支就没了继承人,曹康不想便宜了旁支,偏生曹夫人生曹安时伤了身子,无法再有身孕,于是曹康一口气纳了好几个通房妾室,不分昼夜地发展造人大业。
谁知其中一个妾室不安分,与曹家的一个管事勾搭上了,那管事常去青楼或是暗门子找乐子,长此以往就得了脏病。
妾室被传染而不自知,又把病传染给了曹康。
曹康在察觉到不对后看了好些大夫,可都不管用,据说那隐秘之地已经发烂发臭了。
儿子没造出来,反倒把自己的小命快要造没了。
眼瞧着自个儿要不行了,曹康为了保住家中产业,只能捏着鼻子从旁支过继了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就是曹佑。
这些天,曹康拖着病体带曹佑熟悉曹家的生意,大有把他当少东家培养的架势。
可是曹佑仍不敢松懈,生怕被人捉了错处,丢失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曹佑匆匆赶去梁家,向梁守海说明缘由。
曹佑说话时一直偷瞟梁守海,就在他说梁源拒收贺礼的那一刻,梁守海的神色陡然阴沉下来,吓得他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本官知道了。”梁守海捏着交椅的扶手,手背的青筋条条绽起,叹息一声,似十分无奈,“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犟脾气,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心里清楚着呢。”
曹佑暗自腹诽,当时梁源只是个傻子,他能懂啥,表面还得笑着附和:“是啊是啊,公子一表人才,都是大人您教导有方。”
梁守海敛了笑,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出声道:“你先回去吧。”
曹佑如释重负,连滚带爬出去了。
出府的路上遇到了云秀,曹佑知道梁守海有一妾室,忙垂着头让到一旁。
云秀一眼瞥过去,待走出一段路,问身边的丫鬟:“都办妥当了?”
丫鬟点头:“夫人放心吧,陈勇已经答应了。”
云秀满意一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梁源的下场了。
梁守海不是心思动摇,想接回梁源,甚至还让曹家送礼过去么,倘若梁源臭名昭著,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且说曹佑离开杨河点心铺,客人们自觉没戏看了,全都失望不已,拎着点心各自离去。
苏慧兰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等赵荷花、刘兰心离开,忿忿关上铺门:“这什么人啊,咱家不收什么贺礼,还想强买强卖不成?”
梁源把小挎包挂在墙边,倒了口水喝:“我猜曹康应该得了什么病。”
苏慧兰刷锅的动作一顿,丝瓜瓤就这么握在手里:“得病?”
梁源就把曹康的异样说给她听,一手捧碗一手摸着下巴:“曹安死了,曹佑应该只是宗族旁支,曹康八成是看我这两次考得不错,担心我一旦得势,日后会找机会对付曹家,这才让曹佑巴巴地过来送礼。”
苏慧兰把丝瓜瓤搭在锅边,一拍手:“我懂了,他这是想化干戈为玉帛!”
梁源:“不错。”
“做梦呢这是,当初那什么曹安一直针对源哥儿,又陷害咱家铺子的点心有毒,满肚子坏水,要不是源哥儿聪慧,早就中了圈套,不原谅!绝对不原谅!”
梁源笑笑,又倒了一碗水:“自然。”
“好了咱不提那些晦气的了,今儿是你的生辰,昨天的肉和排骨还剩一半,娘又添了几个菜,你将就着吃。”
梁源跟过去,看碗柜里有哪些食材,看完不由咂舌:“娘咱们以后可不能这么吃。”
大鱼大肉的,花的都是银子。
苏慧兰坐在灶塘前,橙红的火苗瞬间燃起,舔舐着引火的那团稻草。
她把稻草丢进灶塘:“知道了知道了,昨儿是因为源哥儿考上了童生,今儿又是源哥儿的生辰,两天恰好碰一块儿了,双喜临门,娘没忍住买得多了些。”
梁源唔了一声:“今晚先生布置的课业不多,娘我帮你择菜。”
苏慧兰歪着身子探出头,就见梁源已经拿着簸箕出门去了,也没出言制止。
等灶火烧得差不多了,又去锅上把切好的菜倒进锅里,一边注意火候,一边握着锅铲翻炒,嘴里还哼着轻快的小曲儿。
炊烟从烟囱里飘出,袅袅升腾,裹挟着浓郁的饭菜香气,飞向天边。
正式开饭前,梁源去前头拿了两块没卖完的点心,白糯糯的,卖相很好看。
梁源把它们叠在一起,又拿了根快要燃尽的蜡烛,点亮。
迎上苏慧兰疑惑的目光,梁源眸底漾起笑痕,倒映着豆大的烛火:“我在书上看,生辰这天在点心前面点亮蜡烛,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苏慧兰闻言催促道:“那赶紧的,要不娘再点一根,就可以实现两个愿望了。”
梁源忍俊不禁,缓缓闭上眼,在心里许愿。
愿他和娘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以及所有努力都能得到回报。
第31章
许完愿,梁源灭了蜡烛,递给他娘一块点心:“多一人分享,愿望成真的可能性更大些。”
苏慧兰将信将疑:“当真?”
梁源颔首:“自然是真的。”
犹记得那时他还在孤儿院里,每当大家生日这一天,院长都会买一个小蛋糕。
孤儿院的条件只能说勉强温饱,其他孩子都眼巴巴看着蛋糕,暗戳戳咽口水。
院长就想出这个办法,让每个小朋友都能尝到蛋糕。
当时的梁源信以为真,直到长大了才明白院长是想让他们学会分享。
苏慧兰心想也是,遂接过吃了起来。
两指宽的点心,梁源两三口就吃完了,搓去指腹上的碎屑,执箸开饭。
像往常一样帮苏慧兰收拾妥当,梁源回屋完成季先生布置的课业。
中途苏慧兰送来一碗温水:“早点睡,熬太晚对身体不好,明儿也没精神听课。”
梁源温声应好,待写完了课业,已至戌时初。
看了眼天色,梁源又铺开宣纸,练了几张大字。
书法这东西,几日不练就会变得生疏,故而梁源每日都会练字,从未间断。
练完大字,到了和苏慧兰约定好的睡觉时间。
梁源灭了油灯,带着书本进入自习室。
府试的竞争者是凤阳府所有通过县试的考生,院试则是和整个省城所有的童生竞争那几个名额,难度加倍。
许多人终其一生,考到双鬓斑白也不一定能考上秀才。
梁源目标明确,必须要更加努力才行。
两年的时间,足够他准备院试了。
自习室内亮若白昼,梁源低垂着眼帘,执笔悬腕书写文章,面容认真而专注。
亥时入睡,卯时起身,做完锻炼再吃早饭,然后奔赴私塾。
今日来得有些早,课室内只有零散几人,各自做着手上的事,十分安静。
梁源刚掏出书本,窗户“咯吱”一声打开,抬眼一瞧,来人竟是唐胤。
梁源略感意外:“来这么早?”
他记得唐胤素来喜欢卡点到私塾。
“这不是早点来读书么。”唐胤胳膊肘撑在窗台上,神神秘秘地招了招手,“我有事问你。”
梁源放下书,凑上前去。
唐胤挤眉弄眼:“昨天下午曹家去你家送礼了?”
梁源神色不改:“确有此事,不过我拒了。”
唐胤扬了扬下巴,懒洋洋说道:“一大早我就听家里的小厮议论此事,依我看呐,这曹康还没蠢到家,可惜活不久了。”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老百姓吃瓜看热闹的喜好可从未变过。
梁源早有预料,半点惊讶也无,又追问:“他怎么了?”
唐胤答得隐晦:“只能说有其子必有其父。”
梁源顿口无言:“马那什么不是当时就没了么?”
八卦小达人唐胤将从他爹那里偷听来的二道消息告诉梁源。
上次的腥臭味有了解答,梁源表情复杂,沉默半晌吐出一句:“所以咱们一定要洁身自好。”
作为古代土著,唐胤并不存在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更遑论洁身自好了。
可自从他见识过曹家父子在女色上的放浪,思想就发生了巨大变化。
他可是要考科举的男人,绝不能被女色绊住脚。
洁身自好,从我做起!
唐胤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方弟你也是,可千万不能乱来。”
梁源侧头,方东正他右后方的位置,耳朵脖子都一片红。
方东视线游移:“我以为你们在探讨题目。”
梁源莞尔,顺势转移话题:“好了时候不早了,唐兄你赶紧回去啊,早读好好背书,加油!”说着握起拳头。
唐胤有样学样,挥拳道:“看来我得再努力努力,争取早日和你们一个班。”
没有小伙伴的日子,格外煎熬。
梁源并方东齐声应好,目送他离去,相视一笑,回到座位上开始背书。
唐胤为了升入甲班而努力,他们为了院试而努力。
齐心协力,方能共同进步。
一天的课程结束,梁源背上小挎包,同方东道别后去书斋买宣纸和毛笔。
买完不缓不急往家走,刚走到铺子门口,就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
梁源吃痛,扭身一看,是个面生的男人。
胳膊挣动一下,正欲开口让他松开,就被对方抢了话头:“你就是那个残害亲弟弟的梁源?”
梁源漆黑的瞳孔收缩了下。
“就是他,我好几次见过他在铺子上帮他娘干活,本来还跟我家老头子夸他孝顺,啧啧啧真没想到啊,白瞎了这张好皮囊,竟然做出这么恶毒的事。”
“我就说以前怎么没看到这家男人,一个被休了一个被撵出家,都是坏事做尽!”
“真搞不懂,那当官的老爷怎么选他做童生老爷,是没旁的人选了吗?”
“看着人模人样的,做的事连那猪狗都不如!”
纷乱嘈杂的声音呈电流状窜入梁源耳中,电流强度开到了最大,电得他手脚都麻痹了,大脑里嗡嗡作响。
这一刻,终于来了。
自打从府城回来,他就一直按兵不动,等云秀先坐不住,对他下手。
原主十来年记忆虽略有些模糊,像是蒙着一层薄雾,梁源却可以从中大致判断出云秀的性情。
看似温柔,实则就好比那藏在洞窟里的毒蝎子,专趁人不注意咬你一口。
但同时,云秀又是个急性子,若是对一个人有仇怨,可不会想着来日方长伺机而动。
在极度的愤怒之下,她会迫不及待出手。
只是没想到云秀会这么疯,把这件事传得满城风雨,他娘又得担心了。
正思维发散,一双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从人群中扒拉出来,死死护在身后。
苏慧兰叉着腰,一副不好惹的架势:“干什么呢你们,都给我让开!让开!”
有人面露不屑,讥诮开口道:“没看出来啊,掌柜的你还是个蛇蝎毒妇,县令大人可是官老爷,三妻四妾又怎么了,你竟然虐待县令大人的儿子。”
此前大家隐约听到风声,梁源似乎和县令大人有点关系,再往深了就不知道了。
如今在某些人的刻意宣扬下,不仅杨河镇,整个灵璧县都知道了苏慧兰虐待庶子,梁源陷害庶弟的事。
原本对这对母子羡慕嫉妒甚至恭维的众人霎时变了个态度,每一个字眼都变成锋利的刀刃,狠狠砍向他们。
苏慧兰脸色隐隐发白,却还是坚定站在梁源前面,替他阻挡一切的恶意:“我家源哥儿性情纯良,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这是污蔑!”
“我可是亲耳听到,还是从伺候你儿子好几年的小厮嘴里说出来的,这能有假?”
一下午各种难听的话都忍过来了,苏慧兰听说是伺候源哥儿的小厮亲口道出,表情骤变。
并非惊惶,而是暴怒。
一个婶子嗤笑,拿起篮子里的大蒜就朝苏慧兰砸过去:“我呸!以后我再也不来你家买点心了,恶妇做的点心谁敢吃啊,还有你那儿子,他根本就不配做童生老爷!”
带着泥块的大蒜砸过来,苏慧兰脸上一阵刺痛,却无暇顾及,撸起袖子就要教训那婶子一顿。
辱骂她,甚至跟她动手都没关系,却不能说源哥儿不配做童生。
只有她知道,源哥儿学习有多努力有多辛苦,谁都没资格说这话。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关头,梁源拉住了她的袖子:“娘,咱们回家。”
苏慧兰转头,源哥儿眼睫低垂,语气低落,心口蓦地一痛,也顾不了其他,拉着梁源连走带跑进了铺子,“啪”地关上木门,将众人的议论谩骂隔绝在外。
屋里,刘兰心和赵荷花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俩。
苏慧兰深吸一口气,笑不出来:“你们俩先回去吧,从后门走,这几天暂时也别来了。”
照这架势,未来几天是不得安生了,与其被人堵在门口闹事,还不如主动关门。
至于那些不利于源哥儿的传言,她已经猜到是谁干的了。
苏慧兰这般想着,眼底凶色一闪而逝。
刘兰心赵荷花从后门离开,梁源把打湿的帕子递给苏慧兰,轻声说:“娘,擦擦脸。”
苏慧兰又鼻子一酸,却死死忍住不落泪,接过帕子胡乱擦脸。
脸上越疼,她就越冷静,硬是把眼泪给憋回去了。
她知道源哥儿现在心里也很不好受,所以不能再让自己影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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